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國際教育新戰略的促動機制、政策調整與主要特征

童玲紅

（上海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234）

2021年2月，英國教育部和國際貿易部聯合發布《2021版國際教育戰略：支持恢復，驅動增長》（International Education Strategy2021：Supporting Recovery，Driving Growth）（以下簡稱《2021戰略》）。此舉既是英國應對后疫情時代國際教育所面臨挑戰的全新調整，也是對該國在2019年發布的《國際教育戰略：全球潛力，全球增長》（International Education Strategy：Global Potential，Global Growth）（以下簡稱《2019戰略》）的強化和更新。與此同時，英國也試圖通過調整國際教育的路向，將發展國際教育提升到國家層面，打造升級版的教育軟實力資源供給平臺，在維持本國既有國際教育優勢的基礎上，推動國內整個教育行業的高質量發展。

一、《2021戰略》的促動機制

2020年2月1日至12月31日，英國處于脫歐過渡期。也正是在這段時期，新冠疫情的暴發帶來全球的巨大變革，使得英國必須重新思考國際教育的未來走向，以及如何支持國際教育和教育出口的復蘇，滿足可持續發展的迫切需求，令教育產業作為國家發展不可或缺的一種柔性力量，推動本國在風云變幻的國際社會行穩致遠。

1.應對全球教育行動

進入21世紀，國際化教育在知識經濟中的戰略地位日益凸顯。美國早在2012年就頒布《全球性的成功：國際教育及參與（2012—2016年）》，提出通過國際教育加強美國教育和提升國家的國際競爭力，將國際教育和研究視為加強國家實力與國際安全的重要戰略。①馬佳妮：《逆全球化浪潮下全球留學生教育的特征、挑戰與趨勢》，《教育研究》2020年第10期，第134-149頁。加拿大于2019年發布了全新的國際教育戰略——《立足成功：國際教育戰略（2019—2024）》，以此激發國家創新能力，促進全球協作關系，培育加拿大成為充滿活力的經濟體，進而確保自身在全球教育領域中的領導地位。①Government of Canada，Building on Success：International Education Strategy 2019-2024，載https：//www.international.gc.ca/education/assets/pdfs/ies-sei/Building-on-Success-International-Education-Strategy-2019-2024.pdf，最后登錄日期：2021年10月6日。2021年上半年，澳大利亞則為《澳大利亞國際戰略2021—2030》的起草與頒布廣開言路，征求各方建議，以知識貢獻應對后疫情時代本國與全球所面臨的挑戰，力求通過國際教育層面上的學生與科研交流建立機構關聯，促進本國教育體系的多元與創新，增強對全球需求變化的適應能力。②Department of Education，Skills，and Employment，Connected，Creative，Caring：Australian Strategy for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2021-2030（Consultation Paper），載https：//www.dese.gov.au/download/11143/australian-strategy-international-education-consultation-paper/21501/australian-strategy-international-education-consultation-paper/pdf，最后登錄日期：2021年3月25日。

除了源自上述熱門留學國家的政策壓力外，英國也時刻承受著來自全球教育市場的現實考驗：一是來自美國、法國、德國、加拿大等固有競爭對手的威脅。這些國家借助已有的先發優勢或國際影響，牢牢占據著國際教育資源的主要份額，致使英國始終處于追趕他國的被動境地，無法基于本國實情充分開展教育轉型升級。二是國際教育市場上諸如俄羅斯、中國、馬來西亞、荷蘭等國家迅速崛起。盡管這些國家在招收國際學生的規模上未及英國，但它們在全球生源輸入的占比增幅高于英國，并顯現出潛在的后發優勢。三是在國際教育區域化發展背景下，教育區域內“就近流動”趨勢開始凸顯，例如，俄羅斯主要憑借其獨特的區位優勢，吸引周邊國家的國際學生；加拿大得益于大量從印度和中國流入的國際學生；馬來西亞等國的強勁增速主要來自有效吸引了大量發展中國家的學生。更有甚者，許多發展中國家選擇“在地國際化”（internationalization at home）的方式來打破優質教育資源為一國或幾國所壟斷的局面，力求實現教育資源的便捷獲取。面對各國紛紛加強教育國際化戰略的競爭格局，英國必須有相應的政策措施來應對并參與全球教育競爭。

2.維系既有教育成就

國際教育不僅能夠給所在國帶來巨大的經濟收益，還能提升其在全球政治中的綜合實力。英國過去數十年間在教育出口領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1999年的“首相倡議計劃”開啟了英國教育國際化的國家戰略時代，為打造英國教育品牌、開拓海外市場奠定了基礎。至2011年，連續兩期“首相倡議計劃”的實施為英國增加了20萬名非歐盟留學生，英國的教育國際化取得迅猛進展。③翁麗霞：《招收留學生的國家戰略——聚焦英國“國際教育首相倡議計劃”》，《比較教育研究》2013年第7期，第85-90頁。此后，2013年《國際教育：全球增長與繁榮》（International Education：Global Growth and Prosperity）戰略倡導政府和教育部門合作，利用全球的新機遇鞏固英國在高等教育、繼續教育、海外學校、教育技術、產品和服務以及英語培訓方面的優勢，有效確保經濟增長和全球合作伙伴間的更廣泛聯系。④Department for Business，Innovation&Skills and Department for Education，International Education Strategy：Global Growth and Prosperity，載https：//assets.publishing.service.gov.uk/government/uploads/system/uploads/attachment_data/file/340600/bis-3-1081-international-education-global-growth-and-prosperity-revised.pdf，最后登錄日期：2021年3月26日。《2019戰略》是英國在“脫歐”談判議程不明確的背景下，為維持和提升英國教育的世界領先地位，更有力地參與國際教育競爭，實現教育“全球英國”提出的理性方案。其根本宗旨是推動“后脫歐時代”英國整個教育行業的發展，構建教育的“全球英國”新角色。⑤陳慧榮：《“后脫歐時代”英國跨國教育發展趨勢研究——基于〈國際教育戰略：全球潛力，全球增長〉的分析》，《比較教育研究》2020年第5期，第3-11頁。2019年，英國教育出口（含跨國教育活動）總收入高達252億英鎊，相比2010年，增長了58.8%，教育出口的價值穩步增長。⑥Department for Education，UK Revenue from Education Related Exports and Transnational Education Activity，載https：//explore-education-statistics.service.gov.uk/find-statistics/uk-revenue-from-education-related-exports-and-transnational-activity/2019，最后登錄日期：2021年12月17日。在國際教育大受疫情沖擊的局勢下，為了維持和凸顯國際教育的核心價值，讓國內相關部門可以清晰地獲取國家未來教育發展的國際走向，英國需要借助全新的國際教育戰略方案來幫助國家重新設定教育國際化的航向，帶動相關教育部門迅速走出后疫情時代教育發展的低谷，使得品質與效益能夠繼續引領英國教育屹立于國際前沿。

3.應對重大疫情挑戰

英國一直以教育品質和科研實力在全球教育領域享譽盛名。通過提升教育聲譽、發展人文交流與政府合作，國際教育進一步強化了英國的軟實力，吸引各國學生在英國的教育體系中從事學術交流活動。根據《2019戰略》所設定的愿景目標，英國必須開拓更為多樣的教育市場來維持現有的市場份額和國際學生的招募規模。在新冠疫情和全球競爭的雙重裹挾之下，英國針對疫情對學生流動和教育合作所產生的不利影響，必須升級目前的國際教育戰略，提供解決方案。例如，隨著疫情的快速蔓延，全球的人員流動受到極大限制，原有的教育場域已經發生空間變化。各國必須采取線上線下混合教學的模式來維持原先的教學活動。為此，英國正探索運用數字技術開展遠程教學，在借鑒原有經驗的基礎上開拓智慧教育，依托在線技術提供各類教育產品，如英語教學、課程開發、在線測試等。疫情下的這些教育變革需要有一套完整的方案來凝聚各方共識、引導前進方向，共同實現后疫情時代的教育體系躍升。在此背景下，《2021戰略》無疑能給處于疫情中的英國國際教育指明方向，構筑強有力的行動框架，共同抵御疫情沖擊。

二、《2021戰略》的政策調整

《2019戰略》是“全球英國”（Global Britain）理念在教育領域的深化，是“后脫歐時代”英國對其教育出口與跨國教育利益和訴求的中長期綱領。它主要遵循四大原則：建立和擴大英國教育的全球影響力；確保英國本土教育進一步國際化；為國際師生提供世界領先服務；推動英國教育全球參與，培養“全球公民”。①陳慧榮：《“后脫歐時代”英國跨國教育發展趨勢研究——基于〈國際教育戰略：全球潛力，全球增長〉的分析》，《比較教育研究》2020年第5期，第3-11頁。作為《2019戰略》的升級版國家教育戰略，《2021戰略》除了延續與傳承原先國際戰略的理念和原則，更注重從后疫情時代的復雜背景出發，客觀評判英國國際教育的市場潛力、優勢和機遇，采取關鍵的聯合行動，力爭將疫情對教育出口的影響最小化，最大限度實現教育收益。

1.多渠道引員赴英

在教育全球化和知識經濟的背景下，跨境學習已經成為國際教育市場最具代表性、最為活躍的領域。與美國覆蓋全球的做法不同，英國國際教育主要針對的是能為英國帶來實際經濟利益的亞太地區和非洲等國際學生市場。然而，隨著國際學生流動多方向、多中心并存的格局逐漸顯現，區域內學生流動走勢日漸增強，英國原先的招生思路和模式已經無法維持既有的國際優勢與生源吸引力。英國必須挖掘國際市場的多樣性和廣泛性，吸納不同生源地的國際學生赴英就讀。為此，在最新的國際教育戰略中，首先，英國政府計劃進一步改進移民體制，借助留學英國和任命國際教育大使（International Education Champion）等措施發展全球合作伙伴關系，優先關注印度、印度尼西亞、沙特阿拉伯、越南和尼日利亞等地的教育出口機會，進而提升國際教育品牌。其次，為了便于各類國際學生可以順利銜接英國高等教育，英國為大學預科學生提供英語語言和技能兩大類橋梁課程。這些課程可以幫助暫未達到英國大學入學要求的國際學生進行銜接段的學習。學生順利完成銜接段的學業之后，就可以直接進入大學，接受學歷教育。最后，英國內政部將繼續與各類主要的高潛力學生來源國保持密切溝通，在學生畢業路徑和簽證指導方面給予政策傾斜。同時它還將為歐盟學生提供定制溝通渠道，包括為應對“脫歐”后歐盟學生不得不支付適用于國際學生的額外費用等情況而采取的積分式移民制度，避免這部分國際生源流失。

2.提升留學體驗

以情感體驗為驅動的留學服務是持續推動英國政府構建穩定的招生渠道和資助來源的內源性因素，是英國在國際學生群體中構建跨境社會表征的民心基礎和動力之源，它能有效維持國際學生對英國國際教育的共享認知、觀念和意識，形成一定時期內超越成員個體而獨立存在于社會中的集體化理解和認知。因此，對于國際學生而言，在各類跨境學習過程中所產生的良好主觀體驗能令學生在收獲快樂、成功的同時，展現自身潛能，實現情感認同。作為英國應對全球挑戰的全新方案，《2021戰略》從國際學生入學申請環節就開始著力打造“入學、求學、畢業”三位一體的全鏈式留學管理模式，深度提升國際學生的境外留學情感體驗，從而提升國際教育的吸引力與感召力（見表1）。

表1 強化國際學生體驗戰略方案

3.夯實全球協作

2019年，英國將中國、東盟地區、中東、北非以及拉丁美洲設定為重要的戰略地區。借助教育部門咨詢小組和大使館提供的市場反饋信息，高級專員委員會與英國文化協會全球辦事處能夠定期評估全球教育商業與活動趨勢，形成針對主要目標國家的合作方案。2020年疫情暴發以后，英國政府更是將加強與各國政府間合作視為孵化教育業務、增加教育出口，從而實現提升全球教育能級的重要舉措（見表2）。

表2 構建持久全球伙伴關系

（續表）

4.支持教育出口增長和國際化

為了擴大全球影響力，英國進一步提升留學英國的營銷力度。為此，一方面，英國在教育技術、國際學校和技能培育方面予以營銷升級，推廣優質教育品牌；另一方面，英國為教育部門的國際增長直接注資，既投資長期、高增益項目，也支持小型企業，幫助各類機構出口教育產品，應對國際市場挑戰。此外，英國國內的主要特許機構與政府密切合作，大力輸出教育產品，不斷開拓新型市場。與此同時，為了支持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英國依托在特殊需求和殘疾教育（Special Educational Needs and Disabilities，簡稱SEND）方面所擁有的專業知識、資源和經驗，進一步提升SEND系統的轉型，支持英國特許專業機構、SEND服務機構開展教育出口工作，以塑造行業領先優勢、爭取市場份額、擴大業界影響（見表3）。

表3 支持教育出口的增長和全球化

三、《2021戰略》的主要特征

作為世界上接收國際學生數僅次于美國的留學目的國，英國始終將教育視為軟實力來源，通過影響全球認知方式、社會價值觀、生活方式等方面，實現文化權力的影響乃至把控。它充分挖掘跨境教育在促進國際理解方面的深意，與跨境教育接受者共同承擔維持教育質量的職責，以柔性方式為全球教育治理貢獻國家力量，力求實現“后脫歐時代”國際教育的長久繁榮。

1.聚焦戰略價值取向

教育政策取向是教育學理研究與教育政策的視域融合，具體落實到國際教育戰略范疇，則是要回答國際教育究竟要面向何方的問題。英國的國際教育如何突破全球模式，與各國（地區）不同教育體系在交流、對話基礎上真正融合，是擴大國家競爭力和國際話語權的基礎。①陳慧榮：《“后脫歐時代”英國跨國教育發展趨勢研究——基于〈國際教育戰略：全球潛力，全球增長〉的分析》，《比較教育研究》2020年第5期，第3-11頁。作為軟實力的一種政策體現，《2021戰略》力求將文化、政治和外交三類軟實力資源結合起來，實現本土戰略利益與全球公共利益相互貫聯，進而克服以往教育體系對接不暢的不利局面。首先，面對全新的時代要求，英國再次明確國際教育是推進全球認同與合作、實現國家外交意圖的重要構成，也將教育外交戰略納入國家整體外交體系之中，使之成為國家整體戰略和國際政治交往中一種相對獨立的外交形式。其次，在全球疫情的大背景下，人際流動、利益分化、文化融合等問題進一步消解傳統的認知模式，引發更多的國際的認同困境與理解障礙。為此，《2021戰略》立足原有國際教育戰略的成功基礎，將多元文化、政治思維、外交政策有機整合起來，在建構新型教育外交體系的過程中，不斷吸收以往國際教育實踐的成功之處，并及時針對現有挑戰進行前瞻布局與系統調整，真正發揮教育外交促進國家利益的現實效用。

2.延展戰略續航潛能

《2019戰略》提出了五大具體的行動策略，確保英國能立足既有的國際教育優勢，不斷開拓新的國際教育市場，具體包括：（1）任命國際教育領導者以引領海外教育活動，開拓國際教育市場；（2）促進英國教育在廣度和多樣性上的價值，提供多樣化的教育產品；（3）出臺各類保障國際學生權益的政策；（4）采取“整體政府”的協同治理，凝集各方力量；（5）通過提高教育貿易數據的準確性和覆蓋性，促進教育科學決策。②伍宸：《英國推進國際教育發展戰略研究——以〈國際教育戰略：全球潛力與增長〉為例》，《遼寧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第94-102頁。在《2019戰略》的基礎上，《2021戰略》注重戰略制定與實施的延續性與拓展性，以多渠道招募國際學生、提升國際學生學習體驗、加強全球協作伙伴關系和提高教育貿易增幅為主要抓手，系統支持教育產業全面恢復，驅動教育收益國際增長。《2021戰略》是英國結合新時期全球教育新形勢和新需求而制定的教育國際化應變部署，是一項長期的全球教育行動，能助力“全球英國”理念的實現，也可以為其他國家（地區）的學生增加教育選擇機會，促進了不同文化之間的溝通、交流與理解。

3.綜合推進戰略實施

教育戰略是國家整體發展戰略的有機構成部分。因此，英國政府在確定全球教育發展機遇以及開展全球教育活動的同時，需要綜合考量各地教育的差別、特定需求和驅動力，對于不同的教育提供者實行差異化行動策略，保證教育出口的質量，推進國際教育戰略施行。③王敏，董麗麗：《英國國際教育戰略分析與啟示——基于對〈國際教育戰略：全球潛力與全球增長〉報告的探析》，《世界教育信息》2019年第10期，第15-20頁。為了掌控教育國際化的良好態勢和發展進程，推動教育國際化政策強力、持久實施，英國在啟動《2021戰略》時，就明確以教育部和國際貿易部為牽頭機構，將英國文化協會、國際學生事務委員會、英國工業聯合會、英國大學聯盟（國際部）、教育部門咨詢小組等機構列為支持單位，向機構或組織提供資金支持，激勵其采取實質行動，形成政府內部分權共治的格局。國際商貿部作為財政支持單位，全面融入共治過程，既要為各類戰略事項提供財政支持，與戰略優先國家的政府、海外利益相關者建立強大的國際合作伙伴關系，又要夯實國內政府間結構性力量，推動教育生長的內在力量。這一方面體現出英國對自身國際影響的教育自信，它堅信自身在教育出口貿易上的實踐經驗與綜合實力能夠使其教育產品產生強大的溢出效應，增強其國際話語權；另一方面，這也凸顯出教育出口貿易、招收國際學生等活動所獲取的巨大經濟利益在促進國家經濟發展中的戰略作用，令英國即使在外部條件不利的情況下，依舊可以依托教育貿易的經濟推力，增強國家軟實力并夯實國家財政收益體系，反映出教育的經濟外部性（externalities）對國家、區域和全球的經濟增長的積極影響。①丁瑞常：《全球教育治理的向度與限度》，《比較教育研究》2021年第6期，第35-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