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只棕熊一起生活

仇廣宇

2014年12月11日，身穿演出服的馬克西牽著她的棕熊娜塔莎散步。娜塔莎突然從馬戲團退役之后，每天需要足夠的鍛煉才能維持正常代謝。

窄小、整潔的房車里有張雙人床，床上掛著一幅畫，畫中盛裝打扮的女子身邊圍著五只獅子和一只老虎。畫里的女子名叫馬克西·尼德邁爾，幾十年來，她一直是這些猛獸的主人。晚年，她和丈夫還有一只名叫娜塔莎的棕熊，像一家人一樣住在房車里。

荷蘭攝影師盧克·巴特在2014年無意間發現了這輛車，也發現了這個特殊家庭。也是從那時起，他開始用鏡頭記錄馬克西和娜塔莎的生活。應馬克西的要求，直到他們相識7年之后，43歲的棕熊娜塔莎去世，巴特才把這個故事公之于眾。

1978年，馬克西36歲，已經在馬戲團當了二十多年馴獸師，她馴養的一只棕熊生下了小熊娜塔莎，她開始用奶瓶喂這只小熊，喂著喂著就多了個“女兒”。她生長在馬戲團，從小就與猛獸為伴，父母也都是馴獸師。1953年，11歲的馬克西緊急替父親頂了個班，幫助父親訓練熊，沒想到這些猛獸一下子接受了她。從那時起，仿佛意識到了自己的天賦所在，馬克西也順理成章成了馴獸師。

從18世紀在英國誕生以來，馬戲在歐洲和北美兩百年來一直享受著聚光燈下的掌聲。但在馬克西生活的年代，馬戲團工作早已變成娛樂行業中的“非主流”業務。兩次世界大戰之后，技術進步，電影、電視早就抓走了人們的眼球，但一些家庭還是會想要有些儀式感，他們會帶孩子去看一、兩次馬戲表演，因此，像馬克西這樣的馴獸師依然擁有自己的事業機會。

做馴獸師也確實是馬克西人生中為數不多的選擇。馬戲團的員工必須在各地漂流，除了家人、同事和動物們，他們很難和其他人建立更緊密的關系，因此，這個職業想要傳承也只能在家人之間進行。

床頭掛著的照片，講述著馬克西作為馴獸師的輝煌過去。

馬克西穿著自己制作的戲服，回憶過往艱苦的工作。

意氣風發的馬克西在希臘的帕特雷。拍這張照片時，她23歲。

馬克西從小就顯示出和動物相處的天賦，她從父母那兒學會了馴獸這門手藝。

馬克西和娜塔莎之間的情感早已超越了物種的限制

2021年，43歲的娜塔莎去世后被葬在一個動物公墓園區中，與大自然為伴。

照顧動物的生活勞累又辛苦，馴獸師不僅僅要教會動物表演技能，還要為它們準備大量食物，花時間陪伴，和它們交流情感，有時也會被動物抓傷。有時候，馬克西一天只睡四個小時，一個星期要跑幾座城市。她沒有更多的社交、娛樂機會。馬克西的丈夫也是她在馬戲團里認識的，是馬戲團的音響工程師。

日子就這樣慣性般過了下去。有了娜塔莎，馬克西的日子更開心了，她們環游過世界各地。1996年，馬戲團到中國臺灣表演時，馬克西自己設計了一件配著銀色皇冠的紅色斗篷。這套衣服紀念著她和娜塔莎職業生涯最高光的時刻。

這些水果和蔬菜是娜塔莎的食物。娜塔莎被動物組織帶走，又回到馬克西身邊之后，它的健康狀況一直不錯。

進入21世紀，網絡成為人類社會娛樂的主舞臺，馬戲團表演逐漸變成了古老的文化遺產。盡管世界知名的“太陽”馬戲團開發了許多精美的聲光電表演，還是難以挽回馬戲團行業的頹勢。而隨著動物保護意識的興起，馴養野生動物以娛樂人類的馬戲團受到了更多責難。2017年5月，世界三大馬戲團中的另一家“玲玲”馬戲團宣布停止演出，其停業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它依靠野生動物表演起家，用比較畸形的方式訓練動物，引發了很多與動物保護相關的訴訟。

2014年，在意大利做完一場演出后，有官員告訴她，歐洲的新法律禁止野生動物表演。馬克西夫婦只好帶著棕熊娜塔莎和老虎戴安娜，從意大利來到了荷蘭，因為荷蘭的野生動物基金會可以為馬戲團動物提供保護。

根據政策規定，馬克西必須放棄對娜塔莎和戴安娜的撫養，將它們送進動物園。一開始，馬克西同意這個安排。但幾個月過后，戴安娜死在了籠子里，它的肝臟出了問題。而娜塔莎是一只極其念舊的熊，完全不能離開馬克西的照顧。最后，荷蘭政府和一個動物援助組織對此事達成一致意見，允許馬克西與娜塔莎一起居住。此后政府很快宣布，馬戲團將來必須全面放棄大象、獅子、老虎等動物的演出，更多的動物必須要回到自然保護區或者動物園，和“動物朋友”們待在一起。

馬克西是幸運的，她在荷蘭北部擁有了一塊地方，可以放置自己的房車和兩輛馬戲團拖車。“退休”后她依然很忙，每天要為娜塔莎做飯，給它準備大量新鮮的蔬菜水果，還有它喜歡喝的可樂，在夏天為它剪毛。早上起來，她會擁抱娜塔莎，給它安全感。有時候，馬克西依然想念自己的那些離去了的“孩子”，尤其是老虎戴安娜。她覺得戴安娜一定是在新環境里壓力太大才生病的。她那件紅色演出服還完好地保存著，但更多的道具和服裝都已經被賣給了馬戲迷和狂熱的收藏家。

一只熊的壽命通常只有二三十年，娜塔莎則得到了老天厚愛。2021年，它以43歲的高齡去世，它的墳墓上擺著鮮花，以及馬克西和它的親密合影。馬克西夫婦結束了坐著房車漂流的日子，搬進了城里的公寓。一開始，馬克西無法適應沒有娜塔莎的日子，后來，她養了一只小狗，教會了這只小狗一些小把戲，生活才重新找到了支點。

攝影師巴特原本并不支持馴養野生動物進行馬戲表演，但他結識了馬克西和娜塔莎之后，他就無法再用過去固有的觀念去評判她們。或許再過幾十年，馬戲團徹底消失之后，也就只有這些照片能夠告訴人們，這樣獨特的、屬于人和動物之間的感情曾經存在于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