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 海 庭
當歷史進入20世紀70年代末期,“世界經濟快速發展,科技進步日新月異,而十年內亂導致我國經濟瀕臨崩潰的邊緣,人民溫飽都成問題,國家建設百業待興”(1)本書編寫組:《改革開放簡史》,人民出版社、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第2頁。。中國開始了改革開放的進程。中國的改革開放是由執政的中國共產黨啟動的,黨的正確領導至關重要。這是一個共識。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論斷包括:以鄧小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的堅強領導,黨的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恢復和發展,全黨對“文化大革命”的反思形成了發展的共識,充分利用了執政黨和國家具備的體制和各種比較優勢,中國和中共文化底蘊發揮了巨大的優勢,廣大黨員干部的責任心和進取心的作用等。毋庸置疑,這些是重要的前提,也是宏觀上的概括和總結。但是,中國共產黨順應歷史潮流,領導改革開放,很多因素和中間環節還有待進一步挖掘和細化,只有這樣,才能將歷史的本來面目更加豐富多彩地展現在人們的面前。
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善良的動機和愿望,是改革開放成功啟動的基本前提和最根本的原因。改革的成功啟動必須具備兩個最基本的條件:一是執政黨要代表歷史發展的方向和人民的意愿;二是人民群眾要信任這個黨,認為這個黨能夠代表自己的利益,二者缺一不可。
首先,加強思想政治教育工作。1951年2月,中共中央作出《關于加強理論教育的決定(草案)》,要求全黨系統地學習理論,學習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毛澤東的理論著作。通過加強考核、舉辦訓練班、高級干部帶頭學習等措施,提高全黨的理論水平。(2)參見《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111—117頁。1954年2月,中央又作出《關于增強黨的團結的決議》,要求通過學習促進團結。1958年2月,中央作出《關于下放干部進行勞動鍛煉的指示》,要求干部向實際學習。同年8月又作出對干部進行“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教育”的決定。1961年9月,中央作出《關于輪訓干部的決定》,對各級干部的學習提出了具體要求。1963年至1966年,中央和有關部門先后作出了學習雷鋒、學習解放軍、學習大慶、學習大寨、學習縣委書記的好榜樣焦裕祿等的決定,黨內的學習風氣日益濃厚。這種思想政治教育使黨內保持了良好的政治生態。
其次,注重制度建設,對各級領導干部的生活待遇作了嚴格的規定。這些規定有利于聯系廣大人民群眾,約束利益分化。例如,同個人生活聯系最密切的工資,干部序列最高是1級,最低是23級,之間相差不超過10倍;工人序列最低是1級,最高是8級。8級工人的工資相當于干部序列的15級,即正處級或副局級。從公平和效率的關系視角來分析,上述規定是比較合理的。特別是干部系列,“除1956年調整過一次工資(調整面為40%)外,只有18級以下干部在1962年調過一次工資(調整面也是40%)。17級以上干部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的1979年,在長達23年的時間里不但沒有調整過工資,反而在三年困難時期為了表示與群眾同甘共苦,還象征性地降低了一點”(3)蘇維民:《楊尚昆談新中國若干歷史問題》,四川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6頁。。另外,工人序列中有很多補貼,如保健費、夜班費、加班費等;特別需要提到的是,工人序列中有子女接班的制度,普通老百姓最看好的是這種接班制度,這種補貼和接班制度在干部序列中都是沒有的。這種制度設計,使各級干部同廣大群眾保持了良好和諧的關系。
再次,毛澤東個人的作用。新中國成立以后,毛澤東特別強調各級干部要密切聯系群眾,并采取了多項措施,防止黨內形成特權階層。一是對黨的優良傳統的繼承,“永遠保持艱苦奮斗的作風”(4)《毛澤東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7頁。;二是干部不能搞特殊化,“干部子弟學校應逐步廢除”,“廢除這種貴族學校,與人民子弟合一”(5)《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232頁。;三是“必須重視人民的通信”,對一個省政府積壓了7萬多件人民來信沒有處理提出嚴厲批評(6)《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164、254頁。;四是干部定期參加勞動,每年抽出一部分時間下田參加生產,從事一小部分體力勞動(7)《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94頁。;五是“全黨都要加強政治思想工作”(8)《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86頁。。作為黨的領袖,其思想言行的作用和意義是顯而易見的。
中國在改革開放之前沒有形成官僚特權的既得利益階層,使得改革開放能夠順利啟動,但這不等于改革過程中不會形成特權階層。實際上在改革初期,中國也的確存在這方面的危險。中共采取了兩個有力措施,保證了改革過程中的人民性。一是黨的基本路線的確立。提出堅持四項基本原則,注重對人民進行理想信念教育,這是非常必要的。二是對領導干部嚴格管理,主要是采取兩方面的具體措施。一方面,嚴格規范政治經濟行為。1984年1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下發《關于嚴禁黨政機關和黨政干部經商、辦企業的決定》,1986年2月又下發《關于進一步制止黨政機關和黨政干部經商、辦企業的規定》。主要內容包括:黨政機關一律不準經商、辦企業;黨政機關干部一律不準在各類企業中擔任職務;領導干部的子女、配偶,在黨政機關及所屬編制序列的事業單位工作的,一律不得離職經商、辦企業;嚴格清理已經開辦的公司和企業。(9)參見《十二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346—348頁。另一方面,對領導干部的生活待遇標準作了嚴格的規定。1979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下發的《關于高級干部生活待遇的若干規定》,對住房、醫療都作了規定。正如鄧小平所說:“現在再不作這樣的規定,我們就無法向人民交代了。”“我們脫離群眾,干部特殊化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文化大革命”以前,“我們曾經把高級干部的工資標準降低了三次”,現在不降低,但“不能同群眾的生活差距太大”。“只要我們信任群眾,走群眾路線,把情況和問題向群眾講明白,任何問題都可以解決”。(10)《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16、218、219、220、152頁。此外,還下發了《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1980年)、《關于建立老干部退休制度的決定》(1982年)等。
中國社會當時比較貧窮,但是,中國社會是在貧窮基礎上的公平社會。一方面,廣大干部是廉潔的;另一方面,中國的收入分配是比較均等的。中國在改革前夕及改革之初,收入分配的基尼系數比世界上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都要低。城市的基尼系數在0.2以下,農村的基尼系數略高,但多數估計都在0.21至0.24之間,詳見下表:

表1 對改革前收入不平等程度的各種估計(基尼系數)
資料來源:趙人偉、李實、卡爾·李思勤主編:《中國居民收入分配再研究——經濟改革和發展中的收入分配》,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99年,第44頁。
可見,中國當時普通民眾的收入還是比較均衡的。中國老百姓歷來有一種心理,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誠然,老百姓很窮,但是領導干部也不富裕。正是由于新中國成立以來堅持從實際出發不斷進行政策調整,并始終保持密切聯系群眾的優良傳統,加上深入社會調查研究和對各級干部的嚴格管理,使黨內沒有形成特權階層,黨從整體上對人民群眾的實際情況是了解的,人民群眾對黨是有信心的。全社會形成了良好的風氣。“全國人民把他們對于前途的一切希望寄托在黨的領導上。”(11)《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170頁。當代改革的領導者“接過了由毛澤東統一起來的能夠有效運轉的全國性的政黨和政府”(12)〔美〕傅高義:《鄧小平時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第642頁。,這就使得改革的順利啟動成為可能。
中共作為執政黨,在長期的革命和建設過程中,樹立了堅定的政治信仰和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形成了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掌握了聯系群眾善于調查研究的工作方法,能比較準確地了解人民群眾的實際狀況。這些優良的傳統和作風,被很好地繼承了下來。
首先,中共有著明確的政治信仰,這就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中國成為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之后,就是一個宗教淡薄的世俗社會,“道德代替宗教”,成為中國同大多數西方國家的重要區別(13)梁漱溟:《中國文化的命運》,中信出版社,2010年,第49、102頁。。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儒家文化實際上起到了信仰的作用。到了近代,在西方文化的沖擊下,儒家文化日益衰落,先是孫中山的三民主義成為中國先進人士的政治信仰。隨著馬克思主義的深入傳播,中國共產黨人將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作為自己的政治信仰,中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中共在領導全國人民建設社會主義的過程中,盡管有過嚴重的挫折,但是其政治信仰始終堅持著,改革開放前后更是如此。鄧小平明確指出:“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這是中國人民從五四運動到現在六十年來的切身體驗中得出的不可動搖的歷史結論。”(14)《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166頁。胡喬木等理論家發表《關于共產主義思想的實踐》,明確將改革開放作為“共產主義運動的一部分”(15)《胡喬木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44頁。。這就使中國的改革開放有了明確的目標。
其次,中共始終堅持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形成了反映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黨的基本路線。“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發展經濟逐漸成為全黨和全國人民的共識,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將黨的工作重點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但是,這個共識的形成是需要一些中間環節的。這些中間環節,一是對馬克思主義關于政治和經濟的關系有了正確的認識。鄧小平明確指出:“經濟問題是壓倒一切的政治問題。”(16)《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194頁。根據鄧小平的思想,以胡喬木為代表的一批理論家,深刻闡述了“生產力的發展才是更為根本的東西”,“離開了經濟建設就談不到實現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革命是手段,社會主義建設是我們的目的。更進一步來說,根本的目的是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的提高”等思想(17)《胡喬木談中共黨史》,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5—6、7頁。,這就恢復了馬克思主義關于政治和經濟關系的本來面目。二是對“社會主義首先要發展生產力”(18)《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311頁。形成了共識。隨著開放的擴大,國外和海外的信息被大量輸入,對我們造成了極大的壓力。1978年中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236美元,不僅不如日本、英國、法國等發達國家,甚至比巴基斯坦、菲律賓、贊比亞等發展中國家還要低(19)參見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中國時代經濟出版社,2010年,第649頁。。特別是港澳臺的經濟迅速發展,給大陸造成了更大的壓力。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一定要通過生產力的快速發展體現出來。三是通過改革才能解決民生問題,保持社會穩定。當時中國經濟非常困難,特別是就業問題壓力更大。1978年中國城鎮待業者為530萬,隨著1000多萬知識青年的陸續返城,1979年要解決2000萬待業青年的就業問題(20)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653、678頁。。就業問題直接影響群眾情緒、社會治安等。從這個意義上說,改革有一定的緊迫性。
再次,中共在歷史上形成的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在當時得到恢復和發展。具體說來,實事求是在當時主要表現為解放思想。鄧小平是解放思想的引領者,1977年5月,在他還沒有正式復出的時候,就明確提出:“‘兩個凡是’不行”(21)《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38頁。,不符合馬克思主義。1978年5月,鄧小平堅決支持“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明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為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準備了思想條件”(22)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中國共產黨歷史大事記(1919.5—2009.9)》,中共黨史出版社,2010年,第291頁。。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央注重對干部進行解放思想的教育。從1979年1月到9月,山東省省直舉辦了100多期干部培訓班,培訓干部2000多人。同時山東全省地(市)、縣兩級舉辦997期培訓班,培訓干部12.3萬人。(23)田德全、丁龍嘉主編:《山東改革開放三十年史》,山東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0頁。江西省1980年全省共輪訓黨員干部80.5萬人,占全省黨員總數的81%;1981年輪訓黨員干部86.2萬人,占黨員總數的78.2%(24)中共江西省委黨史研究室著:《江西改革開放簡史(1978—2018)》,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8頁。。廣東省領導1978年5月隨以谷牧副總理為團長的中國政府經濟代表團訪問西歐,回國后向省級領導干部、省直機關及廣州市處級以上干部3000多人進行傳達,反響強烈(25)《廣東改革開放史》課題組編著:《廣東改革開放史(1978—2018年)》,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8年,第36頁。。
最后,中共有著密切聯系群眾的優良傳統和作風。當時的具體表現,就是深入實際調查研究。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深入了解中國的實際。安徽省領導在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一年跑了一個二萬五千里長征(一萬多公里)”,看到群眾生活很苦(26)施昌旺主編:《安徽改革開放口述史》,中共黨史出版社,2018年,第16頁。。二是了解國外和海外的情況。從1977年下半年起,國務院安排各部委組團出國考察。從1978年1月到11月底,到國外和港澳地區考察的人員達519批3213人。(27)《廣東改革開放史(1978—2018年)》,第35頁。三是采用試點的方式執行改革的政策,邊實行,邊聽取群眾意見不斷進行調整。溫州80年代初期打擊投機倒把,將被稱為“溫州八大王”的8位私營企業代表,定為投機倒把的典型而判刑,溫州的領導經過調查研究聽取群眾反映,將“八大王”無罪釋放(28)本書編寫組:《浙40年》,浙江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16頁。。
中國共產黨對新中國成立以來到“文化大革命”期間歷史的重要反思,及采取的具體糾偏措施,就是對中國工業化道路的重新認識和調整。這種反思,特別是縣域“五小”工業和社隊企業的發展,是中國改革成功啟動和發展的重要因素。
中國的工業化目標,就是將農業國變成工業國。傳統的工業化道路,就是農業為工業化提供啟動資金和部分原材料;工業為農業提供先進的工業設備和吸收農村的剩余勞動力。中國最初也是按照這個思路進行的,但在轉移農村剩余勞動力的過程中遭到了兩次嚴重的挫折:第一次是1958年前后。從1958年以后的3年間,全國共招收職工2500多萬人,使城市人口從9900萬增加到1.3億,而糧食,1959年以來連續兩年大幅度減產。動員城市人口下鄉,壓縮城市人口,成為解決經濟困難問題的一項重大決策。(29)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傳(1949—1976)》(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1162頁。自1961年1月到1963年6月,全國職工減少了1887萬人,城鎮人口減少了2600萬人,吃商品糧人數減少了2800萬人(30)參見《中國共產黨歷史大事記(1919.5—2009.9)》,第221—222頁。。具體辦法就是將招工進來的農村人口返回原籍。第二次是60年代開始的城市青年“上山下鄉”運動,1962年至1963年,全國共動員30萬城市青年上山下鄉,到1969年,集中動員了2000多萬城市青年到農村去。中國城鎮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從1960年的19.7%下降到1965年的18.0%。(31)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464、466頁。
毛澤東也認識到了中國工業化道路的艱難。在1970年前后,提出了“五小”工業(縣辦的小鋼鐵、小機械、小化肥、小煤窯、小水泥)和社隊企業的問題。1968年以后的經濟管理權力下放和商品短缺的日益嚴重,客觀上促成了地方工業的發展。“文化大革命”前期,地方“五小”工業在片面強調“以糧為綱”的方針下,受到嚴重壓制。中共九大召開以后,為了實現毛澤東于1966年2月重新提出的到1980年“基本上實現農業機械化”的目標,也為了適應戰備需要,國家對地方“五小”工業進行了新的部署。1970年2月召開的全國計劃會議強調,各地都要建立自己的“五小”工業,形成為農業服務的小而全工業體系。從1970年起的5年中,中央安排了80億元扶植地方“五小”工業,并出臺了一系列優惠政策。中央財政預算之外的投資也迅速增加,由1970年的100萬元增加到1973年的1.48億元。大規模的企業管理權下放,使地方獲得了較多的自主權,提高了地方建設的積極性。下放到地方的機關干部、科研人員及上山下鄉知識青年也給農村地區帶來了科技文化知識和經濟信息。于是,地方“五小”工業蓬勃發展起來。僅1970年全國就有近300個縣、市興建了小鋼鐵廠,90%的縣建立了農機修造廠,20多個省、市、區建起手扶拖拉機廠、動力機械廠和農機具制造廠。與上年相比,地方小鋼鐵工業的煉鋼能力增長1.5倍,生鐵產量增長1.8倍,小化肥廠生產的氮肥、合成氨增長60%至70%,小水泥廠、小化肥廠的產量占全國總產量的40%,以小煤窯為主的南方各省煤炭產量增長70%。(32)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534頁。在“五小”工業的基礎上,70年代初期,中國出現了農村社隊企業發展的良好環境,社隊企業也迅速發展起來。以江蘇省為例,社隊工業總產值1975年已達22.44億元,比1970年的6.96億元增長2.22倍,平均每年增長20%以上。社隊工業在全省工業總產值中所占比重,由3.3%上升到9.3%。(33)莫遠人主編:《江蘇鄉鎮工業發展史——兼論農村未來的發展》,南京工學院出版社,1987年,第140頁。小型社辦企業的數量,從1970年的4.5萬個增至1976年的10.6萬個(34)《中國經濟發展史》編寫組:《中國經濟發展史》第1卷,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333頁。。這些社隊工業的特點是:圍繞農業辦工業,工業為農業服務;為城市工業加工服務;就地取材,就地生產,就地銷售,適應了當時農村較低的生產力狀況,因而具有很強的生命力。
中國共產黨這種探索對改革開放的影響,通過兩個方面集中體現出來。
一方面,通過實踐證明了傳統的工業化道路走不通,轉而探索新式的工業化道路,這種思想認識通過改革開放領導者認識上的變化表現出來。鄧小平在改革開放初期,就提出了發展農業機械化的基本構想(35)參見《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315頁。。胡耀邦在1969年3月5日就給毛澤東寫信,認為“中國應走一條‘亦農亦工,工農結合’的發展道路”(36)胡德平:《中國為什么要改革——思憶父親胡耀邦》,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6頁。。鄧小平、胡耀邦都是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的重要領導人,他們這種清醒的認識,直接促進了中國改革開放的發展。
另一方面,改革開放之前中國社隊企業和“五小”工業的發展,成為中國新型工業化和城鎮化道路的直接源頭之一。這個過程經過了三個關鍵的步驟:一是就業的壓力導致在所有制問題上出現松動,多種經濟成分共存成為必然。1979年,城鎮積累的待業人員近2000萬,達到新中國成立以來待業人數及占人口比重的最高峰。北京市待業人員40萬,占全市總人口的8.6%;天津市待業人員38萬,占全市總人口的11.7%。(37)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698、699頁。1979年8月,中共中央、國務院批轉勞動部《關于安排城市青年就業問題的報告》,介紹了北京市廣開就業門路,大力組織集體所有制和各種生產服務事業,解決青年勞動就業問題的經驗。1980年8月,中共中央召開全國勞動就業工作會議,明確提出鼓勵和扶持個體經濟適當發展。1981年7月,國務院在《關于城鎮非農業個體經濟若干政策性規定》中,明確宣布“實行多種經濟形式和多種經營方式長期并存”。(38)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699頁。二是大中小企業并存,這是中國新型工業化的重要途徑和內容。1978年,中國重工業和輕工業在工業總產值中所占的比重,分別為57.3%和42.7%,在世界各國中是比較合理的。1981年中國有3萬多個縣屬以上國營企業進行了承包制,成為改革開放的生力軍。(39)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657、696頁。鄧小平當時也認為:“搞工業,規模也不要太大,可搞些中、小項目。”(40)《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406頁。三是社隊企業的發展和轉型。中國的改革開放最初在農村發端。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農業產量增加,也隨之出現了農村勞動力過剩和增加農民收入的問題。鄉鎮企業隨之而生。鄉鎮企業起源于社隊企業,即1958年起根據中央提出的“人民公社必須辦工業”而由公社、生產大隊興辦的大批小工廠、小作坊。改革開放后,中央多次在文件中強調農村多種經營的重要性。到1983年,全國社隊企業增加到134.6萬個,社隊企業銷售、勞務收入達到928億元(41)人民日報總編輯室編:《偉大祖國三十五年》,人民日報出版社,1984年,第485頁。。1984年至1987年,中央又制定了一些新的政策。按1980年不變價格計算,1986年全國鄉鎮企業總產值中非農業的產值達到3472億元,當年全國農村總產值為3010.7億元。1988年鄉鎮企業的工業產值,相當于全國工業總產值的35.6%。(42)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786頁。中國縣一級的“五小”企業相當一部分也轉變為鄉鎮企業。正值中國農村改革的關鍵時刻,鄉鎮企業在特定時期推動了中國改革的啟動和發展。誠然,中國作為一個大國,從長遠來看,還是要走多種形式的產業“集約化”道路,以此提高國際競爭力。
充分發揮原有制度和體制的優勢,是中國改革開放成功啟動的重要原因。對改革啟動產生直接影響的制度和體制優勢,政治上是統一戰線和政治協商制度,經濟上是地方相對獨立的經濟體制。
1979年6月,鄧小平明確了新時期統一戰線和人民政協的任務,指出:臺灣同胞、港澳同胞和海外僑胞心向祖國,在改革開放過程中“日益發揮著重要的積極作用”(43)《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186頁。。廣東省率先為10604名歸僑、僑眷落實政策,選拔1184名歸僑、僑眷擔任各級領導工作(44)中共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室編:《廣東改革開放決策者訪談錄》,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60頁。。1979年7月,廣州市設立“榮譽市民”稱號,第一位“榮譽市民”是美籍華人許志儉先生,他在廣州市郊創辦了第一個機械化養雞場(45)王濤主編:《廣東改革開放口述史》,中共黨史出版社,2019年,第332頁。。自改革開放以來到1984年上半年,廣東僑匯收入累計18.6億美元(46)《廣東改革開放決策者訪談錄》,第163頁。。1978年底,廣東與外商簽訂的加工裝配協議和合同共151項,總金額1.5億多美元(47)王濤主編:《廣東改革開放口述史》,第94頁。。珠海的第一家補償貿易企業香洲毛紡廠,是1979年澳門企業家投資的。1980年5月香港羅氏美光集團在深圳興辦新南印染廠,成為深圳市第一家港商獨資企業。(48)深圳市史志辦公室編:《深圳改革開放實錄》第1輯,深圳報業集團出版社,2015年,第121頁。1978年至1987年底,廣東全省接受華僑、港澳同胞捐贈折合人民幣23.8億元,共新建、擴建學校3200間(49)《廣東改革開放決策者訪談錄》,第163頁。。90年代以后,臺灣企業家紛紛來大陸投資,推動了兩岸經濟的發展,這是有目共睹的。通過統一戰線各項政策的落實,發揮港、澳、臺同胞和海外僑胞的作用,他們帶來了資金,更重要的是他們帶來了比較新的管理理念,促進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成功啟動。
中國改革開放的基本特點,是擴大地方權限。在改革初期,中央和地方財政的分享比例,從1971年的中央59.5%、地方40.5%,調整為1982年的中央49.9%、地方50.1%,1983年又調整為中央49.7%、地方50.3%(50)國家統計局編:《中國統計年鑒》(1986),中國統計出版社,1986年,第611頁。。調整力度如此之大,整個過程卻比較平穩,得益于中國傳統計劃體制中“條條”和“塊塊”的有機結合,得益于改革前形成的以地方分權、“蜂窩化”(51)指中國經濟分割成許多較少聯系、相互獨立的單位的特征。參見Audrey Donnithorne,China’s Cellular Economy:Some Economic Trends Since the Cultural Revolution,China Quarterly,No52,pp.605-619.December.1972。為特征的經濟模式和以“塊塊”為基礎的經濟管理體制。
毛澤東于1956年4月發表的《論十大關系》的講話,明確提出“應當在鞏固中央統一領導的前提下,擴大一點地方的權力,給地方更多的獨立性,讓地方辦更多的事情”;“省市也要注意發揮地、縣、區、鄉的積極性,都不能夠框得太死”;工廠應該有獨立性,不能把所有權力都統統集中在中央或省市,“各個生產單位都要有一個與統一性相聯系的獨立性,才會發展得更加活潑”(52)《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1、32—33、29頁。。根據《論十大關系》的精神,于1958年正式開始實行中央權力下放,主要有:(1)下放計劃管理權;(2)下放企業管轄權;(3)下放物資分配權;(4)下放基本建設項目的審批權、投資管理權和信貸管理權;(5)下放財政權和稅收權;(6)下放勞動管理權(53)吳敬璉:《當代中國經濟改革教程》,上海遠東出版社,2010年,第40—41頁。。1958年4月11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的《關于工業企業下放的幾項決定》提出:“除開一些主要的、特殊的以及‘試驗田’性質的企業仍歸中央繼續管理以外,其余企業,原則上一律下放,歸地方管理。”(54)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28頁。后來由于復雜的原因,1962年七千人大會后全面收回下放的權力。
70年代,毛澤東第二次啟動了針對中央集權的計劃經濟管理體制的改革。1970年2月,國務院召開全國計劃工作會議,制定了旨在加強“塊塊專政”的經濟管理體制改革方案。3月5日,國務院擬定了《關于國務院工業交通各部直屬企業下放地方管理的通知(草案)》,截至當年年底,“中央各民用工業部門的直屬企事業單位只剩下500多個,其中工業企業142家,中央直屬企業的產值在全民所有制工業產值中的比重由1965年的46.9%下降到8%左右”(55)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經濟貿易委員會編:《中國工業五十年——新中國工業通鑒》第5部,中國經濟出版社,2000年,第1421頁。。
經過這兩次改革,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前,中國實際已經形成以地方分權為特征的經濟模式,即更多地強調“塊塊”管理,使中國經濟管理的層級制形成了以區域“塊塊”原則為基礎的多層次、多地區的形式(56)參見錢穎一、許成鋼:《中國的經濟改革為什么與眾不同——M型的層級制和非國有部門的進入與擴張》,張軍、周黎安編:《為增長而競爭:中國增長的政治經濟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頁。。這種獨特的經濟模式和經濟管理體制,在制度、人員、資金三大要素上,對改革的啟動都有一定的優勢。
首先,以“塊塊”為重要內容的管理體制,有利于改革啟動后經濟發展迅速見到效果。地方由于“五小”工業的發展,形成了相對完整的經濟體系且有大量的預算外資金。1971年中央財政下放財權,對地方實行“大包干”;1972年又規定,不滿1億元的超收歸地方(57)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530頁。。到1982年,中央和地方預算外資金的收支情況是,收入:中央270.70億元,地方532.04億元;支出:中央227.05億元,地方507.48億元,地方遠遠超過中央(58)國家統計局編:《中國統計年鑒》(1993),中國統計出版社,1993年,第229頁。。中央對山西省從1980年起實行了“劃分收支、分級包干、一定五年不變”的財政體制;同年,省里對各地市、各地市對縣也實行了“劃分收支、分級包干”的財政體制(59)張志仁、巨文輝主編:《山西改革開放口述史》,中共黨史出版社,2019年,第217頁。。同時,地方經濟的發展培養了一大批懂經濟的干部。陜西省改革開放初期的領導干部,幾乎在“文化大革命”前和期間,都擔任過地方的領導干部,改革開放后都成了改革的排頭兵和領導者(60)參見劉玉平主編:《陜西改革開放口述史》,中共黨史出版社,2018年。。特別是鄧小平比較早地提出了“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方針(61)《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41頁。。中國改革剛啟動,這些要素立刻結合了起來。1979年、1980年中國工農業總產值分別比上年增長8.5%和7.5%,國民收入分別比上年增長7.7%和6.4%,(62)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682頁。人氣大順,充分顯示了這些要素的作用。
其次,中國在改革前形成的以地方分權和“蜂窩化”為特征的經濟模式、以“塊塊”為基礎的經濟管理體制,比傳統的計劃經濟更適于采用局部改革和改革試驗的方式。一是由于之前中央鼓勵地方自給自足經濟體系的建設,中國經濟出現了分割化的趨勢,地方經濟之間有很強的獨立性(63)有關這方面的分析,可參見:Thomas·P·Lyons,Explaining Economic Fragmentation in China: A System Approach,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Vol.10,No.3,pp.209-236.September.1986。。這種獨立性使得局部改革的不利影響有限,“不至于嚴重地擾亂整個經濟”(64)錢穎一:《現代經濟學與中國經濟改革》,中信出版集團,2018年,第240頁。。二是在以“塊塊”為基礎的多層次、多地區的層級制中,各地區之間的相互依賴很弱,會因地區的不同產生更加靈活的政策選擇(65)參見錢穎一、許成鋼:《中國的經濟改革為什么與眾不同——M型的層級制和非國有部門的進入與擴張》,張軍、周黎安編:《為增長而競爭:中國增長的政治經濟學》,第15頁。。80年代初期,各個地區富有特色的措施不斷出現。山東樂陵縣授予780名知識分子技術職稱,并從中選拔167人擔任領導工作(66)朱殿封:《一位記者眼中的德州四十年(1978—2018)》,青島出版社,2018年,第20頁。。江蘇常熟對首批“億元鄉”“千萬元村”進行表彰(67)常熟市政協文史委員會編:《口述常熟的改革開放(1978—2000續)》,古吳軒出版社,2018年,第17頁。。三是以“塊塊”為重要內容的管理體制和對計劃經濟體制的不斷調整,造成客觀上還存在大量體制外和非計劃經濟的因素。這些因素有著不同的形式,“在農村,主要表現為農村集體經濟下的‘小自由’,包括自留地、家庭副業和以其為基礎的自由市場,農產品和城市產品收購的非計劃部分,社隊企業等;在城市,表現為城鎮個體經濟,大量的城市集體企業、小國有企業,以及‘文化大革命’中由于秩序混亂而在大中型國有企業之間發生的物資串換、地下經濟等”(68)趙凌云:《1949—2008年間中國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產生、演變與轉變的內生邏輯》,《中國經濟史研究》2009年第3期。。這些體制外和非計劃經濟因素的存在,有利于為改革拓寬渠道和不同經濟成分的互相促進,比如非國營經濟的發展也給國營企業帶來了壓力,迫使其改變行為方式,促進了改革的深入發展(69)參見世界銀行:《中國:90年代的改革和計劃的作用》,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93年,第43—48頁。。1984年,山西榆次全市工業企業與25個科研院所、18個省市掛鉤,引進推廣新技術、新項目、新工藝、新產品112項,各類人才150多人(70)張志仁、巨文輝主編:《山西改革開放口述史》,第321頁。。正因為上述原因,中國改革初期中央一聲令下,各地紛紛響應,同蘇聯和東歐一些國家改革初期的沉寂狀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然,統一戰線和擴大地方權限,都必須以中央集中統一領導為基本前提。
新中國成立以后,以毛澤東同志為核心的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對農村建設和農業發展一定程度的重視,為之后農村改革的成功啟動創造了良好條件。誠然,對這個問題是要做一些具體分析的。不可否認,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國的經濟建設是以重工業為中心的”。這種以重工業為中心的“經濟發展戰略同落后的農業之間發生了矛盾,使得農業的發展在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內受到限制”(71)董輔礽:《經濟發展戰略研究》,經濟科學出版社,1988年,第27頁。。這種限制,主要表現在:一是對農業的投入相對不足;二是最重要的,就是將農產品的價格定得很低,產生了工農業產品價格之間的“剪刀差”,使農業喪失了自我發展的能力。所以,我國農業改革最初的重要措施,就是“大幅度提高農副產品的收購價格”(72)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676頁。。這同重視農業發展是不矛盾的。
首先,提出了農業在“發展國民經濟的首要地位”的思想。1956年4月,毛澤東在《論十大關系》中指出:重工業是我國建設的重點,但“重工業和輕工業、農業的關系,必須處理好”,還是要“更多地發展農業、輕工業”(73)《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24頁。。1957年1月,毛澤東明確提出:“全黨一定要重視農業。農業關系國計民生極大。”(74)《毛澤東文集》第7卷,第199頁。1961年1月的中共八屆九中全會,號召全黨全民大辦農業(75)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4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71頁。。1962年3月,周恩來在二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上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遵照毛澤東主席的指示,把農業放在發展國民經濟的首要地位”(76)《周恩來選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71頁。。1964年國家計委提出的《第三個五年計劃(1966—1970)的初步設想(匯報提綱)》,基本任務為三個方面,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大力發展農業,基本上解決人民的吃穿用問題。這種農業首要地位的思想有以下幾個內容:一是按照農、輕、重的次序安排國家計劃。“三五”期間農業投資提高到總投資額的20%,高于前兩個五年計劃的7.1%和11.3%(77)武力、鄭有貴主編:《解決“三農”問題之路——中國共產黨“三農”思想政策史》,中國經濟出版社,2004年,第538頁。。二是加強農田基本建設。“三五”期間要建設5億畝高產農田(78)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與事件的回顧》下冊,中共黨史出版社,2008年,第840頁。。到1977年,我國農田灌溉面積近7億畝(79)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568頁。。三是發展農業科技。1957年3月中國農業科學院在北京成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也相繼成立農業科學研究所,還有省轄的地區(市、州)農業科學研究所,職工總人數達到2.4萬人,其中科技人員近萬人(80)武力、鄭有貴主編:《解決“三農”問題之路——中國共產黨“三農”思想政策史》,第423頁。。1973年以后,湖南雜交水稻逐步在全國推廣(81)武力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上卷,第569頁。。這些都為農業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其主要思想都被后來改革的領導者繼承下來。
其次,農業基礎設施在農村的改革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毛澤東和中共中央始終重視農業基礎設施的建設。新中國成立以后,除了大規模的水利工程建設,也非常重視農田水利建設。1971年至1975年,是中國農田水利建設的高峰期,每年冬春出動的人數都有1億人左右,灌溉面積每年增加2400萬畝,平均每年改造易澇田2000多萬畝(82)《中國經濟發展史》第1卷,第339頁。。中國耕地灌溉面積的大幅提高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根據相關統計數據,全國灌溉面積由1952年的19959千公頃擴大到1978年的44965千公頃,灌溉面積比例由18.5%提高到45.2%。

表2 中國耕地灌溉面積變化表
由上表可以看出,改革啟動前中國耕地灌溉面積較新中國成立初期已有大幅增長,特別是在農村改革啟動的1979年前后,耕地灌溉面積達到了一個高峰。到1997年,全國有效灌溉面積達到5123.9萬公頃,占全部耕地面積的54%(83)蘇星:《新中國經濟史》,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9年,第712頁。。這說明即使分田到戶了,之前建設的農田水利設施還在發揮作用。至今農民對那時修建的水利設施仍十分關注,認為:“這都是集體時期的遺產,它們仍然發揮著巨大的作用。”(84)牟成文:《中國農民意識形態的變遷——以鄂東A村為個案》,湖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27頁。新中國成立時,全國僅有大中型水庫20座,到1983年,我國共建成8.6萬座水庫,其中大中型水庫2702座(85)《偉大祖國三十五年》,第485頁。。四川仁壽地區從1970年開始修建了黑龍灘等幾座大型水庫,1985年竣工,灌溉100萬畝農田,解決了300萬人的飲水,在家庭聯產承包過程中發揮了巨大作用(86)劉曉晨主編:《四川改革開放口述史》,中共黨史出版社,2018年,第9頁。。在修建水利的過程中,各地農村修建了許多小型水電站,農村發電量和用電量不斷增加。從1952年到1978年,農村小型水電站由98個增加到82387個,增加了839.6倍;發電能力由0.8萬千瓦增加到228.4萬千瓦;農村用電量由0.5億千瓦時增加到253.1億千瓦時。(87)《中國統計年鑒》(1993),第349頁。從以上數據可以看出,改革開放前所興建的農田水利設施在改革啟動的時候仍然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再次,毛澤東高度重視農村和農業的組織建設,特別是農村的基層組織建設。新中國成立初期,毛澤東明確指出了農民組織起來,可以“自己組織學文化”“組織起來抵抗災荒”,可能節約“人力和物力”,可以更好地“全面規劃”(88)《毛澤東文集》第6卷,第455、457、461、475頁。。毛澤東領導建立了農村人民公社體制。這種體制幾經調整,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生產大隊統籌,人民公社統一領導,有很高的效率,但將經濟和政治職能合一,已不能適應農村經濟發展的要求,進行“政社分設”的改革勢在必行。改革前這種農村組織建設對改革的積極作用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由于原有的組織和體制很健全,使得這種改革進行得十分順利。將原有的公社黨組織改成鄉(鎮)黨組織,公社改為鄉、生產大隊改為村、生產隊改為村民小組,重視農村基層組織建設的傳統一直保存下來。80年代初期,山東萊蕪農村出現了專業技術協會;到90年代末期,山東全省專業合作經濟組織有1.6萬個,其中種植業6300個、養殖業3200個、加工運銷業3300個、其他3200個(89)衣芳等:《山東改革發展30年研究》,山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91頁。。二是農民的組織意識已經演變成生活習慣的重要內容。到1983年初,農村90%以上的生產隊實現了農戶家庭承包經營。這個過程中局部出現了一些混亂現象,“但動搖全局的沒有發生”(90)董輔礽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史》,經濟科學出版社,1999年,第54頁。。聯產承包到戶的同時,也出現了很多經濟聯合體。湖北省鄖陽地區在1982年涌現了5萬多個專業戶和5000多個經濟聯合體(91)中共湖北省委黨史研究室:《湖北改革開放實錄》第4輯,湖北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1頁。。農戶和集體保持承包關系,由集體統一管理和使用土地、大型農機具和水利設施,接受國家的計劃指導,有一定的公共提留。農村基層組織的作用和服從組織的習慣都延續了下來。
改革開放前,我國農業的經營體制經歷了高度分散的家庭經營和高度集中的統一經營兩種形式。歷史經驗告訴我們,他們都有其局限性。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全面推廣,從表面上看,農村合作組織遭到了巨大的挫折,但這是發展過程中的暫時現象。1983年以后連續發布的幾個中央1號文件,都提出要“發展多種多樣的合作經濟”。廣東省從1985年就開始探索“設置地區性合作經濟組織”,1990年就頒布了《廣東省農村社區合作經濟組織暫行規定》(92)《廣東改革開放決策者訪談錄》,第327頁。。截至2006年底,全國農民專業合作組織已發展到15萬多個。鄧小平認為,農村改革“總的方向是發展集體經濟”,并提出了農業發展“兩個飛躍”的思想。“第一個飛躍,是廢除人民公社,實行家庭聯產承包為主的責任制……第二個飛躍,是適應科學種田和生產社會化的需要,發展適度規模經營,發展集體經濟。”(93)《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55頁。他還提出了實現第二次飛躍的四個條件:機械化水平提高了,管理水平提高了,多種經營發展了,集體收入增加了(94)參見《鄧小平文選》第2卷,第315—316頁。。改革開放前的農村合作化組織無疑給之后農業走合作化的道路積累了管理經驗,更重要的是改革開放前將農民組織起來的實踐為今后再度在更高生產力水平上將農民組織起來打下了堅實的觀念基礎。
研究歷史需要從宏觀上去把握,但歷史又是具體的豐富多彩的。對中國改革開放的認識,既要關注宏觀的戰略決策,也要看到中間環節和細節的作用,而細節往往決定成敗。通過上述五個方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毛澤東和鄧小平政治哲學思想的核心,都是強調“人民主權”,即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這種“人民主權”政治哲學思想的一貫性和連續性,以及實現的手段、體制上和基礎設施上的保障,共同構成中國改革成功啟動的因素。實現“人民主權”思想的延續和進一步發揚光大,也必將是改革開放進一步推進的原動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