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作式書寫：網絡流行語百科的生產機制與特征

摘要：互聯網時代，網絡流行語盛行。作為當代青年交往的一種語言符號，對其進行解碼是社會交往和傳播得以開展的重要前提，小雞詞典就是一個專門對中文網絡流行語進行定義和闡釋的百科平臺。文章以小雞詞典為研究對象，采用參與式觀察和文本分析的方法，研究發現該平臺具有通俗化、趣緣化和協作化的知識生產機制。網絡青年群體在協作式書寫中，用去中心化的草根話語，表達對權威的消解與抵抗；用不規范的社會方言，塑造群體的價值認同與身份區隔；以趣味化的社交米姆，展開傳播儀式互動與集體狂歡。同時，我們也要警惕網絡流行語對語言本身的破壞和消解，堅持正確的價值導向。

關鍵詞：網絡流行語百科；協作式書寫；小雞詞典；生產機制；書寫特征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2）13-0093-03

網絡流行語誕生于互聯網時代的社交媒體平臺，是網絡交往的一種語言符號。其天然具備病毒的流行基因，被不斷模仿、復制、再創造和傳播。當前，涌現出了一大批對網絡流行語進行科普的用戶和平臺，如微博用戶“梗指南”、抖音用戶“十萬個梗百科”“萌娘百科”以及“小雞詞典”等。其中，小雞詞典以共同協作的方式收錄詞條，其條目豐富、內容廣泛，是一個綜合性較強的中文網絡流行語百科平臺。本文聚焦小雞詞典，探究該網絡流行語百科的生產機制和書寫特征。

一、網絡流行語與小雞詞典

目前，有關網絡流行語的定義尚不統一。廣義上的網絡語言是網絡傳播中的一切語言，包括人類自然語言和計算機語言；狹義的網絡語言是人們在網上進行信息收集、發布和交換使用的語言[1]。孫潔等人認為，網絡語言、網絡流行語和網絡通用語是彼此獨立且不能混為一談的概念，網絡流行語區別于網絡語言的重要特征是流行性和事件密切性，而當其含義固定且時效性消失，被大眾一般化后，會自然滑入網絡通用語行列[2]。因此，網絡流行語是一門時效性極強且與社會事件密切相關的網絡語言。

小雞詞典的網站域名為“jikipedia.com”，誕生于2017年。“查網絡流行語，就上小雞詞典”是該平臺的口號，官方介紹明確表示它是一個網絡流行語詞典、一個新文化詞典、一個新歷史百科和一個開放的現代漢語詞典。用戶以協作式書寫（collaborate writing）的方式對網絡流行語詞條進行編撰和定義，由此可見，這是一個致力于收集中文流行語的知識協作平臺。

二、平臺的知識生產機制

作為一個百科平臺，小雞詞典在其編輯規范和技術功能設置下，允許任何人創建和編輯新詞條，提問和解答未知詞條，討論感興趣的詞條。基于該平臺特性，通過參與式觀察和文本分析的方法，發現有以下三個重要的生產機制：通俗化的詞條編寫原則、趣緣化的個性分類標簽、協作化的詞條生產流程。

（一）通俗化的詞條編寫原則

小雞詞典在詞條編輯、詞條編寫規范和編輯器使用指南頁面三處皆強調了詞條編寫原則。首先，詞條編寫規范強調了三大原則。

1.合理合法

合法性是小雞詞典的編寫者們首先要遵循的一點，除不能違法亂紀外，規范還強調了知識版權的重要性，“請不要直接搬運他人內容，如有引用請注明出處”。而合理性則體現在對不要提及私人信息，重復添加同樣的詞條、錯誤信息、謠言、誘導性內容等等。

2.通俗易懂

詞條簡明扼要、清晰通順是給詞語作注解的關鍵。而有趣的是，規范中提到不要添加小編體。小編體是一種互聯網廢話語體，并不能真正起到解釋內容的作用，所以詞條本身的質量同樣重要。

3.獨特有趣

不同于維基百科、百度百科的編寫原則，“生動幽默、視角獨特、善用鏈接、添加圖片”都增強了詞條的娛樂性和可讀性。網絡流行語作為網絡環境中的表達范式，具有娛樂性、不規范性和社會性[3]。

將有趣寫進規范，是對網絡流行語趣味性特征的一種證明。而這種趣味性還體現在編輯器的使用上，小雞詞典鼓勵雞友們（使用小雞詞典的人）注重詞條的視覺呈現，在詞條編輯器中，可使用方括號對文字進行加粗、下劃線、刪除線、斜體等操作。例如，刪除線能給詞條觀看者一種刪除卻依然存在的贅述效果，是實現幽默化解讀的一種技術手段。

（二）趣緣化的個性分類標簽

陳謙在研究網絡“梗”文本時強調，梗是群體的梗，是群體區隔的標志，亦是一種特殊的文本符號[4]。“梗”一詞多用來指代網絡流行語本身。

流行語通常在一群有著共同興趣愛好的網絡趣緣群體中被生產出來，一開始或許有圈地自萌的封閉性，但其會在傳播擴散和群體互動的過程中，走向更廣義的社會圈子。

小雞詞典對詞條的分類標簽正是基于趣緣的，包括生活、搞笑、表情包、二次元、語言梗和亞文化等16個父級標簽和若干子級標簽。趣緣化的分類標簽不僅可以幫助有相同興趣愛好的用戶進入社區瀏覽詞條，還有助于對紛繁復雜的詞條進行歸類。

除了官方分類標簽外，個人亦可自擬標簽。由此，官方的趣緣化標簽和用戶的個性化標簽，合謀完成了對諸多流行語條目的歸納和梳理。

（三）協作化的詞條生產流程

小雞詞典作為一個開放社區平臺，兼有問答型協作和百科型協作的功能。在問答層面，類似知乎、Quora這些問答平臺，雞友們可以在請求區發起詞條請求，對未知的網絡流行語進行提問，等待其他同好的熱心解答；在百科層面，更多的用戶選擇自行創建詞條，對流行語作注解和下定義。

他們對自己已知且感興趣的詞條，從釋義、起源、舉例等方面進行文字解析，必要時援以圖片、鏈接和引用補充。其他用戶則可以在評論區進行二次編輯、資料補充和觀點討論等互動。

在這樣一個完全開放的協作過程中，任何人都是詞條的編輯者。這意味著，詞條的質量參差不齊，存在高度不確定性。首次創建某個詞條的人擁有管理權，除官方外，他人不可隨意刪除，只能在評論區補充修改。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對詞條的破壞，他人亦可以新建詞條進行不同層面的解讀。

值得注意的是，協同知識生產也會涉及群際沖突和話語爭奪。小雞詞典并未明確詞條的中立原則，網友協作時不可避免地會表露出情感傾向，在一些網絡事件中存在觀點的沖突與摩擦。

例如，在“227”“227事件”的相關詞條解釋中，不同用戶就某明星粉絲舉報Loffer和AO3網站事件激烈討論。一方認為這是諸多圈子團結起來對某明星粉絲的聯合抵制，另一方則認為這是同樣飯圈化的極端行為。雙方各執一詞，在詞條撰寫和評論區展開詞條的爭奪。此時，官方及時下場，以“該詞條包含爭議觀點，請保持客觀態度瀏覽”，提醒用戶需注意內容的客觀性。由此可見，避免讓協作者過度陷入編輯戰，是當下各個百科平臺要應對的問題。

三、網絡流行語百科的書寫特征

網絡流行語的蓬勃發展與網絡青年亞文化群體息息相關。區別于傳統亞文化群體，互聯網中的個體在多個趣緣群體之間游走。大眾文化與粉絲、二次元等多種亞文化產生聯結，網絡流行語不斷破圈，呈現出多文化的互文生產態勢。

網絡青年群體作為主要的內容生產者，對流行語百科進行協作式書寫，表現出下列三大特征：以去中心化的草根話語，表達對權威的消解與抵抗；以不規范的社會方言，塑造群體的價值認同與身份區隔；以趣味化的社交米姆，展開傳播儀式互動與集體狂歡。

（一）消解與抵抗：去中心化的草根話語

從中世紀上流知識分子的沙龍，到大眾社會時期的咖啡館，再到17世紀末的雜志報紙，知識生產從局限在一小部分人中，逐漸開放至公共的社會空間。進入互聯網時代，人們在更廣義的社交網絡中進行寫作。互聯網的知識生產也不再是傳統的精英化模式，去中心化的協作生產實踐在媒介技術下得以實現。網絡流行語的協作，似乎擁有了更純粹意義上的去中心化。

瑪格麗特·米德用“原有意識形態的消解”來概括青年亞文化的導向，迪克·赫伯迪格用抵抗、風格、收編來概括青年亞文化的精髓，而抵抗、消解與消解式抵抗不僅是表情包，還是網絡流行語的重要特征[5]。

雞友們用草根話語定義和闡釋流行用語，以想象的方式對權威進行消解，以象征的形式對權力進行抵抗。例如，詞友@鬼畜子在“唐山大地震”這一網絡流行語的書寫中，作出如下解釋：“原指1976年唐山發生的里氏7.8級大地震，現指2022年6月發生的唐山燒烤店暴力事件及其引發的一系列連鎖效應。”網友們通過挪用唐山大地震的詞義來表達正義和憤慨之情，暗諷當地社會公信力喪失，抒發對當地某些公權力的不滿情緒。類似的流行語詞條皆是對社會新聞事件的高度濃縮。這雖然有助于公眾對相關事件進行傳播和討論，但過度使用流行語也會在某種程度上消解話題本身的嚴肅性。

（二）認同與區隔：不規范的社會方言

對在特定媒介環境中誕生的網絡流行語而言，不規范是其魅力所在。這不僅指語言本身構造的不規范，亦指小雞詞典對其進行解釋時的不規范。小雞詞典官方并未期待創作者用正式語言對流行語進行書寫，而讀者對非正式的表達方式也欣然接受。

網絡語言作為一門社會方言，擁有快捷、有趣、調侃的表達功能[3]。例如，“nsdd”（你說得對）、“yyds”（永遠滴神）、“cpdd”（處對象找我）等縮略詞濃縮其大意；“奪筍啊”（多損啊）、“can can need”（看看你的）、“你太baby辣”（你太卑鄙啦）等諧音詞營造逆諧效果，即反向表達；“羊胎素”“我真的生氣了”“聽我說謝謝你”“你沒事吧等”事件相關詞被用來調侃和表達情感。網絡流行語滿足了網絡交際的需要，還推動了日常交際語言擴散[6]。

與此同時，流行語還建構了群體的身份認同，是身份認同的表征[7]。

首先，網絡流行語自身作為認同的符號，被用來表達觀念和情感；其次，小雞詞典的雞友們自發地對熟知用語進行再闡釋，是一種對群體認同的再確認和價值觀再表達；再次，雞友借通過編寫詞條掌握了自家圈話的解釋權和歸屬權，亦是對一種群際身份的區隔；最后，雞友們合力破圈，對其進行二次編輯、討論和傳播，將群體認同上升到更廣泛的社會認同層面。

（三）儀式與狂歡：趣味化的社交米姆

小雞詞典的英文名叫“jikipedia”，是對“wikipedia”（維基百科）的一種戲仿，體現了網絡流行語百科的趣味性。同時，網絡流行語天然攜帶米姆基因，它是一類語言米姆。1976年，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一書中首次提出“meme”（米姆），其作為文化傳播的最小單位，與基因類似，通過模仿和復制進行傳播，具備長壽性（longevity）、多產性（fecundity）和復制準確性（copying-fidelity）[8]。

網絡流行語被不斷拷貝、復制，有時還伴隨著熱門話題事件迅速傳播，網民將其作為社交米姆，開展惡搞、調侃和反諷等行為。

詹姆士·凱瑞曾在《作為文化的傳播》一書中提出了“傳播儀式觀”的觀點，認為傳播不僅是信息分享行為，更是共同信仰的表征與慶典[9]。雞友在書寫網絡流行語時，其目的不僅在于分享具體含義，還在于將其作為群體儀式互動的橋梁，傳遞共享的價值信念。但隨之而來的，往往是群體性的文字狂歡。例如，《聽我說謝謝你》原指一首兒歌，現指新冠疫情期間一種形式主義的感恩。在該詞條下方出現了該首歌中文、英語、泰語、漢語版本的歌詞，來表達對形式主義的嘲弄和無厘頭的文字狂歡。而這樣的現象，在各大社交平臺中屢見不鮮。

不僅如此，小雞詞典還提供將漢語普通話轉換為表情符號（emoji）的轉譯實踐，通過“惡魔雞翻譯器”，用戶可以將普通漢語轉換為帶有表情符號的網絡語言，作為網絡社交密語使用。這一系列文字游戲，也恰恰反映出網絡流行語百科具有多元、狂歡、權威消解的后現代主義色彩。

四、結語

小雞詞典致力于通過協作式書寫的方式，創造出一部中文的網絡流行語百科，其去中心化、不規范化和趣味化的特征被每一位詞條貢獻者書寫。作為一個開放的互聯網知識協作平臺，它將不懈追求詞條的完善，同時也面臨諸多問題和挑戰。例如，在版權問題上，小雞詞典被微博國際版“有梗百科”板塊抄襲21278條詞條，面臨維權艱難處境；在內容審核上，仍需清晰把握內容低俗和趣味的界限，保持立場的中立客觀；在平臺生態上，維持社區活躍度和激勵用戶內容生產至關重要。總之，網絡流行語百科的協作生產與傳播，意味著網絡青年群體匯集群體社會力量，共塑了屬于他們的語言符號和文化特征。然而，也要意識到過度使用和闡釋網絡流行語，亦是對語言本身的一種破壞和消解，要避免陷入過度的消極情緒、盲目的文字狂歡中，堅持正確的價值導向。

參考文獻：

[1] 王獻福.論網絡語言的構成、特點及規范[J].前沿，2008（7）：185-187.

[2] 孫潔，樊啟迪，巢乃鵬.網絡流行語的概念辨析與傳播過程[J].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13（3）：15-19.

[3] 張薇，王紅旗.網絡語言是一種社會方言[J].濟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19（1）：25-28.

[4] 陳謙.群體與儀式：網絡“梗”文本的傳播符號學研究[J].東南傳播，2020（11）：79-82.

[5] 張寧.消解作為抵抗：“表情包大戰”的青年亞文化解析[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6，38（9）：126-131.

[6] 施春宏.網絡語言的語言價值和語言學價值[J].語言文字應用，2010（3）：70-80.

[7] 李繼東，吳茜.近五年網絡流行語的青年身份認同與話語實踐[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0，42（8）：39-43.

[8] [英]道金斯.自私的基因[M].盧允中，張岱云，譯.北京：科學出版社，1981：268.

[9] 陳力丹.傳播是信息的傳遞，還是一種儀式？：關于傳播“傳遞觀”與“儀式觀”的討論[J].國際新聞界，2008（8）：44-49.

作者簡介？蘇亭文，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新聞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