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吧，我不適合有親密關系”

文/嫻小愚（西北大學）

砂糖閃現

2021年9月，大四的秋天，在備考創意寫作研究生時，我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研友。他的網名叫“砂糖”，下面就這么叫他吧。

砂糖喜歡寫詩，每次寫好后都會發在朋友圈，在晚上發得尤其多。我自己寫詩，因此也對寫詩的人有種莫名的好感。一個又一個夜晚，我一個人翻看砂糖的朋友圈，一字一句地讀著他詩歌作品。讀完一遍，再讀一遍，像是在完成某種神圣的儀式。有時候，一邊讀一邊還會傻乎乎地笑著。他的詩歌清新雋永，飽含情感，總能打動人的心。每首詩我都要仔細研究，這樣才好為第二天的聊天準備話題。我始終期待著，等著微信上他的頭像和載著他豐盈思想的文字一起跳出。砂糖喜歡講他寫詩的創作靈感，喜歡談詩歌的巧妙構思，也愛抱怨當下文學的創作處境。

“謝謝你，愿意聽我講這么多。”

“沒關系，我喜歡聽詩人講詩。”

那時的我，仿佛被施了咒語，下了毒藥，不知是從哪一時刻、哪個瞬間起，全部心事皆起于砂糖，眼里、心里……

2021年11月28日清晨，我在電話里對他說：“我們在一起吧。”

這是我第一次戀愛。知道我喜歡趙雷，砂糖于是把他的《南方姑娘》改成了《北方姑娘》，重新填詞唱給我聽。我第一次寫詩，砂糖為其譜曲，彈著吉他給我演唱。剛在一起時我們經常吵架，每次吵架我都會很傷感。但和好之后，總覺得我們更貼近了彼此。

砂糖人在浙江，而我身在東北。相識的這一段時間，我們的所有聯系都是通過線上，我們也約定了幾次線下見面，后來都因為疫情、考研而選擇延后，但每一次延后也都加深了彼此的思念。那時最期盼、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每天晚上和砂糖視頻。只要一看到他的雙眼，考研的所有疲憊、一天的所有不快，瞬間煙消云散。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一個小時如一秒般短暫。是啊，異地戀的愛人感受不到對方身體的溫度，卻能在視頻里從彼此的眼神中探尋愛意。一個個夜晚，我們打電話到凌晨，誰都不舍得放下手機。太陽和月亮早已入眠，唯有我們的呼吸醒著。哪怕不說話，哪怕兩個人一起沉默，只是想到砂糖在遠方的某個角落陪伴著我，就已感到安心。

我們為彼此寫過些許詩句：

“枝頭數星星的鳥兒/安靜靠近/問月亮是不是/最大的那顆星/你眼里閃爍著背影/愛是從南到北的決堤”（砂糖）

“那個夜晚 雪花迷亂/而你恰好醒來輕輕接住/于是凜冬在你掌心融化/卻把所有春天鎖進她的身體”（我）

……

我終于看到/流星劃破天際/可惜只是剎那啊/可惜一萬年太短/越銘記越蒼涼/——我抓不住/你留不下

砂糖閃退

2022年春節的晚上，是我最后一次在線上見到砂糖。他接起視頻的時候，眼里還閃爍著驚喜。我并沒有感到任何異樣。可初四開始，砂糖不再主動和我說話，初七就提出了分手。

“我們分手吧，我不太適合有親密關系。”

“都是借口——你就是不喜歡了。”

“你可以這么想。”

每一次，當重大的事情發生時，我總是后知后覺，仿佛傷痛的來程異常漫長。

砂糖剛提出分手時，我并沒有特別傷心，反而感到一點輕松，因為那幾日又吵架了。可是第二天，當我在置頂消息中找不到他的頭像時，我才突然意識到，前一天我因一時沖動刪掉了他的微信。我忽然無法相信，不敢也不能相信，從此以后，這個叫砂糖的人，這個為我寫詩、給我唱歌，給過我那么多悲喜的人，就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明明春節那天，我們還在商量情人節的禮物，怎么不到一周的時間，一切就都變了呢？我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不知線上還有沒有他的影子。我蒙著被子，哭泣到顫抖。

剛分手的日子里，我總是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和砂糖視頻時，他注視我的目光：就像春天的暖風拂過頭發和臉頰，就像春天的小雨跳在衣服、鞋子和皮膚上，輕柔、溫暖，讓人很想哭。砂糖的目光中，甚至有一點小心翼翼，讓人心疼。像他這樣驕傲的、棱角分明的大男孩，竟會流露出這樣的小心和細致，我似乎就是在那一刻篤定了自己的選擇。

歲月依舊

和砂糖分手后，我找到一件能令自己全身心投入的事情，避免自己被悲傷吞沒。那時，恰巧考研輔導班舉辦了一個線上讀書分享會，我立刻便報了名。我準備的是自己最喜歡的書《額爾古納河右岸》，十幾天里，我從早到晚地閱讀，不知道讀了多少遍。書中女主人公的丈夫瓦羅加被熊打死后，作家這樣寫道：“瓦羅加的離去，使接下來的歲月出現了空白。我只記得有一回我想瓦羅加想得心疼……突然覺得我的胸脯已經變成了一塊堅硬的巖石。我脫掉上衣，拿著畫棒，在上面隨意描畫著。畫著畫著，我忽然覺得很委屈，就哭了……我在胸脯上畫了一只熊。”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分手和死亡相像：分手就是在心底，為曾經的愛人建起一座墳。結束書中愛人愛情的，是熊帶來的意外，那結束我和砂糖愛情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淚流滿面，又恨又委屈。

仿佛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的稻草，我撲到這本書中，全力以赴，因為只要一停下來，悲傷就會將我吞沒。我曾寫下這樣的詩句：

“我終于看到/流星劃破天際/可惜只是剎那啊/可惜一萬年太短/越銘記越蒼涼/——我抓不住/你留不下”

……

從2021年11月28日到2022年2月7日，與砂糖在網絡上聯系的兩個多月里，我們還沒有等到見面，還沒有等到牽手，還沒有感受過彼此的溫度，就失去了對方。以前聊天時，我們一起寫過：“去海邊撿太陽，上月亮摘星星。”我像是做了一個短暫而奇異的夢。夢醒了，海邊撿到的只有貝殼，月亮上卻找不到星星，世界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