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 王海儼


當我抱著女兒在小區里看星星的時候,她興奮地指著天上說:“這有一顆,那里還有一顆,哇!好漂亮啊!”我看著天上寥寥無幾的恒星,突然想到曾經的星空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兒時,數不清的晴夜里,繁星滿天,我躺在屋頂看銀河數星星。夜空的深邃神秘,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里。我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愛上了宇宙星空。如今看來,我如此熱衷于天文攝影,正是源于童年美好的記憶。
熱愛是最強大的內驅,我開始著手購買望遠鏡、相機、赤道儀,然后把看到的星星一一記錄下來,不斷學習摸索,已持續了十年有余。
就像大眾攝影可以分成風光、人像、人文、微距等類型,天文攝影也可按照拍攝對象,分成日月行星、星野、深空三大類。我常拍攝的領域是日月行星和深空。
日月行星,顧名思義,就是拍攝月球、太陽和行星。而月球攝影是其中最基礎的領域,因為月球是晚上最容易找到的天體,又大又明亮,用一個小小的望遠鏡就能捕捉到,所以拍攝門檻低,容易上手。
拍攝月球最簡單的設備,就是單反相機加長焦鏡頭,進行單張拍攝,最好有一個三腳架來穩定相機。更為專業的,就需要使用天文望遠鏡、赤道儀和專業的行星相機(俗稱行星三件套)。
天體不像地球上的花朵有各種色彩,它們的顏色都暗淡且單一,所以拍攝時須強力增加飽和度才能達到賞心悅目的效果。拍攝月球也是如此,天文攝影師往往會用“LRGB 彩月”技術來進行拍攝。攝影師普遍知道,任何圖片都可以拆分成RGB(紅綠藍三原色)三個色彩通道,“LRGB 彩月”便是基于三原色的逆向原理。


拍攝時,我會借助兩個輔助器材:LRGB 濾鏡和濾鏡輪。LRGB 濾鏡包括明度濾鏡、紅色濾鏡、綠色濾鏡、藍色濾鏡,明度濾鏡與三種顏色濾鏡不同,它只是去掉了色彩,僅保留明暗的通道。濾鏡輪則是自動更換濾鏡的裝置。我通過濾鏡分別拍出不同顏色下的月球,最終合成一張真彩色的月球圖像,它兼顧了細節和色彩,相比其他技術拍出的月球形象,更為大眾熟知。
除了彩月,月球馬賽克拼接也是常用的技術,簡單來說,就是拍攝月球的不同區域得到圖像,然后拼接成一張完整的月球照。去年,我難得遇到一個非常穩定的天氣——大氣抖動的幅度較小,非常利于對焦。于是我用C11HD 望遠鏡、AZEQ6 赤道儀和Neptune-M 相機,把月球劃分成27 個區域進行拍攝,完成了十年來最清晰的一次月球馬賽克作品。拼接的畫面中,月球表面的環形山(圓形凹坑)和月海(低洼平原)得以清晰展現。看到照片,便能想象宇航員透過宇宙飛船,近距離看到的月球樣貌。
月球上有一些奇異的地形,如果有254mm 或者更大口徑的望遠鏡,就可以把它們拍得很清楚,細細研究一番。比如伽桑狄環形山,較為古老,中心部分已經裂開很多條縫隙;第谷環形山非常值得拍攝,它是整個月面最璀璨的環形山,滿月之際,其輻射紋(被小行星撞擊揚起的灰塵落下形成條帶)可綿延數千公里。
就我看來,月球攝影中最好看的是月全食,它平均一兩年會有一次,但受限于地區、氣候、設備等因素,較難觀測到,就算地利人和,也須恰好遇到晴空才能拍到。所以在拍攝天文的十年中,我僅拍過3 次月全食。其中一次拍攝經歷,我至今難忘。那是2011年12 月10 日,上海天氣寒冷,我裹著被子在家里的陽臺上瑟瑟發抖,架在身旁的望遠鏡凍得像冰疙瘩,手摸一下就感覺冰冷刺骨。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堅持了4個小時,用望遠鏡和單反相機這種最“原始”的方法,記錄了月全食的全程。


比月球更難的是行星攝影,首先確認行星的位置就是一道躲不過的坎兒,但就算確定好了位置,拍攝依然困難重重。因為相比月球和地球的距離,行星太過遙遠,用肉眼望去僅僅是天上的一個星點。想要把一個星點拍出明顯的圓盤狀,并且呈現表面細節,就像在高空走鋼絲一樣需要講究技巧。
設備是最為重要的,一臺大口徑望遠鏡必不可少。我現在常用的兩臺望遠鏡,一臺為C11HD 施密特-卡塞格林望遠鏡,口徑280MM;另一臺是牛頓反射望遠鏡,口徑400MM,分別搭配電動跟蹤赤道儀、經緯儀。其次還需要很多配件,比如巴羅增倍鏡,用于進一步放大目標;ADC 用來校準大氣色散問題;黑白行星相機用來記錄圖像等等,此外,還需要筆記本電腦用以操作相機和記錄拍攝數據。
有了基礎設備,還需根據每顆行星的表面特征,確定不同的拍攝方法。比如木星,它的自轉速度是太陽系所有行星中最快的,所以在拍攝時,就需要不斷用設備去修正自轉帶來的影響;還有最特殊的金星,它被厚厚的大氣層包裹,在可見光波段毫無細節,所以我們要利用它的大氣層,拍攝紅外和紫外波段呈現的云帶特征。
我拍攝過單獨的行星,將它們放在同一張照片中作為合集,頗為壯觀,我也拍攝過行星的特殊天象,它們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一遇。2020 年冬至時分,我有幸記錄了一次“土木相合”。土星木星相互吸引著靠近,最終幾乎完全重疊,這是近400 年來距離最近的一次。雖然照片中兩者相隔一段距離,但我們身處地球,很難用肉眼區分。
相比行星相合,“行星沖日”就較為常見,這是行星與太陽在黃道經度上相差180 度時的天象,彼時,行星和太陽分別位于地球兩側,所以整夜都可以觀測到某一顆行星的軌跡。2018 年恰逢火星沖日,而且還是“大沖”,即近地點(這里指火星在繞地球運行的軌道上,距地球最近的一點)沖日,我觀測到火星距離地球只有5000 多萬公里,而遠地點沖日時足有1 億公里。從地球上看去,火星比平時足足大了一倍。



在天文攝影的領域里,“研究”太陽攝影的攝影師相對較少。其中既有設備昂貴的原因,也由于前幾年太陽活動處于低谷期,值得一拍的內容非常少。然而,從2020 年4 月開始,太陽活動進入了第25個活動周期,甚至出現了橫貫赤道帶的爆發式太陽活動,這足以掀起一次拍攝太陽的浪潮。
我常用一臺折射望遠鏡,加上巴德膜或者赫歇爾棱鏡,“安全”地觀測太陽光球層,即我們肉眼所見的太陽表面。之所以說“安全”,是因為太陽光極其刺眼,巴德膜和赫歇爾棱鏡的減光效果,比墨鏡強上千倍,有了它們,陽光才能被減弱到人眼和相機可以安全接受的范圍。

拍光球層時,太陽表層的特征一覽無遺,比如太陽黑子,白色的耀斑,以及像細胞一樣的太陽米粒組織。遙望太陽的我,頗有種用顯微鏡觀測某種生物的感覺,在日常所見的景色中,其實蘊藏著一個全新又奇妙的世界。
光球層更外層的太陽大氣,被稱作色球層。拍攝色球層,是太陽攝影中最有意思的。因為它時刻變化著,哪怕相差半個小時,同一片區域都會有明顯的不同。太陽本身發出的光是黑白的,但只要借助日珥鏡,便能將它拍成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球,處處噴發著等離子物質,如果拉近它的某一塊區域,還能看到毛茸茸的火苗和升騰的巨大日珥。
2020 年,我追逐過日食。6 月的一天,我帶著重達50 公斤的器材,開車17 個小時,從蘇州奔向廈門,行徑1200 公里,只為拍攝日食。當天,廈門酷熱難耐,我在民宿的院子里等待著,幾乎快要中暑。然而,當我看到金環閃耀在廈門上空的那一刻,突然覺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哪怕金環僅僅持續了2 分鐘。








我的拍攝目標并非局限在太陽系,而是不斷轉向更遠的銀河系,甚至河外星系。漸漸地,我投入更多時間拍攝深空,捕捉星云、星系、星團發出的微光。這時,我深感自己正站在光年的尺度上,記錄整個宇宙,享受一場跨越時空的視覺盛宴。
深空攝影極其耗費時間。如果想拍出驚世駭俗的深空巨作,需要堆積20 個小時以上的曝光時間。可能有人會問,20 個小時怎么可能?從日落到日出,也不過8 個小時而已。其實,一幅深空作品,往往是分幾個夜晚,對同一目標拍出的。通過攝影設備自動鎖定目標的位置,誤差不超過50 個像素,同時全程還需自動跟蹤以及修正誤差。單張照片進行5-10 分鐘的曝光,然后連續拍很多張,單張曝光時間乘以拍攝張數進行累計,最終得來這長達20 個小時的曝光時間。
2019 年9 月,我實現了接觸天文攝影以來最大的夢想——搭建屬于自己的遠程天文臺。天文臺成立后,我的首個目標便是著名的M33 三角座星系,它是位于北天三角座內的一個螺旋星系,距離地球約300 萬光年,其表面亮度非常低,市區幾乎拍不出銀盤(星系主體)。我曾經在安吉天荒坪挑戰過兩次,第一次用小口徑望遠鏡,第二次用黑洞牛反(一種高端深空望遠鏡)拍光軸,結果都不理想。這次在不同環境下,用同樣的設備拍攝,沒想到成果斐然,完美體現了望遠鏡強大的解析力和出色的夜空環境,遠程天文臺的潛力得到了印證,這讓我驚嘆不已。

在此后的幾個月里,每逢晴天我就會架好望遠鏡拍攝,甚至一個晚上要計劃拍攝2-3 個目標。當然其中也不乏失敗。彼時,我正準備拍攝第二個目標M31 仙女座星系,也叫仙女座大星云。它是本星系團最大的星系,直徑22 萬光年(銀河系直徑約10 萬光年),距離地球有254 萬光年。然而,我在拍攝這個星系時,受限于望遠鏡視野,很難將它完整拍下。后來,拍攝玫瑰星云時也是如此。玫瑰星云直徑非常大,超過了我的相機取景范圍……雖然我只拍攝到它的中心部分,但仍能領略到它的魅力。
我還拍過西面紗星云NGC6960,藍色和紅色兩種對撞色同時出現在畫面中,使得星云如同漂染后的彩色紗巾。最明亮的4 等星HIP70467 如同一顆寶石,鑲嵌在這層面紗上。




對于我來說,深空攝影最大的魅力便在于此——在地球上看來,遙遠的星云星系原本只能發出微弱的光芒,但經過長時間累積曝光,微光被一次次收集起來,最終以宇宙為背景,呈現它們獨特的輪廓和絢麗的色彩。
天文攝影需要很長的時間學習,實踐,總結,十年時間遠遠不夠。每當我對比間隔幾年的照片時,都能看到自己拍攝水平的進步。我享受每一次拍攝,有記錄每一顆星星最美瞬間的激動,也有每一次等待時在星空下的純粹心境……種種體驗,都成為了我的精神財富,為持續探索宇宙星空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