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俗語辭書文字分析補證

在明清兩代，俗語辭書大量涌現，日本學者長澤規矩也從中選取20種，編成《明清俗語辭書集成》一書

。其中，《俚言解》《土風錄》等10種“求義類辭書”，含有大量的語言文字考釋內容，主要涉及解釋詞語、分析文字、標注讀音、闡述語法、說明修辭、串講句意、校勘文本等七個小項，語言學研究價值頗高。本文就明清俗語辭書中關于文字分析的部分內容，通過加按語的形式加以疏證，以展示其在文獻用字考證方面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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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辨形誤字

這類誤字主要是指因字形或讀音相近，在文獻中應用甲字，卻用了乙字，從而造成混同或誤用現象。例如（前正—后誤）：

1.臘—蠟

明代陳士元《俚言解》“臘月”條：

《月令》：“孟冬臘先祖。”羅壁《識遺》云：“鄭玄謂‘臘’即《周禮》‘蠟祭’。”非也。《玉燭寶典》謂“臘祭先祖”“蠟祭百神”，則“蠟”與“臘”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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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文解字·肉部》：“臘，冬至后三戌，臘祭百神。從肉巤聲。”《說文解字·蟲部》：“蠟，蠅?也。”段玉裁注：“蠟字，《禮記·郊特牲》借為八蠟字。尋八蠟本當作昔。昔，老也，息老物也。”

清代孫楷《秦會要》“臘蠟”條引《玉燭寶典》曰：“蠟祭因饗農，以終歲勤動而息之也。臘者，獵也，獵取禽獸以祭先祖，重本始也。二祭寓意不同，所以臘于廟，蠟于郊。”

分別甚明。

明代陳士元《俚言解》“牙門”條：

明代陳士元《俚言解》“另日”條：

俗謂異日為“另日”。另，音令。楊升庵《丹鉛續錄》：“另字，《說文》無有也，另日當作令日。《戰國策》趙燕拜武靈王胡服之賜，曰‘敬循衣服，以待令日’，令日即異日也。注謂令為善。非。”余謂楊說迂矣。《五音集韻》：“另，郎定切。”何謂韻書無此字也？《戰國策》“令日”注謂“擇善日以從事”，即異日之義，何謂非乎？又《字學集要》“另”注：“分居也，割開也。”本于《集韻》注耳。按：《五音篇海》：“另，別也。”此乃分居之義。又：“叧，古瓦切，與剮同，剔人肉置其骨也。”此乃割開之義。一從力，一從刀，而《集韻》《集要》以“另”為“叧”，誤矣。

又清代顧張思《土風錄》“另日”條：

13.浦—步—埠

按：《說文解字》無“另”字。《五音集韻》：“另，郎定切。音令。分居也，割開也。”“另”不從刀而從力，故其釋義有誤。“另”應為“令”的假借字，由“善”義引申出“別異”之義。叧，從刀，古時為“剮”的異體字，表分割之義應寫為“叧”，而非“另”字。

3.餳—■

明代陳士元《俚言解》“■糖條”：

■音情。《韻府》注：“滑糖也。”《類聚音韻》注：“清糖也。”《集韻》注：“飴也。”飴，亦作■，以米蘗煎汁成糖。《漢書》“含飴弄孫”是也。■與餳字不同，■從易，餳從昜，音唐，即古糖字。如晹、暘二字不同，晹音釋；埸、場二字不同，埸音奕也。范至能詩：“鳧子描丹筆，鵝毛剪雪英。寶糖珍粔籹，烏膩美飴■。”英、■皆庚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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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康熙字典·食部》“■”字：“按■、餳二字今混為一。重編《廣韻》：‘■，徐盈切。’‘餳，徒郎切。’各不相蒙。《正字通》：‘概云■字之訛。’亦非。”

《說文解字·食部》：“■，飴和馓者也。從食易聲。”段玉裁注：“淺人乃易其諧聲之偏旁。《玉篇》《廣韻》皆誤從易。然《玉篇》曰：‘■，徒當切。’《廣韻·十一唐》曰：‘糖，飴也。’十四清曰：‘■，飴也。’皆可使學者知餳糖一字，不當從易。至于《集韻》始以餳入唐韻、■入清韻，畫分二字，使人真雁不分，其誤更甚。”

蔣冀騁贊成此說，并作了進一步的說明：“段氏論說甚辯，證據確鑿，可從。餳，《釋文》以洋為訓。古音當在陽部，而易聲在錫部，不能作為陽部字的聲符，而易與昜形相似，轉寫易訛，故易當是昜之誤。”

可見，“■”字應為“餳”在流傳過程中的誤寫。

4.修—脩

明代趙南星《目前集》“束脩”條：

譙樓啟明、定昏或祭祀，槌鼓三通，俗呼發攂。唐岑參《凱歌》“鳴笳攂鼓擁回軍”是也。攂，俗作“擂”，古作“雷”。古樂府：“官家出游雷大鼓。”雷，去聲，見隊韻。

按：《說文解字·肉部》：“脩，脯也。從肉攸聲。”又《說文解字·彡部》：“修，飾也。從彡攸聲。”經傳多不辨字形，兩字互有錯用。

二、明俗寫字

古今字屬于用字歷時流變的研究范疇，反映的是表示同一個意義的字在不同歷史階段發生的變化。今字的產生一般有兩種途徑：一是用全新的字形來替換古字；二是在古字字形的基礎上增減或改換部件而形成新的字形。這兩種情況在明清俗語辭書中都有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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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雷—攂—擂

明代陳士元《俚言解》“擂鼓”條：

《曲禮》：“童子委贄而退。婦人之贄，脯脩棗栗。”古者見師以菜為贄，束脩，非童子所得行也。《漢·和帝紀》：“束脩良吏。”《伏湛傳》：“自行束脩，訖無毀玷。”二“束脩”皆謂“撿束脩飾”。《檀弓》“古之大夫束脩之問不出境”與《論語》“束脩”，二“脩”字當從肉。史“束脩”之“脩”當從彡，今亦從肉。《易》“脩辭立誠”、《書》“慎厥身脩”皆從肉，亂已久矣，不獨史也。（彡，音衫。）

7.莊—莊

清代顧張思《土風錄》“田莊”條：

佃人所居曰田莊屋。按：《通鑒》：“唐置莊宅使。”史炤《釋文》：“田舍也。”胡三省注：“蓋田屋外舍之事。”今俗作“莊”。考《五音集韻》：“莊，音彭，平也。”

按：《說文解字·艸部》：“莊，上諱。”段玉裁注：“其說解當曰艸大也，從艸壯聲。其次當在菿、蔪二字之間。此形聲兼會意字，壯訓大，故莊訓艸大。”

《爾雅·釋宮》：“六達謂之莊。”又如上述《資治通鑒釋文》所載作“田舍”義。唐代顏元孫《干祿字書》以“莊”為“莊”的俗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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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顧張思《土風錄》“以木橫門曰閂”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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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趙南星《目前集》“鮮魚”條：

鮮魚乃魚名，出貉國。新鱻字同音，三魚，眾也，眾而不變，是鱻也。久之遂以為通用之字。今且不知有鱻字矣。

按：《說文解字·魚部》：“鮮，鮮魚也。出貉國。從魚，羴省聲。”段玉裁注：“按，此乃魚名。經傳乃假為新鱻字。又假為尟少字。而本義廢矣。”

“鮮”其實是作為“鱻”字的俗寫體而通行于世的，并逐漸代替了“鱻”的位置。

10.某—厶 鄰—厸 參—厽

清代郝懿行《證俗文》“厶厸”條：

《玉篇》：“厶，亡后切，音某。厶，甲也。”（《篇海》：“義同某。”）陸游《老學庵筆記》：“今人書厶以為俗。《谷梁·桓二年》：‘蔡侯、鄭伯會于鄧。’范寧注云：‘鄧，厶地。’陸德明《釋文》：‘不知其國，故云厶地。’”厸，《集韻》：“鄰，古作厸。”《漢書·敘傳》：“亦厸德而助信。”（劉德曰：“厸，近也。”師古曰：“厸，古鄰字。”）案：……蓋鄰曰比鄰，至為親近，故古文作厸。……《玉篇》：“厽，七貪切，《尚書》以為參字。”然則參，古文省作厽也，與厶、厸同意。一厶為某，二厶為鄰，三厶為參，所謂“字者，孳乳而浸多”，此類是也。

按：陸游《老學庵筆記》明確指出“厶”為“某”之俗字，而“厸”為“鄰”之初文，“厽”則為“參”的省寫字，亦可歸入俗字之列。

三、明通假字

在“本有其字”的情況下而臨時借用音同或音近的字來代替本字，即為通假用字之法。這種借用發生在同一歷史平面上，不存在時間先后問題，也不會久假不還而產生替代。明清俗語辭書諸編者對通假現象已產生了非常清晰的認識，雖然當時尚無“通假字”之名，但在考證中有很多相關分析，常用術語有“通”和“讀如”等。例如（前本—后假）：

11.寢—侵

明代陳士元《俚言解》“矮矬”條：

《唐書·王伾傳》“遳陋”，謂伾身遳短貌，丑陋也。《綱目》作“王伾寢陋”。寢，讀如侵。《漢書》：“田蚡貌侵。”注：“侵，短小也。”

按：術語“讀如”主要有兩種用途：一是注音，一是指明假借。“讀如”之后的字，如果與語句有語義關涉，則為假借字之正字。陳士元所提及的“寢，讀如侵”即屬此例。《漢書·田蚡傳》：“蚡為人貌侵，生貴甚。”顏師古注：“服虔曰：‘侵，短小也。’”《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武安者，貌侵，生貴甚。”裴骃集解：“韋昭曰：‘侵音寢，短小也。又云丑惡也，刻確也。音核。’”司馬貞索隱：“案：服虔云‘侵，短小也’。韋昭云‘刻確也’。按：確音刻。又孔文祥‘侵，丑惡也。音寢。’”顯然，《通鑒綱目》“王伾寢陋”之“寢”即為“短小”義，“寢”為“侵”之假借字甚明。

12.牙—衙

2.另—叧—令

公門謂之牙門，《唐書》“薛士干竟不得入牙門”，是也。今作衙門。唐制：天子居曰衙，行曰駕。今官府稱衙矣。一云：將軍之旗曰牙，立于帳前曰牙帳，門曰牙門，即《周禮》“旌門”也。《韻府》：“軍行有牙。”后人因以所治為衙，有報衙、放衙、排衙、押衙、正衙、南北衙之名。德宗欲復用盧杞，給事中袁高于正牙論奏。《集覽》注：“牙與衙通。”

按：《說文解字·行部》：“衙，行貌。從行吾聲。”《康熙字典·行部》：“《唐韻》五加切，《集韻》《韻會》牛加切，并音牙。”“又《唐韻》語居切，音魚。”“又《集韻》偶舉切，音語。”“又《正字通》入祃韻，音迓，與迓同。”

可見，唐宋時期“衙”已有“牙”音。那么，為何會出現這一讀音，則眾說紛紜。沈小仙指出，在上古文獻中，“禦”通常寫作“衙”，同時，古禦、御同，而御則有[ya]音。御，音迓，義為迎。禦、御與“迓”聲相近，“衙”也因之有了“迓”音

。這一考證比較令人信服。因此，“牙門”可寫作“衙門”。

《正字通》：“俗謂他日、異日曰另日。”案：“另”字不見經傳，或云當作“令”。令，善也。徐陵《太極殿銘》：“嘉哉，令日！”

清代唐訓方《里語徵實》“碼頭曰步頭”條：

韓文“步有新船”，不知者解為涉。朱子《考異》已著其謬，蓋南方謂水際曰步，音義與浦通。《孔戣墓志》：“蕃舶至步，有下碇稅。”即以韓文證韓文，可也。柳子厚《鐵爐步》注云：“江之滸，凡舟可縻而上下曰步。”《水經》：“贛水西岸有盤石曰石頭津，步之處也。”《青箱雜記》：“嶺南謂村市曰墟，水津曰步。”張勃《吳錄》：“地名有龜步、魚步，揚州有瓜步。”羅含《湘中記》有“靈妃步”。《金陵圖志》有“邀笛步”，王徽之邀桓伊吹笛處。步，又作埠，今人呼船儈曰埠頭。律文：“私充牙行、埠頭。”（《涌幢小品》）

按：《說文解字·水部》：“浦，瀕也。從水甫聲。”義為水濱。《說文解字·止部》：“步，行也。從止、■相背。凡步之屬皆從步。”二字本義無涉，之所以“南方謂水際曰步”，是因為它們音近而假借。《說文解字》無“埠”字，為后起字。《正字通·土部》：“埠，舶船埠頭。”《通雅》：“埠頭，水瀕也。”后“埠”興而“步”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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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喫—吃

清代唐訓方《里語徵實》“喫酒非吃酒”條：

按：《說文解字·口部》：“喫，食也。從口契聲。”又：“吃，言蹇難也。從口氣聲。”《玉篇·口部》：“啖，喫也。”二字義本不同，古用食亦寫作“吃”，屬于音近假借。

四、理古今字

張涌泉認為：“所謂俗字，是區別于正字而言的一種通俗字體。……俗字是一種不合法、其造字方法未必合于六書標準的淺近字體，它適用于民間的通俗文書，適宜于平民百姓使用。”

正字的形義之間往往有理據可循，但字體較繁，不易書寫，于是人們往往減省、變更文字的筆畫，在原正字的基礎上，形成新的字形，這便是俗字。此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以音同或音近、字形較簡的字來替代正字，最終正字卻廢而不用，替代字遂占據了正字的位置，這種替代字也可以看作是被替代字的俗寫字。這種俗字與假借字、古今字均不同，它往往與其正字并行一段時間后才能完成更替。明清俗語辭書中所分析的俗字，以屬于第二種情況的居多。例如（前正—后俗）：

第一種情況：字形替換。例如（前古—后今）：

15.■—屎

清代顧張思《土風錄》“屎惡”條：

《漢書·昌邑王傳》：“夢青蠅矢積西階東，以問龔遂，遂曰：‘陛下左側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師古注：“惡，即矢也。”（矢古與屎同，本作■。）

16.倍—背

清代顧張思《土風錄》“背書”條：

綜上所述,小兒內科患兒治療過程中給予優質護理服務干預,可有效緩解患兒及家長負性情緒,并且利于融洽護患關系,值得臨床借鑒與推廣。

塾童師前背立，諷所誦書，曰背書。按：《周官·大司樂》：“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鄭注：“倍文曰諷，以聲節之曰誦。”昌黎《韓滂墓志》：“滂讀書倍文。”注：“謂背本暗記也。”則當為倍書，背與倍通。今呼背作如字，以其背轉書也。

調查發現，自然經營不覆蓋雷竹林，1年的用工量約11個/667 m2，其中培育管理需要5.7個工，挖筍賣筍要5.3個工；而覆蓋雷竹林，1年則需要用工36個/667 m2，其中培育管理包括松土、施肥、澆水、治蟲、挖老竹、鉤梢、清溝等需要10個工，覆蓋包括覆蓋物清理要14個工，挖筍賣筍要12個工。根據雷竹林生長規律和經營管理要求，面積為1.33 hm2的雷竹園，每年0.33 hm2采用覆蓋，1.00 hm2采用不覆蓋，則需要用工345個，平時只需要夫妻2個勞動力，覆蓋時請短工即可。

按：《說文解字·人部》：“倍，反也。從人咅聲。”段玉裁注：“此倍之本義。《中庸》：‘為下不倍。’《緇衣》：‘信以結之，則民不倍。’《論語》：‘斯遠鄙倍。’皆是也。引伸之為倍文之倍。《大司樂》注曰：‘倍文曰諷。’不面其文而讀之也。”

可見，“背書”之“背”原作“倍”，今用“背”字，亦由其“反背”之義引申而來，理據亦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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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種情況：古字變形，即在原字形上添加偏旁，形成新字。相對來說，這種情況更為普遍。例如（前古—后今）：

17.責—債

9.鱻—鮮

明代陳士元《俚言解》“放債”條：

出錢以規利謂之放債，又曰生放。生，息也；放，發也。古字債作責，《周禮》：“稱責。”《呂覽》：“分財棄責。”《漢書·高祖紀》：“折券棄責。”《谷永傳》：“為人起責，分利受謝。”師古注：“放與他人，取利息而共分之。”為人起責，猶今保人也。《史記》：“孟嘗君出錢于薛，貸錢者多不與其息，乃使馮驩收債。”《漢書·食貨志》：“取倍稱之息。”師古注：“稱，舉也。”

按：在先秦典籍中，“債”皆作“責”。《周禮·天官·小宰》：“以官府之八成經邦治……四曰聽稱責，以傅別。”《戰國策·齊策四》：“誰習計會，能為文收責于薛者乎？”《呂氏春秋·慎大覽》：“分財棄責，以振窮困。”時至漢代，“責”與“債”字并行。《史記》始用“債”字，而《漢書·高祖紀》《漢書·谷永傳》則皆用“責”字。《說文解字·人部》亦收“債”字，釋為“負也”，即“欠負錢財”之義。之后，“債”字遂通行。

18.景—影

明代張存紳《（增定）雅俗稽言》“倒景”條：

古之陰影字用“景”字，葛洪撰《字苑》始加“彡”為“影”。

又明代周夢旸《常談考誤》“倒景”條：

景，音影，古無“影”字，后人俗書為“影”也。

按：《說文解字·日部》：“景，日光也。從日京聲。”段玉裁注：“日字各本無，依《文選》張孟陽《七哀詩》注訂。火部曰：‘光者，明也。’《左傳》曰：‘光者遠而自他有耀者也。’日月皆外光，而光所在處物皆有陰，光如鏡，故謂之景。《車轄》箋云：‘景，明也。’后人名陽曰光，名光中之陰曰影，別制一字，異義異音，斯為過矣。”

北齊顏之推《顏世家訓·書證》：“《尚書》曰：‘惟影響。’《周禮》云：‘土圭測影，影朝影夕。’《孟子》曰：‘圖影失形。’《莊子》云：‘罔兩問影。’如此等字，皆當為光景之‘景’。凡陰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謂為‘景’。《淮南子》呼為景柱，《廣雅》云：‘晷柱掛景。’并是也。至晉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彡’，音於景反。而世間輒改，治《尚書》《周禮》《莊》《孟》從葛洪字，甚為失矣。”

顏氏解說甚明，可見，東晉之前“影”皆書作“景”。

五、明異體字

所謂“異體字”，是指在同一歷史時期記錄同一詞語的一組字。它們是在用字過程中逐漸產生的，從漢字三要素上說，互為異體的字除了字形不同以外，其音、義則完全相同，并且可以相互替換。在明清俗語辭書中，也涉及到對異體字的分析。例如：

19.衖—巷

清代顧張思《土風錄》“衖”條：

呼巷為“弄”，書作“衖”。按：衖，即巷字，見《爾雅·釋宮》。《廣韻》作“■”。《離騷》“五子用失乎家衖”，與“縱”字為韻。俗蓋以此沿訛。

按：《廣韻·東韻》：“巷，街巷……胡絳切。”又：“衖，上同，亦作■。”《廣雅疏證·釋宮》：“衖與巷同。”衖、巷、■皆為異體字。

20.鞴—犕

清代梁同書《直語補證》“鞴馬”條：

杜詩：“我曹鞴馬聽晨雞。”作“鼓鞴”之“鞴”。按：《說文》“犕”字注引“犕牛乘馬”。《玉篇》亦云：“犕，服也。”“革”旁與“牛”旁當是古通用耳。《南渡錄》作“備馬”，非。（又《說文》“鞁”字注：“車駕具也。”徐鍇《系傳》：“猶今人言鞁馬也。平義反。”）

六、揭示書寫省形

通過文例法來排比歸納漢字省形現象，并揭示本字，這實際上已經上升到總結用字規律的層面。例如：

22.佳可

清代郝懿行《證俗文》“佳可”條：

《石鼓文》：“其魚佳可。”《風雅廣逸》注：“‘佳可’讀作‘惟何’，古省文也。”案：古書此類非一。《禹貢》“濰淄”，《漢書》作“惟甾”。（《地理志》注：“惟字今作濰，甾字或作淄，古字通用也。”案：“濰”字又省作“淮”，今其土人不識字，呼為江淮之“淮”。）

按：通過對相關文獻的異文對比，郝懿行推理出古書中的省文文例。不過，這種文例不只是省去偏旁那樣簡單，有些省文還要變換成相近字形，在不同的文獻中，省形也不盡一致。比如，“惟何”省為“佳可”，不但省去了偏旁“忄”和“亻”，“隹”還變為“佳”。又如，“濰淄”寫作“惟甾”，不但省去了“氵”“纟”旁，“隹”又加“忄”作“惟”；同時，“濰”既可省作“惟”，又可省作“淮”。這就給古籍閱讀帶來了很大障礙，如果不對這種文例加以解說，很可能會導致讀者誤解文意。因此，郝懿行對這一規律的揭示具有一定的現實指導意義。

按：《說文解字·士部》：“壻，夫也。從士胥聲。《詩》曰：‘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者，夫也，讀與細同。婿，壻或從女。”段玉裁注：“壻或從女，以女配有才知者，為會意。”

東晉王羲之《女聟帖》：“取卿為女聟。”金代韓道昭《五音類聚》：“聟，俗壻字。”明代周應賓《九經考異》：“《昏義》：‘壻執雁入。’陸云：‘壻，一作聟。’”明代焦竑《焦氏筆乘·卷六·古字有通用假借用》：“《風

總之，明清兩代是我國考據之學的巔峰時期，原本不登大雅之堂的俗語輯錄與考釋也逐漸進入到學界的視野，涌現出大批的俗語辭書。其中，《常談考誤》《里語徵實》《俚言解》《目前集》《談徵》《土風錄》《（增定）雅俗稽言》《證俗文》《稱謂錄》《直語補證》等辭書，含有大量的語言文字考釋內容，我們將其稱為“求義類辭書”

。與單純注音釋義的傳統辭書有所不同，求義類俗語辭書對常用詞語的意義來源、發展演變和用字情況進行了詳細的考釋。在考釋過程中，這些辭書注重共時與歷時相結合，時間范圍不只限于明清兩代，而是將考證的時間上限上溯到先秦時期，內容豐富，語料集中，是研究漢語史和訓詁學的絕佳材料。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辭書中包含大量對文字進行分析的詞條，涉及到文獻用字和文字演變的諸多方面，并不乏獨到的見解。雖然有些分析還存在著一定的認知偏差，但經過二次疏證，大都能為當今的文字研究所吸收利用。就此而言，全面挖掘、系統梳理明清俗語辭書中的文字學問題是一項很有意義的工作。

[1][日]長澤規矩也.明清俗語辭書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2][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3.

[3][清]孫楷.秦會要[M].楊善群校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4]漢語大詞典編纂處整理.康熙字典（標點整理本）[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2.

[5]蔣冀騁.說文段注改篆評議[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3.

[6]張涌泉.漢語俗字研究（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7]章季濤.實用同源字典[Z].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

[8][清]翟灝.通俗編·附直語補證[M].顏春峰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3.

[9]蔣冀騁.近代漢語詞匯研究（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

[10]沈小仙.“衙門”考辨[A].黃金貴主編.解物釋名[C].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8.

[11][北齊]顏之推著,莊輝明、章義和譯注.顏氏家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12]李登橋.《明清俗語辭書集成》因聲求義例說[A].四川大學中國俗文化研究所,四川大學漢語史研究所.漢語史研究集刊（第十六輯）[C].成都:巴蜀書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