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冰綃,劉夕兵,詹林,胡義秋
(1.湖南師范大學,湖南 長沙,410200;2.湖南幼兒師范高等學校,湖南 常德,415000)
抑郁是一個人對自我、世界和未來的悲觀看法,以及無法控制、頻繁產生的消極思想,其主要特征為自責自卑、興趣減退、思維遲緩等。[1-2]Balázs等人對11個國家的12395名青少年研究,得出10.5%的青少年患有抑郁,且29.2%的青少年經歷過明顯的亞臨床抑郁癥狀。[3]到2030年抑郁將成為引發死亡和導致疾病負擔的首要因素。[4]因此,抑郁已成為影響個體健康生活的重要問題。青春期的個體由于生理和心理的快速發育,抑郁的發展呈現出顯著的群體異質性,發病率高達5.6%。[5-6]劉福榮針對我國中小學抑郁癥狀進行meta分析,得出:中國中學生抑郁癥狀檢出率為28.4%,小學生抑郁癥狀檢出率為17.1%。[7]因此,探討青少年抑郁的影響因素,尤其是提高個體抑郁的保護性因素,對于提高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水平、促進個體的積極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青少年抑郁的影響因素有很多,主要有軀體疾病、認知功能受損、家庭以及社會環境等。[8]其中,校園欺凌被認為是引發青少年抑郁的重要社會環境。[9-10]根據布朗芬布倫納提出的生態系統理論,對學生而言,學校作為學生生活的重要場所,是除家庭以外對其影響最大的微觀系統。[11-12]校園欺凌作為一種典型的青少年負性生活事件,是指以學生參與為主,針對同學進行的持續性的心理或物理攻擊,導致被欺凌者長期處于壓力狀態。[13]陳婷等對974名中學生進行調查發現,相比于沒有校園欺凌經歷的青少年,遭受過校園欺凌的青少年的抑郁癥檢出率明顯更高。[14]經歷校園欺凌的個體,長期生活在自我壓抑與否定中,漸漸形成自卑、敏感、孤僻等消極人格,同時可能出現學業和人際適應困難等問題,進而增加其抑郁的可能性。[15]鑒于此,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設H1:校園欺凌能顯著正向預測青少年抑郁。
過往研究發現,校園欺凌與青少年抑郁兩者之間的關系還受到個體認知傾向的影響。[16]例如,在一項關于中國青少年早期的抑郁癥狀的研究中,反芻思維作為一種消極的認知反應,在欺凌受害與抑郁之間起到顯著的中介和調節作用,相比低水平反芻思維的個體,有著較高水平反芻思維的青少年,在經歷欺凌后表現出更高的抑郁風險。[17]而認知靈活性作為一種積極的認知反應,在校園欺凌與青少年抑郁之間起到積極的緩解作用。認知靈活性是指個體面對不斷變化的環境而調整自己思想和假設的能力,對個體環境適應和心理發展都具有重要的意義。[18-20]Dennis等學者認為認知靈活性包含可選擇性和可控性兩個維度。[21]可選擇性有兩層含義:①能意識到生活事件和行為的原因存在多種解釋;②能運用多種方式應對困難。可控性則是指個體能夠意識到困難情境是可控的。抑郁的社會認知理論模型將抑郁產生的原因分為社會因素和認知傾向因素,即外界不良的社會環境與消極的認知相結合時,就會產生抑郁情緒。[22]研究表明,在面對外界的壓力事件時,認知靈活性更高的個體能夠將更多的認知資源分配到其他注意目標上,采取更積極的思維方式,減少環境帶來的消極影響。[23]長此以往,認知靈活性高的個體患抑郁的風險更低。[24-25]因此,我們認為,校園欺凌經歷更可能誘發低認知靈活性個體的抑郁情緒。綜上,本研究提出假設H2:校園欺凌對青少年抑郁的影響可能受到認知靈活性的調節。
本研究以青少年為被試,探討了校園欺凌與青少年抑郁之間的關系,及認知靈活性在其中的調節作用。對該問題的探討不僅有助于進一步了解抑郁的影響機制,并且對于制定個體抑郁的干預方案也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本次問卷調查對象為湖北、湖南、廣東等省市若干所中小學的學生平均年齡15.03歲(SD=1.69),共收集1094份有效問卷。其中男生569名(占52.0%),女生525名(占48.0%),七年級學生225名(占20.6%),八年級學生151名(占13.8%),九年級學生108名(占9.9%),高一學生230名(占21.0%),高二學生326名(占29.8%),高三學生54名(占4.9%)。所有項目均獲得被試、家長和學校的同意,由嚴格訓練的心理學教師和研究生擔任主試。
1.受欺凌:本研究使用張文新和武建芬修訂的Olweus受 欺 負 量 表(Olweus Bullying Victimization Questionnaire)中文版,量表共有6個項目,包含身體欺負(某些同學打、踢、推、撞或者威脅我)、言語欺負和間接欺負三個維度,采用從“本學期沒有”到“一周好幾次”的5點計分方式,得分越高表明受欺凌的程度越嚴重,在我國青少年群體有較好的信效度。[26]本研究中受欺負量表中文版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3。
2.認知靈活性:采用王陽等人修訂的Dennis和Vander Wal編制的認知靈活性問卷(the Chinese version of Cognitive Flexibility Inventory,CFI)中文版。共有20個條目,包含認知可選擇性(我擅于分析和評估各種情境和局面)和認知可控性(面對困難局面時我不知如何決策)兩個維度,采用從“從不”到“總是”的5點計分方式。[27]本研究中認知靈活性問卷中文版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5,有較好的信效度。
3.抑郁:采用抑郁自評量表(Self-Rating Depression Scale,SDS),被試仔細閱讀每一題項,采用4級計分,從“從無或偶爾”到“總是如此”選擇時間頻度。10個條目為正性詞采用反向計分,其余為負性詞陳述的。SDS指數=各條目累計分/80(最高總分)。指數范圍為0.25~1.0,指數越高,表明抑郁程度越嚴重。本研究中抑郁自評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0。
4.人口學變量的測量:采用自編人口學變量問卷進行測量,主要包括孩子的性別和年齡等變量。
采用SPSS 24.0以及PROCESS3.3進行數據處理與分析。
表1列出了各研究變量相關分析矩陣,校園欺凌與性別有顯著的相關,年齡與認知靈活可控性呈顯著負相關,與抑郁呈顯著正相關,表明年級越高的同學認知靈活的可控性越差,并且抑郁水平越高。同時,青少年抑郁與認知靈活性兩個維度(可選擇和可控性)均呈負相關,認知靈活性差的個體抑郁水平更高。

表1 抑郁、認知靈活性、被欺凌、性別和年級的相關分析結果
使用Hayes編寫的SPSS宏程序PROCESS 3.3探究校園欺凌對青少年抑郁的影響,以及認知靈活性的調節效應,由于在相關分析中年級和性別與抑郁呈顯著相關,在回歸分析中將二者納入控制變量以消除其影響。
如表2所示,認知靈活性的兩個維度(可控性與可選擇性)負向預測青少年抑郁(β=-0.51,P<0.001;β=-0.10,P<0.05),年級和性別正向預測青少年抑郁,被欺凌與認知靈活性可控性維度的交互項對青少年抑郁的作用顯著。因此,認知靈活性調節了校園欺凌對青少年抑郁的影響。具體效應見圖1,學生的可控性水平無論高還是低,遭受校園欺凌都對青少年抑郁有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βsimple=0.09,SE=0.02,P<0.001;βsimple=0.26,SE=0.03,P<0.001),具體表現為:低欺凌水平下,低可控性個體有著更高水平的抑郁;在高欺凌水平下,高可控性個體表現出更低水平的抑郁。

圖1 不同可控性下校園欺凌和青少年抑郁之間的關系

表2 調節效應檢驗
本研究考察了青少年遭受校園欺凌與抑郁的關系,以及認知靈活性對二者關系的調節作用。結果表明:青少年遭受校園欺凌能夠預測青少年抑郁水平。同時,認知靈活性的調節效應也表現出了維度特殊性,在可控性維度中,低欺凌水平下,低可控性個體有著更高水平的抑郁;在高欺凌水平下,高可控性個體表現出更低水平的抑郁。
本研究發現,青少年遭受校園欺凌能顯著正向預測抑郁,即青少年受欺凌水平越高,其抑郁水平越高。這與以往的研究結果相一致。[28-30]遭受欺凌對學生有著多方面的消極影響和危害,例如迫使個體退出主流的社會群體,在同伴群體中被邊緣化,導致個體產生抑郁等嚴重的心理問題。[31]在相關分析中,校園欺凌與性別有顯著的負相關,男生相比女生更容易被卷入校園欺凌之中。有研究認為,男生之間多發生身體欺凌,女生之間多為較隱蔽的關系欺凌,后者相對難以鑒別,報告的可能性較低。[32]另有研究認為,校園欺凌的性別差異可能與社會大眾對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有關,如男生的攻擊行為可能被認為具有男性特質而得到宣揚,以致男生更可能涉入欺凌,與此同時卻期望女生溫柔、富有同情心、尊重社會規范。[33-34]因此,校園欺凌對青少年抑郁的影響表現出性別差異。結果同時顯示,認知靈活性的兩個維度(可選擇性和可控性)都與抑郁呈顯著負相關,即認知靈活性差的個體抑郁水平更高,這與Fresco等的研究一致。[35]同時,Kato等人通過追蹤研究發現,能夠靈活地應對困難情境的個體抑郁得分較低,他們能從多個角度對問題進行解釋,并且能夠意識到問題的發生和發展是可以控制的。[36]所以,認知靈活性高的個體在困難情境面前能夠積極靈活地應對,往往不會產生如抑郁等消極情緒。
與預期相一致,認知靈活性在遭受校園欺凌與抑郁之間的關系中起調節作用。在本研究中,認知靈活性中僅有可控性維度與被欺凌的交互項對抑郁的影響顯著。有研究發現,對于問題解決的可選擇性和對于困難情境的可控性分別對抑郁產生影響。[35]但是對有創傷經歷的個體的研究發現,是否能夠運用多種可選擇性的方式應對困難情境,僅僅對創傷后應激障礙的嚴重程度有顯著影響,并不能預測個體的抑郁情緒。[37]目前,可選擇性與抑郁的關系仍未有一致的結論,本研究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在可選擇性維度,其與被欺凌的交互項沒有顯著的影響。而對于可控性,Zong等研究發現對事件可控性感知的低靈活性同高水平的抑郁癥狀顯著相關,這與本研究的結果一致。[38]Beck的抑郁認知理論認為,低水平認知靈活性的個體,刻板、極端的信念是構成抑郁的認知易感因素,認知靈活性差的個體在面對困境時更容易產生消極的問題解決態度,更容易導致抑郁的產生。[39]Seligman的習得性無助(learned helplessness)理論曾指出,遭遇過不可控經歷的人,對發生的事件更可能做出不可控的預期,這種認知偏差使個體表現出絕望甚至抑郁等癥狀,即低水平的可控性與抑郁存在正相關。而認知靈活性水平高的個體,思維較為靈活多變,且能夠意識到當前的形勢是可以控制的,從而增強了正性情緒的體驗,同時減輕了抑郁情緒的發生。
綜上所述,由于認知靈活性的維度不同,個體認知靈活性對抑郁的影響不同,表現出維度特殊性。認知靈活性的可控性維度主要表現在個體認為生活中發生的問題事件是可以控制的,其可控性水平越高,抑郁水平也就越低。需要指出的是,雖然本研究發現了校園欺凌和可控性之間的交互作用,但相比其他類似研究,本研究樣本較少,僅有1094名被試,未來可以在更大的群體范圍內研究三者的關系。最后,在本研究中發現了認知靈活性的調節作用,但是僅有可控性維度與欺凌的交互項顯著,雖然有研究已經說明可選擇性維度無法預測個體抑郁,但是具體原因還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本研究的發現為科學干預青少年的情緒問題提供了初步依據。對于青少年的抑郁干預,首先要認識到個體認知的差異性,對于認知靈活性差的個體應提供更多的關注與輔導,提升可控性認知水平。此外,父母也應樹立健康的教育觀,更多地注重孩子認知方面的培養與發展,而非僅僅重視孩子成績的高低。
本研究得出以下結論:
(1)青少年遭受校園欺凌是抑郁的風險預測因子,遭受校園欺凌的青少年比未遭受欺凌的青少年有著更高水平的抑郁,且表現為受欺凌水平越高,其抑郁水平越高。
(2)認知靈活性中可控性維度能調節校園欺凌對青少年抑郁的預測:低欺凌水平下,低可控性個體有著更高水平的抑郁;高欺凌水平下,高可控性個體表現出更低水平的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