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璐
“我和我的”系列包括《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以及《我和我的父輩》三部,它們分別上映于2019、2020、2021的國慶節,該系列電影票房總和超過70億元。可以說,“我和我的”系列是連續三年國慶檔的主旋律熱門影片。三部集中于國慶檔上映的電影顯然具備了獻禮片的性質。那么,作為連續三年國慶檔的獻禮影片,體現出何種特征?呈現了怎樣的時代審美特性呢?對此,又該如何進行反思呢?對于這些問題,一方面,需要“入乎其內”,立足“拼盤式”電影的特征,厘清“我和我的”系列電影的具體特征;另一方面我們也需要“出乎其外”,通過對該系列電影的時代審美特性進行思考,進一步反思其得以構型的文化背景和意義。
“‘拼盤式’電影一語在西方學界有多種對應的名稱,主要有選集電影(Anthology Film)、綜合電影(Omnibus Film)、復合式電影(Portmanteau Film)、打包式電影(Package Film)、多片段電影(Episode Film)、短句電影(Sketch Film)等”。拼盤式電影的特征就是綜合、復合、合集等。那么,“我和我的”系列在“拼盤式”電影綜合、復合等特征基礎上又有何其他特征呢?目前,業界對“我和我的”系列電影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主旋律敘事及其隱喻等內容,對其如何呈現主旋律與有何時代審美特性缺少解讀。“我和我的”系列電影存在雙重結構,一方面是各個單元故事的拼盤;另一方面是各單元故事的主題拼盤為更高層級的主題。對此,我們以內部研究與外部研究的方法來審視“拼盤式”電影的內涵,不難發現,作為主旋律的“我和我的”系列以時空拼貼為內容,以主題為統率,體現人民史觀三重特征。
“我和我的”系列電影,有著強烈的時空拼貼特征。例如《我和我的祖國》的7個故事都是以重大事件的時間為單元故事線,《前夜》以1949年開國大典前14個小時對升旗旗桿的裝配為故事線;《相遇》以1964年原子彈成功爆炸前三天為內容;《奪冠》時間定在1984年,女排首次奪冠的那一年,不同的是,影片的時間卻是小美出國前幾個小時;《回歸》則是1997年香港回歸升旗儀式,中國必須0時0分0秒升起國旗為主要內容;《北京你好》則以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前后為線索;《白晝流星》是以2016年神舟十一號返回和脫貧為故事線;《護航》的時間點定在2015年抗日戰爭勝利暨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閱兵儀式上。就《我和我的祖國》而言,一方面,對電影來說時間起到了綜合性作用;另一方面,重大事件的時間也是敘述者,推動著故事往前,具有一定的客觀性。電影中將歷史視頻與電影文本進行交叉剪輯,使得電影敘事以真實性增強代入感從而獲得真切的感動。
另外,在《我和我的父輩》中也存在時間拼貼的特征,但與《我和我的祖國》不同,其時間有一定的模糊性。例如《乘風》定位在抗日戰爭期間,具體年月被隱去,以放大情感的感染力;又如《詩》一節是關于火箭零件的設計,也模糊了時間,以突出主題;《少年行》以穿越為內容,是一種類似于《終結者》的未來拯救現在、現在創造未來的時間游戲。2021年上映的《我和我的父輩》不像《我和我的祖國》那樣以具體歷史史實為主要呈現內容,而是以情感真實取代歷史真實從而,實現放大情緒感染力的效果。相較之下,《我和我的父輩》更多呈現藝術真實性,而《我和我的祖國》則更多呈現歷史真實性。
在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中間,起到過渡作用的是《我和我的家鄉》,它以空間拼貼為主要形式。全片包括五個故事,分別發生在貴州、北京、杭州、陜西、東北,這五個空間主要承載的主題是脫貧;它削弱了具體時間,各個故事的時間都可以是2020年。《天上掉下個UFO》主要講述的是貴州旅游脫貧,其主要展現的是貴州的原生態旅游和風土人情,以及UFO是否存在的瞞與騙建構了本片的奇觀化與戲劇沖突;《北京好人》以農村醫保普及問題為主題,電影以醫保將農村與城市雙重空間聯系起來;而《最后一課》則是國內外空間對比,老教師舊時記憶中的貧窮空間與現實已脫貧空間形成對比,多重空間以老教師最后一課作為連結;而《神筆馬亮》的喜劇效果則是以現實已脫貧的東北農村揭穿馬亮營造的俄羅斯留學空間來實現。
由此可見,“我和我的系列”三部影片普遍表現出時空拼貼的特征,時空既是故事的主要敘述者又是敘述對象。通過對重大事件的細節進行影像書寫,實質上是在大事件的宏大敘事中突出個體的情感體驗,以實現普遍共鳴的效果。
作為主旋律電影的“我和我的”系列三部影片,從各故事單元“拼盤”來看,是在各自主題統率之下,以各故事單元的小主題復合、綜合而成的電影。
從一級主題看,《我和我的祖國》的主題是愛國。二級主題來看,《前夜》是建國時,人民當家作主的澎湃;《相遇》則是原子彈爆炸時,人民站起來的自豪;《回歸》則是香港回歸,祖國統一的興奮;《北京你好》則是舉辦奧運國力強盛的欣慰以及汶川地震的傷痛;《白晝流星》是航天大國與脫貧富強的主題;《護航》則是綜合國力和世界和平的主題。綜合來看,從建國到國家繁榮富強以及國家發展過程中的苦難,各二級主題實際上是大主題“愛國”的具體內涵。
《我和我的家鄉》的一級主題是脫貧致富。那么各個故事單元的二級主題,則是創業脫貧、教育脫貧和健康脫貧、文化脫貧,以多樣的脫貧形式表現出國家全力脫貧的決心也表現脫貧的具體效果。
《我和我的父輩》的一級主題是“傳承”。《乘風》電影描繪了一組騎兵團與冀中人民共同抗擊日寇侵略的軍民群像,以新生兒與犧牲兒子同名這一方式實現精神的傳承;《詩》則以一個航空家庭的視角,展現了父母一輩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的航天精神,并揭秘父親撫養犧牲同事的兒子這一真相而女兒長大后繼承了父母的遺志,成為一名航天工作者,實現傳承;《鴨先知》是通過中國大陸第一支廣告的拍攝表現改革開放最早一批感知時代的人以及其傳承者;《少年行》則是通過時空穿越主題鼓勵熱愛科學的少年追求夢想,同樣讓今天的兒子成為未來父親,以實現傳承。
“我和我的”系列還表現出人民史觀。《我和我的祖國》的人民史觀主要表現為大事件背后人民對歷史創造。例如在《前夜》中,關鍵的國旗紅布、阻斷球材料都在主角的號召中,人民連夜送來。這本就隱喻著開國大典升旗的圓滿完成都得益于人民的支持,故事內容具備延展性,隱喻了新中國的革命與建設都是以人民為主體的。《相遇》里故事是原子彈科研人員的愛情,電影中科研人員隱姓埋名,既表現他們對國家無言的支持與貢獻,同時電影更是科研人員背后的家庭無私的奉獻與支持。《奪冠》雖然表現女排奪得奧運冠軍,但在視覺呈現上,這一故事單元主要以上海市民對女排的支持以及冬冬主動承擔信號連結的工作,表現了女排精神對于國人的影響。《回歸》以香港回歸升旗為故事內容,故事中以平民修表匠和香港警察等一線人員表征香港人民對回歸的迫切渴望。而《北京好人》的主角則設定為出租車司機和農民工的孩子,進一步突出人民的重要性。
《我和我的家鄉》則表現了人民正在創造的歷史。該片將視覺焦點集中于正在發生的脫貧攻堅上,具體來說是聚焦于全國各地不同的脫貧實踐,實踐主體是具體工作崗位的人民大眾。而《我和我的父輩》則將焦點聚焦于模糊的時空,對人民史觀以抽象形式加以呈現,表現了人民推進時代進步的主體地位。
綜上所述,通過對“我和我的”系列“入乎其內”的考察,可以看到該系列拼盤雙重結構。總的來說,該系列以時空拼貼為內容,以主題為核心體現了人民史觀。具體而言,一方面是主題的拼盤,電影以愛國、脫貧致富和傳承為一級主題,統率各單元故事的二級主題的拼盤;另一方面,從傳播與接受角度看,各故事單元具備獨立傳播與接受的延展性,本身碎片化的單元故事存在拼盤的可能。

電影《我和我的父輩》劇照
經過對“我和我的”系列電影“入乎其內”的概括分析,可以看出,拼貼的時空既是故事內容本身,也是敘事手段;而主題的雙重性則表現出次級主題的碎片化特征;人民史觀的展現則是通過細節的方式揭示大事件背后的人民。因此,從“我和我的”系列各單元故事的時間長度與緊湊的節奏感來看,其與傳統電影的追求故事完整性與“起承轉合”的敘事結構存在較大差異,但是碎片化的故事單元與人民性的表達方式,符合“微時代”的審美特征和敘事方式。
在新時代微媒介方面,“我和我的”系列符合微時代獨有的文化生產與傳播景觀。它們“以簡短細小、破碎分裂構成生活行動的空間占有形態,以迅捷發散、社區化或部落化復制傳播作為個體情緒的時間存在方式”。微時代文化景觀表現在電影上,一方面,傳統“起承轉合”的整體性電影空間被分割成各個相關的故事單元;另一方面,以個體情緒時間為核心的部落化復制傳播,單元故事的情緒渲染大于劇情的深度體驗。基于此,“我和我的”系列電影壓縮了電影故事時長,由碎片化的次級主題單元故事組成,壓縮的時間刪除了故事應有的情緒鋪墊,直接通過多個次級主題的堆積實現整部電影的情緒渲染。另外,“我和我的”系列整部電影各自獨立的單元故事與其他的電影相比有一定的差異,在傳播上,以《我和我的祖國》為例,在傳統兩小時的電影時間嵌入7個故事,必然每個故事的時長被大大壓縮;在呈現上,必然以歷史真實的矛盾來減少鋪墊時間而直接呈現沖突最尖銳的時刻。因此,此種呈現方式也存在微傳播的可能,在“我和我的”系列上映期間,微博、微信、短視頻平臺大量出現電影的“高燃”片段即是說明。碎片化的故事單元未表現的部分表現出強大的延展性,因為“愛國”“脫貧”“傳承”等主題的統率,該系列故事單元的延展性在微媒介的傳播中顯現出強大的感染力,從某程度上說,對于主旋律起到正向宣傳作用。
與傳統蒙太奇比較而言,微時代“拼盤式”電影的碎片化與平民性消解了傳統電影觀影的沉浸式與深度體驗模式,轉而以情緒取代理性,以淺層感官刺激大于深層反思。根據蘇聯蒙太奇學派觀點,“任意兩個片段并列在一起必然結合為一個新的概念,由這一對列中作為一種新的質而產生出來”。從蒙太奇品質可以看出蒙太奇具備一種概括鏡頭畫面的本能,這種概括是片段組合之后的質變。“我和我的”系列在單元故事中片段與片段組成了該單元故事的單元主題,而單元故事之間的再次組合則成為更高一級的電影的主題。例如《我和我的祖國》中《回歸》這一章節就通過中英兩國對升旗時間的談判與旗手的時刻練習,將中國對時間的底線表現出來,同時通過修手表與換警徽實現對0時0分0秒的堅守;如《相遇》中科研人員始終戴口罩保持沉默,但鏡頭在男主眼神與女主角之間臉部特寫之間進行正反打調度,表現了女主的等待與男主對國家秘密的絕對緘默,通過小愛與大愛的碰撞,最終展現出了愛國的宏大主題;又如《我和我的父輩》中《少年行》通過機器人的犧牲激發少年的奮發圖強之心,最終制造出機器人并完成時空旅行,兩個畫面實現超越時空的“傳承”主題的呈現。
總之,“我和我的”系列整體上既符合微時代碎片化與平民化的時代特性,又具備傳統電影的蒙太奇概括的品質。但是,我們也應該也要看到“我和我的”系列碎片化審美對電影整體性構架的消解以及主題先行對主旋律電影的重要價值。對此,我們應該跳出微媒介傳播機制,從主旋律電影的文化、社會角度進行反思。
“我和我的”系列電影的拼盤形式最為突出的便是碎片化特征,這消解了傳統電影沉浸式體驗與深度模式。具體而言,客觀時間的縮減與故事的轉場消解觀眾對故事的沉浸感,不同時空的故事必然導致觀眾頻頻出戲;另外,故事矛盾經過短暫的鋪墊就直達高潮部分,不同的故事矛盾會打斷觀眾的深入思考。例如《我和我的祖國》的轉場是通過寫信,而《我和我的家鄉》與《我和我的父輩》則通過最直接的黑屏淡出實現轉場。碎片化既是觀眾的觀影習慣,也是“我和我的”系列影片的特點,二者的相互建構徹底將故事表達與觀眾思維拉入碎片化的境界,使得觀眾失去了深度思考與認同。從“我和我的”系列電影來看,2019年的《我和我的祖國》那種厚重的時空感,是通過歷史影像資料與影片結合實現的,具有歷史真實的可靠性,所以口碑票房雙豐收。但是到了《我和我的家鄉》中的《天上掉下UFO》,盡管主題是旅游脫貧,UFO的設定和故事矛盾顯然削弱了故事的真實性與沉浸感。再如《我和我的父輩》中《詩》采取荒漠、大雨和孩童的不理解制造矛盾,最后通過毫無預兆的剪輯實現反轉,導致原本強烈情緒被消解掉。因此,“我和我的系列”應該繼續保持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一致性,在此基礎上,即便是微時代的碎片化傳播也能最大限度保持電影本身的真實感。
“我和我的”系列另一重要特征是主題統率,而主旋律電影的主要目的就是使觀眾接受主旋律主題。因此,如果主旋律電影選定拼盤組合的外在形式,那么主題對故事單元的統攝力就是核心問題,電影核心主題如果無法涵蓋次一級主題,那么單元故事本身的延展性在接受上就容易出現被觀眾消解和異化的可能。例如《我和我的祖國》中《白晝流星》章節,故事本身以脫貧和神舟十一號返航為主要內容,但二者的關系并不緊密,因此在構成單元主題時就存在多義性與誤讀的可能,進一步說則破壞了更高層級的主題呈現。
總之,“我和我的”系列電影以其拼盤式主旋律電影而獨樹一幟,通過對其時空拼貼、主題統率與人民史觀的特征的分析,揭示出該系列深層的微時代特性是其能夠成功的原因;同時也顯示出其碎片化的表達方式在傳播與接受中存在誤讀的風險。因此,我們在面對拼盤式主旋律電影時應該注重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統一以及加重主題的統率功能,以此抵抗碎片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