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龍
(北京首開寸草養老服務有限公司,北京 100013)
在社會發展史上出現過各種各樣的養老方式,其中那些被提到范式或模式高度的養老方式具有兩個基本特征:一是這種范式或模式具有經驗典型性和復制可能性;二是這種范式或模式將養老過程規則化、程序化,為具體的養老實踐提供了基本遵循。一種實踐范式或模式的出現,最根本的還是為實踐行動提供文化層面的精神依據,在此基礎上,將模式所涵蓋的典型經驗轉化為實踐,并以普遍接受的文化法則作為實踐依據的合理化來源。但是,任何一種養老范式或模式,都需要充分考慮對于養老實踐過程和效果的照應,而不是停留于理論模型建構。對于養老模式的評價,涉及對養老本質的認識以及相應的養老實踐效果。也就是說,一種養老模式的價值,不僅取決于其理論建構的邏輯性,而且取決于,這種養老模式引導的養老實踐能否使老年人由此所獲得的受益具有比較優勢,能否切合老年人的生活狀態從而獲得老年人的高度贊同,是否具有推廣的便利和實踐中的可操作性。
本文所探討的融合式養老模式,是一種通過多年實踐經驗總結出來的新型養老模式。本文將這種融合式養老模式定義為:基于“在地老化”原則,以位置嵌入、功能相容、服務整合為特色,打造居家、社區、機構養老有機融合的資源平臺,形成個人、家庭、社區和機構等多元服務供給的有機聯合,具有高度運營績效和可持續發展潛力的新型養老服務模式。由于受到人口老齡化不斷加劇、家庭小型化、多年執行計劃生育政策等因素的影響,當今中國的家庭空巢化現象越來越嚴重。在此大背景下,尤其再加上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如何有效保護好老年人,更具有非常深遠的意義。
融合式養老模式立足于老年人生活世界的意義結構,認為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由其長期建構的意義結構所支撐。老年人個體在養老方式、養老態度等方面的差異,歸因于其日常生活世界的差異;而支撐這種差異的,是老年人長期建構的意義結構存在著不同年齡段之間、不同組別之間,甚至不同個體之間的差異。在實踐方面,融合式養老模式通過依托專業平臺以及培訓和派遣關鍵行動者(這里的“關鍵行動者”包括養老機構的專業護理員,專業的居家養老服務人員,經過專業培訓的醫生、護士、社工、志愿者,以及其他為老服務人員等),為老年人特別是居住于附近的老年人提供專業的為老服務。這些關鍵行動者的重要職能包括:為老年人的養老生活提供評估、陪伴服務;作為融合式養老模式支持體系的關鍵呈現點;針對服務對象的需求,依托模式載體,集成為老服務資源,將其精準遞送至服務對象。關鍵行動者還要具備以下特征:第一,服務對象(老年人)對其較為熟悉和接納;第二,不僅提供直接的為老服務,而且提供值得信任的養老咨詢;第三,能夠幫助老年人形成合理的養老觀,強化其養老能力;第四,能夠根據以上情況,傳輸養老平臺提供的養老資源,并為養老平臺的資源整合提供有效的反饋意見。
關鍵行動者從熟悉的人際關系網絡和周邊環境入手,進入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在此基礎上,尋找和老年人的意義結構充分對應的為老服務方式,從而使外部養老資源和老年人由熟人世界組成的人際關系網絡以及其日常生活世界形成充分對接。應該說,融合式養老模式是人們在實踐中對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和福利多元化理論的總結和提升。一方面,需求層次理論強調的核心觀點是,個體成長發展的內在力量是動機,而動機是由多種不同性質的需要所組成的,各種需要之間有先后順序與高低層次之分,每一層次的需要及其滿足情況,決定著個體人格發展的境界或程度——這也是老年人差異化需求的形成基礎。另一方面,老年人個性化需求的滿足離不開家庭、政府、市場等提供的多元化養老服務支持。福利多元主義主張,福利是全社會的產物,強調多元主體介入和參與福利服務的規則制定以及服務輸送的重要性。從家庭角度看,家庭是老年人的養老基礎。子女既是老年人的物質和精神支柱,也必須承擔起贍養老人的法定義務,同時也是養老服務的購買者與監督者。從政府角度看,政府既是養老政策的制定者、養老保障的“兜底者”,也是養老政策落地的實施者。政府的屬性決定了,根據區域特點制定相應的養老政策,設計養老規劃,協調養老資源,構建安全網絡以保障弱勢群體的需求滿足,以及保證養老服務政策的落地實施,這些都是其重要職責。從市場角度看,主要是憑借其競爭機制,克服“政府失靈”等問題,從而更好地滿足老年人個性化、多元化的養老服務需求,有效提升養老服務資源的使用效率,增強養老服務業的市場活力。
從養老實踐的角度來說,融合式養老模式呈現出多種養老形態并且這些養老形態各有不同的含義,但對于養老實踐的觀念和方法上的引導,又是調整已有養老實踐或引導新的養老實踐的需要。就單純的養老實踐而言:養老主體(老年人)的個體差異較大,其對于養老的態度、日常的養老生活總是存在著諸多差異;由此導致外部養老資源進入老年人生活世界的非對應現象,從而造成養老資源的浪費或不足。對多種形態養老實踐的引導,又是從養老實踐形態中總結出適合養老對象的生活狀態、以老年人的養老需求滿足為目標的行動策略體系的建設過程。但是,融合式養老模式并不是對養老實踐的簡單歸納,而是要實現養老理念和實踐的結合,并在此基礎上形成最大實踐有效性。
從養老服務體系的角度來說,目前人們對于各類養老觀念和方法并不缺乏宏觀的理論學說,而是在這些宏觀理論和微觀養老實踐的連接方面缺少中觀環節,由此導致宏觀理論和微觀實踐不能實現有機結合。導致這種理論和實踐脫節的原因固然多種多樣,但中觀環節的缺位造成各種宏觀養老思想和理論無法發揮應有效果,以及無法為具體的養老實踐提供方向性定位,顯然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對各種養老實踐形態進行理論提升,對其進行類型化界定,形成融合式養老模式,就是建立這種中觀環節的過程。
融合式養老強調位置嵌入、功能相容,并以服務整合為特色,實現家庭養老、居家社區養老、機構養老的有機融合。其中主要包括三個方面。
第一,融合式養老模式的核心在于整合養老資源和養老能力建設,從而實現更好的養老效果。養老能力既可以通過養老主體應對生活照料、經濟供養、疾病治療、精神慰藉等關鍵養老問題的自主性程度來衡量,也可以通過老年人在自主性程度衰減時獲得外部支持的可能性和現實性予以檢驗。實際上,在自主性程度衰減時,如何整合外部資源,增強養老主體的養老能力,是養老事業的核心命題。
第二,關鍵行動者是融合式養老模式融入老年人日常生活世界、充分實現為老服務效果的基本抓手。在整合及遞送資源、增強養老能力的過程中,關鍵行動者可以是老年人的子女或其他關鍵照料者。但就中國今后將出現少子高齡化的養老現實而言,這樣的關鍵行動者角色又不得不轉移到社會領域。融合式養老模式并不是單純的資源整合,而是以資源整合和增強養老能力的關鍵行動者為抓手、以樞紐型平臺為依托的一種養老實踐。
第三,關鍵行動者和樞紐型平臺二重性概念。融合式養老模式提出關鍵行動者和樞紐型平臺二重性概念,是基于這樣的思考:一方面,養老資源需要增容;但另一方面,就現有的各類養老資源而言,特別是就與養老可能發生關聯的各類社會資源而言,存在著事實上的資源整合和適老化利用問題。關于養老資源,以往人們大多存在將其特別化的思維定式,認為需要大量提供養老所需的特殊資源。但就養老資源和一般社會資源的構成特征而言,二者之間實際上存在很大的重疊性。因此,就現實的多元社會資源而言,為實現養老目標而對養老資源進行合理整合或適老化利用,不失為一條可行的途徑。融合式養老模式并不是僅僅停留于對家庭養老、居家社區養老、機構養老等常態化養老模式的綜合,也不是簡單地以老年人的居住空間為判斷依據,而是以養老能力建設為根本目標,以能力建設的關鍵行動者為杠桿,以支持能力建設的資源平臺為行動依托。
從邏輯上講,融合式養老模式可以從家庭、社區、養老機構等多個方面融入。家庭能否成為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實踐載體,關鍵在于其能否聚集相關社會資源,成為為老服務的關鍵行動者。同樣,社區或養老機構能否成為融合式養老模式的載體,也取決于其有無聚集各類社會資源、進行適老化利用的關鍵行動者。就家庭、社區、養老機構三類典型的養老平臺而言,養老機構因面向市場而擁有遴選關鍵行動者的優勢。但其所遴選的關鍵行動者不能停留于養老機構的派出角色,而應具有整合、遞送養老資源,有機融入家庭、社區的能力。這種能力需要以融入的適宜性作為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實踐檢驗標準,以增強養老主體及其關聯人群的養老能力為衡量尺度。
圍繞關鍵行動者出現的重要問題包括:關鍵行動者的構成及其對老年人生活形態的融入可行性問題,養老能力建設對其提出的進一步要求,關鍵行動者與其他養老角色的關系。也就是說,關鍵行動者主要面臨兩個方面的問題。首先,養老事業中何種從業者適合承擔關鍵行動者的角色。關鍵行動者可能并非由個體行動者直接生成,而是需要一支資源支持團隊。而資源支持團隊的思想基礎應該是融合式養老模式構建過程中關于養老資源整合和養老能力建設的理念。從養老模式的可融入性而言,關鍵行動者應該是能和養老主體(老年人)直接接觸,并對其生活狀態、關鍵養老資源、養老能力建設的薄弱環節有非常清晰的了解。因此,關鍵行動者和養老服務角色可以重疊。養老服務機構向家庭派出的送餐員、護理員可以兼具關鍵行動者的角色,成為有機融入養老主體生活的行動者。關鍵行動者在養老主體的用餐、護理、就醫,以及與養老主體子女的聯絡和協調的過程中,扮演著評估者、咨詢者、服務者等多重角色,從而使單一的養老服務角色轉化為復合的關鍵行動者角色。因此,在角色轉換過程中,關鍵行動者面臨能力建設的挑戰,需要養老機構為其提供能力建設的資源支持。融合式養老模式通過這樣的關鍵行動者,走進養老主體的日常生活世界,融合多種現實養老資源,從而形成對養老主體的適宜支持——這也是融合式養老模式的核心訴求。其次,關鍵行動者與養老能力建設的關系問題。關鍵行動者走進老年人的世界,評估其養老需求,并為其服務需求滿足提供咨詢和服務,由此發現融合式養老模式的融入角度。但是,這并不是關鍵行動者的全部任務。關鍵行動者的核心使命在于,幫助養老主體及其密切關聯人群增強養老能力,以實現有效養老。這里的養老能力建設目標,包括養老能力建設的對象構成、建設途徑、支持體系等。
為界定其邊界,以及實現對各種原有養老模式的包容和超越,融合式養老模式中的供給與需求匹配要遵循以下兩條原則。
融合式養老模式是對老年人整個養老過程的包容,這并非意味著要探討整個養老過程的所有問題,而是要從生命歷程視角出發,考察養老生活的連續性。在運行實踐中,融合式養老模式需要融入老年人的整個養老過程。例如,在為半失能或失能老年人提供護理支持時,需要研究其此前階段的生活習慣、社會網絡甚至職業類型。融合式養老模式主張,在融入整個養老過程的前提下,找到當前階段老年人護理或照料難點的成因,以便開展更高質量的養老服務。
目前,依據構建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醫養相結合的養老服務體系建設思路,結合中國的養老現實而形成的家庭養老模式、居家社區養老模式、機構養老模式,確實具有規模性安置老年人的優勢。但也正因為這種橫向的規模性視角,以及以老年人居住場所為依托的空間配置思路,限制了人們對于養老的本質特性的理解,也使得養老服務的質量難以真正得到提升。中國是一個人口老齡化大國,但還不是養老強國。充分提升養老服務質量,是使我國從人口老齡化大國轉變為養老強國的重要途徑。
構建融合式養老模式的目的,就是要通過對整個養老過程的考察,尋找出養老服務資源進入老年人世界的合理途徑。這一點和傳統的養老模式不同。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包容性原則,就是要對老年人世界采取非排除性態度,不以外部資源配備的便利程度為標準,也不以安置老年人的外部空間為尺度,而是以老年人生活世界的內在機理為模式建構的焦點,力圖界定出老年人對養老支持的個體化選擇的過程性及其內在差異,并在此基礎上提高為老服務的精準性。
融合式養老模式是對現有的家庭養老模式、居家社區養老模式、機構養老模式的包容和超越。其包容性在于:融合式養老模式需要融入家庭、社區、養老機構,而現有的家庭養老、居家社區養老、機構養老的實踐經驗和發現,是融合式養老模式融入家庭、社區、機構等養老場所的重要參考。其超越性在于:融合式養老模式以養老作為日常生活實踐具有連續性,老年群體內部在養老觀念、養老態度、養老方式、養老行為等方面存在多樣性和異質性為基本運行思路,通過對養老過程的持續融入,形成養老服務的過程性特征,從而實現為不同類型、特征的老年人提供適宜的養老服務。
老年人微觀生態系統由熟悉的人際關系圈和周邊生活環境系統構成。在融合式養老模式中,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以這樣的微觀生態系統為支撐。因此,老年人對于養老方式的選擇,無論其意向、態度,還是實際行動,都不是自身根據一己愛好而做出的,而是在微觀生態系統之中,參照熟悉人際關系圈的意見而做出的。在融合式養老模式中,為實現向老年人精準提供養老服務,首先需要通過合適手段,有機融入這一微觀生態系統。老年人的熟悉人際關系圈由老年人自身、子女、親戚、朋友、鄰居、同事等組成,其中的互動網絡有疏有密。進入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首先意味著進入其熟悉的人際關系圈。在此前提下,才能逐步由周邊生活環境系統進入老年人日常生活的家庭環境系統。可以說,在融合式養老模式中,“人”的系統與“物”的系統始終處于交互支持的關系之中。
融合式養老模式所奉行的系統觀,是對家庭養老模式、居家社區養老模式、機構養老模式等傳統養老模式的包容,同時也是克服這幾種模式所存在的不足的嘗試。其包容在于:融合式養老模式在探討老年人微觀生態系統時,仍然不能脫離對老年人的家庭、社區甚至養老機構等活動空間的關注。其差別只是在于:融合式養老模式不是以一種區隔的視角來看待這些空間,也不是從不同的空間來定位老年人的養老問題,而是認為,老年人雖然依托于一定的物理空間,但并不是生活在這些空間之中,而是生活在由這些空間所承載的人際關系系統中。也就是說,老年人并不是單純生活在“房屋”中,而是生活在和子女、配偶居住于其中,鄰居、朋友常來探訪的家庭之中。因此,空間只是載體,是非系統的,而老年人的生活世界是系統的,是依托一定的空間而形成的熟悉人際關系系統,以及由周邊環境和家庭環境疊加而成的微觀生態系統。這一點是融合式養老模式區別于幾種傳統養老模式的關鍵點。
目前普遍推行的養老模式是:在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的基礎上所形成的家庭養老模式、居家社區養老模式、機構養老模式。和這種以養老活動發生的場所作為模式分類方法不同,本研究所探討的融合式養老模式以資源整合和養老能力增強為基本特征。可以進行適老化利用的資源,是實施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基本前提。對相關資源的適老化利用,是增強其養老能力的先決性條件。
“融入”只是融合式養老的必要條件之一,它強調的不僅是對老年人所處環境的融入,而且是對養老資源的就近融合。就其現實條件而言,中心城區以及人口達到一定密度、布局完善的鄉鎮中心①本文所提到的“鄉鎮中心”,皆特指人口達到一定密度、布局完善的鄉鎮中心。,由于老年人口密度較大、文化傳統悠久、交通便利、可利用的商業網絡相對齊全等原因,具有資源融合的比較優勢,易于實現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實踐效果。
就空間而言,融合式養老模式與家庭養老模式、居家社區養老模式、機構養老模式又存在著重疊。但是,融合式養老模式與幾種常見的養老模式在空間上的重疊,并不等于彼此之間功能和機制的重合。融合式養老模式以家庭、社區、養老機構的現有條件為資源整合的基本參照,在實現路徑上,必須進入家庭、社區和養老機構。關鍵行動者通過資源整合和增強養老主體的養老能力,實現對現有資源的動態化整合,并對附近外部資源(例如醫療資源和生活服務資源等)進行適應性補充。
相比傳統養老模式,融合式養老模式的特征主要在于:
第一,融合式養老模式強調關鍵行動者對老年人生活狀況及其養老需求的精準評估和對服務路徑的細化。
幾種常見的養老模式過于強調老年人的行動自主性,存在對老年人未加細化區分的問題,因此表現出服務的被動性、低效性,以及養老資源的浪費問題。融合式養老模式認為,老年人在行動能力上存在著內在的不同,高齡老年人和中低齡老年人之間面對養老存在較大的能力分歧。高齡老年人行動能力減弱,在對養老支持的需求上不同于中低年齡段老年人。從統計學角度來看,中低年齡段(60~79歲)老年人由于行動能力尚未弱化,在對社會資源的獲取能力上更傾向于常態的社會成員一極;而高齡(80歲及以上)老年人由于行動能力弱化,在社會資源獲取上更傾向于真正的養老對象一極。
第二,對老年群體的細化區分,是融合式養老模式為老年人提供精準服務、適宜養老支持的先決條件。
融合式養老模式將這種細化區分工作定位于具有專業評估能力的關鍵行動者,而現有的幾種常見的養老模式對關鍵行動者的角色設計都是不足的,因此存在著對于服務對象貌似熟悉卻又難以有準確的個性化評估的現象。如前所述,融合式養老模式的關鍵行動者承擔著以下重要職能:一是作為老年人養老生活的評估者、陪伴者;二是作為融合式養老模式支持體系的關鍵呈現點;三是針對服務對象的需求,依托模式載體,集成養老資源并將其精準遞送至服務對象。
為實現對養老資源的精準遞送以及增強養老主體的養老能力,需要準確把握老年人狀況,為此,一方面需要聽取老年人及其子女等關聯人群的意見,另一方面也需要養老專業人才的介入。從表1、表2可以看出,2015年,全國城鄉老年人的健康狀況自評和他評結果②本文所使用數據,如未說明出處,皆來自2015年“第四次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以及自理、非自理自評和他評結果之間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其中的原因既有老年人過低評估自身健康狀況,也有他評者的觀察失誤。由此產生的問題是,如何進入老年人的生活世界,縮小老年人狀況的自評和他評之間的差距,獲得對老年人真實養老狀況的把握,進而提出針對性措施,提升其養老能力。

表1 城鄉老年人自評和他評的健康狀況(單位:%)

表2 城鄉老年人自評和他評的自理能力狀況(單位:%)
融合式養老模式提出“關鍵行動者”概念,旨在通過對關鍵行動者的功能強化來實現對養老資源的精準遞送以及增強養老主體的養老能力。但這里的關鍵行動者和日本等國的“養老狀態評估師”是有著根本區別的。融合式養老模式所倡導的關鍵行動者并不是一種職業化的評估師,而是具有如前所述的四個特征:一是為服務對象(老年人)所熟悉和接納;二是不僅提供直接的為老服務,還提供值得信任的養老咨詢;三是能夠幫助老年人形成合理的養老觀,強化其養老能力;四是能夠根據以上情況,傳輸養老平臺提供的養老資源,并為養老平臺的資源整合提供有效的反饋意見。
融合式養老模式所提出的關鍵行動者的四個基本特征中,就中國熟人社會的特點而言,讓老年人熟悉并接納,體現了融合式養老模式對于中國社會特性的考慮。關鍵行動者是否具有對老年人的親和力,是否具有能夠讓老年人信賴和接納的品質,是融合式養老模式的重要考慮維度。從理念上講,養老不僅是一個理論層面的問題,而且是一個實踐層面的社會建設問題,需要將相關理念具化到養老的關鍵環節。融合式養老模式對于關鍵行動者的倫理要求以及其建設思路,正是目前職業化、專業化養老傾向所忽視的重要方面。
第三,融合式養老模式可以以家庭、社區、養老機構為行動平臺,通過關鍵行動者以及系統支持機制進行更有效的融合與協調。
雖然融合式養老模式和現有的常見養老模式有著實質性的區別,但彼此之間又存在空間和資源上的重合。這對于發揮融合式養老模式的效果有著不容忽視的意義。就社區居家養老模式而論,很多城市,特別是北京、上海這樣的特大城市,在其中心城區的建設上都投入了大量資源,相關社區很大程度上受益于此。中心城區和鄉鎮中心人口密度較大,商業設施分布較多且形成系統網絡,再加上目前這些地區推行的智慧社區建設工程,所有這些有利條件都為進一步整合社區資源、提供為老服務留下了較大空間。可以說,融合式養老模式與居家社區養老模式存在著空間和資源的重疊,但是二者之間的功能區分決定了推行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必要性。
“第四次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結果也顯示,相比周邊區域,中心城區在各類公共設施的分布上具有明顯優勢(見表3)。從調查數據可以看出,中心城區和鄉鎮中心在汽車站、加油站、郵局/儲蓄所、商店/超市/便利店/百貨店、圖書館/文化站、社區(村/居)服務中心/站、銀行/信用社、電影院/劇院、公共廁所(公共場所)、派出所/警務室/治安崗亭、餐館/飯店/酒店、公園等幾乎所有公共設施數量指標上都優于邊緣城區、城鄉接合部、鄉鎮附近、離鄉鎮中心較遠的地區,說明中心城區和鄉鎮中心在各類社會資源上具有比較優勢。中心城區、鄉鎮中心的豐富資源,為融合式養老模式有效整合養老資源提供了現實支撐。中心城區和鄉鎮中心,特別是特大城市的中心城區資源顯著聚集。這一現實也證明了,融合式養老模式對于中心城區和資源豐富的鄉鎮中心具有合理性和可行性。
面對中心城區和鄉鎮中心區各類資源豐富的有利條件,融合式養老模式強調資源整合,但公共服務資源的融合應該選取適合老年階段的生活資源,而不能簡單、片面地進行資源整合。要針對老年人的健康狀況(如是否失能)、養老特點(如飲食偏好、行動節奏、醫療保障等)對其進行個性化的分類,并將適合養老的資源進行細化處理,以年齡友好的方式進行資源遞送。執行這一任務的是這一模式中的關鍵行動者。融合式養老模式通過為老年人提供個性化的多元選擇,以及有機整合社區資源體系,使得老年人的養老能力獲得增強。現有的居家社區養老模式由于缺少融合式養老模式的關鍵行動者的細化整合功夫,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將老年群體與養老資源粗略對應的工作思路。實際上,這種粗略對應的工作思路無法實現多樣化的老年人個體與資源體系的有機銜接和整合,容易導致資源閑置同時老年人的需求無法獲得充分滿足的矛盾現象。
但是,我們也應注意到,強調融合式養老模式與現有的居家社區養老模式在功能區分和優化路徑上的差異,并不是否定現有的居家社區養老模式。實際上,現有的居家社區養老模式仍然存在一些有利因素。這些有利因素對于融合式養老模式融入社區具有重要價值。首先,在中心城區以及布局完善的鄉鎮中心,特別是在其中的一些老舊小區,居民的居住時間相對較長,有的甚至綿延數代。這種情況使得物業及居委會與社區的居家老年人及其子女比較熟悉,大家彼此信任,關系較好。如前所述,融入老年人的養老生活,精準提供針對性的服務,需要契合中國熟人社會的特點。在此情況下,物業和社區居委會展示了與融合式養老模式嫁接的可能性。融合式養老模式與物業及居委會嫁接之后,獲得了融入老年人生活的便利性,也使得物業及居委會和老年人家庭之間的彼此熟悉成為融合式養老模式進入老年人家庭的重要資源。其次,通過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志愿者、專業服務團隊與社區的聯動,社區的智慧網絡獲得了有效的服務空間,社區的照料中心等為老服務設施也獲得了有效利用。例如:北京市最大的社區養老連鎖機構寸草春暉養老機構就是通過這種養老模式,專業打造家門口的養老院,其分支養老機構融入城市的各個老舊社區,每個機構規模為50到200張床位,主要招收附近的失能半失能老人。寸草春暉通過充分整合各方面資源和關鍵行動者,為居家老年人提供專業化的上門服務(包括助餐、助潔、助行、陪同就醫、提供心理慰藉等),最大限度為老年人提供穩定、專業、經濟實惠的服務。寸草春暉的養老模式已經運營十幾年,效果非常好,每個分院從開業到住滿平均為一年左右,為附近上千名居家老年人提供居家服務,周邊百姓對此很歡迎。2019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的《關于推進養老服務發展的意見》指出,要“推動居家、社區和機構養老融合發展”。自此之后,全國很多地方開始推廣這種融合式養老模式。
寸草春暉養老機構的上述經驗說明,融合式養老模式和融合式養老服務既密切相關又不完全等同。融合式養老模式的重點在于對養老的相關功能要素以“融合”的方式加以強化和增容,同時通過對養老共同體的建設,優化和重構老年人的生活世界。因此,融合式養老模式不等于養老服務提供。不過,各種強化或增容后的養老元素又需要通過養老服務提供才能實現。對相關養老元素的強化、增容,以及提供相關養老服務的過程,構成了養老共同體建設的基礎。沒有較高質量的養老服務,沒有對相關養老元素的強化和增容,就無法聚集老年人,無法形成養老共同體,所謂養老院也就成為缺乏養老功能的空間擺設。反過來講,只有通過在養老院語境中建立多種和諧的人際關系,特別是通過在老年人之間、護理人員和老年人之間建立和諧的人際關系,才能形成新的養老生活世界,優化和重構養老共同體。這種養老共同體既是融合式養老模式所界定的符合老年人生活需要的生態共同體,也是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融合式養老模式中,養老服務的含義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融合式養老模式的服務本質上是從老年人的養護需求出發,將原先割裂的、碎片化的服務連接起來“打包”提供。其中,將醫療保健服務與日常照料服務相結合尤其重要,例如醫養結合、康養結合。此外,精神慰藉服務也是其中的一個核心內容。“第四次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數據顯示,2015年,中國老年家庭的空巢率已經超過50%,尤其精神孤獨問題較為突出。對于養老機構而言,雖然其所提供的各項服務存在分工,但老年人卻是從“一個窗口”獲得服務。這也是融合式養老服務的主要呈現方式。
第二,將機構養老、社區居家養老及家庭養老有機協調在一起,實現了服務遞送模式的融合與一體化。機構提供模式、社區提供模式,以及居家提供模式,這三種服務遞送模式在政策語境中是有差異的,不同的機構也是分設的。然而通過融合式養老模式,不僅可以有效融合各種養老資源,而且可以對養老資源進行高效分配與遞送。
第三,融合式養老模式的服務是對資源投入的系統化整合。從當前的政策框架看,養老服務提供并非純粹由個人或政府承擔,而是個人與政府合作的資源投入。相比醫療、教育等行業,在養老服務領域,由于歷史原因,個人和家庭承擔的資源投入相對較多。但是隨著近年來老齡化程度加深,政府也加大了對老年人養老問題的關注力度,特別是加大了對失能和半失能老年人等弱勢老年群體養老問題的關注力度,投入的資源也在快速增加。除了政府和個人的養老資源投入外,社會的養老資源投入也在增加。在財政補貼、用地等方面,與政府資源相結合,在志愿服務、社區服務等方面,與社會資源相結合,形成了融合式的資源管理模式。
應該說,融合式養老模式及其實踐經驗,需求層次理論、福利多元化理論的基本命題,以及中國儒家文化傳統,當前中國社會的養老狀況,老年人生活的連續性和繼承性特征等,存在著內在的共通之處。這些共通之處對于規劃中國養老體系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本文的研究結論主要包括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融合式養老模式是一種關于養老模式的觀念更新,并在將外部養老資源與老年人深度對接方面具有較高的準確性和可及性。
通過對現有養老模式不足之處的分析,結合對“第四次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數據的分析結果,本研究得出如下基本結論:在養老問題上需要進行觀念變革,試點推廣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基本思路。
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基本思路包括觀念和實踐兩個方面:
在觀念方面,結合需求層次理論和福利多元主義理論,從目前通行的對老年人的范疇化、個性化定位,轉變為對老年人日常生活世界的把握。作為一種新的觀念選擇,融合式養老模式立足于老年人生活世界的意義結構,認為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由老年人長期建構的意義結構所支撐。老年人個體在養老方式、養老態度等方面的差異,歸因于其日常生活世界的差異;而支撐這種差異的,是老年人長期建構的意義結構存在著不同年齡段之間、不同組別之間,甚至不同個體之間的差異。老年人日常生活世界由其熟悉的人際關系網絡和周邊環境系統構成。但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又具有表層的熟悉人際關系網絡和周邊環境系統所不具備的特性。這種特性主要體現為老年人在熟悉的人際關系網絡和周邊環境系統中的主體建構過程和結果。概括而言,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由以下三個“平面”組成:老年人長期建構的深層意義結構,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老年人的熟悉人際關系網絡和周邊環境系統。
在實踐方面,融合式養老模式通過依托平臺,培訓和派遣關鍵行動者,從熟悉人際關系網絡和周邊環境系統入手,進入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進而分析老年人長期建構的意義結構;在此基礎上,尋找和老年人意義結構充分對應的為老服務方式,從而使外部養老資源和老年人的熟悉人際關系網絡以及日常生活世界形成充分對接。本研究以寸草春暉養老機構的融合式養老模式為案例,驗證了融合式養老模式上述實踐方法的有效性。
第二,對于融合式養老模式適用區域的限定,取決于對外部養老資源的系統整合和配置條件,以及這些養老資源和老年人日常生活世界的充分對應關系。這一條件決定了融合式養老模式主要適用于中心城區和資源豐富的鄉鎮中心。
本研究所探討的融合式養老模式以資源整合和養老能力增強為基本特征。就此特征而言,可以進行適老化利用的資源,是實施融合式養老模式、增強老年人養老能力的重要條件。在運行上,融合式養老模式存在雙重融入問題:既包括對老年人所處環境的融入,也包括對養老資源的匹配。就匹配的現實條件而言,中心城區和資源豐富的鄉鎮中心因老年人口密度較大、文化傳統悠久、交通便利、可利用商業網絡相對齊全等原因,具有資源融入的比較優勢,易于實現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實踐效果。
“第四次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結果顯示,中心城區和鄉鎮中心在各類公共設施分布上都具有比較優勢。這一優勢為融合式養老模式的有效實施提供了現實支撐。
第三,從老年人的微觀生態系統出發,對老年群體進行專業評估,是為其提供精準服務、適宜養老支持的先決條件。
融合式養老模式認為,老年人在行動能力上存在內在的分化,高齡老年人和中低齡老年人之間在養老問題上存在較大的能力區別。高齡老年人行動能力減弱,在對養老支持的需求上不同于中低年齡段老年人。從統計學角度看,中低年齡(60~79歲)老年人由于行動能力尚未弱化,在對社會資源的獲取能力上更傾向于常態的社會成員一極;高齡(80歲及以上)老年人由于行動能力弱化,在對社會資源的獲取上更傾向于真正的養老對象一極。這些發現從“第四次中國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數據中獲得了驗證。
第四,大力動員和培養關鍵行動者以及系統支持機制,實現養老模式的融合和對資源的有效分配。
融合式養老模式是一種行動模式。整合養老資源并使其進入老年人生活世界,需要一種依托平臺作為行動的載體,也需要關鍵行動者作為資源整合和遞送的承擔者。
養老機構進入老年人的微觀人際生態圈,可以構成一個相對合理的資源平臺。從老年人微觀生態系統而論,構建一個養老資源的集散平臺,實現對人力資源和物質資源的有效配置,需要距離老年人微觀生態系統較近。空間上的近距離,既要回避一些社區既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即老年人身邊的養老資源雖然很豐富卻得不到有效整合)的距離感,又要以空間的近距離實現對老年人生活世界的快捷融入。進入社區設立的養老機構(如養老院、老年公寓等)的合理性在于,這里有老年人所注重的熟悉的生活形態,其現實性在于,可以快捷進入老年人的微觀人際生態圈。
融合式養老模式倡導大力動員和培養關鍵行動者,使他們具有對老年人的親和力以及被老年人信賴和接納的品質,并具有為老年人提供服務的專業技能。只有這樣,才能準確把握服務對象的精準需求,并且依托模式載體,集成為老服務資源,將其精準遞送至服務對象。
第五,融合式養老模式可以推動養老政策向人與社會整體性、系統性同構的方向發展。
融合式養老模式在理念上認為,一個利益小群體化、社會意見碎片化的社會,從結構上喪失了人與社會同構的可能,偏離了社會建設和發展的根本宗旨。一個優化的社會應該提供這樣一種制度設計——最大限度保證人與社會的整體性、系統性同構。只有這種雙重同構,才能保證人的整體性和系統性,還原人的基本合理狀態。
對老年人的社會關懷,實質上屬于社會整體性、系統性建設的重要一環。就其實質內涵而言,這并不僅僅是社會為老年群體提供的一種特殊的傾斜性安排。社會為老年人提供養老關懷,是社會系統性、整體性建設的組成部分,是社會建設的題中應有之義。所以,社會建設不是一個社會群體和另一個社會群體博弈的結果,更不是個人之間資源較量的結果,而是以系統性和整體性作為社會建設的內在條件和基本法則,遵循“一個都不能放棄”的人本原則而開展的系統性和整體性社會實踐。從社會建設的角度判斷,為老年人提供的社會支持和養老安置,既是社會建設的必要組成部分,也是社會朝著整體性和系統性方向發展過程中不能忽視的重要環節。
第六,融合式養老模式由城市向農村地區推行的過程中挑戰和機會并存。
融合式養老模式是主要針對中心城區和鄉鎮中心老年人口密集的社區開發的一種探索性養老模式,其成立和運行條件與老年人口密集社區的相關環境和條件存在著密切的聯系。隨著農村地區物流體系逐漸完善,老年人的養老資源遞送獲得了現實條件。這是面向農村地區推廣融合式養老模式的基礎條件。這里存在的挑戰主要包括:其一,農村空心化現象導致融合式養老模式的推廣和復制所需的人力資源存在困難,特別是對于該模式所需的關鍵行動者,在招募、培訓和派遣上都面臨著挑戰,鄉村合并和遷移也許是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途徑;其二,農村地區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世界在意義的構成上與城市存在著明顯的區別,進一步研究農村地區老年人的狀況,可能更有利于探索融合式養老模式的適應性。
綜上可知,融合式養老模式并不是對養老模式的簡單重構,而是致力于建設養老生活共同體,是一種更符合中國國情的養老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