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意微 黃曉燕
“岸圃”(亦稱柳塘園)是明末興化府莆田縣城南門郊外“柳橋”(亦稱柳塘)一帶的名園,為進士彭汝楠(1584—1642)①仕歸莆田后所建。營建始于天啟五年(1625年)晚秋,歷經多年而成。彭汝楠之同邑友人黃擔,工詩書擅水墨花卉,與其住處相近,常于園中游賞,為之繪圖,彭汝楠作記。崇禎二年(1629年),彭汝楠北上赴任大理寺右寺丞,在丹陽(江蘇鎮江)行船途中巧遇董其昌,倉促拿出圖記求教,董欣然為之書“岸圃大觀”四字,并予卷首題跋。后彭汝楠向王思任出示帶有董題跋之圖記,王甚為欣賞,謂“大”字殊可觀。董其昌聽聞后又為圖記題后跋,重宣“大觀”精義。崇禎十一年(1638年),彭汝楠囑好友朱繼祚將園圖、園記及董其昌前后題跋勒于石,以傳后世[1-4]。清順治年間,清兵攻陷興化城,岸圃被毀,逐漸蕪沒于荒煙斷草中,至民國其舊址依然可辨,但“惟存假山十余笏”[5]。20世紀60年代,岸圃舊址仍有“假山石十余塊,殘留在田野之中”[6],今已難覓蹤跡。
岸圃具有重要的藝術與歷史價值,是研究福建園林乃至中國園林歷史發展的極佳案例。
首先,此園具有很高的藝術品質,時人朱繼祚稱贊其“構造化工,位置閑美”[3],是閩中②地區首屈一指的名園,在歷代的莆田縣志中多有記述,其中尤以“煙鬟閣”“剩水居”“浮山舫”等諸勝廣為人知③。究其原因,一是其選址在距離縣城南門不遠的柳橋一帶,此地古荔“離披覆水,群山環侍”[1],具備良好的景觀資源和借景條件,莆田二十四景之一的“柳橋春曉”便指此地[7];二是園主彭汝楠不僅能詩擅書,具有很高的藝術修養,而且有林泉之癖,岸圃是其“輾轉添設,幾窮精衛之力”的精心打磨之作[1],能夠做到“以千古之曠懷,集一帶之勝”④。作為一個時代的地方名園,對其藝術成就的認識具有園林史研究的重要價值。
其次,此園對福建園林風格特征的重新認識具有重要意義。福建歷來人文薈萃,文風鼎盛。中原戰亂,掀起了東晉“衣冠南渡,八姓入閩”[8]及此后的多次移民潮,這些來自中原的社會精英帶來燦爛的中原文化,并在與當地文化的碰撞交融中成就出獨特的福建園林文化。歷代地方志或詩詞文獻記載的福建園林數量眾多,但保存下來的極少。大量園林實物的消失,給園林研究帶來困難,以致對福建園林風格特征的認識,大多基于少數的清代遺存,形成了園林格局較小、布置簡潔、疊山用材獨特等共識[9-11]。然而,岸圃無論在規模布局,抑或營造手法上均與這些普遍認識存在較大差異。對這一例證的深入研究,有益于從園林史視角重新認識福建園林在不同歷史時段的風格特征。
晚明文人有這樣的共鳴:園林易廢,只有借助園林文學、藝術作品才能使園林流傳后世。園圖、園記、園詩等園林文藝作品開始被賦予延續園林文化生命的重要歷史功能[12],《岸圃大觀》圖記就是在此時代背景下產生的⑤。本文對岸圃的復原研究主要依據崇禎十一年(1638年)刊行的拓本《岸圃大觀》⑥(圖1)。此套圖記具有鮮明的特點:一是圖文結合;二是“寫真”。
園文結合是明代頗為流行的一種園林記錄方式,如《拙政園圖詠》[13]、《止園圖冊》與《止園記》[14]、《寄暢園五十景圖》與《寄暢園記》[15]等?!栋镀源笥^》有園圖十二幀,每幀附有一記,卷首有董其昌題字、題跋及園主作序⑦。將園圖和園記裝幀成冊,是為了更好地對園林進行整體再現,正如明·朱繼祚在《柳塘園圖記書后》所言:“圖中山溪之映帶,水石花竹之周遭,與夫重樓復閣,曲磴回廊之層折透邃,圖悉載之。圖所未盡,記又補繪之。[3]”以地理方位為依據的景致記述方式⑧,與園圖互為補充、佐證。
對景寫生是明代園林繪畫創作中常用的方式,《岸圃大觀》圖冊便是畫家黃擔多次游賞園林之時,“興到盤礴,轍泚筆貌一景”[1]而成。此套圖冊不僅注重對園中景致的忠實摹寫,而且重視呈現園林整體的游觀體驗。與早期園林繪畫冊頁相對獨立的一圖一景形式不同,此套圖冊盡管每頁也有一主景,但是兼顧前后各景的連續性,相同的景致會在前后兩頁中出現(如圖1紅框所示)。因此,圖冊所描繪的并非是一處處固定靜止的景點,而是一次次動態的游覽過程,有助于把握園林整體面貌,這與作于約同時期的《止園圖冊》(1627年)頗為類似。
此外,還有時人王思任所作《岸圃十二首》[16]及清·鄭王臣《莆風清籟集》收錄的彭汝楠及頤社友人⑨為岸圃所作的園詩⑩,以及岸圃遺留石刻碑文[17]與莆田歷代古地圖,為園林平面復原提供了佐證材料。
根據研究材料的特點,采用圖景互證、圖像互證、圖文互證3種方法[15],綜合推敲園林平面復原示意圖[18-24],主要按照以下3步展開。
由于岸圃已經消失,要確定園林遺址可參照周邊環境,恰好園圖與園記都涉及園林與柳橋的關系,可以通過考究柳橋的方位確定園林整體方位。
據《大明興化府志》載,柳橋“出迎仙門外二里許,宋志云李富建,計三間,修三丈五尺,廣七尺”?,這與園記所載的“出南郭里許”大致相符。柳橋橫跨木蘭溪支流北洋,是北洋之水分支的節點,在水利上向來是重要的地標。據《莆田縣志》載:“北洋之水自柳橋繞府城之東北門外,至潭頭橋會使華陂,所出之水分注蘆浦、新港、岸勝、小山各陡門而入于海。?”其中提及的“柳橋”“東門”“北門”“使華陂”“蘆浦陡門”等關鍵地標,在《官定南北兩洋陡門涵洞圖》中均有標識(圖2),且可以從民國34年(1945年)的《莆田市全圖》中得到互證(圖3),由此可以推斷舊時柳橋位于柳橋村(現頂墩村)的西側,順橋向為東西向,是連接柳橋村與府城南門的關鍵交通節點。如今舊時柳橋已毀?,重建柳橋時另擇新址,橫跨北洋東向支流,連接天坂街,橋東側刻有“柳橋春曉”四字,西側刻有“古柳橋”三字,標記此地曾為莆田二十四景之一。結合《岸圃大觀》圖冊第一幀,可以綜合推斷岸圃遺址位于北洋與其東向支流的交匯處,即現頂墩村片區,園林主入口(岸圃西園主入口)朝北(圖4)。

圖2 《官定南北兩洋陡門涵洞圖》水系及關鍵地標(作者改繪自清·廖必琦,修.清·宋若霖,纂《莆田縣志》卷二,清光緒五年補刊本,民國十五年重印本)

圖3 《莆田市全圖》南門至柳橋村一帶[作者改繪自民國34年(1945年)《莆田市全圖》]

圖4 岸圃遺址位置及與園圖比較(作者改繪自《岸圃大觀》圖記與百度地圖)
《岸圃大觀》有圖12幀,因此將園林分為12個片區,按圖逐一推敲園記中提及的主要景致的方位及空間關系。根據園林整體方位及園記描述(表1),第1幀可以確定位置的關鍵景致有柳橋、“林澤游”園門、松徑、“岸圃”園門。因“林澤游”園門朝北,相應地,松徑為南北走向,“岸圃”園門也朝北。仔細觀察可以發現,第1幀“林澤游”園門前的村道與第2幀“鶴池”前的村道相連;第1幀穿過石梁的水道與第2幀的水道相連;第1幀“岸圃”園門東側與第2幀的“煙鬟閣”一側相連。由此可以判定第2幀所繪景致整體在第1幀之東,“煙鬟閣”“桃花岡”“鶴池”等景致的方位及其空間關系得以確定。其他片區亦基于園圖之間的連續性特點,采用同樣方法進行推敲,進而拼合、調整形成全園空間結構圖(圖5)。最后,比對空間結構圖中園林內部景物與周邊山脈、水系的方位關系是否符合園記的描述,檢驗方案的合理性。

圖5 岸圃空間結構圖(作者繪)

表1 園記中關于景點的描述
園林空間結構圖重在呈現景物之間的位置關系,忽略具體形態與尺度。因此,有必要進一步辨析園景細節,繪制更為精確的平面復原示意圖。
園林各類景物尺度的推敲以園中各類建筑的尺寸為基準,再依據園圖中景物之間的比例關系進行估算。以第11幀為例,圖中“寸草庵”院落的尺寸在《明代莆田錢塘彭氏族譜》中有明確記載:“一座五間,翼以軒廊,橫五丈四尺,直二十一弓,載地七分八厘?!币罁鞔康爻邠Q算得出院落整體尺寸約為18m×34m?。同時以尺度和樣式較為類似的莆田歷史建筑“莆陽書院”的建筑開間與進深的實測尺寸作為參考,繪制較為精確的院落平面圖(圖6)。其他片區按照類似方法進行推敲,最后將各個片區進行拼合、調整。在推算園景尺寸繪制平面圖的同時,依據園圖的描繪,將建筑、山石、水體、植物等景物的視覺形象進行辨析,厘清園圖之間存在細微差異或矛盾之處,進行合理推測,最終形成平面復原示意圖(圖7)。

圖6 “寸草庵”院落平面尺寸推算(單位:m,作者繪)

圖7 岸圃平面復原圖(作者繪)
岸圃園址位于“出南郭里許,籬舍錯落,草樹蘢蔥,蔚然深秀”[1]之處,既遠離城市喧囂又兼有交通之便。彭汝楠在《雨筑留題》詩中提道:“短墻深樹自灣環,一室孤撐萬綠間。欲令紅塵何處著,祇余玄草未曾刪。”又言:“客來云鳥常先到,人與煙蘿可較間。城市即今多大隱,看君直到老衡山?!笨梢娝认M穗[于幽僻之地,又希望與親友常聚,這樣一處“去城不數里,而往來可以任意”的“郊野地”兼“村莊地”[25]符合需求。更重要的是,此處具有不可多得的景觀資源與借景條件:兩江夾峙,可觀“舟行如織”,可聽“咿啞與欸乃互答”;平疇千里,“每良苗懷新,滿目蒼翠襲人”;群山環抱,“與鳳凰山咫尺相望”,壺公、九華、紫帽、天馬諸山亦在眼前;此外,園址上古荔、古榕眾多,“離披覆水”“當夏成陰”[1]。在園主未購此地時,便“間從杖屨過其下,未嘗不流憩逾時”,可見其鐘愛此地山水草木已久,恰逢主者求售,“為購焉”[1],其相地選址經過了深思熟慮,為后面建筑的立基、掇山理水、花木經營提供了良好的基礎。
岸圃從天啟五年(1625年)晚秋開始營建,整個營建過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輾轉添設”,逐步推進,最終約成于崇禎十年(1637年)。整個工程主要分2個階段:第一階段營建西園(1625—約1628年?),第二階段營建東園(1635年或之前—約1637年?)。
營建西園之時是彭汝楠第一次致仕歸莆田至再次被朝廷起用期間,在這段閑暇的日子,造園成為其全身心投入的事業,乃至“幾窮精衛之力”[1]。在造園過程中因地制宜,充分發掘、利用周邊的自然山水條件與園址上的古樹開辟園景。從園記與園林格局可以推測從營建之初主人便有整體的構思與規劃,尤其注重“引水通渠”與“鑿池累土”[1]。但是,園林的營建也并非處處有規劃,而是隨宜置之,具有一定的彈性,就著已成之景隨時進行變化調整。例如園林主景假山剛開始“隨手堆疊,初無定格”,后才“借材海若”,疊出“峭壁懸崖,危橋險磴,令人未易津逮”的效果[1]。山開始建成之時,“植梅亦無款次,都付槖駝布置已”,直至冬月梅花盛發“渾成玉山,朗朗照人”,才以“玉照臺”進行點題[1]。
相比西園較為整體的構思與規劃,東園的營建具有更大的偶然性與彈性,是逐步推進、調整而成。東園的營建在彭汝楠第二次辭官歸莆田之后,自此便居住園中直至辭世。東園的營造緣起頗為偶然,事因西園奉佛之閣“狹且褻”,于是園主“謀凈土徙焉”,恰好“旁鄰叟有閑場”,不僅“其值甚儉”,而且有“雙樹拱立,可作旃檀觀”,于是購買下來開辟東園[1]。與西園一開始就“引水通渠”不同,東園的營建首先是家廟、佛寺建筑院落的營造與使用,后期再開辟荷池,營造沿池景致,并且在使用之后又多次調整。例如“華滋軒”“初構丈有奇”,但是因太小無法滿足日?;顒有枨?,便“稍擴而前”,形成獨特的建筑形態;橘園以東之處,本擬建消夏之樓,后因此地古榕樸樹繁郁而建“云來榭”;“云來榭”南邊本有地畝余,先前因考慮經濟因素,“度外置之”,后期因開辟荷池,無地壘土,于是將土作為亭基,營建“見山亭”,并且在亭前堆露臺,在亭后層壘花砌[1]??梢姈|園的營建過程極具彈性,因人、因地、因時而變,這種偶然性也正是造園之樂趣所在。
岸圃分為東西二園,兩園“相去不及丈,間為農徑”[1],且有各自的主要出入口,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兩園又以建筑“壺天閣”進行連接,成為統一的園林整體。“芥子須彌”“疏密有致”“虛實相生”的園林營造思想貫穿始終,體現在園林布局之中?。
西園的布局大致可以分為以下3個區域。
1)以“煙鬟閣”為核心的園林入口區。這里有古荔二十余株,綠樹成蔭,木蘭溪支流圍繞在園林之外,綠水回環,垂柳迎風,園內外景色渾然一體。從園門“林澤游”入,經過松徑跨石梁達“岸圃”園門,挖溪堆山,“煙鬟閣”依水而建,面峙溪北桃花岡,花開之時可體驗“煙鬟曉鏡”之境?。假山用土塑造緩坡地形,山形渾樸自然,頗類似畫意疊山名師張南垣“平岡小阪、陵阜陂陁”之技法?。岡頂有亭,登高可以俯瞰鶴池,遠眺鳳凰、壺公、九華、紫帽、天馬諸山,將其收之園中,如芥子之納須彌。
2)以“情依軒”為核心的建筑區。“情依軒”庭院由兩側的長廊和若干間廂房圍成,附有廚房、澡房等功能性建筑,建筑比較密集,布局規整,是主要的日常起居之所。主體建筑“情依軒”為二層樓居,樓上視野開闊,“四望無不睹,凡遠近濃淡明滅,之山水,之云樹,之城闉,之舟帆,歷歷圖畫中”[1],可謂“園雖別內外,得景則無拘遠近”[25],是借景的典例。庭院中古荔若干株,當夏成蔭;庭院東有池一泓,竹林叢生,戛玉聲清,是園中閑適寧靜的建筑院落。
3)以“剩水居”為核心的山池主景區。“剩水居”位于“情依軒”庭院之南,為整個西園的主廳堂,建筑體量較大,前臨廣池,池南為園林主山,形成隔池望山的山水格局,空間開闊、布局疏朗。假山體量較大,山之基礎“以鑿池累土而就”,而“峭壁懸崖,危橋險磴”則以累石而成[1],并在山頂設立怪石奇峰?!笆K印睎|側有“蕉聲館”,屋角種植芭蕉數株,“時作風雨聲”[1],環境清幽?!敖堵曫^”南沿池種植攀緣植物,依附棚架形成“花幕”,經過“花幕”的路徑與池南假山相接?!笆K印蔽鱾仁怯伞皳u碧齋”“棹聲閣”“密庵”等組成的建筑群,于河邊錯列布置并連成一體,樹木掩映,與“剩水居”及廣池形成疏密對比。
東園并非是一座純粹的園林,它以家廟與佛寺為重點,輔以其他賞景建筑,沿池布置而成,寬闊的水面與密度較大的建筑群構成疏密、虛實對比,其布局大致可以分為2個區域。
1)以家廟“寸草庵”與佛寺“樾蓭”為核心的沿池建筑群?!按绮葩帧笔庆敕顖@主父親遺像之所,由大門-中堂-寢堂構成的三進兩院式建筑組合,辛乙向(東偏南向),門前有半月形水塘,契合興化平原枕山面海的自然山水格局,可見其在選址與布局上也有基于風水的考量?!按绮葩帧庇覟椤伴猩帯保┓钗魈熘T佛,布局規整,莊嚴肅穆。庵之東南臨水曲廊繞之,與“華滋軒”相連。水池“橫縱可十畝”[1],空間開闊,與莊嚴內向、封閉的佛寺形成對比?!叭A滋軒”通過“且止臺”與竹庭連接,沿登山曲廊往西可達西園的“壺天閣”。竹庭相鄰有橘園,橘園以南是以“見山亭”為核心的院落,這里有茂盛的榕樹與樸樹,綠蔭婆娑,是消夏的理想之所?!耙娚酵ぁ苯寰岸桑庇谢h菊,南可借遠處壺公山之景,“眼界備豁”[1],營造出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境。
2)以“浮山舫”為核心的山池景區。荷池寬廣,“浮山舫”位于水中央,“石林攢簇,輕波蕩漾”[1],若漂浮水中,因而得名。往北通過曲橋與“樾蓭”前曲廊相連,往南跨過石梁與“飽綠亭”相接,亭踞水中假山之高點,可“下視芰荷,田田無地”,外視“平楚蒼然,東直于海”[1],視野極為開闊。過亭則又有石梁、長堤、折橋與“云來榭”庭院相連,再折北達于“華滋軒”,形成環形的游園路線,可備覽沿池之勝。
本研究對岸圃作出了平面復原及營造特點的初步分析,得到以下幾點主要認識:1)園林選址體現出園主“大隱”的心志,園址既有濃郁的鄉野氣息,但又兼有近城之便;2)園林規模較大,分為東西二園,二園的整體方位和朝向不同,內部的建筑院落也朝向多變,體現出造園不拘宅向的特點;3)園林整體呈現出疏密有致、虛實相生、質樸雅致的特征,尤其注重對園外景象的資借,將山川、溪流、田野、村莊,乃至天光云影納入園中,體現出芥子須彌的營造思想;4)園林營造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分階段推進、多次修改調整,造園既是胸有成竹的規劃設計,又具有較大的偶然性與彈性,體現出因地、因人、因時制宜的思想。
岸圃的規模與布局無論是在福建園林遺存還是史料中都頗為罕見,對該園的研究有益于重新認識福建園林風格的多樣性,也為晚明江南園林與福建園林的比較及關系探討提供重要例證。
致謝:感謝北京林業大學黃曉副教授及匿名評審專家對論文提出的建議;感謝莆田市圖書館副館長張翔先生、文史學者吳國柱先生、原莆田市荔城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輯室主任柯少雄先生、彭氏后人彭世民先生提供重要史料;感謝莆田學院黃勁教授、頂墩社區居委委員柳橋分支書記徐仲華先生及村民們在實地調研中提供的幫助。
注釋:
① 關于彭汝楠生卒年常見的說法有2種,一為1579—1638年,二為1584—1643年。據吳國柱先生的最新考證,彭汝楠應生于明萬歷十二年(1584年),卒于崇禎十五年(1642年)四月,享年五十九。見:吳國柱.從《祁彪佳日記》看彭汝楠的生卒之年[M]//莆田市荔城區政協文化文史學習委員會.荔城文史資料·第十九輯.莆田:(莆)新出內書第202116號,2021:153-157.
② 閩中的地理概念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閩中即福建;狹義指福建省中部,即閩南與閩北之間的地區,包括莆田市全部,三明市一部分福建中部地區。見:柳傳堆.福建文化視野中的閩中文化概念辨析[J].三明學院學報,2018,35(3):33-40。本文所述“閩中”,指狹義的閩中概念。
③ 清·廖必琦,修.清·宋若霖,纂《興化府莆田縣志》卷一,清光緒五年(1879年)補刊本,民國十五年(1926年)重印本。清·林揚祖,修《莆田縣志稿不分卷稿》,鈔本。
④ 明·祁彪佳,撰《林居尺牘不分卷》,明末鈔本。
⑤ 明·朱繼祚《柳塘園圖記書后》直接表明了創作園圖記以傳后世的目的:“昔人謂蘭亭不遇右軍,則茂林曲水,蕪沒于荒煙斷草中,幸永和一記,有以留之也。輞川諸景之詩,《嵩山十志》之詠,至今流傳世間,膾炙人口。則斯記也,與并傳可也?!币妳⒖嘉墨I[3]。彭汝楠在園圖記之附識中亦言:“滄桑過后,知有岸圃,或在斯乎?”表達了其希望通過園圖記使岸圃世代流傳的心愿。見參考文獻[2]。
⑥ 本文參考的《岸圃大觀》圖記藏于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其中園記的部分文字內容收錄在《莆田縣志·莆田金石木刻拓木志(草稿)》中,題為《明尚書朱繼祚書彭汝楠岸圃大觀圖說》,相比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所藏《岸圃大觀》少了最后一記,但多了“附識”。見參考文獻[1-2]。
⑦ 圖記前有園主撰寫的序言,關于造園及園圖、園記創作的背景概述。
⑧ 時人王思任評價園記言:“其自敘位置則傚禹貢西域,傳酈道元水經法?!敝赋鰣@記所述景致的位置效仿《禹貢地域圖》及《水經注》之法,呈現出極高的寫實性。見:明·夏云鼎,輯《前八大家詩選》卷三七,清康熙刻本。
⑨ 彭汝楠與陳玄藻、鄭鳳來、鄭贊、陳鐘岱、王應麟、黃鳴喬、林元霖、柯士璜、鄭天親、許樵等共同成立頤社。見:(清)鄭杰,等,輯錄.全閩詩錄4[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1427-1428.
⑩ 清·鄭王臣,編《莆風清籟集》,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刻本。
? 明·陳效,修.明·黃仲昭,纂《大明興化府志》卷五十二,清同治十年(1871年)重刻本。
? 清·廖必琦,修.清·宋若霖,纂《莆田縣志》卷二,清光緒五年補刊本,民國十五年重印本。
? 據1963年成書的《莆田縣志·莆田的文物與古跡(草稿)》中“柳橋”條記載:“(彭汝楠)自書‘古柳橋’三字,附有小記,今碣有二塊,大小相差不多,莫辨真偽。一存柳橋寺內(現作頂墩小學),一倒橋旁(橋于1958年被洪水沖壞)。”見參考文獻[6]。筆者于2021年2月對當地多位70歲以上的長者進行訪談,均反饋舊時柳橋是在1956年被洪水沖垮,與《莆田縣志·莆田的文物與古跡(草稿)》中記述的1958年時間不符。經筆者查閱1984年成書的《莆田縣志》發現,1956與1968年莆田都發生過水災,其中1956年9月17—20日水災造成群眾死亡6人,海堤崩潰400處,其他水利工程被沖壞580多處;1958年8月30—31日水災造成群眾死亡38人,沖壞水利工程184處。(見:莆田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地方志·莆田縣志[M].北京:中華書局,1994:44-45.)關于柳橋被沖毀的具體時間,暫且存疑。
? 據《明代莆田錢塘彭氏族譜》載:“寸草公,崇禎乙亥年建,坐柳橋東園,辛乙向。”可知寸草庵的朝向約東偏南11.98°。
? 明代主流度量衡制度為1丈=10尺,1弓=5尺,1量地尺=32.66cm。見:聞人軍.中國古代里畝制度概述[J].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3):122-132.
? 在圖記中,彭汝楠明確提到園林營建“始于乙丑(1625年)杪秋”,但對西園何時竣工沒有明確記述,但可以依據史料進行推測。園記中提到其修繕柳橋是在“小筑竣始”之后,并且“立石識之”。曾存于柳橋寺內(今存三清殿碑園內)的“古柳橋”石碣文曰:“橋創自制于李公,歲久而頹,行者艱焉,因為更造。稍廓舊址,增設石欄,建亭于左,以待憩者。命曰‘古柳橋’,識所自也。時,崇禎改元(1628年)岸圃主人彭汝楠書?!?詳見參考文獻[17])由此推測岸圃西園約竣工于1628年。
? 東園何時開始營建從目前筆者搜集的史料中無法獲得。因東園的營建以佛寺、家廟建筑(寸草庵)為核心,并且“吉云精舍”作為園林主入口,所以推測其應為首先營建之處?!凹凭帷笔~現存于三清殿碑園內,上款“崇禎乙亥玄月”(1635年10月),下款“岸圃主人立”(詳見參考文獻[17]),時間上與《明代莆田錢塘彭氏族譜》所載寸草庵建成時間相同,由此推測東園營建始于1635年或之前。在崇禎戊寅立秋日(1638年)完成的園圖記中,彭汝楠提及“客歲”(去年)辟荷池,建“見山亭”一帶景致。此處乃為園林最后營建之景,因此推測東園最終約成于1637年。
? 江南名士祁彪佳與其師彭汝楠的書信中論及造園之道:“大抵疏者密之,密者疏之,散者整之,整者散之,用虛用實,如兵家奇正互變也,且累且鑿,如醫家之攻補兼投也,要之巧不廢拙,華不礙樸,幽曲而不傷平夷,卜筑之道,似盡之矣。”(詳見明·祁彪佳,撰《林居尺牘不分卷》,明末鈔本)強調了“疏密有致”“虛實相生”在園林藝術創作中的關鍵作用。祁彪佳之父祁承爜在《書許中秘梅花墅記后》論及紹興造園“芥子須彌”之特征:“吾鄉所饒者,萬壑千巖,妙在收之于眉睫……故吾鄉之構園,如芥子之納須彌,以客受為奇?!痹谓B興會稽知縣的彭汝楠,在營造岸圃園時也秉持類似的巧妙構思。
? “煙鬟曉鏡”出自宋·蘇軾《李思訓畫長江絕島圖》中的“峨峨兩煙鬟,曉鏡開新妝”,此處形容“桃花岡”如發髻屹立,正對江水之境。
? 清·吳偉業《張南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