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身認知理論視域下盲人鋼琴演奏藝術賞析

葉佳慧

盲人鋼琴藝術作為鋼琴表演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關注盲人鋼琴演奏對推動鋼琴藝術創新與發展具有深刻的意義。盲人缺少視覺體驗，無法憑借眼睛捕捉生活的細節，但缺少視覺感知能力，并不意味著失去了追求藝術的能力。人在視覺受限的情況下，其他感官能力可能會更為靈敏，盲人鋼琴師雖無緣視覺感知，但聽覺、嗅覺、觸覺等感覺相對靈敏，這也為盲人鋼琴演奏提供了基礎性條件。西方世界傳說中盲人先知的存在表明，失明的身體雖然喪失了對外部世界的關照，但能夠產生內在的眼睛，可以理解為“心的眼睛”。也正是因為盲人無法用眼睛探索世界，而需要依賴身體的其他器官參與社會實踐，所以盲人群體更為關注身體，以及關注身體在場的意義。

一、具身認知：認知科學的身體轉向

具身認知理論作為“第二代認知革命”的重要產物，是心理學領域研究的焦點問題，且“身體”與“心智”的關系問題也是哲學領域關注的重要論點。從認為思維占據人的主導地位，認為人如同機器一般受到大腦的控制，到認為人的“身體”與“心智”，即身體與思維之間存在著統一的關系，這一觀點的轉變意味著認知科學的身體轉向。身體轉向的過程，也是具身認知理論形成并發展的過程。

勒內·笛卡爾被譽為現代哲學之父，其哲學思想對歐洲哲學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笛卡爾強調思維的重要性，他認為不能懷疑以思維為其屬性的獨立的精神實體的存在，并論證以廣延為其屬性的獨立物質實體的存在。精神實體與物質實體，從理論上看，皆屬于有限實體，將兩者納入同一范疇進行思考，這也體現出笛卡爾的二元論思想。笛卡爾認為，我思故我在，即人在思考的過程中才會有“我”的存在，“我”存在的前提條件是“我”在思考，倘若“我”停止思考，那么“我”便不復存在。笛卡爾善于思考關于人類的一切，也持有懷疑一切的思維，他認為人類的感覺或許并不可信，因為有時人類的感覺與真實情況并不相符。人類在遙望星空時，覺得星河燦爛且每一顆星星相對比較渺小，但實際上星星并不是眼中所見那般大小。笛卡爾從對人類感官的懷疑和反思，延伸至對普遍存在的懷疑，而實際上懷疑的過程也是思考的過程，思考即意味著“我”并沒消失，“我”思考即“我”存在。笛卡爾強調“思維”的重要性，而忽視了對物質實體“身體”的關注，認為思維可以獨立形成，可以脫離身體運作，自然也不需要感官的參與。笛卡爾的“二元論”思想，是近代哲學思想的基礎，同時推動了近代哲學思想的發展。

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胡塞爾的“意向性”、詹姆斯·朗格的“情緒學說”、杜威的“經驗主義”等思想則更為關注身體在哲學領域的重要價值，這也對打破“二元論”思想，推動具身認知理論的形成起到關鍵性作用。其中，法國著名哲學家梅洛·龐蒂提出的“知覺現象學”，為具身認知理論的產生作出了突出貢獻。梅洛·龐蒂在其著作《知覺現象學》中認為，“人生活在世界之中，在自我和身體之間、在自我賴以存在的身體和這個身體所獲得生命支持的世界之間、在我和他人之間，絕對不應該有二元對立。”梅洛·龐蒂打破了理性主義與經驗主義的桎梏，認為身體應該是人類所有感覺與知覺的主體，身體是人類參與實踐活動和思維活動的主體。梅洛·龐蒂的觀點顛覆了人們對傳統“二元論”思想的認知，引發了對人的身體與知覺的討論。他認為，關于人類知覺現象的研究，無外乎是對人身體的研究，因為身體是發動行為并產生知覺的主體。在這些理論研究的基礎上，“第二代認知革命”推動了具身認知理論的產生。

具身認知理論突破了認知早期的身心分離的觀念，認為人類的理性無法超越身體與世界現實進行溝通和交流，而是認為身體如同一個媒介或是一種載體，吸收并容納人與世界現實交流與互動的結果，并將結果傳輸給人的大腦，因此可以說，人的思維、身體、大腦之間是一個系統，人在思考的過程，思維、身體、大腦相互配合完成了認知的過程，也可以理解為“認知過程從腦延展到它們周圍的身體和物理世界中。”在了解盲人鋼琴演奏的基礎上，可以發現盲人更加關注身體在演奏過程中的作用，身體是盲人連接外部世界、認知現實的重要紐帶，盲人的觸摸、試探等一系列行為，是建立在相信身體作用的前提下的。

二、被關注的身體：盲人鋼琴演奏藝術與身體的統一

（一）激活身體的感知系統，深化盲人鋼琴藝術表演深度

由于大腦神經機制的改變，閑置的大腦枕葉視覺區域會被招募于處理聽覺任務，使得先天、早年失明者在音色辨別能力、音樂記憶力、聲音注意力等方面的反應較為敏感。盲人鋼琴師主要依靠觸摸、聆聽來學習鋼琴演奏技巧，在盲人觸摸鋼琴的每一個鍵和聆聽每一個鋼琴音符的過程中，盲人的想象被得以調動，盲人的想象空間或許不似視力正常的人，但正因為有不同的身體機能，才賦予了盲人群體特殊的音樂想象思維。在具身認知理論視域下，盲人的身體被賦予了哲學思考的空間，被關注的盲人身體承載著盲人與世界現實溝通的責任。盲人的鋼琴演奏行為并不是自發產生的，而是遵循著音樂思維的指導，大腦傳輸給身體指令，身體踐行音樂行為，這是盲人鋼琴演奏藝術認知的過程。雖然學者梅里亞姆也認為，“沒有關于音樂的概念，行為就不會出現，而沒有行為樂音也就無法產生”，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盲人開始展開鋼琴演奏行為之前，音樂思維并非是脫離身體而存在的，實際上盲人的音樂思維是基于身體這個物質實體，進而才有的精神思維。因此，激活盲人身體的感知系統，是深化盲人鋼琴藝術表演深度的重要方式。

（二）促進身與心和諧統一，增強盲人鋼琴演奏的表現力

德國著名哲學家赫爾曼·施密茨在《身體與情感》中提出，人類身體對外部世界的感知包含感覺、知覺、情感、情緒，甚至道德、審美等。情感氛圍具有寬闊和狹窄兩個特點，寬闊的情感氛圍即意味著人的感知處于積極上進、樂觀輕松的狀態，反之則意味著人的感知處于陰暗消極、低落悲傷的狀態。盲人身體對外部現實環境的感知是相對不夠完整的，缺少對現實世界的視覺體驗，盲人對現實世界的情感是需要通過大量身體行為來進行傳遞的，同樣想要獲得對現實世界的感覺、知覺等體驗也需要依賴身體來完成。具身認知理論打破了身體與思維二元分離的早期認知，強調身體與思維，即身體與心智的和諧統一。盲人鋼琴師為實現身心和諧統一，也需要調節好人的情感氛圍，不能處于情緒的極端條件。因此，盲人鋼琴演奏應堅持維護身體與思維的平衡，協調盲人的情感認知，從而增強盲人鋼琴演奏的表現力。

（三）營造具身性創作環境，創新盲人鋼琴藝術創作方式

身體知識是隱性知識的一種，在鋼琴演奏過程中身體融入表演實踐當中，身體知識與音樂知識融為一體，共同作用于鋼琴表演實踐，在鋼琴表演實踐過程中身體知識具體可以理解為鋼琴表演的藝術性。被聚焦關注的身體，是盲人鋼琴師音樂創作的主體，是承擔盲人鋼琴師學習結果的載體，同時也承擔著將學習結果傳輸至大腦的責任。因此，為促進身體作用的發揮，應為盲人鋼琴師創造具身性的創作環境，提高身體在鋼琴演奏創作領域的積極作用，從而推動盲人鋼琴藝術創作方式的創新。現如今體感技術、虛擬現實技術、數字技術、人工智能等現代科技層出不窮，也可依靠現代科技力量，模擬盲人鋼琴師的感知，拓寬盲人對現實世界的認知邊界，從而增強其對音樂的深度理解。

三、身體在場：盲人鋼琴演奏的生成與鋼琴藝術的升華

（一）音樂感知與認知的具身化

具身認知理論強調身體生理上的結構、動作以及形式在認知過程中的重要作用，認為人類身體的物理結構和神經感知系統在認知形成過程中發揮了關鍵性作用，身體與思維是相互統一的，且身體影響著思維的發展。人類的認知呈現著具身化的屬性，人類的認知受制于身體的物質屬性和生理結構。因此，人類的認知與身體的體驗是休戚與共的關系，認知來源于身體的現實知覺和實踐活動，身體的體驗來源于身體的各種感知，以及身體與現實世界的交互活動。“感知是人腦通過身體各個器官接收到的信息刺激大腦產生的物理信息，它分為兩個過程，第一是感覺，是指身體的各個感受器接收到的刺激信息傳遞至大腦，大腦對事物個別屬性的反映；第二是知覺，是人的大腦對感覺信息進行組織和闡釋的一組心理過程，是大腦對事物整體信息的反映。”盲人音樂感知是在盲人接收鋼琴音樂刺激的情況下，形成感覺體驗，并將鋼琴演奏的信息傳遞至大腦，大腦對感覺信息進行梳理和闡釋，從而形成大腦對感覺事物的心理反應過程，即為盲人音樂感知。盲人無法憑借視覺觀察鋼琴演奏藝術，而是憑借觸覺和聽覺等感知來認識鋼琴演奏的技巧，身體在增強盲人音樂感知能力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二）音樂體驗與認知的情境化

具身認知理論認為人的身體要想在認知過程中發揮作用，必須要發揮身體的生理性作用，即要求身體這一物質實體的在場。而在現實生活中，人的身體具有生物價值是毋庸置疑的，同時人的身體也具有社會價值。從社會實踐的角度看，人的認知不能局限于探討個體的生理層面，也應該轉向關注身體在社會實踐活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而論及社會實踐活動則必然不能離開社會情境。人的認知不是自發形成的，也不是隨意形成的，而是在身體與外在現實環境不能交互的過程中形成的，即身體通過自身的感知神經系統去感知情境，認知是在身體與某一社會情境產生互動的結果。盲人鋼琴師在長時間與鋼琴互動的過程中，吸收和接納有關鋼琴演奏知識，并在大量的鋼琴練習中，捕獲了關于鋼琴演奏的各種經驗與認識，從而形成了盲人鋼琴師的音樂體驗。盲人鋼琴師的音樂體驗是在身體與音樂情境的交互過程中形成的，具有動態發展的特點，而伴隨著身體與情境的交互，身體也形成了關于鋼琴演奏的認知與記憶。

（三）音樂表演與認知的動態化

人的認知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處于動態發展的狀態。人類社會環境亦是如此，在動態發展的過程中優勝劣汰，保持自然界與人類社會的平衡。認知的動態化意味著人的身體處于變化的環境之中，同時人的身體也在發生著生理變化，這也意味著人的身體與環境的交互過程也呈現出動態變化的特征，人的認知結構也在不停地隨之發生變化。盲人鋼琴師身處變化著的社會環境，這些環境具體可以表現為鋼琴演奏方式的變化、鋼琴演奏舞臺的變化等，這些外在的環境因素深深地影響盲人的感覺體驗，進而影響盲人鋼琴師某一階段的認知。且人的認知并不是單體結構，也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因此可以了解認知是一個長期發展且不斷變化的過程。盲人鋼琴師無法通過眼睛觀察周圍環境的變化，這也增加了其認知環境、認知世界的難度，因此，增強身體的投入與使用，是盲人感知環境因素、增強認知能力的必經之路。

四、結語

具身認知理論是認知科學發展的重要成果，為研究人的認知與身體的關系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具身認知理論強調身體、環境、大腦的共同作用是推動認知形成的基礎性條件，認為身體在人的認知過程中發揮著主體性作用，但是“具身化并不從屬于作為生理實體存在的身體，而是從屬于現象的身體以及該身體在我們客體導向的經驗中所扮演的角色”。由此可知，探索具身認知理論視域下盲人鋼琴演奏藝術，自然離不開探索盲人身體、經驗、環境對盲人認知的綜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