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波,陰俊宇
(中國石油大學(華東) 經濟管理學院, 山東 青島 266580)
自加入WTO后,中國對外貿易帶動了國內經濟飛速發展,對GDP貢獻一度超過20%。其中,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成為中國參與全球生產鏈與貿易體系的主要方式,兩種方式下的出口貿易額占據了中國出口總額的85%~90%,推動了中國對外貿易的發展。但中國作為“世界工廠”在不斷擴大出口的同時,也逐漸成為了發達國家的“碳排放轉移天堂”。根據BP世界能源數據顯示,中國2005年已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碳排放國,2020年的碳排放量也達到了驚人的98.94億噸。[1]而出口生產環節往往伴隨著大量的能源投入與消耗,因而以加工貿易和一般貿易為主的出口貿易被認為是造成我國碳排放增長的主要“元兇”之一。Xia等[2]研究顯示中國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的隱含能源強度占全國能源強度的22%左右,即中國的隱含碳排放約有22%都是經由上述兩種出口方式產生的。同時,不同貿易方式下的生產模式以及能源利用組合差異化明顯,給一國或地區的碳排放所造成的影響也不同。[3]部分學者認為,在加工貿易方式下,出口企業的生產鏈更短,所消耗的能源投入相對更少,其碳排放效應相對一般貿易更小[4];但也有學者認為,從事加工貿易出口企業的低加成率與低利潤率,可能使得企業在技術創新以及環保方面的投資不足,從而導致其污染更為嚴重,中國應該調整貿易政策以限制加工貿易的發展[5]。那么,作為出口貿易重要方式的加工貿易對中國的碳排放到底影響如何,兩種出口貿易方式是否對中國碳排放增長的影響具有顯著差別,中國應怎樣調整貿易政策以兼顧貿易結構轉型升級與環境保護二者間的動態平衡?針對這些問題,本文通過區分加工貿易與一般貿易,對不同出口貿易方式下碳排放增長的異同進行探討,并進一步研究地區經濟異質性與不同出口貿易方式下碳排放增長差異化的關系。這不僅對中國在世界范圍內調整資源配置方式、解決日益復雜的環境問題意義深遠,也對中國精準制定外貿政策、調整貿易方式、推動對外貿易的轉型升級具有重要意義。
關于出口貿易的碳排放問題,最早可以追溯到國際貿易的環境效應研究上。在著名的“環境庫茲涅茲假說”提出后,國際貿易所帶來的環境問題便成為研究熱點。通過對文獻的梳理,可將現有相關研究分為三類。
第一,基于理論層面研究對外貿易的環境效應。該類研究的主要觀點有三種:其一,Grossman 等[6]最早提出對外貿易通過結構效應、規模效應以及技術效應三方面影響著東道國的環境,其對環境的總效應取決于三效應之和,因而對外貿易環境效應的正負是無法斷定的;其二,Vogel[7]提出的“貿易的環境收益假說”,此種假說認為通過國際貿易,他國先進的生產技術以及系統的管理經驗被帶入東道國,這些因素被東道國結合自身國情吸收后可以優化生產方式、增強環境管理措施以及提高環境標準,從而推動了本國的環境改善;其三,Esty 等[8]提出了“競次假說”,認為貿易自由化的結果是各個國家會主動降低國內關于環境規制的標準以達到維持或者增強本國在國際貿易中競爭力的目的,從而對一國的環境標準帶來向下的壓力。
第二,從上述研究情況來看,學術界并未從理論上得出關于國際貿易環境效應的一致結論,所以演進出從實證角度來驗證理論假說以及探討出口貿易對環境及碳排放的影響的研究。在研究結論上,部分學者支持(出口)貿易無害論,甚至發現其還可以起到改善國內環境水平的作用。如,Aldaba 等[9]實證分析了菲律賓的對外貿易與環境污染的關系后,得出對外貿易在增加一國的人均收入時,并不會加劇該國的環境污染;國內學者王姍姍等[10]通過構建自回歸分布滯后-誤差修正模型進行實證分析,發現從長期來看,出口額和環境污染之間不存在明顯關系;李偉舵[11]、王柏杰等[12]利用出口數據考察貿易與母國的環境污染間關系,發現隨著出口水平的提高,母國環境污染水平在不斷下降,出口貿易對環境有積極影響;張云等[13]通過考察中國工業行業的碳泄露問題,也發現對外貿易是有助于減少碳排放的。當然,也有一部分學者則持相反觀點。如,李鍇等[14]利用靜態模型與動態模型以及不同的工具變量策略,實證分析了貿易開放與中國二氧化碳排放間的關系,發現貿易開放增加了中國省區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和碳強度,國際貿易對中國環境影響是負面的;劉愛東等[15]根據1990—2011年中國一次能源消耗量估算出這一時段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與同時段的出口貿易額間形成時間序列數據,運用脫鉤模型,發現該時段中國的出口貿易增長與碳排放量的增加存在正相關關系;而鄧光耀[16]、余麗麗等[17]則利用投入產出表測算得出中國大部分行業的隱含碳出口量都大于進口量,說明中國為了滿足國外的消費需求導致了大量碳排放凈轉入;微觀層面上,劉啟仁等[5]采用中國制造業企業的能源消耗與產出數據,研究了中國企業出口行為對其環境績效的影響機制,發現出口造成中國企業二氧化碳排放量強度顯著增大。
第三,在理論與實證結論都不統一的情況下,少數學者認為可能是不同貿易方式導致出口貿易的結構效應有所不同,因而對貿易方式進行區分,從更加微觀的角度去探討國際貿易對環境的影響。劉婧[18]利用ARMA模型對1980—2007年的加工貿易出口與工業“三廢”排放進行實證分析,發現加工貿易出口會導致工業排污增加;倪曉覦等[19]以我國的省級數據為研究對象,發現加工貿易出口可以改善環境、減少污染排放,而一般貿易出口卻會加劇環境污染,這也契合Michel[20]所提出的基于比較優勢的產品內分工(加工貿易)會促進全球資源的有效配置、改善環境的觀點;而后Su 等[21]利用擴展的IO表,測算得出對貿易方式加以區分時,中國的出口貿易隱含碳排放下降了32%,而一般貿易出口的隱含碳排放反而有所上升;Xia 等[3]運用DPNHIO模型測算中國的虛擬碳排放,發現加工出口相對可持續,大部分的虛擬碳排放仍然來自于國內需求與非加工出口;孫金彥等[22]利用中國省際面板數據,發現當對貿易方式進行區分時,一般貿易和加工貿易對我國碳排放的影響均表現為擴大效應,但前者的碳排放效應小于后者;臧新等[23]也利用全國省級貨運業碳排放的面板數據,分析得出加工貿易出口顯著增加了貨運業的碳排放,但影響程度遠低于一般貿易。
通過對已有文獻的梳理可以發現,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證分析,都未對出口貿易與碳排放增長的關系做出一致定論。而且多數研究都是從貿易整體或僅某一類貿易方式的視角出發研究出口貿易的環境效應(碳排放),僅有極個別學者測算了不同貿易方式下中國出口的隱含碳排放問題,鮮有學者利用計量方法對不同出口貿易方式對碳排放影響的差異性進行實證研究。同時,相關數據大都停留在國家或省份層面,忽視了省份內不同地級市出口貿易發展的巨大差別以及碳排放可能存在的時間滯后效應。鑒于此,本文對貿易方式加以區分,將出口貿易分為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從新的角度分析出口貿易對碳排放的影響。同時將數據細化到地級市層面,利用靜態模型與動態模型對51個地級城市2006—2019年的數據進行對比分析,使得實證結果更加契合現實。
為了分析不同貿易出口方式對碳排放影響的差異性,同時驗證“環境庫茲涅茲曲線”成立與否,本文在借鑒Antweiler等[24]和李鍇等[14]學者建立的國際貿易對環境影響的模型基礎上,設立了以下出口貿易方式與碳排放的基準計量回歸模型:
X′β+μi+εit
(1)

式(1)是本文的靜態面板模型,該模型假定各城市的碳排放僅隨模型中的解釋變量與控制變量的變動而變動,沒有考慮到碳排放可能與經濟因素變化具有相同的慣性特征,即各城市的碳排放可能存在時間延續性。鑒于此,本文在原有的靜態回歸的基礎上加入各城市碳排放的滯后一期與滯后二期以構建動態面板模型。
CO2it=β0+ρ1CO2i,t-1+ρ2CO2i,t-2+β1exportit+
(2)
由于本文研究的是不同貿易出口方式對碳排放的影響,而中國的出口貿易大都集中于沿海一帶,其中加工貿易出口更是占據全國總量的70%左右。所以借鑒Su 等[21]的做法,本文選取了來自蘇、浙、閩、魯、粵五省的城市數據。考慮到數據的可獲得性與連續性,本文最終選取了這些省份的51個地級城市2006—2019年的有關數據來構成面板數據進行回歸分析。以下是對各變量的詳細說明。
1.碳排放量測算
本文選取二氧化碳排放量(單位:萬噸)作為衡量碳排放狀況的指標。由于二氧化碳排放的主要來源是化石燃料,其中人類活動對化石燃料的消耗所產生的二氧化碳排放占到總排放量的95%[25],所以在有關城市的碳排放量核算方面,大多學者都是通過相關能源消耗來估算省份或者城市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主流的計算方式主要有:通過各省市的一次能源消耗量即煤炭、石油、天然氣的消耗來間接估算該地區的二氧化碳排放,如陳詩一[26]就是采用此種方法;通過全社會用電量、天然氣、液化石油氣的消耗來測算地區的二氧化碳排放,如韓峰等[27]在研究中即采用此法。當然,在近幾年的研究中,為了使得估算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更加精確,國內外學者也有用夜光燈數據與地區的能源消耗量相匹配來間接估算,如Chen等[28]的研究。
本文采用以能源消耗來間接估算碳排放的方式,但是由于各城市統計年鑒的不一致性,導致能源統計指標的殘缺。鑒于中國仍處于以火電為主的階段,中國的電力工業對煤炭仍具有比較高的依賴性,而煤炭的燃燒又釋放大量二氧化碳。所以本文借鑒韓峰等[27]的城市碳排放估計方法,利用城市的全社會用電量、天然氣以及液化石油氣的消耗量來間接估算城市的二氧化碳排放。
CO2=Ee+Eg+EP=φ(τ×Ce)+γCg+δCP
(3)
式中:Ee為全社會用電量估算的煤電排放的二氧化碳;Eg和EP分別為天然氣和液化石油氣消耗所產生的碳排放;在φ(τ×Ce)中,τ為煤炭發電占發電總量的百分比,φ為煤電燃料鏈溫室氣體排放系數;Cg和CP分別為城市天然氣與液化石油氣的消耗量;γ、δ則為其相應的碳排放系數,詳見表1。全社會用電量、天然氣以及液化石油氣消耗量的數據主要來自各個城市的城市統計年鑒、《中國城市建設統計年鑒》以及《中國城市統計年鑒》,歷年的煤炭發電占比來自《中國電力統計年鑒》。

表1 能源排放系數
2.其他變量
(1)出口貿易方式(export)。不同出口貿易方式的環境效應是有差異的。加工貿易出口(export_pt)是我國出口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由于處于全球價值鏈底端,其出口可能存在低效率與低利潤,導致其環境績效更為不理想;而中國的一般貿易出口(export_nt)近些年發展迅速,與低效率的加工貿易出口相比,中國的一般貿易出口帶來的二氧化碳排放更少抑或是相反,相關研究沒有給出一致觀點。因此本文分別以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作為中國出口貿易方式的衡量指標,以探究不同出口貿易方式對碳排放影響的差異性。本文的城市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數據主要來自各城市2006—2019年的年鑒、統計年鑒以及統計公報。
(2)經濟增長(pgdp)。根據“環境庫茲涅茲假說”,城市的碳排放量和經濟增長之間可能存在著“倒U型”的關系。碳排放量可能會隨著經濟增長先上升,到達拐點之后再下降。本文以人均GDP作為經濟增長的衡量指標,回歸方程中加入其一次項與二次項。各個城市的人均GDP數據來自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和各城市的統計年鑒。
(3)外商直接投資(fdi)。城市或者地區的對外開放程度也是影響其碳排放量的一個重要因素,城市可通過外商直接投資吸引資本和技術,但是也可能導致污染產業由國外向國內轉移。本文的城市外商直接投資數據來自于各城市的統計年鑒。
(4)產業結構(is)。本文以工業增加值占地區增加總值的比重代表城市的產業結構。在城市的發展過程中,能源消耗較高的工業企業往往是一個城市的經濟支柱,拉動城市經濟的發展,因而可能對城市的碳排放產生影響。數據主要來自國研網和《中國城市統計年鑒》。
(5)城鎮化率(urban)。城鎮化率對碳排放的影響可能具有雙重性。[30]城鎮化率提高一方面意味著城市建設與城市規劃的完善,并且伴隨著人口的增多,居民們的環保意識相對更加強烈,政府也會出臺更多的環保措施;另一方面,大批量的人涌入城市勢必導致能源消費的增多,從而加重碳排放。本文以城市非農人口占城市總人口的比例衡量城鎮化率,數據來源于各省市統計年鑒。
(6)居民消費需求(cus)。中國城市居民的消費活動導致的碳排放占總排放量的30%,主要因為在生產、運輸這些滿足居民消費需求的消費品時同樣會消耗能源,間接造成碳排放。[31]本文以社會消費品零售額來反映城市居民們的消費需求,探究其對城市碳排放的影響,數據來自國研網。
(7)技術創新(invg)。在中國邁向“碳中和”的道路上,技術創新將會發揮重要作用。有效的技術進步可以極大地提高能源的生產、轉換效率,推動工業部門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32],減少城市的碳排放。本文以城市每年獲得的專利數來表示一個城市的技術創新程度,數據來源于CNRDS數據庫。
本文對上述變量中的貨幣性數據以2005年為基期進行平減,以消除通貨膨脹帶來的影響。同時為了克服模型中的異方差問題,本文對上述非比例數據取對數處理。以上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如表2所示。

表2 各變量描述性統計
從表2描述性統計可看出,樣本城市的加工貿易出口均值與一般貿易出口均值相差不大,但有些城市的加工貿易出口量比一般貿易出口量龐大得多。因此分離加工貿易與一般貿易,探究不同貿易方式對碳排放的影響是有必要的。同時我們可以看到各變量的標準差相差都比較大,這也為接下來的回歸分析提供了可能。
在進行正式的回歸分析之前,本文首先用相關系數矩陣對各變量進行相關性分析(結果見表3),來初步判斷各個變量之間是否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從表3可以看出,解釋變量與控制變量中,除了居民消費需求與技術創新之間的相關系數大于0.8之外,其他的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都小于0.8,說明大多數變量之間并沒有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基于謹慎處理的原則,本文又進一步使用方差膨脹因子VIF來對變量進行檢驗,發現所有解釋變量與控制變量的方差膨脹因子都在5以下(見表4)。因此我們排除了變量之間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可以將其放入已構建模型進行回歸分析。

表3 各變量相關系數矩陣

表4 各變量VIF值
本文在對靜態面板模型進行基準回歸時,依次采用Pooled OLS模型、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回歸,并將其結果作為基準回歸結果。選擇固定效應而非隨機效應的原因在于豪斯曼檢驗(Huasman test)的結果顯著拒絕了個體效應和自變量不相關的原假設。同時為了更加詳細地研究與探討出口貿易方式對碳排放的解釋作用,在下面的回歸中,解釋變量與控制變量將被分批次地逐漸加入模型中。
靜態面板模型的基準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模型(1)至模型(4)為Pooled OLS回歸結果,模型(5)至模型(8)為固定效應模型的回歸結果。

表5 基準回歸結果
在表5靜態面板的基準回歸結果中,模型(1)至模型(8)顯示,在逐步加入控制變量的過程中,無論是Pooled OLS還是固定效應模型中的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的系數都是顯著為正的。這說明在這些城市中,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都會導致碳排放的增加,也側面說明了這些城市的出口貿易是導致碳排放增加的因素之一。仔細觀察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的系數,不難發現,所有模型在不同貿易方式下的系數是不相同的,說明貿易方式的變化確實對碳排放帶來的影響不同。在所有模型中,一般貿易出口的系數都要略高于加工貿易出口,表明相對于加工貿易,一般貿易對碳排放量的影響更大。主要原因在于:中國的加工貿易出口大都采用“兩頭在外”生產模式,直接進口來自國外的原料和零件,再組裝加工成制成品出口國外(如玩具、手機組裝等行業);而一般貿易需要利用國內的原料來完成半成品或成品的生產,在此過程中對機械設備依賴較強,意味著會消耗更多的能源投入(如鋼材、橡膠等產品生產)。因此,即使我國的加工貿易存在低效率的弊端,但作為一種勞動密集型生產方式,相較于資本與能源投入更多的一般貿易,加工貿易所帶來的碳排放是相對較少的。在所有模型中,經濟增長的一次項系數都為負、二次項系數都為正,且在模型(1)、模型(5)至模型(8)中是統計顯著的,說明城市的經濟增長和碳排放是呈現 “倒U型”關系的,“環境庫茲涅茲假說”在東部這些城市也是成立的。外商直接投資的系數為正,并且在Pooled OLS回歸中顯著,說明外商直接投資會增加城市的碳排放,導致“污染天堂”的出現;至于其在固定效應模型中不顯著,原因可能是存在內生性問題。產業結構的系數為正,且在模型(3)和模型(4)中顯著,說明城市的工業發展可能會導致城市碳排放的增加。工業作為城市經濟發展的支撐,消耗大量的能源,因而可能導致碳排放的增加。城鎮化率在OLS模型中為負,在固定效應模型中為正,但在統計上并不顯著,說明城鎮化率的提高并未對碳排放產生影響,可能的原因為樣本中的這些沿海城市大多經濟較為發達,城市化程度遠高于中西部,吸引了大量高素質人才涌進,城市居民的環保意識較強,促使政府的環保措施也更為嚴苛,因而城市化帶來的人口增多并未對碳排放增長產生影響。居民消費需求的系數為正且在所有模型中都高度顯著,說明由消費端引發的間接碳排放是不可忽視的。回歸結果中,技術創新的系數全為正,并且在固定效應中并不顯著,技術創新并未使得城市變得更加低碳,說明城市的技術創新并沒有體現在節能減排的技術上,可能的解釋為工業企業對技術創新的研發投入占增加值的比重相對較小,因此并不能顯著地影響碳排放。
針對構建的動態面板模型,本文采用了Blundell等[33]提出的系統GMM估計方法進行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

表6 系統GMM回歸結果
系統GMM既能解決由于模型中納入因變量的滯后項所導致的與隨機誤差項相關所帶來的內生性問題,同時模型中工具變量的使用又能讓靜態模型中原本可能有偏的系數變得一致。與靜態面板模型回歸相同,在動態面板模型擬合中,被解釋變量與控制變量也將被逐步加入。從表5可以看出,在使用系統GMM進行估計時,AR(2)被接受,表明動態面板模型原序列二階序列相關的假設是成立的,因此得到的估計量是一致的。同時本文使用Hansen檢驗來檢驗工具變量的有效性,根據表6的結果,Hansen檢驗并不能拒絕工具變量的有效性。因而,動態面板模型回歸使用的系統GMM估計是有效的。
從回歸結果中不難看出,在所有動態回歸模型中,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的系數都為正且高度顯著。一般貿易出口的系數也是大于加工貿易的,與靜態回歸分析中的結論一致,說明兩種貿易出口方式都會導致碳排放的增加,且不同貿易方式所造成的影響是有差異的。動態模型中的回歸系數略大于靜態模型,表明未考慮動態因素與內生性因素時的估計結果可能使回歸系數略微下偏,使得靜態分析結果出現偏誤。此外,在動態模型中,經濟增長與碳排放量仍然呈顯著的“倒U型”關系,“環境庫茲涅茲假說”依舊成立。在使用GMM克服內生性問題后,可以看到外商直接投資的系數是正向顯著的,證實了在靜態回歸分析中的結論——外商直接投資會帶來“污染天堂”問題。產業結構雖然系數仍然為正,但是卻變得不顯著,主要原因在于,樣本所選取的城市大多位于東部沿海,在這些經濟體中低污染、低排放的知識密集型產業占比較大,傳統的高污染重工業已經或正在完成轉型,因此產業結構并未對城市的碳排放造成顯著影響。[34]居民消費需求的系數依然為正向顯著,城鎮化率與技術創新的回歸系數仍不顯著,結論與靜態回歸一致。二氧化碳排放的滯后二期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其排放在時間上確實是具有連續性的,也證實了動態模型使用的合理性。
為了進一步驗證上述關于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與城市碳排放間關系的可靠性,本文將對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常見的操作為替換被解釋變量、增減控制變量以及采用其他回歸方法。本文采用的是替換被解釋變量,將被解釋變量二氧化碳排放總量替換為人均GDP碳排放強度(碳排放量/人均GDP)。仍舊采用系統GMM對其進行回歸分析,結果如表7所示。
表7結果顯示AR(2)與Hansen檢驗接受了原假設,說明使用系統GMM是合理的。模型(1)至模型(4)中,無論是加工貿易出口還是一般貿易出口的系數都為正并且統計顯著,一般貿易的系數仍是高于加工貿易,證實了上文結論的穩健性。同時經濟增長與城市碳排放呈 “倒U型”這一結論仍舊穩健,外商直接投資與居民消費需求系數仍舊正向顯著,技術創新的系數依舊不顯著。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穩健地得出結論:加工貿易與一般貿易這兩種貿易出口方式都會帶來城市碳排放的增加,并且不同的貿易方式所帶來的影響不同;隨著加工貿易與一般貿易出口額的增多,城市碳排放總量與單位人均GDP排放量都會隨之增長。

表7 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
鑒于所選樣本城市在經濟實力上差別較大,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在經濟結構上所占地位勢必不相同,因而可能造成二者對碳排放的影響在城市間存在異質性。本文按照聯合國對經濟體的劃分對樣本城市進行分類,由于所有樣本城市全都超過了低收入經濟體的標準,所以本文只將城市劃分為了高收入與中等收入兩類。表8展示了不同出口貿易方式對不同收入城市碳排放影響的差異。
表8回歸結果顯示,在高收入城市,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系數的符號和顯著性都與上文全樣本分析相同,并且兩者的系數大小接近;而在中等收入城市,我們可以看到雖然加工貿易出口系數的符號仍然為正,但在統計上卻不顯著,而一般貿易出口仍是顯著為正,說明相對于高收入城市,加工貿易出口對中等收入城市碳排放的影響遠不如一般貿易出口。可能的解釋為,高收入城市已經靠出口貿易積聚了大量資本,多數的加工貿易出口企業已經或者正處在產業結構高級化的過程中,使得其加工貿易產業中低端、小規模以及粗獷生產的企業所占比重變大;而這類加工貿易企業在控制與處理污染的能力方面遠低于行業平均標準水平,從而導致其所帶來的碳排放可能會顯著增加甚至超過一般貿易出口。[4]同時,在區分了城市樣本之后,我們可以看到“環境庫茲涅茲假說”在高收入城市并不成立,但在中等收入城市,出口貿易與碳排放這種“倒U型”關系卻十分顯著,說明我國的高收入城市已不再是以犧牲環境為代價來發展經濟,而中低收入城市仍以較低的環境標準扮演著他國“污染天堂”的角色。技術創新仍不顯著,表明我國急需提高技術進步的有效性,加大對節能減排技術的投入,減少科研投資的錯配。

表8 不同收入城市回歸結果
本文利用2006—2019年51個地級城市的面板數據,研究了不同出口貿易方式對碳排放影響的差異性。首先對樣本城市的碳排放量進行估算,而后利用計算出的碳排放量與不同貿易方式出口額構建靜態與動態模型,通過Pooled OLS、固定效應模型以及系統GMM進行實證分析,最后再進行異質性分析,得到如下結論。
(1)無論是靜態面板回歸模型得到的基準實驗結果還是動態面板模型的回歸結果都顯示:加工貿易出口與一般貿易出口會增加碳排放。這也反映出在出口導向的對外貿易政策下,碳排放量會隨著出口量的增長而增長。
(2)不同的出口貿易方式對碳排放的影響存在差異性。相對于一般貿易,加工貿易所帶來的碳排放更少,顯得更為“清潔”。雖然加工貿易出口在生產上更為低效率,但是相對于資本與能源投入更加密集的一般貿易出口,以生產勞動密集型產品為主的加工貿易顯然工業能耗更少,因而所導致的碳排放更少。
(3)在將樣本劃分為高收入與中等收入城市后,發現高收入城市的加工貿易出口帶來的碳排放顯著增加,接近一般貿易出口。主要是因為在這類城市的加工貿易產業中,傳統的加工貿易已經逐漸轉向高級化生產,使得低端、小規模以及高污染的加工貿易出口企業比重變大。
(4)靜態與動態面板模型也驗證了“環境庫茲涅茲曲線”在這些沿海城市的存在,外商直接投資、居民消費需求的變動對碳排放影響較大。
針對上述結論,本文給出以下政策建議。
(1)繼續優化貿易結構,推動出口貿易的轉型升級,促進低碳貿易發展。雖然加工貿易方式下帶來的碳排放更少,但由于處在全球價值鏈底端,其出口存在著低效率與低利潤率的弊端。同時在經濟發展更為迅速的高收入城市,未能實現產業結構向高級化調整的低效率、高污染的加工制造企業(如通信、電子設備、化學制品行業中相關企業)在其加工出口企業中占比仍舊居高,導致其加工貿易出口所帶來的碳排放接近甚至超過一般貿易出口。因而應繼續推進加工貿易企業向高附加值貿易方式轉型,使出口產品“高級化”“低碳化”,向“微笑曲線”兩端延伸,在提升我國垂直化分工地位的同時,也能降低其對環境的污染。針對一般貿易,鑒于其含有更多的高能耗、高污染的出口產業,政府可以通過壓縮其相關出口產品的生產,鼓勵相關企業提升“綠色能源”使用比例,給予相應的補貼以及信息技術支持等政策手段,加快其節能減排步伐。同時出口企業自身也應該增加節能減排技術的研發投入,提升投資經費在“綠色生產”技術方面的占比率,減少科研資金錯配率,以實現節能減排目標。
(2)為了避免“污染天堂”的出現,在開展國際貿易與國際合作時,我們應該尋求有潛力的新興市場以及能夠帶來高環境效益的發達經濟體。通過出口貿易以及投資合作,積極開展境外加工項目,在發展經濟的同時為國內出口企業營造“綠色生產”環境,借由逆向的技術溢出來促進其發展低碳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