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碎片化：書法研究的“精微”與“廣大”

⊙ 李慧斌

建立在現代學術體系上的近40年的書法研究，在前人的基礎上取得了巨大進步，主要有四個方面的原因：一是書法研究的學術積淀；二是高等書法教育的發展尤其是碩博研究生的培養，為書法研究提供了新生力量；三是書法史研究的自覺，無論是研究對象還是研究方法，都有了一定的突破，為書法其他方向的研究奠定了基礎；四是書法學術會議的帶動和促進，使得書法研究各領域的問題得以集中展現。但就研究領域和取得的成果而言，比較突出也很有代表性的是對以考古新出土書跡為主的書法史研究，這和傳統的以文獻記載為主的書家及作品的研究共同構成了這40年來書法史研究的兩大板塊。在此基礎上，也使得傳統書法研究的問題開始向新問題轉變。縱觀近些年的研究，也出現了書法研究中的“碎片化”現象，這里面既有對問題研究的不斷追問而使得研究的眼界被限制，也有對大課題的宏觀思考不到位，造成精微問題缺少系統的思考與提升。

基于此，為避免碎片化書法研究，在書法學科構建上，既要把傳統書法研究中的“精微”與“廣大”的問題研究好，更要把建立在新出土書跡基礎上的書法新問題研究好，甚至是在二者綜合的基礎上把書法研究再向前推進一步，形成新的學科支撐成果。盡管書法是個小學科、新學科，起步較晚，但隨著書法學科意識的不斷增強和提升，以及新發現、新出土資料的不斷豐富，書法研究的領域在不斷擴大，方法在不斷拓展，成果也在不斷出新。這些無不得益于書法研究者的學術視野與學術能力，特別是書法研究與其他學科的交叉與綜合，使得新的研究不斷向縱深邁進，這也是目前書法研究的一個大方向。這使得從問題意識到學科構建過程中，當代書法研究中“精微”與“廣大”兩個方面的關系更加明確和深刻。

如果以20多年來古代書法史的研究為例進行評述的話，“學科交叉與綜合”將是一個大議題。書法學科不斷成熟的一個主要標志，就是向文史哲等傳統優勢學科學習，在思想方法與學術理路上有所借鑒，并在相關領域進行交叉。這樣，一方面書法的學科意識得到了加強，學術規范逐漸確立；另一方面書法研究的視閾與方法也得到了拓展。華人德就認為：“研究書法史不能僅著眼于書法本身……我們要從政治制度、名物制度、社會史等多方面來綜合研究。要著重邊緣學科的研究，發掘前人未予研究或未能深入研究的課題，也可以從其他學科的角度，用新的眼光、新的方法來研究書法史。”從七卷本《中國書法史》所達到的學術高度來看，書法與其他學科比如史學、文獻學、文字學、考古學、社會學、藝術學等的交叉就是一大亮點。

[美]倪雅梅，著.楊簡茹，譯.祝帥，校譯.《中正之筆》書影

跨學科的交叉需要融合，絕不能生搬硬套、盲目交叉。這就需要我們對古代書法史的研究在學科交叉過程中具有“問題意識”的能力。所謂“問題意識”，是指研究者需要通過思考提出問題，把握問題，回應問題。“問題”決定于眼光和視野，體現出切入角度和研究導向，寓含著創新點。突出“問題意識”，就要以直指中心的一系列問題來引導并且組織自己的研究過程。對于“問題意識”的強調，有利于尋找學術前沿，促進跨學科交叉，進而確立新的研究對象。如此，勢必帶來研究視閾的轉換，也就是在“問題意識”的引導下，發現傳統研究領域之外的新領地，甚至是長期以來一直沒有引起研究者重視的“荒地”。簡言之，就是要打破傳統觀念和研究領域的束縛，通過學科交叉，以新的視角、視閾去進行思考研究，從而發現新課題。比如對美術史研究視閾與方法的借鑒，古代書法史上“一般”書家的概念與研究意識逐漸得到重視，他們是在“名家”之外構成書法史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再比如史學、文學乃至美術學界都提出了“唐宋轉型”的理論且進行了大量研究，那么在書法領域是否同樣也存在著這一問題？如何在學科交叉基礎上展開研究？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課題。還有對古代書法職官制度的研究，只有借鑒史學研究的思路與方法并與之進行交叉，才有可能取得新成果并有所突破。

此外，考古新出土文字遺跡與書法史研究、文學語言的審美與書法內容的審美、史學上的正統觀與書法正統觀的關系、古代科舉考課制度與書法的社會實用性、北宋前期一百年的社會學術文化與書法、圖像學視角下古代書法作品風格類型的分析等諸多新課題，都有待于跨學科的交叉研究去解決。

在跨學科的交叉與融合中，在問題意識的導引下，我們該遵循怎樣一種研究理路呢？白謙慎曾用“大處著眼，小處落墨”來概括，也就是書法研究中從問題意識的精微處落墨（這種研究是具體的，可以具體到對一件作品、一種現象做很深入細致的研究），逐漸拓展到著眼于以構建書法學科為目的的廣大之中。這種從“精微”到“廣大”的研究范式，既可以把個案問題的研究不斷深入，更可以在此基礎上把系列問題引向更大的視域中，建立從“精微”到“廣大”的研究邏輯范式。這既可避免碎片化的散點式研究，還能提升廣大研究的理論關照，因為它最終關心的是書法作品和書法現象的意義，是問題背后更廣大的視域。比如白謙慎對傅山、吳大澂的研究就是典型。在此基礎上，還需有“史論結合”的理路。叢文俊認為：“史論結合要有理論，首先要有史學理論，其次是與課題相關的書法理論和其他理論，借以發現本質、說明問題、總結規律，要有科學而嚴密的邏輯思維與論證”，“在考、史的基礎上還要有論，理論能使研究更上層樓。”如此一來，在跨學科的背景下進行“學科交叉”，通過“問題意識”確立新課題，著眼于書法學科的構建，再進行“有理論關懷的個案研究”和“史論結合”的理論提升，才能更好地解決大書法問題，從而使我們對書法的研究更加真實、深刻和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