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那只貓
1
舒窈出來的時候,傅今朝正坐在七號門前路燈旁的臺階上,黑色的衛(wèi)衣外套著機車棉服,手臂支在屈起的一條腿上。
過路的年輕女孩們頻頻回頭看他,膽子大一些的還要了微信,他被擾煩了,扣上帽子站起身。
舒窈聽到他背后響起惱羞成怒中帶著顫抖的聲音:“拽什么啊。”
他沒回頭,走進了附近的煙酒鋪,拿了一瓶礦泉水,付款時因為手機沒電和老板發(fā)生了爭執(zhí)。
舒窈走進去,把付款碼放在掃碼槍前:“我?guī)退丁!?/p>
店鋪老板止了聲,等他推門出去了,才提醒舒窈:“姑娘,你離他遠點,別因為他長得帥就昏了頭,他一看就不三不四,不像個正經(jīng)人。”
舒窈笑笑沒解釋,推門出去,傅今朝正站在店鋪拐角,見她出來,他抬起頭。
店鋪的光透過玻璃窗,打在他左眉骨沒消下去的疤痕上,加上那道斷眉和渾身的痞氣,確實不像好人。
舒窈想,她以前大概也是那樣覺得吧。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半年前,她在跟一個項目,那天加班到很晚。過十字路口時,有個戴著帽子的男人跟在她后面,確切地說,她從公司大樓出來就發(fā)現(xiàn)了,他一直跟著她。
舒窈走得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不過,他總會落后她幾步。
那段時間不太平,市里發(fā)生了好幾起女性失蹤案件。
舒窈握著手機悄悄報了警,直到警車頂上的紅藍光閃耀著靠近,她才松一口氣。
警察朝他說道:“身份證。”
“沒帶。”
“沒帶?”警察瞥了他一眼,“叫什么名字?”
他答:“傅今朝。”
舒窈在腦海里搜索關(guān)于他的信息,卻什么也沒收搜到,她的確不認識他。
她做完筆錄離開時,傅今朝還在被警察盤問,有關(guān)于最近的失蹤案。他幾乎不說話,白熾燈光明晃晃地打在他的頭頂,察覺到舒窈的目光,他側(cè)過來頭。
他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舊相識,只短短幾秒,舒窈覺得他像是有很多故事。她無意去揣測別人的人生,更何況還是一個陌生人,今晚之后他們大概不會再相見。
令她沒想到的是,幾天后,她又見到了傅今朝,他照舊跟在她身后,距離她幾米遠。
舒窈網(wǎng)購了防狼噴霧和報警器,忐忑了半個月,傅今朝卻沒和她說一句話,就只是跟在她后面,一直到現(xiàn)在。
舒窈收回思緒,發(fā)覺傅今朝正看著她,他隨手接過她的包,問她:“累不累?”
舒窈搖頭:“還好。”
他照例送她回家,兩人并肩走了一會兒,他問:“圣誕節(jié)你有空嗎?”
舒窈轉(zhuǎn)頭看他,他解釋:“我到時候要回福利院一趟,一起?”
“圣誕啊?”
傅今朝輕輕“嗯”了一聲:“沒有空的話也沒事。”
他們離得近,舒窈能看到他眉骨上的疤,近看稍顯猙獰,幸得他眉眼生得好,看起來倒也不丑。
“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舒窈說。
2
傅今朝眉骨上的那道疤痕跟舒窈有關(guān)。
那是他們認識的第二個月,舒窈剛跟男朋友分手。男朋友與她是大學同學,兩人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大抵是時間沖淡了彼此的激情,或許新鮮感替代了彼此的陪伴,舒窈在對方的社交平臺發(fā)現(xiàn)了他對另一個女生的關(guān)懷。
分手后的那段時間,舒窈常會去七號門附近的酒吧。那天,她點了一杯酒,剛喝了兩口,就有個男人來向她要微信。
她拒絕后,男人不僅沒有離去,還坐在了她旁邊。酒氣刺鼻,舒窈起身離開時,男人伸手攔住了她,她皺著眉剛要開口,從暗處走出來四五個保安將男人趕了出去。
舒窈正琢磨著這個酒吧真安全,回過頭就看見了坐在旁邊位子上的傅今朝,他穿著白襯衫,上面的兩顆紐扣沒系,露出了鎖骨。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裝定位了?”她問。
“沒有,這里是我上班的地方。”他瞥了眼她的酒,從口袋里拿出一瓶純牛奶,“少喝點。”
“我又不是小孩子。”舒窈嘟囔。
頓了一會兒,她托著下巴說:“咱們是不是認識,或者你認識我?”
傅今朝剛要開口,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急匆匆來叫他上臺唱歌,離開前他問:“有沒有想聽的歌?”
“粵語吧。”她答。
傅今朝選了首陳柏宇的《你瞞我瞞》,抱著吉他坐在高腳椅上,低下頭,手指撥動弦,嗓音低沉又柔和。全場的鐳射燈大多暗了下去,只留下舞臺上方的幾盞射出藍色的光,籠罩著他。
傅今朝抬頭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來時,舒窈正舉起手機跟與她同公司的好友發(fā)語音消息,兩人的目光交匯的那一秒,她想到了初見時他的眼神。她手一松,他唱歌的語音就發(fā)了出去。
她連忙撤回,但還是被好友聽到了,好友問:“這嗓音太好聽了,這人肯定是個大帥哥吧?你在哪里認識的?他叫什么名字?你新交了男朋友竟然不告訴我!”
舒窈正思考著怎么解釋,傅今朝已經(jīng)從臺上下來了,走到她面前:“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她拿著包起身。
兩人從酒吧出來拐進附近的小胡同時,就看見了等在那里的人——那個被保安趕出來的男人。此時他身邊還站著三個幫手,幾人吞云吐霧著,瞧見他倆,扔了煙頭朝他們走去。
傅今朝把舒窈拉到身后,他比她高了近兩個頭,身影完全籠罩住她,他回頭跟她交代:“一會兒打起來你跑快點啊。”
可舒窈沒跑,她偷偷報了警,但警察到來之前,傅今朝的額頭被那幾個人拿磚頭砸破了,血不斷往下滴。
那個男人踩著他,嗤笑道:“在酒吧英雄救美就算了,現(xiàn)在還逞英雄呢,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厲害。”
舒窈在那一刻才知道在酒吧里時是傅今朝幫了她。此時他的情況不太好,躺在地上喘氣,白襯衫上都是腳印。舒窈怕他再受傷害,就跟那些男人繞口舌拖延時間,好在警察很快來了。
舒窈用手帕止他頭上的血,手抖得厲害:“你干嗎要幫我,你應該自己跑的。”
他很小聲地開口,語氣卻很堅定:“舒窈,我永遠不會留下你跑掉的。”
3
那晚的那個男人因為有前科被判了三年。舒窈把這個消息說給傅今朝聽的時候,他額頭上還貼著一塊白色紗布,表情淡淡的,像是毫不在意。
她租的房子跟傅今朝家在相鄰的小區(qū),因此每天下班后都會過來幫傅今朝換紗布。她輕車熟路地去取醫(yī)藥箱,回來后坐在他旁邊,小心翼翼地揭下紗布。縫針的傷口有些猙獰,她拿棉球蘸取碘伏輕輕地擦拭著傷口。
傅今朝盯著她看,見她的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輕笑一聲:“你都換過幾次了,怎么還這么緊張?”
“那不是因為怕你疼嘛,你把眼睛閉上,你看著我,我有壓力。”
傅今朝照做。
舒窈把棉球扔進垃圾桶,取了塊新的紗布蓋住傷口,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他的鼻梁。她垂眸,傅今朝的山根很高,鼻子宛若雕刻。
舒窈突然想到那晚在酒吧,旁邊的女孩子一直說著他好帥。
她正看得入神,傅今朝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對視的那幾秒,舒窈覺得空氣中浮動的灰塵仿佛都定住了,周圍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暫停鍵,她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她咳了幾聲,別過頭收拾醫(yī)藥箱,但耳朵還是紅紅的:“好了,記得不要沾水,傷口周圍已經(jīng)不怎么紅了。”
“好。”
“保溫桶里的粥別忘記喝,我先走了。”
“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
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舒窈松了口氣。剛才她的心臟莫名其妙地狂跳,她說話差點咬著自己舌頭。
舒窈本以為這種情況是偶然的,誰知傅今朝的傷口痊愈之后,她面對他時依舊會心跳加速。
“真是莫名其妙。”舒窈扯過被子捂住頭,在被子里無聲地尖叫。
手機“叮咚”一聲,是傅今朝發(fā)來了微信消息:“明天周末,你有時間嗎?”
舒:“還要去醫(yī)院嗎?拆完線的傷口發(fā)炎了?”
傅今朝:“傷口已經(jīng)好了,我是想請你吃個飯。”
果不其然,舒窈讀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又開始心跳加速,還伴隨著一陣酥麻感。
她回了個“好”,起身打開衣柜翻衣服。長裙太隆重了不行,短裙又太張揚了,她煩躁地翻了半天,最后只得求助于好友。
好友發(fā)來微信消息:“那就跟傅今朝穿得差不多就行了,他平時穿成什么樣子?”
舒窈回憶了一下傅今朝的穿搭,大多黑色,最后選了跟他類似的。效果還算好,傅今朝見到她時,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
他們?nèi)チ碎L街的烤肉店,吃完離開前舒窈去了趟衛(wèi)生間,出來后發(fā)現(xiàn)有兩個女孩站在她的座位旁,看樣子是向傅今朝要微信的。
舒窈心里莫名酸酸的,剛才喝下去的檸檬水像是全都涌了上來。她站在過道上還沒開口,就看到傅今朝抬眼對她說:“回來了。”
她在兩個女孩的注視下點點頭,等她們走后,傅今朝把包遞給她:“不開心?”
“沒有。”
“那要不要去兜風?”
舒窈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面,車水馬龍間映著她和傅今朝的身影,最后她說了聲“好”。
傅今朝從朋友店里借來了一輛黑色機車,取了兩個頭盔,一黑一粉,粉的給了舒窈。
“你經(jīng)常帶女孩子兜風?”她問。
“你是第一個。”
舒窈“哦”了一聲,心里翻涌的檸檬水里突然加了好多蜂蜜和泡騰片,從她的兩只耳朵里冒出一個又一個泡泡。泡泡很快被戳破,因為她的頭發(fā)纏在了頭盔的鎖扣上。
“我來吧。”傅今朝俯身替她解開,兩人離得近,舒窈能感受到他手指的溫度以及呼出的氣息。
“好了。”他替她戴好頭盔,“走吧。”
傅今朝帶著她去了海邊,海邊的風有些大,吹得舒窈發(fā)絲飄揚。她把頭發(fā)扎好后回過頭,傅今朝正倚著機車看她,他今天沒戴帽子,頭發(fā)比之前長了些。
“傅今朝,你好看得都能當明星了。”她打趣。
“我這樣的當明星也沒有人會喜歡。”
“誰說的,你挺帥的。”舒窈想到那些向他要微信的女生,心里酸溜溜的,“那些女孩也喜歡。”
他直視著她,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那你呢?”
舒窈滑動手機的手停住,心臟漏跳了幾拍:“會啊,你還英雄救美呢,誰會不喜歡呀。”
4
傅今朝依舊每晚都來接舒窈回家,還會帶著宵夜,等在七號門前外的石階上。
舒窈和好友一起出去的時候,他正孤零零地坐著,好友意味深長地笑道:“嘖嘖嘖,我這奴婢就先退下了。”
她說完就挎著包溜走了,傅今朝聽到聲音抬起頭,舒窈剛好走到他旁邊:“怎么不進去等?”
“沒事。”
他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把打包好的飯遞給她,是還熱著的炒飯和炸串。
舒窈從塑料袋里拿出一串魚豆腐,抬頭看他:“你吃了嗎?”
她的杏眼又圓又亮,傅今朝心里一動,昧著良心說了句:“沒吃。”
“喏。”
舒窈把袋子舉過來,傅今朝側(cè)過身籠罩住她的影子,就著她手里的魚豆腐咬下一個。
兩人離得近,舒窈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他身上總有這種香,舒窈很喜歡,她私下去柜臺試了很多種香水,但都不是他身上的這種。
舒窈低頭,串上還剩四個魚豆腐,她的心又開始亂跳,她忍不住把心里的問題問了出來:“傅今朝,你是不是喜歡我?”
“嗯,喜歡。”他答得很快,沒有猶豫。
“為什么?”
“因為你對我很好。”
兩個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一長一短,偶爾有迎著光的飛蛾飛過。
“我很早就見過你了。”
早到在十年前的福利院,那個時候她十三四歲,他十一歲。
周末時舒窈跟著老師去福利院做志愿者,傅今朝不愛說話,待在角落里,看起來也有點兇,別的志愿者不敢跟他說話,只有舒窈去和他說話。
舒窈小時候像只小麻雀,話很多,傅今朝聽得皺起了眉,她還沒眼力見地喋喋不休,問他叫什么名字,問他課本學到哪里了,還教他折星星。
傅今朝不笨,星星折得又快又好,舒窈夸他厲害,他還紅了臉。
舒窈說:“你臉紅什么呀?做得好就應該被表揚。”
可她不知道,傅今朝在遺忘與責罵里待久了,一點溫暖就會讓他亂了陣腳。
志愿活動持續(xù)了半個月,活動結(jié)束后,舒窈還是會去看他,學期末還送了他一本《西游記》,跟他說每天看兩頁,過完這個假期,她會來考他。
傅今朝照做了,但舒窈再沒來過。
“你還記得你曾送給福利院的一個男孩一本《西游記》嗎?那個男孩就是我。”
那本書已經(jīng)被他翻爛了,他拿透明膠帶粘了又粘,里面的九九八十一難,他都能倒背如流。
舒窈半張著嘴,想解釋自己不告而別是因為轉(zhuǎn)學了,可過去了這么久,怎么說都像是借口,最后她只說了句“對不起”。
傅今朝搖頭。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舒窈問。
過得好嗎?傅今朝想,不好不壞。他不是讀書的料子,沒有考大學的意愿,在福利院混到成年就離開了。
他洗過車打過拳,日子過得混亂,一天又一天。晚上他躺在地下室里,還能聽到角落里老鼠的吱吱聲,他那會兒覺得自己跟它沒什么區(qū)別。
他身邊的朋友為了賺快錢去倒碟,他也在猶豫。他那會兒剛找到一份扮玩偶的工作,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龐往下滴,趁不忙躲在角落里準備取掉玩偶服頭套,一個女孩坐在了他旁邊:“你做這個是不是很累?”
傅今朝還沒回答,她好像想到什么,嘆了口氣:“好像都挺不容易的。”
她的手機一直在響,傅今朝猜大概是工作上的事,她把手里那瓶沒開封的礦泉水遞給他:“這個我還沒喝,就當是你聽我說這么多廢話的回報。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本來只是想出來透口氣,沒想到遇到了你,算是今天唯一的驚喜了。”
她摸了摸玩偶服的腦袋,起身離開了。
隔了沒幾天,傅今朝又遇到她,仍舊是在工作日。她的精神不比前幾天好,眼圈紅紅的:“這么巧啊,我每次心情不好總能看到你。”
她大概是太難過了,剛說完一句就開始流淚。傅今朝手足無措,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要去輕拍她的后背。
他聽她傾訴剛?cè)肼殘龅男乃崤c委屈,最后她問道:“你有不開心的事嗎?”
傅今朝想到自己毫無波瀾的生活,回答道:“沒有開不開心,過一天是一天。”
她吸了吸鼻子,反駁他:“還是要樂觀向上,困難只是暫時的,因為后面還會有驚喜,就像我被領(lǐng)導罵被同事坑,但難過時碰到了你。”
她的手機又響了,她擦了擦眼淚站起身:“我要去戰(zhàn)場殺敵了,你也要加油啊。”
傅今朝被她逗笑:“加油。”
兩人第三次相遇是在一個月后,她的工作步入正軌,她買了奶茶給傅今朝。講到最近發(fā)生的事情時,她眼里帶著笑,她喝了口奶茶,道:“我們見過這么幾次了,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舒窈,舍予舒,窈窕窈。”
傅今朝握著奶茶的手僵住,那些回憶撲面而來,玩偶服里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舒窈依舊笑著:“不方便告訴我也沒關(guān)系,畢竟我最慘淡的時候能遇到你,還挺幸運的。能聽一個陌生人說很多廢話,你也很有耐心,雖然看起來很喪,但我知道你只是暫時遇到了困難。”
他透過頭套看她,除了模樣長開了,還是和很多年前一樣,懷著善心的她美好得像光,而他始終是與黑暗重合的影子。
那天晚上,朋友又問傅今朝要不要跟他一起倒碟,傅今朝拒絕了,他怕沾上一點不好的習慣就會毀了舒窈對他的期望。
不久,那些朋友進了局子,地下室里的碟都被查出來,傅今朝被迫換了個地方。那段時間他同時打好幾份工,白日扮玩偶,下了班去洗車,晚上還賣唱。
再一次碰到舒窈時,她或許看出了他的難處,從包里掏出剛發(fā)的工資,留夠生活費,剩余的都塞給了他:“我相信不久后,你會比現(xiàn)在更厲害。”
那錢在傅今朝手里沉甸甸的,還發(fā)燙,他喉結(jié)滾動,道:“舒窈,謝謝你。”
也算他幸運,賣唱時被人發(fā)掘,成了酒吧駐唱,第一個月的工資翻了好幾倍。
發(fā)了工資的那個周末,傅今朝打算把錢還給舒窈并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可他卻在七號門看到了舒窈和她的男朋友。
后來,他把所有心事藏于心底,可滿懷的愛意依舊泛濫,他偷偷關(guān)注著她,在市里發(fā)生女性失蹤案時坐立難安。
傅今朝想,這大概就是他的九九八十一難。
5
舒窈早上在公司門口遇到了好友,打過招呼后聽到好友問:“昨天又是護花使者送你回去的?”
護花使者是好友對傅今朝的稱呼。
舒窈點頭:“是。”
“在一起了不跟我說,還藏著掖著,怕我惦記你男朋友啊?”
“沒在一起。”
“你們還沒在一起?什么情況?”
舒窈沉默,她本以為那晚傅今朝挑明心意后會和她表白,可事實并非如此。
“你不喜歡他?”好友問。
舒窈想,是喜歡的吧,從酒吧相遇那晚開始,她就已經(jīng)動心了,后來她更是習慣了身邊有傅今朝,可是她不確定傅今朝是否和她有一樣的想法。
“他喜歡玩曖昧?”好友見她不說話,換了個話題,“算了,我還要找你幫忙呢,我大學同學他們公司舉辦聯(lián)誼活動呢,我報名了,但我臨時有事去不了,你替我去充個人數(shù)吧。”
聯(lián)誼活動的舉辦地點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舒窈是最后一個到的。
她落座后跟其他人打招呼:“不好意思啊,來晚了。”
“我們也剛來。”好友的男同學替她解了圍。
舒窈沖著他笑笑,她對這種活動沒有興趣,全程縮在角落里。聯(lián)誼活動結(jié)束時已經(jīng)過了九點,男同學受好友所托送她回去。
路過七號門時舒窈看到了傅今朝,他在酒吧門口抽煙,今天倒是沒戴帽子,旁邊還有幾個扎著臟辮的年輕男人嘻嘻哈哈講著玩笑。
傅今朝也看到了她,順帶掃了眼她旁邊的男人。收回目光后,他將還剩一半的煙掐滅扔在垃圾桶,轉(zhuǎn)身進了酒吧。
“舒窈,你覺得怎么樣?”
“啊?”她轉(zhuǎn)頭看著旁邊的人,“不好意思啊,剛才我有些走神。”
她再回頭時,酒吧門口已經(jīng)空空如也。
那之后的兩天傅今朝沒再主動聯(lián)系她,她給他發(fā)微信消息,他只回復說“在忙”。
日子像是回到了他出現(xiàn)之前,舒窈心里空落落的,可轉(zhuǎn)念一想,他們好像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
到底拗不過自己的心,她去了傅今朝駐唱的酒吧,在臺下等了半天也沒見到他的影子,她抓住經(jīng)過的酒保問道:“傅今朝怎么沒唱歌啊?”
“傅今朝啊,他不唱歌了。”酒保有些忙,剛說完就被鄰桌顧客叫走了。
他不唱歌了。
舒窈的心重重一跳,她拿出手機撥了傅今朝的號碼,響了幾聲后被接起,可酒吧里太吵,她聽不見他的聲音,起身往外走時手機屏幕已經(jīng)黑了。她再打過去,系統(tǒng)提示正在通話中。
鐳射燈從她頭頂掠過,掀起一陣陣尖叫,周圍是揮舞胳膊的人群,舒窈與他們格格不入。
肩膀被人拍了兩下,舒窈回頭,傅今朝站在她背后。
“傅今朝……”她的鼻子有些酸。
“是我。”他伸出手虛虛地攬住她,阻擋著那些舞動的男人,“這邊太吵了。”
傅今朝帶她去了后臺,隨手把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怎么了?”
舒窈舔了舔嘴唇:“你不在這兒唱歌了?”
“嗯。”
“那你做什么?”
傅今朝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舒窈,你是在關(guān)心我?”
“是。”
“這么關(guān)心我,你喜歡我啊?”
“嗯。”
傅今朝的壞心情一掃而空,他走到保險箱前,取出一份合同遞給舒窈。她翻開一看,是酒吧轉(zhuǎn)讓協(xié)議,最后簽著傅今朝的名字。
她問:“你把酒吧買下來了?”
“嗯,駐唱的這幾年賺了些錢。”
“所以你這幾天是在忙這個才沒理我的?”
“是,也不是。”
舒窈迷糊了:“什么?”
“我的確是在忙酒吧的事情,有些手續(xù)要辦,還有些工作要交接。”傅今朝抬眼看她,“本來我是打算等事情辦妥之后和你表白。”
因為她曾經(jīng)說過相信他,他會成為很厲害的人,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向她證明這一點。
“但后來我有些不確定了。”
前幾天他在酒吧門口跟新來的樂隊聊天,看到舒窈和一個男人從咖啡館里出來。幾年前的滋味,那晚他又嘗了一遍,后來他想,舒窈可能并不喜歡他。
之后的兩天他沒再聯(lián)系舒窈,可收到她發(fā)來的微信消息,他還是忍不住回了“在忙”,他想就這樣吧,反正這些年他一個人也習慣了,直到剛才接到她打來的電話。
那一瞬間,傅今朝想,只要她平安,他栽了也認了。
“可我現(xiàn)在確定了。”傅今朝目光誠摯,“酒吧還缺一個老板娘,不知道你有沒有意愿啊?”
舒窈揚起頭跟他對視:“那你以后會唱歌給我聽嗎?”
“你的要求這么簡單啊?”
傅今朝輕笑,模樣又帥又痞。他伸手去牽舒窈的手,指腹的一層薄繭輕擦過她的手背。
“是啊。”舒窈回握住傅今朝的手,“要記得唱給我聽啊。”
6
圣誕節(jié)的時候,舒窈跟著傅今朝去了福利院。
那里已經(jīng)荒廢了,破舊的大門上著鎖,院子的圍墻坍塌了大半,院子里長滿了野草。
路并不好走,傅今朝背著舒窈從坍塌的院墻上進去。
“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那里。”傅今朝指著其中一間屋子給她看,“你在那里給了我《西游記》。”
“你還記得啊?”
“記得。這里是我生長的地方,它留給我的記憶不算美好,但后來碰到了你,那些不美好就變成了美好。”
“那如果后來你沒有再次遇見我呢?”她問。
“那我就等著,直到遇到你。”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那個小小的圓環(huán)在日光下閃耀著,晃著舒窈的眼,她聽到傅今朝問:“舒窈,你愿意以后陪我一起看《西游記》嗎?”
“愿意啊。”她說。
“很枯燥也會愿意嗎?”
“愿意啊。”她又重復了一遍。
傅今朝拉起舒窈的手把戒指套進去:“不準反悔。”
“不反悔。”她笑瞇瞇地說。
傅今朝伸手攬舒窈入懷,親吻她的額頭,兩人的影子也依偎著。
那些個夜晚,他對她的思念,只有他和枕頭知道。
還好,他們沒有錯過彼此。
婚禮定在次年的秋末,在七號門的酒吧。傅今朝說,那是他們重逢的地方。
舒窈的父母不在,好友把頭紗替她蓋上,挽著她的手說:“要幸福呀。”
舒窈說“好”。
傅今朝站在紅毯的盡頭,她笑著一步步走向他,快要牽到他的手時,一道冷光晃了她的眼。
她恍惚間做了個噩夢,在夢里,她看到傅今朝胸前插著一把匕首,是入獄那個男人出獄后的報復。她抱著他坐在紅毯上,血染紅了她的白色婚紗。
周圍很吵鬧,有尖叫,有逃竄,有爭執(zhí),還有男人被抓后的歇斯底里。
他們與他們像是兩個極端。
舒窈掐著自己的手,好疼,疼到她忍不住流淚,原來不是夢。
懷里的人破天荒地笑了笑,那笑容蒼白又無力,他伸手替她拭去淚水:“舒窈,沒事的,別哭了。”
她哭得更兇了,眼淚砸在他的脖子上,打濕了溫莎結(jié)。
他安慰她:“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說了我的名字不太好。”
她那個時候說,傅今朝,負了今朝。
沒想到一語成讖。
“雖然別人也說過,可我并不在意,因為我不信這些,后來你提過我就信了。我害怕自己會連累了你,所以我去了很多寺廟,都是替你許愿,愿你歲歲平安,幸好這次,不是你。”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條紅繩放到她手里:“這是我最后一次去的時候求的,本打算跨年的時候送給你,就當提前給你了。”
很快,紅繩落在了她的婚紗裙擺上,與那片紅色融為一體。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淹沒了他最后一句話。
但她還是聽清了。
他說:“舒窈,對不起啊,以后你要自己看《西游記》了。”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