郭 物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三道海子墓葬及鹿石遺址群”位于新疆阿勒泰地區青河縣東北部查干郭勒鄉,阿爾泰山分水嶺處,西與蒙古國接壤,海拔高度約2700米,總面積約596.16平方千米,大致呈西北至東南方向延伸。迄今的調查顯示,三道海子地區共分布巨型石堆遺址3座、中型4座、小型約20座,石堆墓近百座,鹿石約48通,巖畫地點若干處?;êW又行膮^域有3座規模宏大的十字輪輻狀石圍石堆遺址,分別編號為一、二、三號遺址,三座均為十字輪輻石圍石堆,均有鹿石,兩座已經發現盾牌石。其中一號遺址是三道海子地區最大的遺址,直徑約210、中心石堆高14米,三號遺址為第二大遺址,稍大于第三大的二號遺址,直徑約76米(圖一、三)。

圖一 三道海子墓葬及鹿石遺址群位置及分布圖
中國考古學者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發現了這個遺址。1986年王明哲首次介紹了這個遺址[1]。之后,各界學者積極關注這個遺址群,并從不同的方面進行了探討,提出了很多觀點[2]。
由于遺址規模巨大和形制奇特,令世人矚目,而對其時代、屬性又眾說紛紜。2013年至2016年夏季,經國家文物局、新疆文物局批準,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阿勒泰地區文物局和青河縣文物局組成的聯合考古隊分4個年度持續在青河縣三道海子遺址群開展了考古發掘工作。發掘了花海子三號遺址、美依爾曼4座遺址、成拜特6座遺址和托也勒薩依遺址,并對三道海子地區進行了詳細的考古調查。通過考古發掘可知,花海子三號遺址為這一地區第二大遺址,十字輪輻式石圍石堆遺址,朝向東南的輻條最寬,標識著遺址的主方向。外石圍直徑約76、中心石堆直徑約34米,中心石堆的建造方法是先挖一個不規則圓形淺坑,中間留10處直徑約1~2米的區域不挖,這樣中間留有10個小土堆的淺坑挖好后,中間底部放置作為犧牲的人骨,周圍用小的原木搭建方框,之后填進石塊,基本和原來地表齊平。10個留出的小土堆,應當有一定寓意。在中心石堆邊緣現存兩通完整的鹿石,在外石圍中有一塊鹿石殘塊。最為重要的發現是大量刻紋或素面的盾牌石,主要分布于東南輻條和西南輻條,封堆中也有少量,這種石板的形狀以及上面的紋飾,在很多鹿石上發現,在外貝加爾—蒙古類型的鹿石上比較常見,其它兩類鹿石上也有。大多數學者認為鹿石上的這種圖案表示的是古代武士使用的盾牌。盾牌石上的圓圈紋,可能是太陽的象征,體現這些人群對太陽的崇拜。中心石堆中央底部有一個用西伯利亞云杉樹干、樹枝搭成的西北—東南方向的方框,西南方開口,中部分布一片奠基的碎人骨,主要是頭骨和兩截殘肢骨,為40歲左右的男性,基因為東亞序列,單倍型類型D。另外在離人骨不遠的地方發現兩枚羊齒。人骨下發現一大一小兩根木樁,可能是當時畫石堆石圍兩個圓周的中心木樁。
經過4年的考古發掘和考察,發現花海子一、二、三號3座大型遺址在結構、鹿石、盾牌石等方面非常相似。除了盾牌石,三海子地區其它中小型的遺址也與此相近似,應當是同一人群所為。這些遺址主要是用于祭祀的禮儀建筑(圖一、三)。
2000年以來,在俄羅斯圖瓦烏尤克盆地阿爾贊“國王谷”墓地有很多重要的考古成果[3]。阿爾贊“國王谷”墓地與三道海子遺址群在很多方面具有相似性,這些巨型石構遺址可能是埋葬在阿爾贊“國王谷”的首領們建立的游牧王國的中心祭祀遺址[4]。本文將根據三道海子遺址群和阿爾贊墓葬的考古發現,論證二者之間在多個方面的一致性,從而推測其間存在著密切的聯系,是同一社會構建的兩類性質不同的建筑,都承擔著重要的禮儀功能,在草原統治集團構建初期游牧國家的過程中起到了“文化軟實力”的獨特作用。
在俄羅斯圖瓦烏尤克盆地有一個被稱為阿爾贊[5]的“國王谷”,其實就是首領們的大型墓地。國王谷是一個東西向楔形的河谷,周圍被西薩彥嶺和唐努山環繞,西部狹窄封閉,向東逐漸開闊,中間為葉尼塞河的支流烏尤克河。這個河谷分布著幾百座大小墓葬,從東向西大約呈直線分布著至少7座大墓(圖二)。

圖二 俄羅斯圖瓦共和國烏尤克阿爾贊國王谷墓葬分布圖(底圖采自谷歌和必應)
阿爾贊1號冢居中,位于阿爾贊村西北角的農場里。1971~1974年,格里亞茲諾夫(M.P. Gryaznov)發掘此墓。該冢的結構非常特殊,為地面壘筑的放射狀木構建筑,直徑80米。埋葬結束后,上面再用片石封蓋,封堆高4、直徑120米。約有160匹帶鞍的馬埋在古冢里,根據殘存遺物可知另有約300匹馬在葬禮的儀式中被吃掉。1號冢使用了大量木材。經過檢測,這些木材都是在9月秋天的短時間內被同時砍伐下來的,推測大約有1500人砍伐了7~8天。由于被盜,槨室大部分都是空的[6]。這個墓最新的測年結果大約是公元前9世紀末至8世紀早期[7]。東南方向是這個墓葬最重要的方向,值得注意的是,1號冢東南約4.5千米處有一東北—西南向的低山,低山山峰和1號冢東南的主方向相連,應當正好對著冬季日出的方向。這不知是當時人有意選擇,還是偶然形成。不過1號冢在整個阿爾贊國王谷中顯然處于中央的位置,時代也較早。
2001~2004年,俄羅斯圣彼得堡埃爾米塔什博物館西伯利亞分館和德國考古學院歐亞考古研究所合作發掘了阿爾贊2號冢。這是最靠東,也是最小的一座大冢,年代比1號冢晚,大約公元前7世紀末。封堆直徑為75~80、高1.5~2米,墓冢外圍分布了很多圓形的祭祀石圈和石堆,里面埋有焚燒過的動物骨架,可以辨認出為羊。封堆的內部邊緣有一圈列石圍出的矮石墻,有的段落能分出兩圈。墓葬的北側立了兩塊鹿石。中央有兩個大長方形空坑,其北部有一個土坑木槨墓,編為5號墓坑,為國王和王后(身份只是推測)夫婦合葬,國王在東北側,王后在西南側(王后尸骨沒有傷痕。學者推測是被毒死或勒死)。隨葬了5600多件金器,主要是衣服墜飾、首飾、武器。除了主墓室,阿爾贊2號冢還有一些小的墓室,石圍墻下有4座男性墓、1座女性墓,男、女墓主頭上有傷痕,可能是人牲。東南部長方形的淺坑中埋了14匹帶著黃金裝飾的馬(學者推測代表國王統治的14個部落),偏西部的墓室有兩位帶著金飾有黃金陪葬品的女性(推測是國王的妃子,頭上有被擊打的痕跡),東側有兩位和王后人類體質特征相同的仆人(王后的體質特征與國王不同),此外還有一些女性、男性和兒童的尸骨,最后墓葬全部修好封閉之后,又有一些戰死的武士被埋葬在封堆的墻角外,在他們的身體經解剖發現有射入的箭頭。
根據考古發現的遺跡現象,可以復原2號冢修建的過程:先壘砌了周圍的石墻,中間朝東南鋪一條黃土通道,在墓葬中心有一個現在是空著的墓室,在這個墓室進行了所有的祭祀,然后在北側修筑了真正的墓室,把尸體遷了過去,整個墓葬大約修建了若干年,期間陸續有尸體放入,最后一年封閉了墓道,壘砌封堆。
考古學家還注意到一個現象,以5號墓室男女墓主中間為界,可能存在一條西北—東南向縱貫整個大冢的軸線,其延長線剛好可以把整個2號冢分為東西兩部分,東半部主要分布的殉馬坑、殉人等都反映出男性的特色,與此相對,西半部則是女性的特點。看來,男女性別的區分在墓冢的布局中得到了仔細的考慮(圖三)[8]。
2號冢西側約2千米,為阿爾贊3號冢。規模更大,直徑達90、高約3米。它的西側3.5千米處還有一座,編號為4號冢,除了墓冢周圍的祭祀遺址外,與其它幾座大冢不同,在4號冢的西北側呈線性分布著不少中小型的冢墓。4號冢和西部的1號冢相距約3千米(圖二)。
阿爾贊1號冢西面還有四大片墓群。這些冢大小不等,成若干線性排列。東邊兩片墓葬規模不大,西邊的兩片墓葬規模較大,呈東西向鏈狀分布,都有和東邊大墓規模相似的大冢。楚古諾夫自2008年開始主持發掘的是靠北一列最西的一座,應當是整個阿爾贊墓群最西邊的大墓,和東部的2號冢遙相對應,稱為“欽格泰大冢(Qingeltai)”,東距1號冢5.5千米。封堆直徑90、高3米左右。從剖面上可以看到,封堆由兩層沙土和兩層石塊交叉堆成。封堆邊緣用石板橫砌,外圍堆青灰色淤泥。列石的兩側通過堆石塊來加固。冢的結構與阿爾贊2號冢相似,有鹿石、列石和封堆,但也有一些獨特之處。一是在封堆外緣原始地面上堆若干層湖泊的淤土;二是周圍挖一圈壕溝,在溝底也堆了一層湖泊淤土,時代可能為公元前6世紀(圖三)[9]。
總之,從地表跡象看,2、3、4號冢的形制布局基本相似,欽格泰大冢除了有圍墓溝及使用淤泥以外,和東部的這幾座大冢也形制相近(圖三)。從布局看,最西邊的這一大組墓葬和1號冢東邊的不同,以欽格泰大冢為頭,向東北方向分為了兩排,南部一排大墓較多,北部的一排數量和規模稍遜。南北兩排中的大冢和欽格泰大冢相差不大,可能身份地位相似。不像東邊大冢之間相隔較遠,這一組大冢相互之間距離不遠,而且似乎有特別的安排,顯示了這些大冢之間密切的關系(圖二)。其間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何與東部大冢分布不同,反映了怎樣的社會變革,具體情況可能只有待將來的發掘了。2013年開始對谷地河流以南蜿蜒的區域早已發現的一座大墓進行了考古發掘,稱為唐努格1號大冢(Tunnug-1,Arzhan 0),和其它的墓葬不在一條直線上,位于這條直線軸的西南方向。初步判斷時代比1號冢還要略早,時代為公元前9世紀,勘測發現永凍冰層,初步發掘結果顯示,地表也有類似1號冢的放射狀方格原木結構[10]。
三道海子遺址群是什么人建造的呢?通過系統性的比較,推測俄羅斯圖瓦阿爾贊墓地的墓主們,很有可能是指揮建造和使用三道海子石構建筑的人群。理由主要如下:
1.首先從時間看,二者的時代重合。最重要的證據是鹿石,另外還有碳十四年代的測定和校正。三道海子一、二、三號石構建筑遺址的頭冠狀鹿石非常有特點,以項鏈為界分為兩部分,上部表現頭部,頭頂前高后底,是一個斜面,下面有一圈槽,可能表現頭冠。正面為臉面,有三道斜杠淺槽,兩側有圓圈,表現耳朵。下部表現身體,正面一般刻畫一把斜掛的短劍,身體右側下面為穿柄的戰斧,左側為裝了弓的箭箙。這種類型鹿石的年代比較確定,大約是公元前9~前8世紀[11]。在公元前7世紀末至前6世紀的阿爾贊2號冢、欽格泰大冢都發現相似的鹿石。阿爾贊2號冢發現標準的頭冠狀的鹿石以及鹿石殘塊,欽格泰大冢封堆中有一通完整豎立的鹿石,由于時代稍晚,頭冠特征已經弱化,但正面標志性的三道斜杠以及短劍、戰斧和弓箭都有(圖五)。三道海子三號遺址的年代經過碳十四的測定和校正,年代大致為公元前800年左右,與此大約同時代的是阿爾贊1號冢[12]。從石構遺址的規模和結構以及鹿石形制看,三道海子3座遺址的時代大致相同??紤]到三道海子的石構遺址群有一定的使用時間,特別有一些晚期的因素,因此,使用到公元前7世紀末阿爾贊2號冢和欽格泰大冢的時期是可能的。也就是說,阿爾贊首領墓葬群和三道海子禮儀建筑群是相始終的,二者基本是同時代的產物。

圖五 阿爾贊、蒙古和新疆發現相似武器、盾牌、耳墜、鹿石、銅鍑和動物風格藝術圖案比較圖
2.同時代規模最大的兩種遺存,分布于同一考古學文化圈。阿爾贊和三道海子直線距離約為600千米,其間沒有特別難于逾越的天險。從規模看,公元前800年左右,阿爾贊墓地的一號冢是南西伯利亞、蒙古西部、新疆地區最大的墓葬,三道海子三座石構遺址也是相同地區最大的建筑遺址。通過我們的考古調查,新疆這個時期尚沒有規模巨大的墓葬群,即使在整個薩彥—阿爾泰地區,包括蒙古,只有圖瓦阿爾贊國王谷,特別是1號冢能和三道海子祭祀遺址的規模相匹配。因此,二者只可能是同一強勢社會構建的不同性質的遺存。
3.從遺存的方向性看,二者都以東南方向為主方向。在此之前的鹿石文化中,比如蒙古中部地區發現了帶有風格化鹿石的赫列克蘇爾中,主要的方向為東偏南[13]。在此之后,比如匈奴文化中,無論是墓葬還是遺址,主要的方向為南北向。因此,西北—東南的方向是這個人群崇尚的核心的方向,生活在這個緯度范圍的人群崇拜東南方向可能和太陽崇拜有關,東南方向是日出的方向。
4.從建造方法看,二者都使用天然石板和石塊來壘筑。二者差不多都是就地取材,主要采用當地的石材。絕大部分是自然的石板和石塊,沒有經過明顯的加工,另外就是石塊的種類比較豐富,周圍不同的石塊都有。
5.從選址和布局看,二者也有很多相似之處。阿爾贊墓地處于一個楔形的山谷之中,其中有烏尤克河蜿蜒穿過,南部分出一條小的河流與南部山谷里流出的水匯為一條。墓葬主要在主流以北的谷地中間一字排開,而且以中間的一座規模最大。南北河流之間有一座較早的大冢。三道海子的石構遺址也是位于山谷之中,不過是一個相對封閉的谷地,其中也是有一條河蜿蜒流過,三座大的遺址和其它幾片遺址總體上也是在山谷中呈直線排列。從單個的墓葬和遺址看,二者都是以中間的圓形石堆為核心,外緣都有一圈石圍,在主體遺址的周圍分布有小型的祭祀石圈和石堆,特別是從東南到西北方向的周邊分布祭祀石圍石堆較多。
6.為同一類鹿石分布區。三道海子地區的鹿石在頂部相同的情況下,即鹿石頂部為頭冠,正面三道斜杠,脖頸以項鏈分界。有四種類型,一是刻蒙古—外貝加爾類型風格化鹿形象的鹿石;二是刻薩彥—阿爾泰類型動物形象的鹿石;三是僅僅刻短劍等武器形象的鹿石;四是在上一種鹿石上刻有其它風格動物形象的鹿石。圖瓦地區的鹿石與之相近,其中阿爾贊1號冢出土有一塊鹿石殘塊,為典型的寫實鹿石,圓柱形,正好是腰以下的一截,依稀可見腰帶的圖案,腰帶上掛著弓囊、礪石、短劍等,同時有2頭鹿、6頭野豬,鹿和野豬的風格均和阿爾贊2號冢相同動物金器相似。7世紀末的2號冢則發現了幾塊鹿石,其中有的保存完整,屬于歐亞類型頭冠狀鹿石,和三道海子發現的鹿石一樣。欽格泰封堆邊緣栽立的也是同樣的一通鹿石(圖五)。
7.從裝飾紋樣看,二者使用相同種類和風格的藝術主題。在阿爾贊1、2號冢的鹿石、石板、裝飾品、馬具、武器上都發現垂蹄狀的立鹿、雪豹和野豬的藝術形象,特別是阿爾贊2號冢出土的巖刻和黃金藝術品上都表現了這3種動物。2022年在欽格泰大墓4米深處發現了埋葬男性貴族的墓室,出土了鐵質短劍、弓囊和弓、弓箭、戰斧以及衣服上裝飾的大量黃金雪豹牌飾。三道海子遺址群的一些鹿石上同樣表現了這些動物,只是尚未發現雪豹的形象,但在新疆其他一些地方發現了相似的動物風格藝術器物,比如木壘縣發現野豬和雪豹紋銅飾、阿勒泰地區哈巴河縣東塔勒德墓地出土刻劃類似動物形象的金箔片[14]。這三種動物是這個游牧社會的核心符號,在這個社會,特別是高等級階層的信仰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也是這個游牧社會用來整合統領廣大區域游牧人群的軟實力文化因素。
8.都崇拜和使用盾牌紋飾。三道海子三號遺址以及可可托海石構遺址出土的盾牌石紋樣,在中國阿勒泰地區和俄羅斯圖瓦兩地流行的鹿石上都有發現。阿爾贊2號冢除了鹿石上有盾牌紋樣,石圍東部放置的石板上也雕刻了盾牌紋樣(圖五)[15]。
總之,阿爾贊墓地和三道海子十字輪輻石圍石堆并不是孤例,與其相似,包含上述特點的中小型墓葬和遺址廣泛分布于薩彥—阿爾泰、蒙古中西部和新疆天山以北地區,說明這類文化遺存分布范圍非常大,其中這兩處規模最大。阿爾贊墓地和三道海子遺址群這兩類功能不同的建筑,年代相同,具有相同的文化因素,處于同一文化的核心區域,很有可能是同一個社會最高級別的兩種不同的遺存,一個是王族墓地,一個是禮儀中心(圖四、五)。
從迄今的考古發現看,蒙古中西部地區、俄羅斯圖瓦和中國青河、富蘊縣是早期游牧社會率先發展的區域。圖瓦發現幾千座沒有隨葬品的石構墓葬,時代和卡拉蘇克文化相當(公元前15~前8世紀)。一般稱為“蒙岡—泰加類型”(Mongun Taiga type),或者把創造這些遺存的人群稱為“阿爾贊部落聯盟”(Arzhan tribal union)。其墓葬特征是有環列石,有的環列石直徑達100米,其中的石構輻條從4至32根都有,像太陽光盤或者車輪。墓葬中央為石砌墓室,建于地表,周圍一圈石板,然后覆蓋一層石塊,出土器物非常少[16]。這些人群后來可能接受了來自蒙古赫列克蘇爾鹿石文化的影響,在圖瓦地區發展出具有自身特點的文化。
按俄羅斯學者的意見,大約公元前7世紀,這個地區出現一個文化,這個文化的特征和現在阿爾贊2號冢的發現比較吻合,被稱為艾迪拜爾文化(Aldy-bel culture),最重要的代表性器物是圓錐形的耳墜[17]。這個名稱為圣彼得堡的考古學術機構命名,莫斯科的考古學術機構稱之為“烏尤克文化”[18],我們稱之為“三道海子文化”[19],也有學者稱之為“阿爾贊文化”[20]。從墓葬形制和隨葬品看,阿爾贊1號冢和烏尤克文化早期的墓葬差別很大,因此,這個墓不應當屬于烏尤克文化[21]。從現在的發現看,稱為阿爾贊文化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如果按中國考古的命名習慣,艾迪拜爾文化命名比較早,而且已經得到俄羅斯和德國等學者的認同。由于三道海子遺址群在中國,級別很高,因此也可以稱為艾迪拜爾/三道海子文化??傊摽脊艑W文化是客觀存在的,命名尚未達成共識,還有進一步研討的空間。從現在的發現看,該文化在公元前9世紀末達到一個高峰,前面應當還有一個發展時期,至少100年,因此,可以推測,其大致時代在公元前10世紀至公元前6世紀。和新疆天山地區青銅時代末期早期鐵器時代的考古學文化時代大致相當。而在蒙古西北部、戈爾諾阿爾泰地區也廣泛分布著類似的十字輻條或者多輻條的輪形石圈石堆遺址。
在歐亞大陸農耕社會北部生活的游牧社會曾經是3000年來推動世界歷史發展的重要動力,游牧經濟的起源以及游牧國家的出現是歐亞草原考古和歷史研究中的熱點問題。俄羅斯圖瓦阿爾贊國王谷墓地和新疆青河縣三道海子遺址群的考古發現給這些問題的探討提供了豐富、可靠的考古資料,特別是最新的發現為游牧社會最初的復雜化進程的研究工作提供了新的材料和視角,在歐亞草原考古的歷史上意義非凡。
通過比較研究,本文認為俄羅斯圖瓦阿爾贊國王谷墓地和新疆青河縣三道海子遺址群可能是同一人群建造并使用后留下的遺存,這些人群已經通過統治集團的努力建立了控制薩彥—阿爾泰、蒙古西部、天山以北地區最早的游牧國家,統治集團通過大型王族墓地和禮儀中心的建設及定期使用來凝集草原不同的部落。阿爾贊墓地是這一個游牧王國統治集團,特別是首領夫婦及其部落貴族為核心的墓地,三道海子的石構建筑群則是這個王國最高級別的禮儀中心,同一形制不同級別的禮儀中心分布于這個游牧王國控制的廣大區域的要害地點。
這些發現雖然還并不全面,但已經第一次為我們呈現了最早的游牧王國如何通過大型王族墓地和專門的祭祀禮儀中心來構建其復雜社會的企圖和創新。從物質文化的層面看,這個時期的人群可能建立了歐亞草原東部地區最初的游牧國家,這些遺存所代表的是早期游牧王國統治集團關于權力來源、社會力量整合、生死觀、宇宙觀等看法的上層意識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