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天覽
本文從奧斯提亞古城的文化和歷史變遷的角度來賞析該城市的地面馬賽克藝術,通過對比、研究奧斯提亞古城的馬賽克藝術在不同時期背景下的設計理念、創作時間及內容的變化,論證奧斯提亞古城的文化和城市變遷對馬賽克藝術的設計和演變產生的深遠影響。
馬賽克是古羅馬時期常見的裝飾藝術形式,而地面馬賽克藝術對當時的居住空間更是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其重要性不僅源于馬賽克在裝飾中所占據的主導地位,還因為其出色的空間標識功能。正如凱瑟琳·鄧巴賓(Katherine M.D.Dunbabin)所說,在古羅馬時期,可將馬賽克明確區分成兩類。一類是圖案精妙的圖片化馬賽克,另一類則是簡單圖案或幾何類型的地面馬賽克。精美圖片化的馬賽克通常被定義為“具象化”馬賽克,龐貝古城中有許多這類馬賽克,農牧神之家的亞歷山大馬賽克就是很好的例子。而純裝飾或帶有簡單圖案的馬賽克通常被定義為“非具象化”馬賽克,這種馬賽克藝術在奧斯提亞古城尤為常見。
在古羅馬時期,意大利和其他地區的貴族宅邸不僅是私人的生活空間,也是為外人參觀而精雕細琢的場所。在奧斯提亞,精心設計與規劃的民用住宅就有這個特征,而記錄這些細節的正是地面上的馬賽克藝術。約翰·克拉克(John Clerk)曾提到,地面馬賽克藝術能最好地為參觀者破譯裝飾風格所傳遞的信號,因為其代表了某個房間的相對重要性,參觀者也能被自然而然地帶入預定的參觀模式中。地面馬賽克藝術既承載了房主規劃居住空間的意圖,也向參觀者標識了不同空間類型。建于公元2 世紀的繆斯之家(Domus delle Muse)的地面馬賽克藝術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繆斯之家(如圖1)是奧斯提亞“花園公寓”(Case a Giardino)的一部分,它的地面馬賽克藝術在房屋空間的規劃上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圖1 繆斯之家
首先,馬賽克藝術為房間之間建立了功能層次,第1、14、16 和7 號小房間的馬賽克簡單化的圖案反映了這些空間的邊緣地位,表明走廊或其他動態空間的功能特性。而在10(躺臥餐廳)、15(家譜室)和5 號房間中,地板圖案則明顯復雜了很多,強調了這些房間更高的地位。其次,馬賽克藝術呈現出房間的軸向劃分,4、6、9 和11 號房間以它們相同的軸向來劃分,相應地,它們的地面馬賽克圖案都是復雜適中且并無明顯特征的。再次,馬賽克藝術將不規則房間進行了巧妙裁切,19 號房間的馬賽克藝術是一張圖案錯綜蜿蜒的地毯,其由六乘七的正方形的網格構成,這與不規則的居住空間有著鮮明的對比,體現了藝術家想用馬賽克藝術從視覺上彌補空間的不規則感。最后,由馬賽克制作的門檻圖案劃分或鏈接了多個房間,15 號和5 號房間的兩個門檻具有相同的圖案——萬字符,10 號和8 號房間的兩個門檻圖案相同——幾何菱形。艾倫·斯威夫特(Ellen Swift)曾指出,這些門檻馬賽克圖案可以通過圖形的選擇使彼此相互聯系,引導和指示參觀者穿梭于住宅的各個房間。這些早在公元2 世紀就創造完成的、精雕細琢的地面裝飾藝術不僅優化了居住空間,還擁有空間設計和規劃的價值。
繆斯之家的馬賽克設計理念,在幾百年后的魚之屋中仍然被沿用著。魚之家(Domus dei Pesci)(如圖2)建于3 世紀中后期,并在4 世紀經歷了部分重建。盡管魚之家很多房間內的馬賽克沒能被完整保存下來,但它的地板馬賽克仍能清晰地呼應著空間的層級結構。馬賽克裝飾通過呈現復雜層次來強調會客室的較高地位——黑白的馬賽克地板由扭索狀花紋邊框環繞著,在邊框之內是由網格圖案組成,一共六排,每排八個圖案。在邊框之外是菱形和方形組成的馬賽克邊緣。而庭院和環繞走廊的馬賽克圖案就有著顯著區別:庭院本身以簡單的棋盤格設計進行鋪設,是典型的邊緣區性空間。走廊以反轉圖形的花樣鋪設,比庭院的棋盤設計格局略微復雜,但相比會客室又明顯簡單得多。繆斯之家和魚之家中的馬賽克設計都呼應著居住空間。它們都有著室內房間劃分、創造或強調住宅房間層級的功能。然而從年代來看,魚之家的建成時間比繆斯之家晚了兩百多年。由此可見,這種高度相似的設計理念體現出奧斯提亞人對其運用的連續性。這種對好的理念的傳承呼應著奧斯提亞古城的傳承文化,也從側面體現出了古羅馬的承襲性文化。

圖2 魚之家的建筑平面圖
在古羅馬早期,位于臺伯河河口的奧斯提亞對整個國家而言是至關重要的。由于臺伯河直接通往羅馬城,所以在河口的奧斯提亞在公元前4 世紀初就已經是非常重要的軍事要塞了。到了后期,隨著羅馬城的經濟逐漸繁榮,奧斯提亞逐漸演變成了古羅馬的一個重要港口。在公元100 年左右,圖拉真在奧斯提亞修建了第二個更具影響力的港口,這使得奧斯提亞的繁榮步伐隨之加快。在哈德良時期,奧斯提亞發展尤為明顯,城市的倉庫和周圍的島嶼在該時期數量激增。之后,奧斯提亞已經從一個小城鎮發展成為一個脈絡清晰、人口稠密的大城市了。大城市通常有著獨一無二的人文特色,而這些特色也會直接或間接地體現在這個城市的建筑和居住環境中。室內裝飾是建筑和居住環境的衍生元素,它關聯著房主身份以及當時社會的風尚和品位,所以奧斯提亞居民用住宅中的馬賽克生動地記錄著當時奧斯提亞變遷的文化特色。
繆斯之家和黃墻宮(Casa delle Pareti Gialle)(如圖3)均建于哈德良時期,這兩棟民用住宅的馬賽克藝術也具有高度的相似性。繆斯之家的地面馬賽克在功能上劃分了房間的層級、裁切不規則空間以及利用門檻設計來區分和關聯房間。這些功能同樣體現在黃墻宮的地面馬賽克中:動態房間(1 號和2 號)路面的馬賽克極為簡單并且材料堅實,兩個會客室(7 號和8 號)鋪設黑白馬賽克花紋極為復雜,體現著明確的空間地位。7 號房間馬賽克的對稱鋪設是對不規則居住空間的裁切。5 號房間地面馬賽克和門檻運用了相同的棋盤圖案,為參觀者提供了預告信號。我們通過比較這兩棟民居的地面馬賽克可以發現明顯的共同特征:第一,這兩處民居的地面馬賽克藝術均以黑白馬賽克為主,色調極簡且并不張揚。第二,兩處民居的馬賽克系統的設計意圖非常明確,都是為了更合理地規劃、剪裁居住環境和展示空間。第三,人物和具象圖案很少或者幾乎不出現在這兩個馬賽克系統中。細細品味這些馬賽克藝術,能體會到一種一絲不茍、務實嚴謹的風格氣質,這也折射出奧斯提亞居民從容自律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與此同時,這兩處民居的馬賽克藝術形式的高度復雜性也透露出一種富裕感和久經世故的品位。這反映著奧斯提亞古城優質的生活環境、富足的生活條件和長久的文化積淀。

圖3 黃墻宮
到了3 世紀后期,由于地理位置的局限性,奧斯提亞到達了自身發展規模的瓶頸,與此同時,古羅馬對人造港口波特斯(Portus)的成功開發又快速轉移了奧斯提亞大部分的商業活動,最終使奧斯提亞的港口價值逐漸消退。然而,由于奧斯提亞仍然擁有著理想的濱海居住條件,這使奧斯提亞開始吸引古羅馬的富人階層和進口商人在此定居,因此奧斯提亞逐漸演變成一個度假小鎮和一座非常民居化的城市,奧斯提亞在3 世紀之前建造的許多公共建筑都逐漸被民用住宅所取代。奧斯提亞在3 世紀到4 世紀之間完成了城市職能的轉型,而這一轉變也體現在后建民居的馬賽克藝術中。與繆斯之家和黃墻宮的馬賽克藝術相比,戈耳工之屋(Domus delle Gorgoni)和魚之家等后續民居中的馬賽克出現了很多具象化的圖案。戈耳工之屋(如圖4)是在公元300—325 年之間由公共建筑而改建成的民居區,其主要房間11、14 號的地面馬賽克中均包含了高質量的戈耳工頭像。建于公元3 世紀中后期的魚之家也有很多處馬賽克包含了具象圖案:首先是位于民居入口處的一個圣杯和兩條魚的彩色具象化描繪設計;其次是魚的裝飾圖案出現在庭院中,隱藏在主會客室的地板圖案中;最后魚的浮雕裝飾也出現在了大理石水池之上。雖然奧斯提亞早期建造的繆斯之家偶爾也會有具象圖案,但建于3 世紀后期的民居明顯包含了更多的具象化圖案。

圖4 蛇發女之屋平面及細節
哈德良時期建造的民居中大多采用非具象化的馬賽克設計,體現一種務實嚴謹的風格。而3 世紀后期的民居馬賽克則擁有更多的具象化元素,裝飾感更為濃郁,體現著休閑娛樂的風格。雖然后期的民居中非具象化馬賽克仍保持著明確的空間功能,但在此基礎上新創作的馬賽克作品則增加了更多的具象元素,加上魚之家中高質量的彩色馬賽克對圣杯和兩條魚的描繪,表明了該房主非常注重使用馬賽克來反映其較高的社會地位及房屋的精致程度——這些歸根結底都是對娛樂性的彰顯。這兩個時期(哈德良時期和3 世紀后)的馬賽克設計體現出不同時期居住在奧斯提亞的居民的身份變化,也展現了奧斯提亞從一個人口稠密的大城市逐漸變成了一個度假、休閑城鎮的過程,這些變化也反映著古羅馬王國從2 世紀到4 世紀的轉變歷史。
藝術作品記錄著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奧斯提亞的地面馬賽克藝術記錄了這座城市的文化和歷史變遷,通過賞析奧斯提亞的地面馬賽克藝術,觀者更可窺見古羅馬王國的早期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