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興》組詩一共八首,是杜甫在夔州時期“因秋而感興”思念長安的作品,具體創作時間由于學者對“叢菊兩開他日淚”這句話的不同理解而存在爭議。《秋興》是杜甫的思想和情感長期醞釀升華之后的產物,它以高度凝練的筆法寫出了詩人復雜而矛盾的態度。作為一組完整的組詩,《秋興八首》各首之間有一定的脈絡。第一首因秋感興,第二至四首逐漸把視線從夔州轉到長安。第五首開始描繪長安當年極盛之況,并在每一尾聯抒發今昔之感慨。第八首收束全篇。
《秋興》其五
蓬萊宮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間。
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
云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圣顏。
一臥滄江驚歲晚,幾回青瑣點朝班。
《秋興八首》的第五首寫的雖不是眼前實景,卻仿佛是借“蓬萊宮闕”來寫長安的宮殿。建筑之宏大,生活環境之精美,本身也就反映了唐玄宗的奢靡。在詩中出現所謂“瑤池”“王母”“紫氣”“函關”等也著重表達了對玄宗迷信神仙的譏刺。陳貽焮先生對唐玄宗個人性格及愛好分析得十分中肯:“玄宗早期黽勉勵精圖治,而嬌侈之心早萌,禍亂之機已伏。這不止是他個人的生性、品質使然,也體現了整個封建統治階級為空前的升平景象所陶醉,日漸腐化的趨勢。”
《秋興》其六
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
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
珠簾繡柱圍黃鵠,錦纜牙墻起白鷗。
回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這首詩沒有像第五首那樣開篇即直指奢靡之事,而是先從自己所處的瞿唐峽
口“接”到曲江頭,再開始言長安當年之盛。頷聯寫到花萼樓和芙蓉園,寫到宮禁之中,也就將進一步引入批判。“芙蓉小苑入邊愁”正是說天子之耽于游嬉,導致國家屢遭亂愁。這個“入”字用得好。在這首詩中,杜甫雖不著“奢”字,但把當年之奢極寫得淋漓盡致,直至“回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秋興》其七
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
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蓮房墜粉紅。
關塞極天惟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秋興八首》的第五、七、八首都以和漢武帝有關的典故開頭。五、六首竭盡鋪陳之能事極言全盛時之奢,第七首卻不言其宮殿和物品,反而寫昆明池及池邊之景,皆室外之物,給人空曠之感,略帶些凄涼。
“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正是眼前的強盛和功業。“織女機絲虛夜月”說池邊的織女像無法織布,何不能引申為天下果真有無數婦女因生活受擾無法織布呢?杜甫向往的是“男耕女桑不相失”(《憶昔》)的社會,缺少“女織”當然就是社會生產力受到了損害。更可品味的是一“虛”字,生產力雖已受損,社會表面卻依然繁榮,光彩四射的外殼里面已經“虛空”了。這是杜甫眼光深刻、獨到之所在。“石鯨鱗甲動秋風”,石鯨是昆明池邊的雕塑,因石鯨而想到它的鱗甲。這個鱗甲不僅僅是雕塑身上的鱗甲,更應當指大唐帝國的鱗甲——國防力量。正如馮至先生描述的那樣“因為數十年太平無事,人民不知刀兵,兵器在各地的府庫里都生了銹”。“石鯨鱗甲動秋風”正好說明這種兵器都在府庫里生了銹的景況。“露冷蓮房墜粉紅”一句,前人
多注意到杜甫用“蓮房”而不用“蓮蓬”之深意。 “蓮房”之“房”字從語言上給人一種中空的暗示,也可以認為以蓮喻大唐,而社會在繁榮的表面之下已中空矣。中空,故招致冷露侵襲。“露冷蓮房”,冷氣直侵入其中空之心,最終導致了“墜粉紅”,也就是社會危機的顯現。杜甫在這首詩中暗示了他對唐代社會深刻的思考。
《秋興》其八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閣峰陰入渼陂。
香稻啄馀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問,仙侶同舟晚更移。
彩筆昔曾干氣象,白頭今望苦低垂。
“香稻啄馀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是這首詩的名句,奇妙的倒裝手法引起無數詩歌鑒賞者拍案叫絕。那輝煌的時代最終還是過去了,一句“白頭今望苦低垂”的今昔對比收束了全篇。
《洞房》組詩包括了《洞房》《宿昔》《能畫》《斗雞》《鸚鵡》《歷歷》《洛陽》《驪山》《提封》八首詩,在整體布局、寫作技巧、思想情感上都和《秋興八首》十分相似。《洞房》等八首詩的位置和順序也有很精密的安排。《洞房》諸篇全組詩的主題是懷念唐玄宗,但具體的細節卻也常常或隱或顯地流露批判。《洞房》諸篇形成了一個很完整的對稱結構,其開頭《洞房》和結尾《提封》分別總起和收束全組詩。中間六首詩中以《宿昔》《能畫》《斗雞》回憶“舊宮往時之樂事”,又以《歷歷》《洛陽》《驪山》描繪“秦地往事之慘事”。不過,中間六首詩也并不完全能以“樂事”和“慘事”全然分開,應該說杜甫是時時刻刻把感懷“慘事”與追懷“樂事”聯系在一起的。
宿昔
宿昔青門里,蓬萊仗數移。
花嬌迎雜樹,龍喜出平池。
落日留王母,微風倚少兒。
宮中行樂秘,少有外人知。
《宿昔》寫到“落日留王母”,和《秋興》第五首“西望瑤池降王母”一樣,有影射楊貴妃之意。“宮中行樂秘,少有外人知”中就隱隱含有批判的態度。所謂“行樂秘”,除了寫出宮禁中的游樂是不為人知的以外,恐怕還要揭示一層“見不得人”的意思。
斗雞
斗雞初賜錦,舞馬既登床。
簾下宮人出,樓前御柳長。
仙游終一閟,女樂久無香。
寂寞驪山道,清秋草木黃。
“斗雞初賜錦,舞馬既登床。簾下宮人出,樓前御柳長”分明是對宮中游樂嬉戲、玩物喪志的批判,對皇帝本末倒置的不滿。但“仙游終一閟,女樂久無香。寂寞驪山道,清秋草木黃”卻在字里行間流露出惋惜之氣。杜甫一邊反感奢侈和過度嬉戲,反思當年的做法,一邊卻又流露出今昔對比的蒼涼感。其中暗示了奢侈與繁華不可分割的對立統一關系。
提封
提封漢天下,萬國尚同心。
借問懸車守,何如儉德臨。
時征俊乂入,莫慮犬羊侵。
愿戒兵猶火,恩加四海深。
《提封》中“何如儉德臨”明確道出杜甫理性的主張。在理智上,杜甫明確認為治國要尚“儉德”,但情感上,杜甫深愛盛唐,即便它那么奢侈。“戒兵猶火,恩加四海”,這是杜甫美好的愿望。在高度的理性與濃烈的情感的交雜與掙扎之下,《洞房》組詩收束了全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