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表現主義油畫的裝飾性語言探析

劉光柏 陸 丹

一、中國表現主義油畫的形成

中國表現主義油畫是受德國表現主義藝術思想的影響發展起來的，德國表現主義藝術思想能夠傳播到中國，主要是通過20世紀初留學日本、歐洲等國的藝術家的引入。在1905—1906年期間，我國留學日本的畫家有很多，主要以劉海粟、豐子愷、俞寄凡、汪亞塵、倪貽德、琴仲等人為代表。在這期間表現主義繪畫形式在德國已經受到大多數藝術家的認可，西方現代藝術思想也在世界范圍內傳播，日本也在此時受到西方現代藝術思想的影響，在日本留學的中國藝術家接觸到表現主義繪畫，他們深受影響，在自己的創作中也產生了一些表現主義傾向，待到他們留學回國后將表現主義思想引入中國。表現主義理論思想主要由日本傳輸到中國，而表現主義繪畫則是中國藝術家赴歐求學所帶回來的，如林風眠、龐薰琹、潘玉良于1920年到1925年先后赴歐留學。在此期間他們接觸到現代主義藝術的諸多流派，也對當時流行的德國表現主義產生了極大興趣。在學習與實踐的過程中他們也潛移默化地受到現代主義藝術的熏陶。待到1925年到1930年期間他們先后留學歸國，同時也把西方現代藝術的各個流派引進中國。但當時的中國正在經受戰爭和世界政治局勢的影響，人們無更多的精力去關注這些藝術流派，林風眠等人的藝術主張沒能得到更好的傳播與發展，同時在國內還有一群占主導地位的寫實主義畫家，以徐悲鴻為代表。林風眠、潘玉良、龐薰琹等歸國藝術家帶來的現代藝術思想也未能在社會上引起較大的反響。因此中國現代繪畫的發展在20世紀30年代到70年代末幾乎停滯不前。1979年全國藝術教育工作會議召開后，教學體制和思想都有了一定的靈活性，現代主義藝術從藝術觀念到繪畫實踐都有了多樣的發展，現代藝術得到質的發展。其中以吳冠中為代表，他提出關注“形式美”的主張，認為中國當代藝術應該掙脫政治宣傳的重負，第一次把藝術關注的目標聚焦在藝術自身，即藝術本體。吳冠中的言論給當時的一些畫家帶來很大的影響，中國的油畫領域也開始出現一些具有表現主義傾向的油畫作品。在此之后的二三十年里表現主義在中國得到了很大的發展，表現主義藝術家將目光聚焦于創作過程中繪畫本體語言的表達，強調藝術創作中的表現性，將繪畫藝術的形式感與創作內容相結合，力圖表達出自己的理想以及對事物的批判性。同時有的藝術家的視角在于對人的本質進行表達，注重人性的尊嚴以及精神信仰，強調對現實進行表達以及在思想上賦予新的理解，在這個過程中藝術家不論從藝術語言方面還是在情感轉換方面都為中國表現主義油畫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豐富了藝術創作形式以及繪畫語言。

二、中國表現主義油畫的裝飾性語言構成及必要性

（一）以中華傳統文化思想為根基

中國表現主義油畫裝飾性語言的精神內涵直指中華傳統文化精神。在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文化的背景下，中國當代表現主義油畫的裝飾性語言也豐富多彩。中國傳統繪畫與西方油畫最本質的區別首先在于中國畫主要以線和水墨形式表達，其次中國畫采用散點透視法，在用色方面較為單純，空間相對平面，創作中主要以畫家的主觀情感為出發點，對意境的營造為最終目的。它強調個人的精神世界與大自然之間的平衡，追求“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當表現主義傳入中國后，國內的藝術家面對西方藝術文化的沖擊，力圖尋找東西方藝術之間的共同之處，探索出西方表現主義思想與中國藝術思想之間的某種更加深層次的聯系。吳冠中一直努力尋找一條能夠將中西方繪畫融合的道路，他認為表現主義油畫中豐富的視覺體驗和表現手法與中國傳統藝術有著微妙的共通之處，他汲取西方繪畫藝術的形式感，同中國繪畫中的意境相融合，以西方繪畫的結構為框架，融入中國傳統藝術的情韻，最終創作出一種“有意味的形式”。表現主義油畫傳入中國，為中國繪畫打開了多元形式的大門，融合中國傳統繪畫思想的裝飾性語言將是中國表現主義油畫創作的一種新形式。同時中國的畫家也需要時刻警惕，不能一味地追尋西方表現主義的腳步，而是應該以中華傳統文化思想為根基，積極吸收西方表現主義繪畫的優秀因素，相互融合，創造出具有中國特色的表現主義繪畫形式。

（二）以個人主觀情感體驗為核心

藝術一直以來都是藝術家們為了反映某種思想、某種情感以及某種觀念所產生的東西。龐薰琹曾強調：“藝術（Art），就是藝術家自我（self）的表現，是人類發泄情感的工具。”“畫家應該清楚認識自我（self），不受些微束縛，不被有所控制，憑自我赤裸裸地暴露。”藝術本體來源于藝術家的內心情感的轉化。中國當代表現主義藝術家想要將繪畫從繪畫本體內獨立出來，使畫面更加平面化、裝飾化，就必須犧牲對客觀物體的具象性與真實性描繪，放棄與三維立體造型共享的一切繪畫形式。平面性是裝飾性語言最重要的一個特征，當藝術家表現自我生命體驗與情感觀念時，具有平面性的裝飾性語言在油畫創作中的運用是最直接、最不可避免的選擇。裝飾性語言是一種具有個性的繪畫語言，這種個性的繪畫語言可以更好地處理藝術家對創作的構想，同時也可以更加直接地拉開創作對象與畫作的距離。在藝術創作過程中藝術家的個人情感表達，往往是比現實中創作對象給人的感受更加強烈的，運用裝飾性語言表達能讓創作者更加自由地表現其情感。一幅優秀的表現主義作品能反映出主觀情感與客觀事物之間的聯系，同時也能反映出它們之間的差距，這也是一種人性情感的表達，它會使觀眾感受到藝術家的情感基點。裝飾性語言為中國當代表現主義油畫創作中藝術家的情感表達提供了更加多元化的形式空間。

（三）裝飾性語言形式構成探析

1.裝飾性構圖

裝飾性構圖在中國當代表現主義油畫中一直是一個不可忽視的組成部分。中國表現主義油畫有別于西方傳統古典繪畫形式，它不再一味追求客觀形象的真實性以及光影效果。藝術家因更加注重主觀情感的表達，所以創作的形象更趨向于平面化，創作中的客觀對象轉化到畫面中更加像是一個個的元素組合。在中國表現主義油畫中，為更好地表現出藝術家的思想情感，藝術家會更加注重整個畫面的布局。裝飾性構圖的表現在于畫面內容與構圖相結合，從而達到畫家情感觀念的表現。中國表現主義藝術家閆平在她的《少年江湖走四方》與《丟棄桃花源記》等作品中，就采用裝飾性構圖形式，畫面通過圍繞縱深陰影和明亮高光的色調對比來進行構圖，強調了畫面中演員排練時的情感基調。所以藝術家雖然也遵循著近大遠小、視覺均衡的構圖法則，但是在實際的操作中，畫中的人物還是占據了絕對的視覺中心。《小戲班子》 系列主題油畫中的構圖裝飾性，主要體現在用主觀化、情緒化的顏色轉述場景與物體，目的是將自我與對象進行融合。這樣的構圖方式雖然顯得較為松散，但是與藝術家所要營造的氛圍相符。所以在中國表現主義繪畫中裝飾性構圖的運用能夠更加直觀地將創作者與對象之間的距離拉近。

2.裝飾性色彩

裝飾性色彩在中國當代表現主義油畫中的運用，是為了更直接地表現出藝術家的感受。裝飾性色彩的應用，可以通過高純度的顏色組合，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使畫面更加具有動感。同時裝飾性色彩在中國當代表現主義油畫中的運用形式多種多樣，呈現出來的效果也不盡相同。色彩的運用與搭配是每個藝術家情感的外泄及個人主觀感受的表達。也正是因為裝飾性色彩能更加直接與自由地表達出藝術家的內心情感，所以它與表現主義油畫創作過程中的思想意志不謀而合。在中國表現主義油畫創作中裝飾性色彩的運用更加與之相輔相成。賈滌非是中國具有代表性的表現主義畫家，他的作品運用夸張和變形的創作手法，在畫面中每一筆顏色都具有獨特性，每一處輪廓表現得都很果斷且精準，每一個筆觸都非常大膽直接，在他的藝術創作中我們可以發現西方表現主義的影子，且他的其他作品的創作形式和主題都給人一種荒誕、迷離、虛無的感覺，實際上在他的藝術創作中，他將藝術家的熱情與生命力完全地表現在他的作品之中。在中國表現主義油畫中，裝飾性色彩與傳統的寫實色彩形式不同，是一種極具理想化的色彩表現形式。運用該色彩形式創作出的作品，不僅遵循與展現了物體的客觀發展規律，更是作者主觀審美與內心情感的表現。

3.裝飾性造型

在中國表現主義油畫中，造型的裝飾性就是在表現主義繪畫形式的基礎上，融入中國傳統裝飾性造型語言，經過對中華傳統文化、思想、古代裝飾紋樣的研究與轉化，符合人們的審美與情感追求。袁運甫說：“裝飾藝術的吸引力和永恒性常常是造型的力量它完全不是什么點綴，只是造型本身的說服力！”中國表現主義油畫中裝飾性造型的運用，常表現在對現實事物的主觀處理，如夸張變形、利用幾何元素等，用非自然的主觀造型方式表達對象，以二維視覺形式或二維半的視覺形式呈現出來。與此同時點、線、面等元素，也會通過藝術家有意識地組織排列，形成具有獨特意味的裝飾性造型特點。創作者以最簡潔直接的表現手法表達出最強烈的視覺情感效果。在裝飾性造型中，多運用平面化造型、概括與簡化、重組與透疊、夸張與變形等形式。中國表現主義藝術家林風眠創作的人物作品《霸王別姬》就具有強烈的裝飾性造型意味，在人物造型方面具有中國傳統皮影戲的味道，皮影戲的人物造型主要以側面形象表現，線條精簡簡潔，人物形象生動且夸張，具有很強的裝飾性意味。

（四）必要性

自20世紀20年代后期由劉海粟、豐子愷、俞寄凡、汪亞塵、龐薫琹、倪貽德、琴仲、呂澂等人把表現主義油畫引入中國后，經過近百年的發展，中國表現主義油畫通過與中華傳統文化思想相互融合，已呈現出獨具一格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藝術形式。在中國，表現主義油畫中裝飾性藝術語言的運用能給欣賞者帶來足夠的視覺刺激以及強烈的情感震撼，能給表現主義油畫創作提供更加豐富的藝術形式。油畫從西方傳入中國以來，裝飾性風格就一直存在，只不過是每個時代或者每個流派所傾向的觀點不同而已，而中國當代表現主義油畫，更加強調藝術家內在的情感以及精神本源的釋放。在中國傳統繪畫中，藝術家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力求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在創作形式上采用似與不似、形神兼備等表現手法來表達藝術家的情感。從這幾方面可以發現裝飾性與中國傳統繪畫理念不謀而合，裝飾性語言傾向二維平面化或者具有淺空間特質，而中國傳統繪畫其自身就采用散點透視原則，不過分追求客觀事物的真實性，因此也具有了一定的平面裝飾意味。為了更好地融合中西藝術，在中華傳統文化的熏陶下，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當代表現主義油畫將是必然的事。在這個過程中裝飾性語言將作為連接中西方藝術文化思想的橋梁，促進中國當代表現主義油畫的發展。

三、結語

表現主義藝術的繪畫語言有很多，其中裝飾性語言就是其一。在油畫發展的歷史長河中，裝飾性藝術一直隨著時代的發展在進步。19世紀末表現主義出現后，使得繪畫開始從再現模仿走向主觀表現，傳統繪畫形式受到強烈的沖擊，二維平面的裝飾性效果開始在油畫中出現。在表現主義油畫中裝飾性語言的運用更加豐富多彩、形式各異，具有很強的表現性。然而當表現主義傳入中國后，作品在具有很強的表現性的基礎上融入了中國本土傳統繪畫理念以及中國古代遺留下來的傳統裝飾圖樣，經過近百年的探索與演變，最終形成了具有中國味道的中國當代表現主義油畫。結合表現主義油畫在中國的發展，只有植根于中華傳統文化之中，同時追隨時代發展的腳步，才能有更加廣闊的發展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