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果 高舒怡
(湖北大學心理學系,武漢 430062)
據第48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已達10.11億,網民在線行為的研究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其中包括了網絡欺負行為。網絡欺負行為是傳統欺負行為在網絡時代的新形式,指群體或個體通過電子聯絡方式對受害者實施的持續性攻擊行為(Smith et al., 2008)。影響個體做出網絡欺負行為的因素有很多,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個體因素,如年齡和共情等,已有研究發現網絡欺負者的共情水平更低(Zych et al., 2018);二是家庭因素,如家庭環境和親子關系等,有研究表明親子關系較差的青少年會參與更多的網絡欺負事件(Ybarra, 2004);三是社會因素,如社會環境和文化環境等,網絡欺負行為和暴力環境因素呈正相關(Calvete et al., 2010)。網絡欺負行為的組成要素與傳統欺負行為相似,傳統欺負行為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欺負者和受害者,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人們開始將目光轉向欺負行為中的旁觀者。旁觀者是指那些目睹了打架、暴力沖突或其他欺負事件的人(原珂, 齊亮, 2015)。本研究聚焦于一種特殊的網絡欺負,欺負者為“通過網絡平臺目睹了一起傳統欺負事件”的旁觀者,而受害者則為“上述傳統欺負事件”中的欺負者。
Salmivalli等人(1996)根據旁觀者的行為反應將其分為了四種類型:局外人、保護者、強化者和協助者。協助者表現為幫助和加入欺負者;強化者會鼓勵欺負者;局外者表現出回避欺負的行為;保護者則做出積極支持和幫助受害者的行為。但個體在欺負情境中扮演的角色可能不止一種(Gumpel et al., 2014),在不同的情境中扮演的角色也可能不同(Huitsing & René, 2012),因此很難將個體確定為某種固定角色。由于旁觀者行為在網絡欺負情境和現實欺負情境中具有較高的相似性(Song & Oh, 2018),因此,大部分研究者會借鑒現實欺負中旁觀者行為的類別來進行相關研究。不過在兩種情境下旁觀者目睹欺負事件后做出行為反應的難易程度不同。對于發生在現實情境中的傳統欺負,身處現場的旁觀者要對抗內心的恐懼(遭報復)才能對受害者實施幫助,或者在受到同伴壓力后加入欺負(Pozzoli & Gini, 2010)。在網絡環境中,匿名性和開放性的特點讓旁觀者行為變得安全而便捷,比如旁觀者可以在社交平臺的留言區發表自己的看法,選擇支持欺負者或是保護和幫助受害者(黃勖喆等, 2019)。本研究推斷,旁觀者通過網絡平臺目睹“傳統欺負行為”后,針對欺負者的行為反應受時空因素的限制:一方面,旁觀者目睹的“欺負事件”大部分具有延時性,即在網絡平臺上所看到的欺負行為并非當下正在發生的行為;另一方面,旁觀者并不和欺負者身處同一現場,因此在網絡平臺上目睹“傳統欺負事件”的旁觀者更傾向于通過網絡行為進行反應,其中可能包含針對欺負者的謾罵、言語攻擊等網絡欺負行為。在更高的安全性、便捷性以及更低的行為成本的影響下,相比于傳統欺負行為,旁觀者的網絡欺負行為更具有普遍性和可行性。傳統欺負行為和網絡欺負行為的影響因素有相似之處,主要包括情境線索、狀態共情和欺負者的攻擊行為規范信念。
情境線索是指呈現某種特定的刺激情境,研究證明了情境線索對社會認知內容推斷造成影響(代濤等, 2019)。長期或短期的暴力情境線索均會對個體攻擊行為產生影響,在暴力環境下長大的個體(例如父母之間的沖突),會觀察和模仿環境中榜樣的行為,他們越發認同攻擊行為,攻擊性也會提升(Bandura, 1973)。而社交媒體上的暴力游戲、暴力事件的報道等憑借文字、圖片和視頻,也給大眾中提供了更多的模仿資源。短時間暴露在暴力游戲中,個體的認知、情緒、情感等會被喚醒,會導致他們的敵意和焦慮,從而提升攻擊性。個體的一些生理指標會因包含暴力的情境線索而喚醒,這種喚醒會強化對暴力情境線索的情緒反應。同時,個體當前的行為傾向會因生理喚醒而獲得正向影響(激發、維持或強化),攻擊動機轉化為實際行動的可能性更高(Zillmann, 1979)。有研究顯示,情境線索可以顯著影響攻擊行為,如文字、音視頻等在啟動個體的攻擊行為上有顯著效果(鄧志平, 2018)。包含暴力元素的新聞報道、影視作品豐富了個體攻擊行為的模仿資源,反復暴露于暴力線索情境下的個體,其攻擊性圖式會受到強化(張林等, 2017)。傳統欺負中的旁觀者更容易感受到欺負的氛圍,因為他們通常直接處于欺負現場,直面欺負行為;而網絡欺負的旁觀者接觸的欺負行為缺少肢體線索、語言線索和距離線索(黃勖喆等, 2019)。當傳統欺負行為在網絡上傳播時,呈現形式的差異(文字vs文字+視頻)會使情境線索豐富程度不盡相同。情境線索呈現方式越豐富,越有助于旁觀者獲得身處欺負現場的體驗,肢體線索,語言線索,情緒線索等信息,從而對旁觀者行為產生影響。當傳統欺負在網絡上傳播時包含欺負事件的具體情境線索越多,暴力性質的情境線索越豐富,高保護傾向旁觀者以保護受害者為目的,針對欺負者實施網絡欺負行為的可能性也會更高。因此提出假設1:情境線索豐富程度正向預測旁觀者的網絡欺負行為。
狀態共情是指個體對具體情境的認知和情感狀態(Walker & Bright, 2009)。共情是主體在具體情境與關系的相互作用下形成的。只有共情的主體,共情是無法產生的(劉俊升, 周穎, 2008)?,F實生活中的共情總是發生在一定的具體情境中,受到情境因素的影響(陳武英, 劉連啟, 2016)。共情產生的原因是個體能站在對方的角度去理解他人的情緒情感并產生相似的情緒體驗,而這依賴于對當前情境線索的充分利用。狀態共情強調了情境因素的作用,反映了情境因素對共情主體產生影響的過程。有研究表明,共情是影響保護受害者行為的重要個體因素。共情與親社會行為成正相關(丁鳳琴, 陸朝暉, 2016)。
有研究發現,盡管網絡情境下欺負行為的旁觀者更多(Wong-Lo & Bullock, 2014),但其中多數旁觀者更傾向于選擇消極被動的策略,且該現象具有跨文化普遍性(Cleemput et al., 2014; Gahagan et al., 2016; Huang & Chou, 2010; Lenhart et al., 2011)。網絡人際傳播的線索過濾理論在一定程度上能解釋這種現象(Culnan & Markus, 1987),該理論指出,互動者之間在交流時會存在各種通道的交際線索信息,幫助互動者判斷社交中的不確定性。但在網絡交流中,交際線索相對匱乏,行為去抑制化的可能性增加(符婷婷等, 2020)。共情是基于情境下的反應,受到情境影響(Hoffman, 2001)。人們取得線索的通道會因為網絡環境的遠程性而減少,面部表情、行為動作和情緒情感等線索會更難被感知。網絡欺負中,受到情境線索缺失的影響,旁觀者難以共情受害者,最終導致其無視甚至參與欺負(Barlińska et al., 2013)。也就是說,如果關于欺負事件的情境線索越豐富, 旁觀者的共情程度越高,他們就會越傾向于在網上目睹傳統欺負事件后選擇主動策略?,F有結果也證實,共情程度決定了網絡欺負的旁觀者是否會在目擊網絡欺負時對網絡受害者實施幫助(Barlińska et al., 2013; Schacter et al., 2016)。正如共情—利他行為假設指出,共情誘發了利他主義動機,是助人動機的主要來源之一。很多實證研究均顯示,狀態共情對助人行為有非常顯著的預測作用(夏勉, 王遠偉, 2015)。高保護傾向旁觀者的欺負行為以助人為出發點。因此提出假設2:狀態共情在情境線索豐富程度對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的影響起中介作用。
攻擊行為規范信念是個體對攻擊行為可接受性的判斷(段東園等, 2014),有研究表明,對攻擊行為的認可與實際攻擊行為呈顯著正相關(Wright & Li, 2013)。攻擊行為規范信念從認知角度來調節個體是否做出攻擊行為及攻擊行為出現的程度。 根據DeWall, Anderson和Bushman (2011)提出的一般攻擊模型,長期置身暴力環境會提高個體的攻擊認知,將攻擊行為視作合理解決沖突的手段,即建立高攻擊性的規范信念, 因而更易產生攻擊行為(段東園等, 2014)。
社會信息加工模型認為,個體行為受其社會認知結構的影響,在攻擊行為研究領域,個體的攻擊行為受個體對攻擊行為認知的影響(Dodge et al., 2003)。相關實證研究也表明,個體攻擊行為的意愿和產生顯著受到其攻擊信念的影響, 攻擊信念越高的個體, 越有可能出現更多的攻擊行為(Zillmann, 1988)。傳統欺負事件在網絡上傳播時,旁觀者處于對受害者高度共情的狀態,其中具有高攻擊行為規范信念的個體,認為攻擊欺負者是解決問題的合理手段,會更容易對欺負者做出網絡欺負行為。反之,對于低攻擊行為規范信念的旁觀者來說,攻擊行為并不是解決沖突的合理手段,即便個體處于對受害者高度共情的狀態,也不傾向做出網絡欺負行為。因此提出假設3:攻擊行為規范信念在旁觀者狀態共情對網絡欺負行為的影響中起調節作用。全部研究假設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研究假設模型
以往文獻沒有直接證據顯示,不同的信息呈現方式在情境線索豐富程度上具有顯著差異。為確定合適的實驗材料,檢驗自變量操作的有效性,在正式實驗前需先針對“傳統欺負事件”在網絡平臺上不同的呈現方式進行預實驗,檢驗其在情境線索方面的差異。
2.1.1 研究對象
利用 G-Power 3.1 (Faul et al., 2009)進行的功效分析顯示,預實驗被試至少需要19人。研究通過方便取樣招募30名在校大學生,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年齡19~22歲(M年齡=20.50,SD年齡=0.90),其中,男生14人,女生16人。
2.1.2 實驗材料
選取有文本和視頻的真實傳統欺負事件消息類報道,將其文本作為實驗所需文本材料,將該報道中文本和視頻作為實驗所需的“文本+視頻”類材料。依據以上標準,同時保證選取的傳統欺負事件的報道是客觀中立的且屬于不同類型。為避免熟悉效應對實驗的影響,研究隨機挑選了近三年內關注度排名前十以后、包含欺負事件的六則新聞報道,并對該新聞報道中的“欺負行為”進行評定。經過篩選,最終選取基于三個欺負事件的三個消息類新聞報道材料,其中“文本”類、“文本+視頻”類各三段。為確保實驗材料的有效性,對最初的傳統欺負事件的報道進行適當編輯。為避免熟悉效應,將欺負事件中涉及的人物(欺負者、受害者)以化名替代。
2.1.3 實驗程序
首先告知被試權利并簽署知情同意書。然后,主試介紹實驗流程。接著,隨機呈現六個事件的材料,要求被試認真閱讀電腦屏幕呈現的實驗材料。每個材料呈現后回答:‘你是否像“親眼目睹”一樣清楚材料中呈現的情境’,選項從1(非常不符合)到7(非常符合)。
2.1.4 實驗結果
表1顯示了三個欺負事件在“文字”和“文字+視頻”兩種呈現方式上六個材料的情境線索得分。t檢驗結果表明,三個欺負事件在“文字”和“文字+視頻”兩種呈現方式上情境線索得分均有差異顯著。因此,預實驗結果表明,實驗材料選擇合適且情境線索的操作有效。

表1 情境線索的操作有效性檢驗
2.2.1 研究對象
根據G-Power 3.1 (Faul et al., 2009)進行的功效分析顯示,正式實驗至少需要77人。通過隨機取樣,在湖北某大學發放問卷452份,收回有效問卷445份,回收率為98.5%。其中男生 169人(占總體38.0%),女生276人占(總體62.0%);年齡18~22歲。根據問卷結果,篩選出在“保護受害者的行為”維度上得分均顯著高于在“促進欺負的行為”和“局外行為”維度上的得分的個體,共140名高保護傾向的旁觀者,邀請其參與正式實驗。 正式實驗被試共94人,有4人因為在模擬微博界面均未做出支持和保護受害者的有關反應,其數據無效,最終實驗有效數據90份。其中男生21人,女生69人,年齡18 ~ 23歲,平均19.82±1.29歲。
2.2.2 實驗設計
采用單因素被試間實驗設計。其中,自變量為情境線索(文字/文字+視頻),因變量為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
2.2.3 實驗材料與測量工具
以預實驗檢驗過的材料為正式實驗材料。為排除不同欺負類型帶來的實驗誤差,將事件設定為一種欺負形式??刂泼總€事件的文本長度,事件間的視頻時長不具有顯著差異。
旁觀者行為問卷。該問卷由Salmivalli等人(1996)編制、國內學者修訂,共20個項目,包含三個維度:促進欺負的行為、保護受害者的行為及局外行為。7點記分,從1“完全不符合”到7“完全符合”。行為傾向得分為三個項目的得分之和,其分數越高,表明該類行為的表現傾向越明顯。該問卷的三個維度在本研究中的α系數分別為0.74、0.84、0.83。
狀態共情問卷。該問卷由Batson等人(1995)開發,包含五個條目(擔憂的、關心的、產生共鳴的、感到同情的、被感動的,采用5級評分法,1代表“完全沒有體驗”,5代表“體驗非常深刻”。該問卷曾被用于中國的大學生群體,且具有較好的內部一致性信度(孫炳海等, 2011)。該問卷在本研究中的α系數為0.69。
攻擊行為規范信念問卷。該量表由Guerra等人(1995)編制,包括具體情境的報復性信念和一般情境下的攻擊性信念兩個分量表,共20個題目。通過正反向提問兩種方式考察個體對攻擊行為的認可和接受程度。量表采用4點評分,其中1 代表“完全不合情理”,4代表“完全合乎情理”,通過計算量表總分評定個體的攻擊性信念。得分越高,表明個體對攻擊行為的認可和接受度越高。該問卷在本研究中的α系數為0.72。
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通過網絡欺負行為的主要形式來測量。在被試瀏覽完網絡情境下傳統欺負事件的材料后,記錄下被試在模擬微博界面對欺負者的謾罵、欺侮、誹謗、盜用、嘲弄、排擠等行為的數據。
2.2.4 實驗程序
首先,發放452份網絡問卷——旁觀者行為問卷,篩選出“保護受害者的行為”得分均顯著高于在“促進欺負的行為”和“局外行為”得分的140名個體,接受邀請參與正式實驗的被試共94人。在實驗開始前,告知被試實驗過程全部匿名,盡可能按照自己的真實想法反應,并讓簽署知情同意書。對所有被試施測攻擊性信念量表。將所有被試隨機分為2組。接著,被試根據實驗者提供的指導語,在模擬微博界面依次做出反應。高攻擊性信念水平和低攻擊性信念水平內,每組被試只呈現一類傳統欺負的材料。被試首先完成相應組的傳統欺負事件材料的瀏覽,緊接著完成共情反應問卷的電腦施測,隨后在模擬微博界面對網絡呈現的傳統欺負事件做出反應(包含對受害者和欺負者的反應),并報告自己的反應類型。在正式實驗結束后,主試會與被試溝通,引導其通過發泄緩解實驗帶來的消極影響,如讓被試把此刻最想做的事寫在紙上,或是去實驗場地內配備的發泄屋發泄,在確認被試心情恢復平靜后方可離開。
根據Harman單因子檢驗結果,研究數據共產生了12個特征值大于 1 的公因子,首個因子方差解釋率22.70%,小于 40% 的臨界值,表明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表2的相關分析表明,情境線索與狀態共情、網絡欺負行為分別呈顯著正相關;狀態共情和網絡欺負行為呈顯著正相關;網絡欺負和攻擊行為規范信念呈顯著正相關。攻擊行為規范信念和情境線索,和狀態共情之間相關性都未達到顯著水平。

表2 情境線索、狀態共情、攻擊行為規范信念和網絡欺負行為之間的相關性(N=90)
采用Hayes編制的process V3.3中的模型4(簡單中介模型)進行分析。將性別作為控制變量,狀態共情在情境線索與網絡欺負行為的關系中的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表明(見表3),情境線索對網絡欺負行為的預測作用顯著(βc=0.57,t=2.72,p<0.01)。將狀態共情作為中介變量放入模型后,情境線索對網絡欺負行為的預測作用呈邊緣顯著(βc′=0.38,t=1.81,p=0.07)。情境線索對狀態共情的預測作用顯著(βa=0.59,t=2.87,p<0.01),狀態共情對網絡欺負行為的預測作用顯著(βb=0.32,t=3.11,p<0.01)。狀態共情的中介作用顯著,詳見圖1。直接效應(0.38)和中介效應(0.19)分別占總效應(0.57)的66.67%、33.33%(見表4)。

表3 狀態共情的中介模型檢驗

表4 總效應、直接效應和狀態共情中介效應的分析

表5 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
采用Hayes編制的process V3.3(Hayes, 2012)中的模型14,在控制了性別的情況下,對有調節的中介模型進行檢驗。結果表明將攻擊行為規范信念放入模型后,狀態共情與攻擊行為規范信念的乘積對網絡欺負行為的預測不顯著(β=-0.01,t=-0.09,p> 0.05),說明攻擊行為規范信念在狀態共情與網絡欺負行為的關系中起的調節作用不顯著。研究結果如圖2所示。

圖2 狀態共情的中介效應與攻擊行為規范信念的調節效應檢驗結果
情境線索對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的預測作用顯著,將狀態共情作為中介變量后,情境線索對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的預測作用依然顯著。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本質上是攻擊行為。已有很多研究發現,長期或短期的暴力情境線索均會對個體攻擊行為產生影響。本研究中的情境線索,是指在網絡平臺上傳播的傳統欺負事件的情境線索,它是一種包含暴力線索的即時性刺激。興奮線索遷移理論(Zillmann, 1979)認為,包含暴力的情境線索會喚醒個體的一些生理指標,這會強化對暴力情境線索的情緒反應,也會進一步激發、維持或強化個體當前的行為傾向,更容易把原先的動機轉化為行為上的具體動作(Davis et al., 2015)。隨著網絡上社交媒體的迅速發展,傳統欺負也不僅僅局限于現實情境。人們常會將現實情境中的傳統欺負事件用文字或視頻的方式發布在網絡上,以獲得更多的關注。當傳統欺負事件在網絡平臺上傳播時,“文字+視頻”組可以提供豐富的有關欺負事件的情境線索,包括暴力動作、言語以及充滿敵意的表情等,更容易引起高保護傾向旁觀者的憤怒。旁觀者的一些生理指標會被喚醒,從而強化其對于傳統欺負中欺負者的憤怒和攻擊動機;在網絡情境下,旁觀者目睹的“欺負事件”大部分都具有延時性,且與欺負者不處于同一現場,網絡的匿名情境為旁觀者針對“傳統欺負事件中的欺負者”實施網絡欺負行為提供了安全便捷的環境,為旁觀者在獲取更豐富情境線索的情況下針對原欺負者作出網絡欺負行為創造了有利條件。因此,假設1成立,網絡呈現的傳統欺負情境線索豐富度正向影響高保護傾向旁觀者的網絡欺負行為。
情境因素是影響共情的重要因素(陳武英, 劉連啟, 2016)。個體需要充分利用當前的情境線索,從而理解他人的情緒情感體驗并產生與之類似的情緒體驗。狀態共情是指個體對具體情境的認知和情感狀態(Walker & Bright, 2009),反映了情境的誘發性,體現了人與環境的交互作用。網絡人際傳播的線索過濾理論認為,在線互動使人們獲取信息的通道減少,會導致諸多情境線索缺失,如面部表情、眼神、物理距離以及事件具體信息。當傳統欺負借助電子媒體傳播時,“文字+視頻”的呈現方式會提供豐富的有關欺負事件的情境線索,欺負行為的嚴重程度,欺負者的暴力動作,受害者的表情、哭喊聲、傷勢等。當旁觀者“目睹一切”,他們便可以充分了解傳統欺負事件的具體情境,理解受害者的難過與悲傷,進而與之共情。因此,情境線索越豐富,旁觀者的狀態共情水平越高,情境線索正向影響狀態共情。
旁觀者的網絡欺負行為是一個復雜的概念,是以助人為目的發起的欺負行為。根據共情—利他假說,共情誘發了利他主義動機,是助人動機的主要來源之一。大量研究也表明,狀態共情對助人行為有非常顯著的預測作用(夏勉, 王遠偉, 2015)。在這種情況下,傳統欺負的情境線索豐富程度越高,旁觀者的共情水平會越高,其助人動機越容易被激發。旁觀者在網絡上目睹了傳統欺負事件后采取保護受害者的行為的概率也會更大。由于網絡環境的匿名性和遠程性,當旁觀者認為在網絡上反對傳統欺負中的欺負者是對受害者的保護和支持時,他們會不自覺放大這種反對,甚至認為暴力攻擊欺負者可以更好地表達對受害者的同情及幫助,進而做出網絡欺負行為。因此,情境線索通過狀態共情影響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狀態共情在其中起中介作用。
個體的攻擊行為規范信念決定其對于攻擊行為的接受程度(段東園等, 2014),根據社會信息加工模型,人的行為受其社會認知結構的影響,因此個體的攻擊行為規范信念會對其攻擊行為產生影響(Dodge et al., 2003)。已有研究發現,攻擊行為規范信念正向預測攻擊行為(Zillmann, 1988)。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的動機在于對受害者的保護和支持,因此他們對于自己的網絡欺負行為更容易賦予合理性的解釋。本研究發現攻擊行為規范信念對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的正向預測,基本證實了前人的研究結果。
傳統欺負事件在網絡上傳播時,網絡環境會對旁觀者的行為產生影響。網絡匿名性降低了旁觀者的責任感,同時伴隨去個性化現象的出現,這也就導致了去抑制現象的發生,包括自我控制水平和道德自我調節的降低。旁觀者在網絡平臺上目擊傳統欺負事件時,情境線索使其產生狀態共情,喚醒其對欺負者的反對和憤怒。道德推脫和自我控制水平的降低會強化旁觀者對傳統欺負中欺負者的反對和敵意情緒,使其認為對欺負者的攻擊行為是可以接受的,進而減弱了攻擊行為規范信念在其中的影響。旁觀者更傾向于根據自身情緒狀態(如狀態共情)對欺負者做出網絡欺負行為。因此,攻擊行為規范信念的調節作用不顯著。
本研究的實踐意義在于,以傳統欺負在網絡傳播作為切入點,發現了狀態共情在情境線索對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影響中的中介作用,可以啟發人們在報道欺負事件時,應注意控制容易誘發個體過度狀態共情的因素,降低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出現的幾率,有助于創建和諧文明的網絡環境。
本研究嘗試從信息傳播的角度入手,并用實驗法研究傳統欺負在網絡環境傳播時情境線索對旁觀者網絡欺負行為的影響,具有一定的理論價值:通過實驗法獲取被試在網絡環境下的真實反應;探討高保護傾向的旁觀者在“保護和支持受害者”名義下,針對原欺負者實施欺負行為的心理機制,豐富了網絡欺負行為動機的研究。
本研究也存在需要完善的地方:一是對因變量的測量維度單一,研究對象僅是高保護傾向的旁觀者,結論的推廣性有限;二是被試為大學生群體,結論對于其他年齡階段的人群應謹慎推廣。后續研究可以結合旁觀者效應,從更多維度,針對不同類型的旁觀者,選取不同年齡階段的人群進行實驗,驗證該結論的推廣性并探討其他影響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