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妮
(華僑大學經濟與金融學院,泉州 362000)
創業者是如何學習的問題一直吸引著相關學者(Breslin & Jones, 2012; Cope, 2005; Cope, 2011; Corbett, 2005; Holcomb et al., 2009; Man, 2012; Politis, 2005; Rae & Carswell, 2001)。有些研究認為這是一種經驗學習或“做中學”(Holcomb et al., 2009; Honig & Hopp, 2019; Lafontaine & Shaw, 2016; Politis, 2005),有些研究將其視為創業情境下的組織學習行為(Deakins & Freel, 1998; Dutta & Crossan, 2005),也有研究聚焦創業情境和社會網絡對學習過程的影響(Karata-?zkana, 2011; Lans et al., 2008; Zozimo et al., 2017)。這些研究多側重認知層面的創業學習機制,忽略創業行動對創業認知的反饋與能動作用。創業行動是創業理論的核心(王重鳴等, 2008; Chen et al., 2018; Frese & Gielnik, 2014; Lernera et al., 2018; Mcmullen & Shepherd, 2006)。創業者整合知識用于識別和開發機會的行動,并通過行動調整思維(Rudolph et al., 2009)與認知(Chen et al., 2018)。研究創業者的學習機制時應聚焦創業者如何從創業行動中學習的問題。
主流創業學習研究多認為創業失敗(張玉利等, 2015)、關鍵事件(Cope, 2003)和績效錯誤(Petkova, 2009)等例外情況是創業學習的主要來源。這三個來源在解釋創業行動中的學習機制時存在一定的局限。第一,創業失敗代表創業的負面結果,來源于創業風險、偶然性、行動差錯和違規等多種因素的長期綜合影響。雖然創業失敗率很高,但創業失敗是結果型事件,創業失敗學習更適用于研究序列創業者。第二,雖然從現象角度來看,代表高水平創業學習來源(陳燕妮, 王重鳴, 2015; Cope, 2003; Cope & Watts, 2000)的關鍵性事件作為研究單元易于分析學習機制,但關鍵事件學習與漸進式學習行為之間彼此交聯,將兩者強制拆解來分析的過程帶著研究者較強的主觀性。此外,創業事件自身的離散性、多過程影響因素和結果多樣性(如失誤,差錯、危機和失敗等)等特征,使得研究結論呈現多面性而很難整合在一起。第三,績效錯誤學習認為創業者從績效的負面反饋中獲得學習。實際上,創業者獲得的即時反饋信息多為零碎和不完整的,很難獲得清晰的反饋或可測量的效率評估。創業行為結果的反饋是有時間遲滯效應的,創業者不可能立即了解行為產生的后果(Simon, 2004)。
本文聚焦高度不確定性環境下的創業學習行為。我們擴展行動理論中創業行動和行動差錯的核心概念,借鑒專家知識研究領域的刻意練習概念,構建了創業者如何從行動中學習的機制模型。我們基于社會認知框架構建了創業經驗和環境動態性對創業者從行動中學習的研究模型。當然,本文并不否定以往基于關鍵事件的創業學習研究,而是嘗試從另一個視角對創業學習理論有所拓展。
創業學習研究主要采用組織學習與經驗學習理論,它們在解釋創業者的學習機制時有一定的局限性。首先,兩種理論的內在假設并不適用于創業情境,即認為創業者是在重復執行特定任務的過程中,根據可測量的反饋或評估來改進效率并因而掌握技巧。實際上,創業者面對的任務是復雜的,低重復的和多樣的。其次,組織學習視角將學習行為劃分為“雙元”模式(高水平學習和低水平學習;單環學習和雙環學習;開發學習和探索學習等)的做法,并不符合創業事件難以拆解的特征。經驗學習理論聚焦學習者的獨自體驗行為和學習風格,這與創業者的學習情境有區別:創業者是在解決創業挑戰的過程中,通過持續地與外部互動來獲得學習的(陳燕妮, 王重鳴, 2015)。
本文選擇行動調節理論(簡稱行動理論)來研究創業者從行動中學習的行為與認知機制。行動理論認為創業行動是具有目的性的行為,包含外顯的行動序列與內隱的層級結構(Frese & Zapf, 1994; Zacher & Frese, 2018)。創業者設定創業目標、定位企業的運營方向、制定行動計劃、監控計劃的執行進度和處理來自企業外部(如客戶、銀行、投資人等)的反饋等行為是外顯的創業行動序列。在內隱的認知層面,這些創業行動是由一種類似算法的層級結構調節的(Frese, 2009)。
層級結構具有四層結構,按照抽象程度從低到高分別為:技巧層、行動模式層、 意識層和元認知層(Frese & Zapf, 1994; Zacher & Frese, 2018)。創業者的技巧層主要調用那些無意識的、自動化的行為技巧和思維慣例。創業者重復這些技巧和慣例多次后,在認知層面形成了行動模式(或圖式),受更高層級的行動模式層調用。當外部的任務環境變復雜時,意識層的行動調用就會發生。此時,創業者調用信息整合、目標開發、計劃和分配等與情景分析和問題解決相關的行為。意識層的行為調用需要耗費創業者的注意力資源,因此具有速度慢、耗費精力和反饋解釋慢等特征。元認知層是層級結構的最高層,它調用創業者如何使用意識的行為策略。
在解釋創業者的行為時,行動理論與常見認知理論(如腳本理論,Lord & Kernan, 1987)有較多相似處:均聚焦受目標驅動的行為;低抽象程度的認知結構與具體的行為相關聯,占用的注意力資源少;高抽象程度的認知結構需要更多意識,調用的行為受個人視角影響更大。與常見認知理論不同的是,行動理論的四個層級是可以相互協調的弱層級結構:抽象程度高的層級為較低層級提供輸入(如目標、觸發條件等),會保護低層級的行為序列不受干擾;抽象程度低的層級會為高層級完成具體行為的調用,讓行動趨近目標或傳遞來自外部環境的反饋信息。行動理論的這種聚焦認知與行為之間的相互調用過程,與只聚焦認知對行為的單方向控制的其他行動理論(如認知調節理論、計劃行為理論等)有顯著區別。行動理論的這些特征為我們探索創業者從行動中學習提供了較好的理論視角。
在行動理論中,行動差錯是研究認知與行動之間相互調節的重要概念,指目標的未達成或計劃的執行產生偏離(Frese & Keith, 2015)。差錯是個體獲得學習的重要來源(Horvath et al., 2021)。在創業過程中,創業者多將注意力放在目標的實現程度,會無意識地調用那些占用認知資源少的低層級行為,如技巧、慣例和圖式等直覺行為。當出現行動差錯時,創業者被迫停下來尋找問題的產生原因,設計新的解決方案,執行并進一步監測其效果。在這個過程中,創業者的認知與行為之間的調節是同時進行的。
行動差錯頻繁出現在創業過程中,是創業者從行動中獲得學習的重要來源(王重鳴等, 2008; Funken et al., 2020)。創業情境的不確定特性會給創業者不斷帶來新穎的任務和不完整的反饋信息。由于舊有經驗與新任務的情境特征不匹配,創業者很容易出現行動差錯。同時,創業情境的不確定性高、時間壓力大和信息過載等特征,迫使創業者需要精準理解反饋信息、快速調整認知并響應。由于信息加工能力的限制,創業者在行動過程中很容易出現行動差錯。行動差錯為創業者提供行動反饋,促進創業者反思差錯的產生原因,促進更高層級的認知調整(甚至包含元認知調整)等(Sitzmann & Ely, 2011)。
與層級結構的四層次結構相對應,行動差錯也分為四個層級。技巧層出現的行為差錯,一般是因為創業者的動作偏差導致的。這種差錯容易被識別并更正。當行動圖式不完整或任務情境較為新奇時,創業者容易產生重要信息線索遺漏或情境與行動不匹配等行動模式層面的差錯。遇到復雜的任務情景時,因為信息加工能力受限,創業者容易產生目標設定、信息整合與映射以及判斷等意識層面的差錯。元認知層級所發生的行動差錯一般與創業者的自我反思、認知風格和行動風格相關(Frese, 2011; Frese & Keith, 2015; Frese & Zapf, 1994)。
行動差錯的弱層級結構使創業學習可以發生在各個層級上,且發生的層級決定創業者獲得學習的水平(Frese, 2011)。創業者從抽象程度最低層級的差錯中獲得內隱學習,即為適應具體環境而調整自己的技巧或慣例。如來自香港的創業者到新城市(上海)創業,發現新城市中的競爭者(來自新加波與日本)與員工的行為模式與香港不一樣;創業者需要不斷調整自己的行為,如為該城市的員工修改辦公室規則(Man, 2012)。差錯發生的層級抽象程度越高,創業者將獲得更抽象的、 更容易遷移的新知識(Frese et al., 2007)。如創業者羅先生從企業內部管理的混亂事件中,學到“創業企業要根據企業的發展階段來設置組織機構”的新知識;這位創業者不僅將該規則用于企業內部的管理困境,也隨后使用到公司組織結構調整與人員配置上(陳燕妮, 王重鳴, 2015)。
行動差錯為創業者從行動中學習提供學習機會,但創業者能否獲得學習取決于差錯偵測和自我調節行為。差錯偵測是指創業者察覺到行動差錯的存在但不清楚原因(Frese & Keith, 2015; Frese & Zapf, 1994)。它不同于行動結束后的結果感知,而是滲透在創業行動的過程中:可能是清晰的行動結果反饋;可能是根據有限線索和預期值之間的差距所形成的模糊感覺;可能是比對行為結果與目標后產生的;可能是外部環境提供的差錯反饋;也可能是在計劃過程中遇到障礙引發的。創業者只有偵測到行動差錯后,才有機會從差錯中獲得學習。
偵測到差錯后,創業者在情感與認知上的自我調節是減少負面影響、促進學習發生的重要條件。行動差錯會給創業者帶來一定的負面情緒,創業者的認知資源很容易從創業任務轉移到自我責備或內疚上。這不僅會損耗創業者的認知資源(Richards & Gross, 2000),也會因為差錯沒有及時得到控制而產生更為嚴重的后果(Frese & Keith, 2015; Keith & Frese, 2005)。創業者需要調整自己的情感,將耗費在情感上的認知資源轉移到任務上,校正差錯進而促進學習。
當發生差錯時,創業者不僅需要進行情感調節,也要調整認知(如修改行動策略)來獲得學習。若創業者僅簡單使用試錯方式來改進問題現狀,那么創業者是很難從差錯中獲得學習。因為這種方式缺乏直接的行為假設,只會使得創業行動變得更加不可預測。有實驗研究發現,包含計劃制定、監控、評估與任務策略改進等內容的元認知活動,是行動者遇到差錯時能獲得學習的重要中介變量(Keith & Frese, 2005)。
差錯偵測和自我調節是促進創業者從行動差錯中獲得學習的必要條件,刻意練習則將認知層面獲得的新知與具體行為相關聯。在偵測差錯與自我調節過程中,創業者會改變更高抽象水平的層級結構:或修改思想慣例,或更改行動假設,或調整行動適用的條件。但是,認知變化未必會影響創業行為(Pittaway & Thorpe, 2012)。創業者只有將新認知(如抽象想法或概念)與低層級結構調用的行為關聯后才能更好地控制行動(Frese, 2009)。這種關聯并不是自然而然完成的,是需要創業者在實際行動中(而非理論培訓),通過持續的、刻意的和努力的練習來完成(Johnson et al., 2006)。這種行為在專家績效領域中被稱為刻意練習,主要用于國際象棋、音樂、體育、藥物和橋牌等領域的研究,是預測優秀績效的重要中介變量(Baron & Henry, 2010; Unger et al., 2009)。
刻意練習有別于一般的創業行為。前者強調創業行動中的學習過程,嵌入創業情境并聚焦行動過程遇到的不足;后者只是完成任務。以往研究將刻意練習改編用于工作情境,基于保險代理的訪談數據和跟蹤研究發現,工作中的刻意練習行為包含心智仿真、探索新策略、尋求反饋、咨詢同事、咨詢領域專家等十種行為(Sonnentag & Kleine, 2000)。由于創業者各自的行動目標不一樣,他們的刻意練習行為也不一樣。Unger等人(2009)對35位創業者開展半結構化訪談,訪談內容除了獲取技能與知識的學習行為外,還有“多經常開展這些行為”和“是否定期開展這些行為”的問題。分析訪談數據后發現,創業者的刻意練習行為除了Sonnentag和Kleine(2000)研究中發現的六種行為(私人談話、公司會議、探索新策略、心智仿真、向客戶要反饋和咨詢同事/專家)外,還有參加工作坊/培訓、專業閱讀、觀察他人和控制/校對這四種行為(Unger et al., 2009)。付諸刻意練習行為的創業者,會帶著學習的目的參與各種創業任務:在執行任務過程中反思并改進行動策略;圍繞任務尋找有用材料,理解其原理并將其吸收進自己的認知框架中(Keith et al., 2016; Unger et al., 2009)。這種行為不僅會增加領域相關的專業知識和技巧,也會增強其基礎認知能力,如知覺、記憶、元認知和直覺等能力等(Baron & Henry, 2010; Unger et al., 2009)。
刻意練習是解釋創業者出現績效差異的核心因素(Baron & Henry, 2010)。實證研究表明,刻意練習是創業者增強創業能力、獲取創業知識進而提高創業績效的重要途徑(Keith et al., 2016; Unger et al., 2009; Unger et al., 2011)。刻意練習不只是努力工作或者延長時間的創業實踐,后者對績效的影響非常有限。創業經歷多并不會增加優秀績效:在平均超過4.5次的創業經歷后,創業者識別出的機會數量會逐漸減少(Ucbasaran et al., 2009)。Zacharakis與Baron(2003)的研究也發現風險投資者的績效并不隨著工作經驗年數的增加而增加。創業者只有采用持續的刻意練習行為, 創業經驗才不會阻礙創業成功(Ucbasaran et al., 2009)。Unger等(2009)基于90位南非創業者的訪談和問卷數據研究發現,刻意練習與創業知識顯著相關,它通過創業知識對企業成長產生積極影響。Keith等(2016)對德國四個行業(IT,餐飲、汽車和建筑)的187位創業者進行兩年的長期跟蹤發現,創業者的刻意練習行為顯著提高企業的他評績效(即訪談者對目標企業的績效評估)。
行動差錯和刻意練習為“創業者如何從行動中學習”的問題提供了新的理解。然而,創業學習是情境嵌入和體驗型的(Rae, 2017)。創業者的既有技能和行動慣例受工作情境的影響(Unger et al., 2009)。他們會根據實際情境特征選擇相應的學習方式(單標安等, 2018)。社會認知理論認為個體行為由個人因素(如認知)和環境因素的交互影響決定(Wood & Bandura, 1989),為此,我們選擇環境因素——環境動態性,和兩個創業者因素——認知能力和創業經驗來構建創業者從行動中學習的影響因素模型(如圖1)。

圖1 創業者行動中學習的影響模型
創業者從行動中獲得的學習受環境動態性和創業經驗的影響。當企業所在的環境越穩定時,創業者的既有創業經驗會阻礙創業學習。環境動態性有三個層面的含義:在政策層面指的是創業者所在宏觀環境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饒品貴, 徐子慧, 2017);在產業層面上是指產業中不可預期的新創公司、員工數量、產業營業額和產業研發強度的變化率(Hmieleski & Ensley, 2007);在任務層面上是指創業者所面臨的不可預測的產品和技術等因素的變化程度(Chandler & Lyon, 2010)。在穩定的環境里,消費者的偏好、技術與競爭變化比較微小,創業行為的重復率更高(Wallace et al., 2010)。這種背景下,創業行為容易被開發成技巧、慣例和圖式(Frese, 2011)。在執行創業任務時,創業者僅需要跟隨常規戰略和行動慣例即可應對。這時,創業者遇到的行動差錯數量相對較少,并且行動差錯的抽象級別也會較低。因此,在穩定創業情境中,創業經驗越豐富的創業者,在行動過程中越容易做出更好的創業決策,其出現行動差錯的機會也越少,為提高當前績效不足而采取的刻意練習行為也會越少。Lafotaine與Sahw(2014)在對傳統行業(零售業與服務業)的創業者跟蹤研究發現,相同行業中的序列創業者創業成功的比例更大。然而,創業經驗越多的創業者獲取新信息與想法的能力卻在下降,他們在給定時間內識別的新創業機會的數量也更少(Shane, 2000; Ucbasaran et al., 2009)。
當企業所在的環境動態性越高時,創業者的既有創業經驗會促進創業者從行動中獲得學習。在高速變化的動態情境中,由于信息不確定性高,創業者的決策結果受更多種因素的影響,創業行動結果難以預測(Nandini et al., 2012)。在這種背景下,創業者不僅需要快速識別并整合關鍵信息制定戰略決策(Eisenhardt, 1989),并且需要快速響應外部環境中的突然變化(Wallace et al., 2010)。只有這樣,企業才能更好地適應環境并生存下來。在這種高速變化的環境中,創業者需要加工更多的信息并開發出更多的備選方案(Eisenhardt, 1989)。此時,擁有豐富創業經驗的創業者擁有可加工大范圍信息的認知框架,也擁有更豐富的創業網絡資源,他們更容易偵測到行動差錯(主動尋找的反饋或被動反饋)。雖然這會加重創業者的認知負擔,但也因此給他們提供更多的學習機會。
穩定環境中,創業者的刻意練習行為消極影響企業的發展。刻意練習是創業者在意志和心智上的努力,它不僅會消耗創業者的動力與認知資源,也會耗費企業的時間和財務資源(Keith et al., 2016)。穩定的環境沒有太多的變化,擁有豐富經驗的創業者,只要使用既有慣例、策略和技術即可滿足企業發展的需要。由于不用快速行動,創業者擁有充裕時間用于思考和選擇行動備選方案,不容易出現行動差錯。因此,創業者在穩定的環境中不需要太多新知識與行為的調節,他們的刻意練習行為不僅無效,而且會浪費精力與資源。Keith等(2016)對德國132位創業者的縱向實證研究表明,在穩定的環境中,創業者的刻意練習行為對創業績效具有消極影響效應。Chandler和Lyon(2010)的研究發現,環境動態性積極調節知識獲取行為與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創業者持續投入知識獲取的行為,在穩定情境下對企業績效的影響效能越低。
相反,在動態情境中,客戶需求和競爭情況會超預期地不斷變化,創業者的刻意練習積極影響企業的發展。創業者在信息繁多、時間壓力大的境況中遇到更多的行動差錯和認知挑戰。創業者在行動過程是既需要努力地從行動差錯中改進想法或概念,又需要及時將高層級的抽象想法或概念往更低層級的行動結構移動以控制行動(Frese, 2009)。創業者需要持續辨別關鍵信息、提取和存儲關鍵信息并不斷調整任務認知(Keith et al., 2016)。這個過程,創業者需要付出有意識的認知與行為努力。此時創業者的刻意練習行為,可以幫助他們更好地應付挑戰。Wallace等(2010)研究創業者的調節焦點傾向與創業績效的關系,基于142家美國的小微企業CEO的數據發現:促進導向的高管在動態情境中,雖然可能會出現更多工作上的失誤(Mistake),但他所領導的企業績效在動態環境下會優于穩定情境。在動態環境中,如果創業者僅僅滿足于任務的完成,從短期來看,雖然能節約精力與資源,然而,長遠來看,并不利于其學習和創業績效(Keith et al., 2016)。
此外,在認知負荷重和不確定性高的環境下,創業者的認知能力影響其從行動中學習的效果(Frese & Gielnik, 2014)。創業者需要參照已有資料和他人實踐,依據既有知識和經驗來推斷行動特征與結果,這個過程需要在大腦中進行復雜思考和心智仿真。顯然,認知能力的高低會影響他們開展此類思維活動的效率和效果。創業者從其他專業領域中獲得的認知能力可以遷移到創業情境中:認知能力高的創業者擁有更優良的工作記憶、更快速和精準的知覺、更敏捷的元認知和直覺能力,他們能識別并區分更多的關鍵行動線索,能偵測到更多的行動差錯(Baron & Henry, 2010)。因此,認知能力高的創業者擁有更可觀的初始條件來開展刻意練習行為。Unger等(2009)的實證研究發現,創業者的認知能力與刻意練習行為具有顯著積極關系。認知能力越強,創業者可以釋放越多的注意力資源用于對創業經驗的闡釋、反思和改進,能更迅速地校正行動差錯、應對環境的變化并做出更好的創業決策。Frese等(2007)的研究發現,認知能力強的創業者,會采用更加主動和詳盡的行動計劃進而推動創業成功。
創業學習的動態性視角在創業學習研究領域占主導地位(Cope, 2005; Minniti & Bygrave, 2001),然而創業者如何動態地學習、創業者是如何在行動中獲得學習的研究問題卻仍然沒有得到較好的解答。來自認知視角的概念(如腳本、圖式和啟發式等)與理論(信息加工、認知結構匹配等)雖然能解釋創業學習的機制,但多停留在個體“想的”層面和相對靜態的知識結構。本文嘗試從行動理論視角,回答創業者如何從創業行動中學習的研究問題。研究從行動差錯和刻意練習兩方面來解釋創業者從行動中學習的認知與行為機制。基于社會認知視角,本文進一步探索創業者的認知能力和創業經驗,與環境動態性的相互作用過程,構建創業者行動中學習的影響因素模型。本文從以下三方面對當前創業學習研究有所推進。
首先,采用行動理論闡釋創業者如何從行動中學習的認知與行為機制,是對“雙元”創業學習研究的補充 。創業學習研究當前的研究結論較為一致地呈現出“雙元”特征:更高與更低層級學習(Cope, 2003),單環與雙環學習(Argyris & Schon, 1978),探索與開發學習(Politis, 2005),體驗學習與社會學習(Holcomb et al., 2009)以及變革型學習與增量式學習(Cope, 2005)等。這種劃分方法為我們理解創業學習提供了較易接受的視角,但帶有較強的主觀判斷,不符合創業過程中各種學習彼此連結不易拆解的特征,很難形成一個被普遍認同的機制解釋框架。行動理論認為行動的弱層級結構之間會相互協調:高層級結構為較低層級提供輸入(如目標、觸發條件等)或引導注意力,以保護低層級的行為序列不受干擾;低層級為高層級或減少行動差距或傳遞外部反饋信息。這種弱層級結構和層級之間相互協調的特征,使得創業學習機制可以用以行動差錯為核心的整合框架來表述,這是對當前創業學習研究的新補充。
其次,本文提出行動差錯是創業者從行動中獲得學習的主要來源的觀點,認為創業者是在持續、努力和有意識地改進行動差錯的過程中學習。這與Lorella等(2017)認為的創業過程中的學習是適應的、情景性的和日常持續的觀點是一致的。早期創業研究認為關鍵事件是高水平創業學習的重要來源(如Cope, 2003; Minniti & Bygrave, 2001; van Gelderen et al., 2005)。從關鍵事件中獲得的技巧具有更大的遷移效果(Cope, 2005)。2010年以后創業學習研究的焦點轉移到創業失敗學習(張玉利等, 2015; Lorella et al., 2017)。近期研究發現,創業失敗經歷并未對學習產生實質性效果(Boso et al., 2019; Cope, 2011; Ucbasaran et al., 2009),甚至失敗事件會促使學習者的自我受損進而逃避學習(Eskreis-Winkler & Fishbach, 2019)。行動差錯與創業失敗有明顯差別:有些行動差錯會被及時發現并更正,或在安穩環境下發生但并不會導致創業失敗。
最后,基于社會認知視角構建創業者行動中學習的效能機制模型,為我們理解創業學習的影響因素和效能機制提供了新的理解。創業學習是情境性的過程(Rae, 2017)。當前研究多聚焦外部的社會網絡特征對創業學習的影響,較少考慮任務情境特征的影響。而實際上,創業者更多是在不確定性環境下從執行創業業務的過程中學習的(Young & Sexton, 2003)。情境動態是新創企業不確定性的主要來源,也是影響創業者決策、創業行動與學習效果的關鍵因素(McKelvie et al., 2018)。創業情境自身會不斷演化,同時創業行動也在不斷改變情境(Rudolph et al., 2009)。創業者的行動會使任務進入新的問題環境并產生新線索(Rudolph et al., 2009)。在這種動態過程中,創業者的創業經驗、刻意練習效果與創業績效之間的關系受制于環境的動態性程度。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創業經驗的相關實證中存在彼此迥異的結論,如創業經驗對創業機會識別的研究:有研究發現先前創業經歷可以預測創業機會識別數量(Grégoire et al., 2010),也有研究發現兩者之間呈倒U型關系,甚至有研究發現先前創業次數與創業機會識別能力之間的關系不顯著(張玉利, 王曉文, 2011)。因此,創業經驗應該是情景性的。
未來研究可以從以下方向進一步探索。第一,創業行動中學習的機制涉及認知、情感與行動等多方面因素。研究需要進一步關注創業動機、創業激情等的影響。第二,創業行動對創業者認知的影響較為復雜,如創業經驗和刻意練習在不同情境下對創業學習產生的影響不同,未來需要多開展相關實證研究,探索具體情境下的創業學習機制。第三,由于創業認知層面的測量比較復雜且呈動態變化,未來研究要綜合多種測量方法,如情景模擬和動態評估方法來獲取創業學習過程中的信息。此外,由于本研究僅針對創業者個體探索其如何從行動中學習的問題,較少考慮新創企業的組織架構、所在行業及行業位置、掌握的創業資源、創業者的領導風格以及過程因素,如企業員工的共享心智模型、組織交互記憶系統等因素的影響機制,這在未來可進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