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民旺
6月16日,印度邊防人員擅自進入中國境內,阻擾中方人員在洞朗地區修建道路,由此形成兩方對峙。對峙已經持續數周,暫時還看不出可能很快解決的跡象。
中印邊防人員在邊境地區形成對峙的情形并不罕見。然而,此次對峙的性質卻并不一樣。中國駐印度大使羅照輝稱:“我從事中印關系和中印邊界工作30多年了,以我的經歷看,這是錫金段邊界第一次出現如此嚴重事態……印度邊防部隊越過雙方共同承認的錫金段邊界線,這與過去雙方邊防部隊在未定界地區發生的摩擦有本質區別。”6月30日,《印度快報》發表了印度著名學者康蒂·巴杰帕伊(Kanti Bajpai)的文章,直指“印度與中國的關系跌至上世紀80年代后期以來的最低點”。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洞朗地區的對峙,看似是由于具體的分歧所致,實際上更大的背景則是近些年中印關系的發展趨向。
友好期待
2013年5月,李克強總理將印度作為其擔任總理后的首訪國,雙方提出建設“孟中印緬經濟走廊”(BCIM)等合作倡議,盡管之前中印邊防人員在邊界西段的天南河谷進行了21天的“帳篷對峙”。10月,印度總理辛格回訪,雙方簽署《中印邊防合作協定》,辛格談到自己的感受時稱,“中國政府和領導人非常重視中印關系”。
2014年5月莫迪當選印度新總理后,中國繼續向印度伸出友誼之手。習近平主席史無前例地派出外交部長王毅作為特使拜訪莫迪,并邀請他早日訪華。而莫迪當時也承諾,將在任期的第一年內訪華。在7月中旬于巴西福塔萊薩舉行的第六屆金磚國家領導人峰會上,習近平主席與印度莫迪總理進行首次會面。兩位領導人會晤氣氛融洽,會面時間遠超預定時間。中方主動邀請印度參加當年11月份在北京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峰會,還表達了希望印度在上合組織內發揮積極作用的愿望(事實上開啟了印巴加入上合組織的大門,也就有了2017年上合組織正式接納印巴的過程)。與此同時,中方另一項友好姿態—給印度香客開放經乃堆拉口岸朝拜“神山圣湖”的新路,更顯示出中國對印度的善意與戰略信任。
正是在友好期待的雙邊氛圍中,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的籌備工作進展順利,各方決定將總部設在中國上海,首任行長來自印度。同時,在中國宣布成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時,印度積極響應和支持,成為僅次于中國的第二大股東。2015年5月14-16日印度總理莫迪開啟中國之旅,得到了中方的熱情招待。同年,中國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張德江、國家副主席李源潮、中央軍委副主席范長龍相繼訪問印度。印度外長斯瓦拉吉、內政部長拉吉納特·辛格也先后首次對中國進行了訪問。更重要的突破則是在2015年6月,中印邊境的乃堆拉山口迎來首批印度官方香客,印度外長斯瓦拉吉評價說,這是中印關系改善的一個標志。
與此同時,中國對印投資熱情空前高漲。中國在印度新建了兩個工業園區,投資200億美元以助推“印度制造”。在莫迪訪華期間,兩國企業簽訂了26份協議(或諒解備忘錄),涉及金額達220億美元。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開始進軍印度,北汽福田、阿里巴巴、小米、VIVO、金立等紛紛布局印度。中國企業和地方政府將印度看作投資的“香餑餑”,熱情高漲。
然而,在這些積極的發展趨向之下,也有一些消極面浮現。一是“邊境對峙”不時發生。除了2013年和2014年都發生過邊境的對峙。2015年9月,又發生一起較有影響的對峙:印度軍隊和邊防警察部隊越界到中方實控線一側1.5公里,拆除了中方一個在建的哨所,形成兩軍“對峙”局面。另一個因素則是“一帶一路”,印度是周邊國家中為數不多的對“一帶一路”反應較為冷淡的國家,同時對中國在南亞發揮更大作用也缺乏積極認識。
另外的消極面,則體現在印度放棄獨立自主的不結盟外交,開始與美國形成“準同盟”的關系。2015年2月,美國總統奧巴馬作為主賓參加印度共和國日的慶典,這是印美關系中“史無前例”的事件。兩國在防務領域的合作“突飛猛進”。2015年6月美國防長卡特訪問印度時,雙方正式簽署新版的《美印防務合作框架協議》,確定出15個防務合作領域,簡化美對印的防務技術轉讓,加強兩國的軍工生產合作。2016年,雙方的防務合作進一步加深。6月初莫迪開啟第四次訪美之旅時,兩國簽署了《后勤保障協定》,莫迪還被安排在美國國會兩院聯席會議上發表演講,宣布印度要成為美國的“主要防務伙伴”,目標是要在防務合作上能達到美國最緊密盟友和伙伴的程度。美印關系似乎真的要走出過去“猶豫不決”的狀況。

多事之秋
2016年,中印關系開始進入“多事之秋”,焦點是兩個問題上的分歧。一是印巴關系的對立面在加劇,印度固執己見,認為中國“偏袒”巴基斯坦;二是印度在加入核供應國集團的問題上受挫,認為中國是其中最大障礙。
印巴關系隨著克什米爾騷亂加劇和恐怖主義襲擊增多而日益緊張。2016年1月和9月,先后發生了兩起針對印度軍事基地的襲擊。印度指控巴基斯坦是對印恐怖主義的“幕后黑手”,要求“嚴懲”巴基斯坦的情緒在上升。2015年6月時,印度就要求聯合國制裁委員會根據1267號決議制裁巴,因為當年巴釋放了涉嫌策劃2008年孟買恐怖襲擊的嫌疑人拉赫維。但是,當時中方并不贊同這一提案,因為“印度提供的信息不足”。同樣,2016年印度指控以巴基斯坦為基地的“穆罕默德軍”幕后策劃了1月的襲擊事件,中國多次以技術性手段擱置了印度的申請。而快速發展的中巴經濟走廊,將可能成為南亞、中亞“改變游戲”的因素,也令印度頗為不悅。
另一個問題則是,印度在加入核供應國集團(NSG)上受挫。2014年9月,莫迪首次訪美得到美國的強力支持,因此于2016年5月遞交了加入NSG的申請,隨后在國內外開展了高調的宣傳和動員,一副決意加入NSG的姿態。莫迪特意選擇在6月24日核供應國集團的首爾年會前,訪問瑞士、墨西哥等國,尋求對印度立場的支持。結果,首爾會議并沒有將印度加入NSG的問題提到議程中來。印度媒體不斷暗示中國是唯一的阻擾力量。實際上,挪威、荷蘭、新西蘭、愛爾蘭、土耳其、南非和奧地利等國,都反對印度加入核供應國集團。
在這種消極的氛圍之下,印度也逐步對華采取一些所謂的“反制”舉措。2016年10月初,印度社交媒體上陸續有人發出倡議,要在排燈節(Diwali)期間抵制中國貨。莫迪所屬的印度人民黨的高層人士,敦促人們使用印度制造的產品來慶祝排燈節。10月所謂“阿魯納恰爾邦”的首席部長會見達賴喇嘛,邀請他竄訪中印爭議地區達旺;美國駐印度大使理查德·維爾馬(Richard Verma),更是飛到達旺參加當地節日。年底,印度總統更是“史無前例地”在總統府接見了達賴喇嘛。與此同時,印度在南海問題上也是小動作不斷。
未來方向
進入2017年,中印關系似乎要走上積極發展的軌道。1月12日,中國外交部發表《中國的亞太安全合作政策》白皮書,15次提到印度,將印度放在美國、俄羅斯之后,列在日本和其他國家之前,這令印度戰略家們頗為高興。2月22日,中印在北京舉行了莫迪就任以來的首次戰略對話。印度外交部稱,此次會談是富有成果的(productive)。
然而,進入4月后,中印關系再次受到嚴重沖擊。4月4日起,達賴喇嘛開始竄訪達旺地區,印度內政部國務秘書里吉朱(Kiren Rijiju)一路陪同并高調向中國喊話。更有沖擊力的是,5月13日晚,印度外交部發言人以答問形式,就中國將舉行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做出表態,稱“互聯互通倡議必須建立在公認的國際準則、良治、法治、開放、透明及平等基礎上”,并稱“印度一直在敦促中方就‘一帶一路進行有意義的對話,正等待中方積極回應。關于所謂的‘一帶一路旗艦項目中巴經濟走廊,國際社會已非常了解印方立場”,云云。
及至6月的洞朗對峙,印度借口替不丹“出頭”,竟然主動進入中國境內干涉。這個“借口”顯然是站不住腳的。事實正如不丹的法律人士旺查·桑杰(Wangcha Sangey)在給印度NDTV的公開信中所指出的,不丹王室沒有以任何形式確認過曾邀請印度進行干涉。最初印度媒體說,是不丹要求印度出面干涉的,隨后則改稱是“與不丹協調”后采取行動的。同時,不丹從來也沒說自己被誰欺負了。因此,桑杰要求印度媒體別再說什么中國“以大欺小”了。
更嚴重的是,印方還稱中印兩國就“中印邊界錫金段尚未最終劃定”達成一致,雙方只是認同了邊界走向。印度的這種做法嚴重違背歷史界約,特別是1890年《中英會議藏印條約》和兩國政府間一直以來的往來文件。
印度的做法令中方憤怒,洞朗對峙被看作是印方的挑釁行為,中國政府也已做出了強烈的回應。盡管如此,是否可能很快緩解并解決當前的對峙,仍然還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