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巨飛
下午,經過紡織廠大橋,
看見喑啞的落日。
天氣是一則謎語,請漁船猜謎。
而淠河直接敞開心扉,
從一條溪流走來,
承受沉默的變聲期。
雁陣齊整,是秩序。屋脊低矮,
是視角出了問題。
深秋嘩然,當它被描述時,
是一種對峙。當它試圖說服自己,
是和地心引力過不去。
當我疲倦地歸來,車窗外
黑乎乎一片。岸邊的光影
向河心滲透,一只蝙蝠,
掠過驚惶的水面,
它攜帶囈語飛到了哪里?
——它留下的瞬間是體內的刻痕,
任何易逝的事物都是胎記。
斑馬線應該喝醉一次
讓她在整肅的道路上變成五線譜
五線譜應該喝醉一次
變成河流、旋風、泡沫和欲望
讓她不停地說話
或者直接跑到音樂課本里,玩捉迷藏
如果不是音符像麻雀一樣飛出
誰也不知道她藏在哪兒
音樂課本應該喝醉一次
嘔吐不止。先是吐出小提琴
然后吐出獨奏和二重唱
她醉得太厲害了
竟然吐出了古典交響樂
她在醫院洗胃,洗去黑字
成為一張張白紙
玻璃窗即將融化。唯有噪音的庸常
才可抵達夏天的細微處。
高高的煙囪模擬藍天的顏色,
它噴出的白云,更加虛幻。
而我執迷于語言的深淵,
只因我來自沉落水底的星座。
千里之外,我的母親正在采茶,
她爬上高高的山坡,
和身處高樓的我遙相呼應。
她重復的動作,如同我的困境。
蟬聲多年未變,我聽見的嘶啞,
和母親聽見的悠長,來源于同一雙翅膀。
所有的日子都用來開墾荒地
種植青苔和菠菜,也可以種炊煙、落日
漁船靠在岸邊心事重重,鷺鷥
收緊了翅膀,所有的飛翔都那么孤單
一輛拖拉機突突地駛遠了
一只挖沙船心懷愧疚
一個女人到河邊洗拖把,她老了
不記得年輕時,我們彼此愛過
小徑荒蕪,所有的鐘表都壞了
你穿過薄薄的暮色,返回時天還沒黑下來
父親蓋過三次房子
第一次,是三十年前,
一場大火燒了家里的草屋。
父親挑斷三根扁擔,
蓋起了全村第一間瓦房。
第二次,是十八年前,
因為大兒子要結婚,
建造了一座兩層小樓。
父親扛了十一年毛竹,
死過很多次,才把欠債還清。
第三次,是去年清明,
他七十三歲,怕過不了這坎,
為自己打制了一副棺材。
這是他最盡心的一次——
刨刀推平他的棱角,
刨花像徒勞的一生。
他小心地為棺材刷桐油、上土漆;
失眠時,還走到未來的歸宿邊,
抽一根煙,摸摸它結實的身子。
這不禁使我想起了,
當初按揭一套商品房時,
即將入住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