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監督報道的建設性思維與采編策略

文_王晨輝

開展輿論監督，是新聞輿論工作的重要職責。浙江日報一直重視輿論監督報道，并從2018年起開設建設性輿論監督欄目《一線調查》，作為從事一線調查采編工作的記者，我深入基層一線，開展調查采訪，聚焦落實中央大政方針及省委決策部署不力、侵害人民群眾利益、干部不作為不擔當、違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方面的問題，傾聽群眾呼聲，推動相關問題的解決。據筆者不完全統計，4年來浙江日報共刊發一線調查報道200余篇，其中90%以上得到了相關地區和部門的回應，有力地促進了問題的解決。

熱點在哪兒，調查就在哪兒

找到合適的新聞選題，是采編工作的第一步。多年來，浙江日報一線調查欄目，始終堅持關注熱點、緊跟熱點、分析熱點的原則。熱點在哪兒，我們的調查就在哪兒。這里的熱點，主要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各地在執行省委、省政府中心工作中出現的難點、痛點，我們的報道追求的是緊扣黨委政府中心工作的“脈搏”。

近幾年，污染治理、制止耕地“非糧化”改造、垃圾分類等，都是各地黨委政府的中心工作，而在執行過程中，也出現了“老、大、難、假”等突出問題。這類問題成為一些政府部門不敢抓、不愿抓、不想抓的燙手山芋，有的就是眼皮底下的陳年老賬，群眾反映很多但得不到解決。2018年11月，我們接到群眾反映，余姚市河姆渡鎮河姆渡村有一家塑料企業，沒有任何合法手續，還對周邊環境造成了污染。來到當地后，我們了解到，這里生產塑料制品已有五六年了，除了對周邊的水、空氣造成污染外，廠房沒有土地、建設等審批手續，屬違法用地和違法建筑。這么一家污染企業，而且開在景區附近，為何一直沒有受到處理？我們對企業進行了暗訪，發現有一根特別隱蔽的管道從廠房里偷偷往外排放黑色粉塵。記者將這個現象拍下來后，經浙江新聞客戶端傳播，引起了上萬網友關注，該企業也在第二天被相關部門關停。

第二類熱點是重大突發事件。每當發生大的安全事故、傷亡較大的交通事故后，總會成為一段時間的社會關注焦點，而這些看似偶然的事故背后總存在著一定的必然性，存在很多普遍性的問題，如安全隱患較多，人們安全意識薄弱等。

2019年10月13日，無錫市錫山區一家小吃店發生燃氣爆炸事故，引發社會各界對燃氣安全的關注。類似的問題，浙江有沒有？我們馬上對杭州市江干區、余杭區等地明察暗訪，發現公眾對燃氣安全的重視程度雖有所提升，但仍存在不規范使用燃氣的現象，有的安全意識淡薄，火險隱患不同程度存在。報道《別讓煤氣瓶成為定時炸彈》很快引起各地的重視，多地城管、消防、工商等部門隨即對轄區內餐飲店、出租房等重點場所的燃氣安全開展檢查，將可能發生的安全事故扼殺在萌芽狀態，保證了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

今年4月29日，長沙一自建房倒塌，造成53人遇難，此事在全國引起重大關注。浙江的自建房也非常多，是否存在類似或者其他的安全隱患？5月，我們來到湖州市吳興區湖州現代物流裝備高新技術產業園區的大港村發現，這里的自建房安全隱患不少：大量住宅樓改成生產車間，產生的毛絮易引發燃爆事故；電動車室內充電等不規范用電現象隨處可見；消防車道狹小，一旦出現險情會延誤救援。調查報道《吳興這片自建房，著實讓人捏把汗》刊發后，很快引起了當地相關部門的關注，同時，也引起了各地對自建房安全的重視。今年7月，浙江23個省級部門協同配合，制定自建房安全專項整治實施方案，開展“百日行動”。

作者（右）下鄉調查采訪

第三類熱點，是群眾對于干部違法違紀問題的舉報，特別是多位群眾舉報同一個人。

2018年夏天，記者接到東陽市南馬鎮泉府村村民反映，該村村支書金拱法未經公開招標，在大部分村民不知情的情況下，租用集體土地2340平方米，并以村集體辦公等名義，建造公寓、廠房等經營性場所，總建筑面積達7308平方米。這些建筑缺乏相關審批手續，金拱法將其出租牟利。我們經過細致深入的調查，刊發報道《東陽這名村干部，你好意思嗎》，引起東陽市委極大的關注，當天組成聯合調查組進行調查，經調查核實后，免去報道中的這名村黨支部書記職務。該報道獲得了2018年浙江新聞獎三等獎。

問題在哪兒，堅守就在哪兒

真實是新聞的生命，只有真實才能保證輿論監督的公信力，才能有利于問題的解決。由于調查報道往往對地方政府會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這就要求我們在報道中不僅要保證整體的真實，還要做到每個細節都準確無誤。因此，我們在實地調查中會進行深入的明察暗訪，充分記錄調查的過程，做到關鍵內容要核準，關鍵人物要采訪。2019年6月，在采訪報道《永嘉這家企業為何“晝伏夜出”》時，針對企業主將偷排污水的管道埋在地下，出水口又有各種偽裝，為了找到證據，我們在企業附近蹲守兩個晚上，終于在一個暗處找到了排污口。找到了關鍵信息，并進行了拍攝，使報道更有說服力。

有些調查線索，通過網絡平臺或其他途徑獲得，沒有報料人，這就需要在調查時，采用更多的技巧。2019年4月，國家文物局通報了當年發生的6起文物火災事故，通報指出：3月8日，浙江省溫州市文成縣省級文物保護單位謝林大宅院發生火災，過火面積1350平方米，建筑木構部分基本被燒毀，導致1人輕傷。而在這前幾天，巴黎圣母院的大火引發全球關注，也引起了大家對文物單位防火的重視，因此這一線索顯得更有意義，我們決定前往文成調查。然而，謝林大宅院在什么地方，有沒有目擊者或知情人，我們一概不知，這也給調查帶來重重困難。

調查從到達文成之時就開始了。我們先以游客的身份，向當地的飯店、旅社等了解謝林大宅院的情況，大約問了20多人，終于找到一名在附近長大的餐廳服務員，也正是她的介紹，讓我們對該文保單位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尋找謝林大宅院的路同樣艱難，公交車只通到離那兒5公里遠的鎮上，需要我們步行前往，我們一路走一路問，幸運的是，在路上我們找到了謝林大宅院過去的住戶、火災受傷者的家人、參與火災撲救的村民等關鍵人物，在還沒有到達現場時對情況已經有了基本的了解。

浙江日報一線調查的題材范圍較廣，農業、生態等各領域都會涉及，這也要求記者在調查過程中，及時“惡補”相關的專業知識，盡可能采訪到相關領域的專家，以免報道被內行人笑話。還是以剛才提到的報道《永嘉這家企業為何“晝伏夜出”》為例，那家企業夜間排放是什么污染物，有哪些危害，這也是報道的關鍵信息，畢竟一些企業排放的廢水廢氣，感觀差但危害性小的也比較多。現場調查結束后，我們找到了浙江大學聚合與聚合物工程研究所實驗室主任、高級工程師胡激江，并向他提供了我們拍攝的照片、視頻，經過分析，他認為永嘉這家企業的污染是比較嚴重的，會對大氣和水造成嚴重污染，對人體健康危害較大。專家的專業觀點是對報道的有力支撐，也提升了相關部門對此問題的重視程度。

今年6月8日，我們的報道《水田不蓄水 草盛禾苗稀》，反映了金華一處旱地改水田的工程存在蓄不住水等問題，然而在采訪過程中，農戶認為這塊水田存在嚴重質量問題，當地相關部門卻表示，水田沒有問題，是農戶不會種造成的，誰對誰錯一時難以判斷。回到杭州后，我們找到了省農業科學院環境資源與土壤肥料研究所相關專家，根據分析確定這塊水田存在一些問題，這使得報道有了更充分的依據。

解決問題，才是最根本的目的

浙江日報開展輿論監督的目的，并不是要制造一個輿論熱點，提高閱讀率，擴大點擊量，而是為了推動問題解決，形成“曝光—回應—解決”的良性循環。所以，調查報道的刊發，往往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跟進同樣重要。面對輿論監督，一些地方政府并非積極配合，要么“騰挪閃躲”，要么四處說情，希望不要報道。報道之后，也往往通過沉默的辦法拖過去，而不是主動尋找問題的癥結，推動真正解決，這就更需要持續跟蹤。

2019年5月，我們來到剛被列入全省第17批重大火災隱患掛牌整改單位和區域名單的平陽縣水頭鎮騰龍社區進行明察暗訪，發現這一區域人口密度大、火災隱患多，居民消防安全意識卻十分薄弱。相關報道刊發后，當地還是沒有太當回事，畢竟這些隱患已經存在很多年了，被掛牌、曝光也不是一次兩次。我們對這一重大火災隱患進行了持續的關注，終于引起了當地的重視，平陽縣委主要領導人牽頭，對這一區域的消防安全隱患進行整改，不到一個月整改工作完成。

很多難題并不是沒法解決，而是相關部門重視程度不夠，而輿論監督報道可以很好地推動政府部門改進工作方式，及時回應群眾呼聲。2021年10月，我們對近幾年高速公路上輕型貨車事故頻發進行了調查，刊發了報道《高速上，輕型貨車為何事故多發》，但這一報道對于原因的剖析還不夠，當時沒有引起更多部門的重視，為了更好地推動問題解決，兩天后，我們又刊發了連續報道《競爭失序，監管乏力》，這一篇直指相關職能部門在工作中的失誤和不足，很快得到了回應，杭州也對輕型貨車存在的問題進行了聯合整治。

持續多年的監督報道給各地帶來了一些變化，最大的變化是干部工作作風的改進。隨著監督工作常態化，干部到一線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一線工作法”更為普及。干部深入基層，把本地區、本行業以及重點領域的瓶頸問題找出、找準，進而“對癥下藥”“因病施治”。各單位內部自我加壓，通過創新聯動機制，以輿論監督為切口建立臺賬清單，形成發現問題列清單、限時解決再“銷號”的工作閉環。今后，浙江日報將堅持“聚焦熱點，推動進步”的采編宗旨，繼續在建設性輿論監督上下功夫，圍繞中心，服務大局，更好地推動基層治理與社會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