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報》創刊150周年：一份報紙與中國近代史

編者按：在中國近代史上，報紙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有的充當了西方列強的喉舌，如《字林西報》《順天時報》；有的表達著國人先進的思想，如維新派的《時務報》、革命派的《民報》；有的則記錄近代中國的變化，如《申報》《時報》《新聞報》等。在這眾多報刊中，創刊于1872年停刊于1949年的《申報》是中國近現代商業報紙的開端，其出版時間之長，影響之廣泛，被人們稱為研究中國近代史的“百科全書”。今年是《申報》創刊150周年，縱貫《申報》的辦報史，它見證了清朝的滅亡、北洋政府的崩盤和國民政府的倒臺，也見證了近代中國普通人民的生活變遷，77年共27000余期，《申報》墨香猶在的字里行間記錄著的是時代的經緯與記憶的脈絡，曲折而又厚重。它為我們保留了海量有關近代中國政治、軍事、文化、經濟、外交以及社會生活等方方面面的信息，在中國新聞史和社會史研究上占有重要地位，它是我國商業性報紙的一個成功典范，也為當今時代我國新聞事業的發展提供了借鑒。

將天下可傳之事，通播于天下

1871年，英國商人安納斯托·美查因經營茶葉生意不善，便將商業目光投向了報業領域，在這之前，上海的報業被《上海新報》壟斷了十年之久，他與三個友人決定每人出資400兩在上海創辦一份新的報紙。經過一年的籌備，1872年4月30日，這份報紙終于問世，名字就叫做《申報》。之所以取名于此，是因為當時民間對上海的稱呼為“申”，那個時候美查不會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舉，竟會成就中國新聞史上的一個傳奇。商人重利，為了讓《申報》能快速盈利，美查想到的是扎根中國，從國人的需求出發，記錄中國正在發生的事情。“這報是給華人看的，文字應從華人方面著想。”因此，從辦報之初，美查就確定了華人執筆的策略。

創刊之初，《申報》可謂篳路藍縷。從最開始的兩天一刊到每天一刊，從單面印刷到雙面印刷，排版略顯樸素。另外，全部八個版面稱得上新聞的只有一篇，另一篇轉載港報的內容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地址，算不上是新聞。但這些絲毫不能掩蓋《申報》散發的光芒。這點從《申報》的創刊號便可見一斑，它通過“本館告白”和“本館條例”的方式，向世人展示《申報》辦報的宗旨、方針以及約稿和廣告經費等重要內容。如果用現代的眼光看《申報》的創刊號，它的內容十分稚嫩，但在那個時代，這已經是對新聞行業最前沿的探索。《申報》創刊號的核心要點可以概括為“以一般讀者為對象”以及“將天下可傳之事，通播于天下”。由此可見，《申報》開宗明義，雅俗共賞，最大限度地記錄了當時的重大事件，使得一些普通的中國人開始知道讀報，讓人們即便足不出戶，也能盡知天下事。

與其他單純的新聞報紙不同，《申報》包羅萬象。在《申報》中，記錄著國家政治、風俗習慣、中外要聞、商業活動等大事小情。既可以看到新聞事件，又能品鑒政論文章，既可以看到文學作品，也能夠欣賞明星畫報。此外，《申報》的新聞也講究真實性和時效性，為了真實地記錄新聞事件，常常深入一線，派專人采訪。更加難能可貴的是，無論是在滿清時期，還是北洋政府與國民政府時期，《申報》都很大程度上實現了言論自由。對于關乎國計民生的事情，主編們不是單純地記錄，而是發出士大夫們的關心。細致入微的設計，鞭辟入里的分析，在《申報》里能看到當時先進知識分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

報業泰斗史量才

除了新聞報道，《申報》也會記錄民眾的社會生活，文字通俗易懂，發自肺腑。從1874年—1877年，剛創刊兩年的《申報》連續三年追蹤報道“楊乃武冤案”，始終以理智和嚴肅的態度引導社會輿論，89篇相關報道全景式地展現了這個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的冤案。一個同治年間的舉人，卻被人誤打成招，《申報》的長期關注，讓世人知道“楊乃武與小白菜”的真相。“用事實說話、為弱者發聲”，“楊乃武冤案”打響了《申報》的知名度，一舉打破了《上海新報》的壟斷，成為國人心中最有分量和影響力的報紙。

1905年、1911年和1932年，《申報》因“世勢日進，人事日繁”，而進行了幾次大的改革，整頓和調整了過時守舊的做法，擬定新的辦報宗旨和工作方針，力圖順應歷史潮流，“以肩荷社會先驅和推進時代的責任，使社會進入合理的常軌，并民族臻于興盛與繁榮”。但無論《申報》的辦報宗旨如何改變，其“將天下可傳之事，通播于天下”的初心從未改變。

國有國格，報有報格

1912年，上海發生了一樁轟動全國的大事，剛過而立之年的史量才斥12萬銀元巨資買下了《申報》的產權。接手《申報》后，史量才銳意改革，起用進步文人，力圖改變《申報》言論溫吞如水的狀態。在史量才的精心經營下，《申報》業務蒸蒸日上。1912年時《申報》發行量僅7000份，5年后達到兩萬份并穩步上升，到1932年已超過15萬份，這是屬于《申報》的黃金時代，并在此期間奠定了它作為近代中國大報的地位。

回顧中國的近代史，但凡先進的中國知識分子都有很強的歷史責任感，都有一個救國夢，史量才也一樣，他在《申報》找到了自己的天地，從而辦報救國。”他要求報社全體同仁必須“以史自役”，使報紙所做的記載一定要真實、客觀和公正。他說：“日報者，屬于史部，而更為超于史部之刊物也。歷史記載往事，日報則與時推遷，非徒事記載而且也，又必評論之，剖析之，使讀者懲前必毖后身擇益而相從。”“國有國格，報有報格，人有人格，三格不存，人將非人，報將非報，國將非國。”這是史量才擲地有聲的誓言。他認為“報紙是民眾喉舌，要為人民說話，才站得住腳”。

秉承“以史自役”的辦報方略，《申報》盡力全面、詳盡、真實地記載每天發生的國內外重大事件，重要的文件、條約、資料，無不刊載。但是，全面、詳盡、真實地記錄國內外大事，這需要高度的勇氣。決心以“史部”自比的《申報》，在史量才主持下，不畏艱險，記下了革命與反動兩種勢力一次次血戰的實錄。1927年“四一二”慘案發生后，《申報》第一時間詳細報道了慘案真相，為歷史留下了可信的實錄；1931年愛國人士鄧演達被殺害，史量才要求各日報揭露真相，刊登宋慶齡起草的譴責蔣介石殺害鄧演達的宣言；1932年蔣介石對工農紅軍實行第四次“圍剿”，《申報》連續發表三篇論“剿匪與造匪”的時評，批評蔣介石的反共政策……

《申報》起初是自覺去政治化的商業報刊，在史量才進步傾向的影響與改革下，開始介入政治。此外，在史量才的主張下，《申報》也援引剛從法國回來的黎烈文主編副刊“自由談”，吸引了大量左翼文化人士比如魯迅、茅盾等作家在報紙上發表專欄、隨筆，此舉引來許多左翼青年作家撰稿投登。陳望道、夏丐尊、周建人、葉圣陶、老舍、沈從文、郁達夫、巴金、張天翼等都寄上作品。這些進步文人用鋒利的筆觸點明社會矛盾，通過文藝來進行政治動員。由于執筆人多，文章尖銳活潑，有針對性，使“自由談”在當時起到了推動社會進步的作用。

當時，《申報》是上海“新聞一條街”上唯一拒絕國民黨官方派員進駐的報紙，其秉筆直書的行為也由此引來了時任國民政府當權者蔣介石的不滿。史量才堅持《申報》是自力更生的報紙，拒絕政府津貼，體現了文化人的錚錚鐵骨，以致數次被勒令停刊。在史量才和蔣介石的一次談話中，蔣介石威脅道：“把我搞火了，我手下有一百萬兵！”史量才冷然回答：“我手下也有一百萬讀者。”1934年11月，國民黨軍統特務受蔣介石之令將史量才暗殺于從杭州回到上海的路上。這引起了新聞界的極大轟動，章太炎為其撰寫墓志銘，以“史氏之直，肇自子魚；子承其流，奮筆不紆”之語高度贊賞了他。史量才遇害后，《申報》為民請命、為國家請命，有勇氣、有智謀的風骨流傳不息。1934年12月，馬蔭良接任主持《申報》，并繼承了史量才的辦報宗旨。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申報》被迫停刊，馬蔭良先后復刊《申報》漢口版、香港版，堅持抗日宣傳，為國家的前途和民族的命運大聲疾呼、慷慨陳詞。

中國報界一面鮮明的旗幟

《申報》在民國時期具有很深的影響，發行量最大，流布地區最廣。近代以來，江南百姓多將新聞紙叫作“申報紙”；20世紀初朝鮮創辦的新報叫《大韓每日申報》，可見《申報》的影響力已經超越了國界。《申報》在歷史上充當著民族主義啟蒙的窗口，抗日救亡的喉舌，傳播新知識的媒介以及移風易俗的陣地等角色。《申報》的創辦方針是“此報乃與華人閱看”，它代表民眾之利益，不代表政黨、政治集團的利益，它讓媒體成為了一種社會公器，從而發揮監測環境與傳承社會遺產的功能。

《申報》一生服務于社會，也隨著人與社會的變化、動蕩而變遷、浮沉。抗戰時期，《申報》因為不愿成為國民黨的傀儡，沒有跟隨國民政府南遷，在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后自身存在的正當性遭受質疑，此后被國民黨控制。相對于《大公報》，其社會影響力一落千丈。1949年5月27日，《申報》印至第25599號后宣布停刊，中國新聞史上的一個傳奇就此成為歷史。但是，作為中國報界一面鮮明的旗幟，《申報》見證了中國幾代新聞人的努力和探索，其崇高的新聞責任感，值得所有新聞人共勉與銘記。

今年是《申報》創刊150周年，150年來，歷史學家對它充滿了好奇，希望通過一份報紙獲取一段民族記憶。《申報》作為研究中國近現代史的“百科全書”，有著重大的學術意義，其意義在于它是重要歷史事件的寶庫，比較精確地記載了那個時代的歷史進程，此外，它還是一個寶貴的文化財富，不管是歷史研究者，還是文化研究者，或者其他領域文人，在《申報》里，都能找到所需要的財富。同時，《申報》也具有現實的功用性，對當今世界的現實意義也非常強烈，因為歷史上所發生的事，起過作用的內在機制，可能今天也在起作用，是我們解決現實問題的重要坐標。

時移世易，征途回首，許多史事真偽混雜，似真似假。對于《申報》，人們不管是贊嘆，還是惋惜，是頌揚，還是批判，那畢竟是中國新聞人的來處，是起步之點，也是我們曾經走過的道路。尋跡《申報》，是為了借鑒，而借鑒歷史便是為了翻過舊頁，迎來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