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來銀玲(北京)
為君者,君盡君事;為臣者,臣盡臣事。只有做到君臣無隙,才能屹立于強國之林。

公元907年,朱溫篡權,唐朝滅亡,中國進入五代十國時期。唐朝松漠都督府地區的契丹,在其部落首領耶律阿保機的帶領下,于公元916年建國號“契丹”。公元936年,后唐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因君臣猜忌起兵反唐,以自稱兒皇帝和燕云十六州之地的條件求取契丹援兵,建立后晉。兩年后,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給契丹,將契丹的疆域向南擴張至長城沿線,使得中原地區的漢族政權赤裸裸地暴露在北方草原民族的鐵蹄之下。
契丹得燕云十六州,譬如猛虎加之羽翼,不但擁有著翱翔草原天空的本能,而且還將其觸角延伸到了南方新疆域長久以來積累下來的富庶財富、成熟的農耕技術,以及精細的手工業技術。多種經濟模式并存發展的契丹,國力增長得令人驚嘆,很快,契丹就開始了對中原地區百姓的頻頻騷擾。公元947年,耶律德光率軍南下,攻占汴京(今河南開封),于汴京登基稱帝(遼太宗),改國號為“大遼”。
公元959年,后周世宗柴榮率軍進攻遼朝,月余收復瀛、莫和寧三州,以及益津關(河北霸縣)、瓦橋關(涿縣南)和淤口關三關。北宋初年,宋太祖趙匡胤在其“杯酒釋兵權”的后果下,欲以重金贖回燕云失地,未果。北宋與遼朝,猶如從一個大唐王朝內部裂變萌生的兩只猛虎,分據于中華大地的一南一北,雙方戰事頻仍。再二十年,即公元979年,宋太宗趙光義移師幽州,兩次出兵欲收復失地,皆以慘敗告終。宋真宗時期,皇帝趙恒自雍熙北伐慘敗后,對遼朝一直心存畏懼,主張議和。公元1004年,北宋與遼朝簽訂“澶淵之盟”,北宋以每年向遼朝供送歲幣銀30萬兩、絹20萬匹的屈辱代價,換取了宋遼邊境的和平共處。
黃昏時分,我獨自走在北中國的大地上。早春的田野還沒從沉睡中蘇醒過來,荒草凄凄一派。小路旁邊,一叢叢枯黃的野莧東倒西歪地匍匐在大地上,一枝枝高過人頭的狗尾巴草目中無人地昂首挺胸,一簇簇繞冢的野蒿楞頭呆腦地遙望天穹。遠處,一座方亭孤零零地杵在荒草地里,臺基旁盡是稗草一片。這座亭子看起來有些年月,青灰色的瓦松冷肅地立在青瓦凹槽間,暗紅色的大柱上盡是脫落下來的漆片。亭廊下伏著一只四下張望的烏鴉,機警地看著我,突然一聲嘶鳴,尖銳就傳得老遠,時光也被拽得老遠,一位揮馬揚鞭的女子恍惚就站在我的面前,她就是擁有著我腳下這片燕云十六州的舊時女主蕭燕燕,一位馳騁沙場的遼朝巾幗,也是中原人民難以對付的蕭太后。
這個以中國自居、自命為北朝的遼朝,以自己的兇猛強悍和足智多謀,不斷地發展經濟和開疆拓土,企圖恢復大唐帝國往日的榮耀。然而,歷史終究不能復制,大唐帝國往日的榮耀豈是一個草原民族所能恢復的?話雖如此,但遼朝的發展畢竟也是可圈可點。蕭太后主政的27年間,本著繁衍民族生息的使命,首先整頓吏治,把政績好壞作為考核和升遷官吏的主要標準;其次修訂法律,改變過去那種以契丹族為貴、歧視漢族的政策。遼朝鼎盛時期,東北至今庫頁島,北至蒙古國中部的色楞格河、石勒喀河一帶,西到阿爾泰山,南部至今天津市的海河、河北省霸縣、山西省雁門關一線與北宋交界,疆域面積多至489萬平方公里,即《遼史》所謂的“幅員萬里”。這個“幅員萬里”的遼朝,在當時的國際地位更是有目共睹,西域、西亞與東歐地區皆以遼朝(契丹)為中國之代表,中亞、西亞的伊斯蘭兵書中,還將中國傳過去的火藥與火器稱為“契丹花”、“契丹火箭”等。直到今日,俄羅斯、烏克蘭等東斯拉夫國家、中亞突厥語系國家,甚至古葡萄牙語、古西班牙語,以及中古英語中,依舊將契丹作為中國的稱呼。
即便如此,遼朝也只是中國的一部分,不能代表中國的全部,與其并列的分裂政權還有南朝的漢族政權和其他幾個少數民族政權。那個被其稱之為南朝的宋朝,自然也是不可小覷的,尤其是作為其政治文化中心的東京(汴京),它那絲綢一般滑潤的燦爛,就像一顆璀璨的星星閃爍在我的眼前,讓我一下子沉浸到了那個能夠支撐起中華文明強盛王朝的美麗幻景里。我的思緒不得不一路南下,企圖觸及那絲綢一般滑潤的燦爛。于是,一幅高24.8厘米、長528.7厘米的絹卷在我的眼前徐徐展開,從汴京的郊野春光,到汴河的商船云集,再到街市的鱗次櫛比,落墨的是北宋汴京的繁榮富強與政治清明。更別說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序中的所謂“八荒爭湊,萬國咸通”的繁榮景象,以及歐陽文忠公筆下的“萬國舟車會,中天象魏雄”的浩大氣象等等,打開自己全身的奇經八脈,馳騁我們無限的想象:宋朝當時的船只“已經航行于印度洋各地,包括錫蘭(今斯里蘭卡)、印度次大陸、波斯灣和阿拉伯半島,甚至達到非洲的索馬里?!比欢?,僅僅只從一幅滑潤的絹卷,或者一篇應制的文字,或者瓷器鐵器的濃妝艷抹里,來窺視一個封建王朝的繁榮富強與政治清明,我們是否犯下了以偏概全的錯誤?
時隔一千年后的今天,我走在中國北方的這片土地上,冬去春未至的季節衰敗搭通了我對于嚴寒蕭索感同身受的情感體驗,我重新認識到了陽光、空氣以及土地等自然資源對于人類生存的重要性,也重新認識到了干旱、霜凍以及貧瘠等自然環境對于種族繁衍的重要性,我在心靈深處似乎開始讀懂了看花臺上那位名叫蕭燕燕的女子的憂愁。她為了社稷的安危、祖宗的功業、民族的興旺,以巾幗不讓須眉的姿態主持遼朝的朝政,維系著中國北方土地上的種族繁衍,這真的是一位頭腦異常清楚的女子啊。歷史,有時候真的需要換個角度來思考,只有站在時光的深處,或者歷史的遠處,才能看清楚歷史的全貌,比如現在,我眼前這個承載了時光重量的看花臺,我默默地遠望著它:青瓦橫鋪,四角高翹,紅柱為側,蒼松遮掩……蕭燕燕似乎就站在我的眼前,燕云十六州也顯現在我的眼前。盡管歲月的沙塵,遮掩了歷史長卷里的輝煌。但滄桑過后,蕭燕燕這位契丹女性的光輝形象依舊光彩照人,不管是正史上的記載、還是野史上的演義。
今天,我們如果用現代思維去苛責一個歷史人物或一個歷史朝代,只能說明了我們做人的不厚道,同時也顯示了自己的量小不君子。讀史是來明智的,不是用來苛責的。對于歷史人物或歷史朝代,我們需要將其還原到歷史空間去解讀,這樣才能不失偏頗,使自己或自己所處的時代不再犯下同樣的錯誤,不再將自己或自己所處的時代陷入歷史的輪回里。對于一個有作為的治世者,必須具備文武兼治的能力,對內以文治國,對外絕不姑息。宋朝的統治者并沒有把握好治國的平衡點,即使給后世留下了片刻的旖旎風光,然而,依舊沒有讓人感覺到一絲絲的霸氣,又談何繁榮昌盛呢?僅僅只憑一幅《清明上河圖》,或者其他精美的文字,反饋給我們的信息,無非是一種美到極致的缺憾。汴京城里的一群大儒雅士,從食不厭精的飲食到美到極致的瓷器,從沉香萬錢到綾羅滿莊,從游湖賞魚到說理道趣……茍安的依舊是小朝廷的平安富足。對于一個朝代是否繁榮昌盛的評判,應從它的教科文國防等綜合國力上衡量,而不能僅僅只關乎經濟或文化的繁榮,即使你的城市如何繁榮,詩詞如何理趣,飲食如何精美,瓷器如何精致、書畫如何風雅……國防力量的孱弱,真的不足以彰顯一個朝代的偉大,更何況北邊還有放馬黃河的草原鐵騎。然而有著漢族血統的中原民族建立起來的大宋王朝,畢竟是一個跛腿的王朝,面對一個與之能夠抗衡的強大軍事對手,也只能以兄弟之國謙恭和進貢的方式來獲取暫時的和平。所以,澶淵之盟就可以理解為歷史的一種必然,雖然,我來自曾經是宋朝的地界,從小在楊家一門忠烈的情緒里激昂澎湃。此刻,我只想把自己的情感降至冰點,看天上的白云慢慢移動。
以此而言,終是明白一個道理:為君者,君盡君事;為臣者,臣盡臣事。只有做到君臣無隙,才能屹立于強國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