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源,馬立鵬,程小云,張 琴,蘭芳芳,李 源,唐 霞,曲 浩,連 杰, 李玉霖,*
1 甘肅省生態資源監測中心, 蘭州 730020 2 甘肅省林業調查規劃院,蘭州 730020 3 中國科學院西北生態環境資源研究院,蘭州 730000
植物群落是特定時空范圍內物種種群的集合,群落中各種群及種群與環境間相互協同與權衡,構建出物種適應與調節環境,環境驅動與承載物種的復雜生態結構[1—3]。土壤是植被生長的載體,蘊含著植物群落構建、維持及繁衍所必需的各類資源[4],準確掌握植物群落物種間,以及植物群落與土壤因子的關系,有助于解構植物群落的環境適應機制[5—6],進而預測群落演替趨勢。生態系統中,植被伴隨著土壤環境梯度變化,其分布特征具有環境指示性[7—8]。排序是詮釋環境驅動下植物群落組成、遷移與格局的重要手段[9],可通過統計學方法將樣方和物種在空間中進行排列,使得排序軸能夠代表一定的環境梯度,構建出定量解釋植物物種、群落在環境中動態變化的空間模型,從而達到刻畫植物群落組成與分布的目的[10—11]。但排序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難以定量檢驗土壤因子與植物群落各指標間的因果關系。結構方程模型(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 SEM)結合因子分析和路徑分析的優點,可同時驗證和分析多個變量間的因果規律,是探索生態系統中復雜因子關系的理想方法[12]。因此,綜合采用排序和結構方程模型,有助于厘清植物群落與土壤因子間相互影響、相互協同與權衡的復雜生態學關系。
荒漠綠洲過渡帶是受荒漠化和綠洲化兩種陸表過程共同影響的生態交錯區[4]。受嚴酷氣候條件與長期的不合理人類活動的影響,荒漠綠洲過渡帶內植物群落退化嚴重。植被覆蓋的減少降低了土表粗糙度,導致風沙侵蝕加劇,最終形成干旱半干旱區最為常見的荒漠化形式——土地沙漠化。荒漠植被是荒漠綠洲過渡帶維持與穩定的關鍵要素[13],其動態變化能夠反映沙漠化的趨勢與程度[4]。土壤與植物群落間存在互饋關系[14],一方面表現在土壤是植被根系吸收養分和水分的固著基質,為植物群落提供了生長棲息的場所[15],另一方面體現在植物群落是促進土壤發育和提高土壤質量的關鍵要素[4]。土壤與植物群落間密不可分的整體性,預示著其同樣能夠表征荒漠綠洲沙漠化程度。因此,改善土壤結構與重建植物群落是阻礙沙漠化加劇,恢復荒漠綠洲生態承載力的有效途徑。
河西走廊是典型的干旱大陸性氣候區,亦是荒漠綠洲過渡帶廣泛分布的區域[16]。風沙活動頻繁,生態環境脆弱,沙漠化防治逐漸成為區域生態與經濟持續健康發展的關鍵。得益于幾十年來干旱荒漠區沙漠化防治的技術積累[17—18],機械沙障結合人工種植梭梭和圍欄封育等措施成為河西走廊行之有效的治沙手段[15,18—20],這些措施的實施成本和布置方式大相徑庭,但決定其是否可行的生態學宗旨一致,即減弱風積風蝕效應,改善土層結構,增加土壤養分,構建穩定的固沙植物群落。近年來,有關荒漠綠洲植物群落方面的研究已在河西走廊廣泛開展,主要分為自然因素驅動和人為因素驅動兩大類。自然因素驅動的研究集中在風沙效應[21]、氣候變化[22—24]、土壤因子[4,25]、群落分布與格局[26—28]、干旱與水分脅迫[29—30]等多個方面;人為因素驅動的研究則多聚焦在人工固沙植物群落(以人工梭梭為主)[31—33]、施肥添水[34—35]、土地利用與覆被變化[36—37]等領域。在治沙措施方面,主要探索時間梯度下某一確定措施產生的生態效益[15,38—40]。關于不同沙漠化防治措施影響下荒漠綠洲植物群落與土壤因子變化規律及相互關系的研究相對較少。植物群落重建和土壤性狀改善是沙漠化防治取得成效的重要表征,明晰不同沙漠化防治措施下植物群落與土壤因子的關聯特征及演替方向,有助于科學篩選生態惠益最佳的沙漠化治理措施。鑒于此,本研究以同一時間尺度下,不同治沙措施區域內的植物群落與土壤因子為研究對象,運用排序與結構方程模型等統計方法,探索植物群落的組成、變化規律及對土壤因子的影響,力求明確以下問題:(1)植物群落與土壤因子的變化是否與治沙措施密切相關?(2)不同治沙措施區域土壤因子和植物群落間存在怎樣的相關性?何種措施產生的生態效益更佳?其作用機制如何?這些科學問題的解答,將定量詮釋在相同恢復時限內,不同沙漠化防治措施影響下植物群落與土壤因子的關聯,揭示人工積極干預下生態環境的恢復機制,從而為河西走廊植被重建與生態恢復、沙漠化治理措施定量評估與完善優化提供理論基礎。
研究區地處甘肅省河西走廊臨澤縣北部黑河中游區域,屬于荒漠草原與巴丹吉林沙漠的過渡地帶,地理坐標是100°07′E, 39°24′N,平均海拔1400m。該區域屬于典型的溫帶大陸性荒漠氣候,冬季寒冷、夏季炎熱。年均氣溫7.6 ℃,年均降水量117 mm,年內分配不均,70%以上出現在5—9月,年蒸發量達2388 mm,日照強烈,日照時數為3045 h,風沙活動頻繁且劇烈,主導風向西北,年均風速3.2 m/s,最大風速為21 m/s。地貌類型以連綿起伏的流動沙丘、半固定和固定沙丘為主,南麓交錯分布有礫質戈壁,主要土壤類型為灰棕漠土。地帶性植被主要包括灌木、半灌木和草本等荒漠植物,呈不連續的斑塊狀分布格局,常見的有泡泡刺(Nitrariasphaerocarpa)、沙拐棗(Calligonummongolicum)、霧冰藜(Bassiadasyphylla)、沙蓬(Agriophyllumsquarrosum)和白莖鹽生草(Halogetonarachnoideus)等[15,38]。
野外調查與樣品采集于2020年8月植物生長季內進行。在中國科學院臨澤內陸河流域研究站北部沙漠化嚴重的荒漠綠洲過渡地帶(39°21′49″—39°24′56″N, 100°09′19″—100°12′08″E),選取實施不同治沙措施的流動沙地為研究對象,其中以流動沙丘丘間地(Active sand dune, Asd)為對照,立地條件基本一致、實施年限均為6 a的圍欄封育+麥草沙障(Grazing exclusion+wheat straw sand barrier, Ge+Ws)、麥草沙障+人工梭梭(Wheat straw sand barrier+Haloxylonammodendronplantation, Ws+H)、尼龍沙障+人工梭梭(Nylon net sand barrier+Haloxylonammodendronplantation, Nn+H)為3種治沙措施區域。所有措施區域原始生境均為荒漠綠洲過渡帶邊緣的流動沙丘丘間地,其中麥草沙障+圍欄封育為禁牧區,沙障規格1.2 m×1.2 m,初始出露地表高度20 cm; 尼龍沙障+人工梭梭和麥草沙障+人工梭梭區未做圍封處理,沙障規格1.2 m×1.2 m,初始出露地表高度亦為20 cm,梭梭初始種植密度為1500株/hm2。在每種處理區域內隨機設置6個樣地(100 m×100 m),共布設樣地24個。單個樣地內設置3個10 m×10 m的灌木樣方,并且在灌木樣方內選擇3株良好長勢灌木,在其冠層邊緣處分別設置3個1 m×1 m的草本樣方(個別流動沙丘對照區內灌木樣方灌木數不足3株,則在該樣方對角線上設置草本樣方),總共獲得灌木樣方72個、草本樣方216個。調查樣方中所有植物的種類,同時記錄灌木與草本的株數(多度)、高度與蓋度。在每個草本樣方對角線1/3處選取3個點,使用美國光譜公司TDR-350土壤水分速測儀,量度表層(0—20 cm)土壤含水量(體積);之后清除土壤表層覆著物,使用體積100 cm3環刀采取表層(0—20 cm)土壤,用于土壤容重測定;同時應用直徑5 cm土鉆,采集0—20cm表層土壤,混合均勻后自然風干,剔除動植物殘體、礫石等雜質,過2 mm篩后進行土壤理化性質測定[41]。其中,土壤pH采用電位法測定(水土比2.5∶1);有機質(Soil organic matter, SOM)應用重鉻酸鉀-硫酸容量法測定;全碳(Total carbon, TC)和全氮(Total nitrogen, TN),采用Costech ECS4010元素分析儀,依照燃燒法進行測定[42];全磷(Total phosphorus, TP)應用酸消解-鉬銻抗比色法測定;速效磷(Available phosphorus, AP)采用碳酸氫鈉浸提-鉬銻抗比色法測定;速效鉀(Available potassium, AK)采用乙酸銨浸提-火焰分光光度法測定。每個土壤樣品測定3次,取平均值作為分析數據。
1.3.1多樣性指標
以重要值作為綜合指標,表征物種在群落中的優勢度與功能地位,依照生活型類別,分別計算灌木層和草本層中各物種的重要值,通用計算公式為:
重要值(IV)=(相對蓋度+相對高度+相對密度)/3[43]
應用Patrick物種豐富度指數(R)、Shannon-Wiener 多樣性指數(H)、Simpson 生態優勢度指數(D)及Pielou均勻度指數(J)來量度群落中灌木層和草本層的物種多樣性[44],公式如下:
式中,S為樣方內物種數,Pi是樣方中物種i的相對重要值。
應用群落分層多樣性度量法,測算群落灌木層和草本層的多樣性指數后,設置加權參數計算群落整體的多樣性[45],計算公式如下:
群落豐富度指數(RS)
RS=R1+R2
群落多樣性和均勻度指數(Q)
Q=W1Q1+W2Q2
式中,R1、R2分別是群落灌木層和草本層的Patrick物種豐富度指數;Q1和Q2分別是群落灌木層和草本層的多樣性指數(包括Shannon-Wiener 多樣性指數、Simpson 生態優勢度指數和Pielou均勻度指數);W1和W2是群落中的權重參數,均為0.5。
多樣性指數通過R語言中“vegan”程序包diversity函數獲得,R的版本為R 3.6.2(https://www.r-project.org/)(下同)。
1.3.2冗余分析
冗余分析(Redundancy analysis, RDA)是典型的非對稱約束性排序,將多元回歸與主成分分析相結合,應用直接梯度技術提取和歸納響應變量分量間的線性關系,從而直觀的反映群落在環境中的分布特征[4,46]。研究以物種重要值作為響應變量矩陣,土壤因子為解釋變量矩陣,通過Canoco 5.0軟件進行RDA分析。
1.3.3結構方程模型
應用結構方程模型(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 SEM)探索不同治沙措施下土壤和植物群落間的路徑特征與因果聯系,使用R語言“Lavaan”和“semPlot”程序包,構建驗證性模型。模型中,土壤容重、含水量和pH為獨立觀測變量;土壤養分為潛變量,由土壤有機質、全碳、全氮、全磷、速效磷和速效鉀6個觀測變量構成;灌木群落與草本群落數量特征(潛變量)分別由灌木層和草本層的蓋度、高度及多度(觀測變量)組成;植物群落物種多樣性亦屬于潛變量,通過Patrick物種豐富度指數、Shannon-Wiener 多樣性指數與Simpson 生態優勢度指數3個觀測變量來表征,模型分析之前,應用主成分分析(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 PCA)對構成潛變量的觀測變量進行降維處理[47],利用第1主成分軸載荷因子除以相應主成分特征值的平方根作為各觀測變量的系數,可獲得土壤養分、灌木群落和草本群落數量特征的數值。路徑關系中,治沙措施為外生分類型變量,灌草群落數量特征、植物群落物種多樣性、土壤養分、含水量、pH、容重等受治沙措施直接或間接影響的同時,相互間存在路徑關系,設置為中介變量或內生變量。之后,通過卡方(χ2)檢驗對3種治沙措施構建的SEM進行擬合優度評估,當卡方檢驗P>0.05, 各參數中,CFI和GFI>0.9;RMR<0.05, RMSER<0.08時,SEM擬合效果較理想[48—49]。
1.3.4統計分析
采用SPSS 20.0進行單因素方差分析(one-way ANOVA),用以確定不同治沙措施區中土壤因子和植物群落數量特征的差異顯著性,多重比較采取最小顯著性差異法(LSD),所有數值均以平均值±標準差的方式表示。研究中圖形由R和OriginPro 2018 繪制。
治沙措施不同,植物群落數量特征亦不同。圖1顯示了不同治沙措施下灌木層和草本層植物群落數量特征的變化規律。Ge+Ws, Ws+H和Nn+H 3 種措施草本層多度依次為27.78、19.89和26.06,較Asd提升顯著(P<0.05);灌木層多度分別為11.17、20.56、22.44,亦顯著高于原始的Asd(P<0.05)。草本層和灌木層蓋度的變化與多度相近,草本層蓋度由高到低依次為Nn+H(12.78%),Ge+Ws(11.56%)和Ws+H(9.83%),與Asd(4.33%)的差異達到顯著水平(P<0.05);灌木層蓋度自高到低分別是Nn+H(27.33%),Ws+H(26.17%)和Ge+Ws(17.78%),與Asd(6.33%)間同樣存在顯著差異(P<0.05)。草本層高度對3種治沙措施的響應不顯著(P>0.05);Ws+H和Nn+H的灌木層高度分別為94.33cm和86.94cm,兩者間差異不顯著(P>0.05), 但均顯著高于Ge+Ws(37.22 cm)和Asd(32.01 cm)(P<0.05)。分析可得,3種治沙措施實施后,植物群落數量特征呈現出積極變化。

圖1 不同治沙措施對灌木和草本群落數量特征的影響
物種多樣性是表征植物群落結構功能性、復雜性和穩定性的綜合性指標[50]。表1反映了治沙措施對群落物種多樣性的影響。各指標中,物種豐富度和Shannon多樣性指數的變化規律完全一致,均表現為Ge+Ws最高,Nn+H與Ws+H次之,Asd最低,除Nn+H與Ws+H外,不同措施間物種豐富度和Shannon多樣性指數的差異達到顯著水平(P<0.05);Ge+Ws,Ws+H和Nn+H的Simpson優勢度指數分別是 0.845、0.759和0.801,三者間差異不明顯,但均顯著高于Asd(P<0.05);與其它指標大相徑庭的是,Pielou均勻度指數對各類治沙措施不敏感。

表1 不同治沙措施對物種多樣性指數的影響
不同治沙措施下土壤因子的變化規律由表2所示,與Asd相比,表層土壤含水量在Ge+Ws, Ws+H及Nn+H依次減少了37.99%、31.37%和35.94%,下降幅度達到顯著水平(P<0.05)。土壤容重在Ge+Ws, Ws+H及Nn+H分別下降至1.626、1.631和1.620 g/cm3,下降程度亦達到顯著水平(P<0.05)。土壤pH的變化規律與含水量及容重不一致,表現為Ge+Ws降低(P>0.05),Ws+H及Nn+H增加的趨勢(P<0.05)。土壤養分中,土壤全氮、全碳、有機質、全磷及速效鉀的變化格局基本一致,呈現出Asd中的含量最低,在3種治沙措施區增幅顯著的特點(P<0.05),除速效鉀與速效磷外,其余土壤養分的峰值均出現于Ge+Ws。值得注意的是,速效磷對治沙措施的響應不敏感。綜合表明,治沙措施將大幅消耗表層土壤含水量,但同時對土壤容重和各類養分因子產生明顯的惠益。

表2 不同治沙措施對土壤因子的影響
冗余分析(RDA)可直觀的描述治沙措施影響下物種的分布與組成。研究表明,RDA第1軸和第2軸的累積方差貢獻率為55.98%,能夠較精確的反映物種在環境中的分布格局[51]。排序圖中(圖2),深藍色實心線段代表物種,紅色空心線段表示土壤因子,棕色實心三角形為治沙措施。線段越長,代表該要素在排序圖中的貢獻程度越高。土壤因子與物種間的夾角表示兩者間的相關性。給定紅色箭頭所指的方向代表相應的土壤因子逐漸增加,相反的方向則代表數值逐步降低;給定藍色箭頭所在位置表示物種在該處出現頻率最高或分布最集中。分析圖2可知,流動沙丘具有土壤含水量和容重較高,土壤養分匱乏的特點,是沙蓬的集中分布區;Ws+H及Nn+H在物種分布和土壤因子方面存在高度相似性,表現為較高的土壤pH和速效鉀含量,人工種植的梭梭、原生的白莖鹽生草與霧冰藜為群落中的優勢種;狗尾草(Setariaviridis)、虎尾草(Chlorisvirgata)、豬毛菜(Salsolacollina)、倒披針葉蟲實(Corispermumlehmannianum)等多數草本植物則主要集中于Ge+Ws,該措施區內土壤全氮、全磷、有機質等土壤養分含量較高,含水量和容重偏低;泡泡刺和沙拐棗在所有區域均有分布,是Ge+Ws中的優勢灌木,但在排序圖中與Ws+H及Nn+H呈相反方向,原因是人工梭梭的營造改變了灌木群落結構,泡泡刺和沙拐棗的重要性有所下降。

圖2 不同治沙措施下土壤因子和植物群落組成的RDA排序圖
2.4.1潛變量與觀測變量
應用主成分分析(PCA)可有效表征結構方程模型(SEM)中觀測變量和對應潛變量的關系(表3)。3種治沙措施下,土壤養分與土壤有機質、全氮、全碳、全磷、速效磷和速效鉀的變化方向一致、其中土壤有機質、全氮和全碳的權重高于其它變量,組成了土壤養分的主體。類似的,灌木及草本群落多度、蓋度和高度的主成分系數均為正,代表以上觀測變量與潛變量(灌木和草本群落數量特征)在SEM中變化趨勢和影響方向一致。

表3 潛變量的主成分表達式
而物種多樣性由物種豐富度、Shannon-Wiener多樣性指數與Simpson生態優勢度指數共同構建,各觀測變量主成分系數均為正,且貢獻程度接近。
2.4.2植物群落對土壤因子的路徑效應
SEM表明治沙措施對植物群落存在直接影響(圖3)。Ge+Ws、Ws+H、Nn+H 3種恢復措施對灌木群落數量特征產生積極效應,標準路徑系數依次為0.815、0.921和0.945,均達到P<0.001的極顯著水平。3種措施對草本群落同樣產生了極顯著的正效應(P<0.001),路徑系數分別為0.773、0.693及0.805。與植物群落數量特征相似,物種多樣性對3種治沙措施產生了正向反饋,路徑系數由高到低依次為Ge+Ws、Nn+H和Ws+H。治沙措施的積極影響還體現在灌木和草本植物群落間的相互關系方面,3種措施影響下,灌木和草本群落數量特征間產生協同效應,該效應在Nn+H(P<0.01)和Ws+H(P<0.05)中達到顯著水平。

圖3 不同治沙措施中植物群落和土壤因子的路徑效應
模型顯示治沙措施通過植物群落對土壤因子產生間接影響。Ge+Ws中,灌木(P<0.01)和草本群落數量特征(P<0.05)與土壤養分間呈顯著正相關,灌木群落(P<0.001)與草本群落(P<0.01)對土壤含水量產生了極顯著的負效應。另外,土壤養分的增加有助于物種多樣性的提高(P<0.05)。Ws+H中,灌木(P<0.01)群落數量特征的增加能夠顯著提高土壤養分,而對土壤含水量產生負面影響(P<0.001)。同時,灌木群落特征的改善將導致土壤pH增加(P<0.01)。Nn+H中,灌木群落數量特征與土壤養分、土壤含水量間的關系及統計學水平同Ws+H接近,而草本群落數量特征對土壤養分和含水量的影響不明顯。值得注意的是,Nn+H中灌木群落數量特征與土壤pH間路徑系數高達0.924,兩者間存在極顯著正相關(P<0.001),而土壤pH的增加不利于物種多樣性的維持(P<0.05)。
此外,3種措施中,物種多樣性與植物群落數量特征間存在直接的協同效應,除Ge+Ws外,物種多樣性增加對灌木群落數量特征產生的積極影響更為明顯。
植被恢復是生態恢復效果的直接表現[52],生態恢復是否持續有效,關鍵在于能否形成穩定健康的植物群落[52]。植物群落的生產力和物種多樣性是衡量生態系統承載力及功能穩定性的關鍵指標[4,53—54],可用植物群落數量特征(多度、蓋度和高度)及多種多樣性指數來表征。本研究中,經過6 a的治理,Ge+Ws、Nn+H和Ws+H 3種措施區內灌木和草本層植物群落的多度、蓋度及高度均提升明顯,表明治沙措施有助于植被生產力的恢復。同時,物種多樣性水平亦顯著增加,預示著治沙措施能夠有效改善群落結構,增加群落彈性。以上結果在研究圍封、沙障固定、梭梭種植等治沙措施與植物群落間關系的試驗中并不鮮見[55—57]。然而,植物群落在治沙措施的積極干預下,除共性變化外,還存在一些差異化特征。Ge+Ws中草本植物多度和物種多樣性高于Nn+H和Ws+H(圖1、表1), 主要源于三方面原因,一是圍封通過排除牲畜的負面干擾,使大量草本植物得以留存,特別是適口性好的禾本科植被[58];二是圍封避免了大量淺土層草本植物種子流失,豐富了措施區內的土壤種子庫[59—60]。三是Nn+H和Ws+H措施區,灌木的群落數量特征顯著高于Ge+Ws,這是人工大規模營造梭梭的直觀體現,梭梭種群的成功定植,極大的改變了原有的灌木群落結構,取代原生的沙拐棗和泡泡刺,成為優勢種。梭梭種群具有穩定的生長特性和較強的抗旱能力,可通過固沙、防風、改善土壤質地等生態功能,為草本植物提供相對穩定的生存環境,有助于植物群落物種多樣性的提高[61],然而灌叢的大規模增加,加劇了物種間對土壤養分和水分的競爭,導致草本群落的物種多樣性受到限制[62—63]。
治沙措施不同,對植物群落入侵、生存和定植的影響亦不同。人類積極干預前,研究區流動沙丘丘間地的原生灌木為沙拐棗和泡泡刺,區域內土壤養分匱乏,草本植物以零星分布的沙蓬和霧冰藜為主。Ge+Ws區域中,灌木種類與流動沙丘基本一致,但與生產力水平密切相關的灌木多度、蓋度等指標提升明顯。草本層方面,虎尾草、狗尾草、畫眉草(Eragrostispilosa)等禾本科及豬毛菜、倒披針葉蟲實等藜科均集中分布在Ge+Ws區(圖2),草本植物能夠大量入侵與繁衍,主要得益于圍封對牲畜啃食與踩踏等負面干擾的排除,以及沙障固定和灌叢擴展產生的穩定環境[57—58]。Nn+H和Ws+H區,人工梭梭種植是主要治沙手段之一,最為直觀的影響為梭梭取代沙拐棗和泡泡刺,成為灌木群落中的優勢種。同時樣地內pH增加顯著,白莖鹽生草和霧冰藜等耐鹽種在草本層占據優勢地位(圖2),這很大程度上歸因于梭梭“喜鹽”的生物特性[64]。
土壤與植物間存在互饋作用,兩者相互協同、相互影響,形成了承載生態系統物質周轉和能量流動的植被-土壤系統[4,14]。本研究構建SEM時,治沙措施直接作用于植物群落,并通過植物群落間接影響土壤因子,這與部分研究中土壤為植被-土壤系統中解釋變量或預測變量的設定不同[65—66]。主要原因是這些研究針對的是不同的生態系統或生境單元(如森林、草原等)。原始生境不同時,土壤因子存在顯著差異,群落構建的環境過濾機制主要來自于生境的異質性[67—68],植物入侵和建植必須具有與環境因子相適應的生態位,土壤因子作為引起生態位分化的關鍵要素,決定著植物群落的分布與組成。本研究中,分析對象為給定區域內生境條件基本一致的流動沙丘丘間地,土壤因子間的差異不明顯,治沙措施成為驅動環境過濾機制的主要策略,其對植物群落的構建和分布產生直接影響。植物定植和繁育后,通過凋落物分解[69],沃島效應[6,70]、種間關系[30]等生態過程與機制改變土壤性狀,驅動著土壤因子的變化,在土壤與植被互饋關系中居于主導地位。圍封、沙障布設和固沙植被營造等治沙措施可通過植物群落建植后的直接或間接影響提高表層土壤細粒物質含量,改善土壤質地,增加土壤養分,這是中國北方多個固沙區域研究的普遍認知[15, 18,64,71—72]。本研究中,3種措施區內土壤水分均呈明顯減少的變化規律,其下降幅度由高到低依次為Ge+Ws、Nn+H和Ws+H,形成這一規律的原因一方面是灌木群落生產力改善引起的蒸散發加劇,表層土壤水分在植物生長過程中被大量消耗[38,55];另一方面與治沙區域內草本群落數量特征的優劣密切相關,草本群落生長狀況愈佳,表層土壤水分含量愈低,這是由草本植物根系多集中在土壤表層的性狀特征決定的。以上兩種解釋均可在SEM中(圖3)得到驗證。土壤全碳、全氮、有機質、全磷和速效鉀等養分在3種措施區內均呈現出積極變化。SEM表明,3種措施區內灌木群落對土壤養分的正向效應均達到顯著水平,影響程度由高到低分別是Nn+H、Ws+H和Ge+Ws,主要原因是梭梭建植后,成為群落中的優勢種,高大的植株在降低風沙侵蝕的同時[64,71],截獲與集聚了大量的細顆粒物質及凋落物[73—74],事實上,以土壤有機質和全氮為主的各類養分,很少來自于土壤母質,而是源于顆粒沉積和植被自身的新陳代謝過程[75—76]。Ge+Ws未進行梭梭種植,但經過圍封與設置沙障,原生的沙拐棗和泡泡刺等灌木群落的數量特征有所增加,改善了土壤養分和質地(圖1、圖3)。然而,相比群落數量特征大幅提高的梭梭種植區,其對土壤養分產生的惠益相對較低。值得關注的是,Ge+Ws中,草本層對土壤養分的貢獻亦達到顯著水平,這與該區域中凋落物養分含量較高且易分解的禾本科植被[77]較豐富,能夠在短周期內為土壤補充大量養分密切相關。治沙措施的積極影響還體現在灌木群落和草本群落間的協同關系方面,其中在種植有梭梭的Nn+H和Ws+H區域,這種協同效應達到顯著水平(圖3),這一結果符合“應力梯度假說”中關于外界脅迫(如干旱、低養)有助于植物群落間產生正面效應的觀點[78—79]。灌木生產力越高,灌木層和草本層間協同關系越明顯,主要源于一是灌叢有助于降低風沙流對地表草本植被的損害,同時通過產生凋落物和增加有機質,改善了土壤質地[30, 80]。二是盡管灌木在生長過程中消耗了大量土壤水分,但一方面通過遮陰作用減少水分蒸散發,另一方面利用較發達的根系將深層土壤水或地下水吸收至土壤表層[81—82],一定程度上減緩了水分匱乏對草本植物的限制。研究中(圖3),物種多樣性對灌木和草本群落的數量特征(生產力水平)亦存在正向影響, 這一現象主要歸因于物種多樣性增加產生的生態位互補效應。該理論認為,多樣性增加將促進群落中物種的功能性狀類型(如葉面積指數、冠幅、根系深度等)增加或異化,產生生態位分化,使有限的資源能夠在不同的時空范圍,以不同的利用方式被物種獲取,促使資源利用趨于最大化,從而導致群落生產力提高[83—84]。
需要警惕的是, Nn+H和Ws+H中,土壤pH對物種多樣性帶來了負面影響,原因是梭梭屬于喜鹽植物,在非灌溉條件下,梭梭根系存在明顯的積鹽效應,土壤鹽分的增加將導致根際周邊土壤溶液的滲透壓提高,從而使土壤水分的生理有效性降低,由此產生的生理性干旱不利于淺根系草本植物的生長與繁育[40,85]。
治沙措施優劣的評價,需以生態效益為先,同時兼顧經濟社會效益。本研究中,Ge+Ws更利于草本植物群落多樣性水平的提高,同時有助于土壤養分的富集,然而,Ge+Ws區內的草本植物基本為一年生的禾本科和藜科,在水分受限生境中難以形成長期穩定的草本群落,如果原始沙丘中灌木缺乏,機械沙障的固沙效果將大打折扣。因此,僅當目標區域的生境特征與本研究區相近,即流動沙丘中分布一定的原生灌木(沙拐棗和泡泡刺)時,該項措施的效益方可實現,具備推廣與應用的基礎。Nn+H和Ws+H中,通過大面積種植梭梭,構建出較為穩定的梭梭+沙拐棗+泡泡刺灌木群落,較Ge+Ws具有更佳的固沙效果。同樣是機械沙障與梭梭營造相結合的綜合型治沙措施,Nn+H群落數量特征和土壤養分改善幅度更明顯,可能原因在于尼龍沙障的耐風蝕能力更強,較麥草沙障更能增加地表粗糙度[86]。除生態惠益高于麥草沙障外,尼龍沙障的長期使用成本亦相對較低[87],因此,在沙丘丘間地中,Nn+H的治沙效果好于Ws+H。需要警惕的是,大規模梭梭種植造成土壤pH上升,鹽堿化程度加劇,不利于非鹽生草本植物的定植與繁育。綜合來看,荒漠綠洲過渡帶沙漠化治理需同時考慮固沙效果和植被恢復的長期穩定性,這意味著灌木群落的生態重要性遠大于難以固沙且受降水影響顯著的草本植物,因此,無論流動沙丘中是否存在原生灌木,在設置機械沙障基礎上人工建植適生灌木均是必要舉措,且在樹種選擇中,除了梭梭外,應充分考慮本土物種。
以河西走廊黑河中游荒漠綠洲過渡帶流動沙丘為對照,明晰了圍欄封育+麥草沙障、麥草沙障+人工梭梭及尼龍沙障+人工梭梭3種復合型治沙措施對植物群落和土壤因子的影響,定量闡釋各治沙措施產生的生態惠益。主要結論包括:(1)圍欄封育+麥草沙障區內草本植物恢復效果最佳,但優勢種基本為對水分變化敏感的一年生禾本科和藜科;麥草沙障+人工梭梭及尼龍沙障+人工梭梭通過引入外來種梭梭,極大的提高了灌木群落數量特征,同時對草本層生產力的恢復帶來協同效應。(2)植被的恢復與重建,改善了土壤養分與容重,但也帶來了一些負面效應,尤其是梭梭種植區,主要表現為表層土壤水分的消耗和鹽分的富集。(3)圍欄封育+麥草沙障在提高草本層多樣性方面存在優勢,同時具有較高的土壤養分水平,適宜于流動沙丘存在原生灌木的區域;麥草沙障+人工梭梭與尼龍沙障+人工梭梭能夠大幅增加灌木層生產力,構建更為穩定的灌叢群落,尼龍沙障+人工梭梭產生的生態福祉更明顯。
沙丘固定與植被恢復是一個長期、復雜乃至曲折的生態過程,本文研究對象實施期為6 a,僅能詮釋中短時間梯度內3種治沙措施對植被和土壤的影響,難以代表長期效益。鑒于此,應在這些治沙區域建立長期觀測樣地,同時增加微生物和土壤動物指標,以更加全面、系統的詮釋不同治沙措施的長期生態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