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組詩)

張志友

魚化石

魚身一抖擻，像一根刺

扎在石頭里

這一扎就是一億四千萬年啊

那一刻

那一群狼鰭魚呢

在那上古的時代

它們都還沒有結識什么是網呢

就定格在億萬年不變的石頭上了

和石頭睡在一起

舍生取義

那一刻

連同你攪起的水花

一起定格在你睡熟的石頭上

晶瑩還在

我想世界上最長的夢

也長不過你睡熟的眠床

你重見天日時

沒有布滿灰塵

無數的晝夜，都濃縮進你的骨架里

濃縮在遼寧的朝陽

世界上

還有比你的骨架更堅強的嗎

長城的骨架五百年不重修

它就只能鑲嵌在華夏的夢痕里

而你的骨架

上億年無人問津

還是依然架起了狼鰭魚的注釋

架起了

比文字還堅硬的生命留痕

身體里，那一刻你的族類的疑惑

都在骨架里收藏

在億萬年后人類的好奇和想象里時隱時現……

青花瓷

仿佛兩片藍色的葉子

靜坐在眼前

紋理也吸收了儒家的汁液

清王朝近三百年的煙雨落寞

都擠進了藍藍的青花里

以瓷器的形態

固化了塵土

固化了風情

你沉默著

已淘洗過清王朝的潮汐

淘洗過三百年長長的民間傳說

因你不爭

所以切不斷你與水的血脈相連

因你不爭

才有更多的煙雨從你身上輕輕滑落

大千世界

凡金銀銅鐵打造的朝代啊

往往會生銹

唯有走進你的世界里

才清清明明

才光彩依然

才慈眉善目……

古箭鏃

刀光劍影早已熄滅

努爾哈赤的吼聲

也已經無處尋覓

在普通人家的古冢里

卻發現了這么一堆銹跡斑斑的箭頭

它來自一堆鍛打的鐵器

來自土里埋著的鐵礦石

來自民間滴落的鍛打的汗水

它躺在古冢之前

也是一場箭光閃閃的雨

它曾射穿了多少人的胸膛

射穿了多少寒風中盼兒回家的期盼……

柴扉里燃起無數絕望的目光

不過是一道哀傷的弦

彈不落契丹故國的風雨煙塵

那些早已失散的哀怨

終究，還是被這些冷箭傷透

貪欲比冷箭更冷

頭顱比版圖更大

十里春風，隱藏在古冢以外

隱藏在這堆爛鐵以外

古冢的主人啊

你至今都不知道

這些鐵銹卻是戰火烽煙里

用歷史的淚水浸泡過的慈悲和祈禱……

鄉愁

水上的漣漪啊

那是一抹鄉愁在蕩漾

水中的落日啊

那是含在口中的無法歸鄉的諾言

窗外的桃花又開了

每開一朵紅

老家檐下的燕語啊

就挑亮幾許洞房的燭光

地上的落紅又多了

每多一片傷

老家屋頂的炊煙啊

就額眉一樣深蹙在鄉村的畫里

我曾不止一次地丈量著我的鄉愁

其實我的鄉愁并不遙遠

從我居住的縣城出發

只五十里的鄉路就能抵達鄉愁的底部

只要打開我小樓的窗口

就能聞到從五十里外的鄉土里飄過來的

濃濃的高粱花粉和縷縷的草香

沿著遼西渤海岸蔚藍的曲線

還能找到我同胞兄弟油膩的舊漁船

在寂寥的海灘上有種鳴響讓人感動

像是海風吹響螺殼的聲音

又像吃草的黃牛偶爾仰首的低吟

就是這種原始的聲音

讓小村系纜到這最初的原始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