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門外的沉默戰神

● 汪微微

母親被送進重癥監護室（俗稱ICU）后，自動生成一個新名字：9床。守候在室外的我，則被喚作“9床家屬”。那些和我一樣在門外煎熬等待的人，都有這樣一個統一的名字：×床家屬。

守在ICU大門外，才會真正讀懂這句話：“生死之外，皆是擦傷。”每一張搶救床被推送過來時，都伴隨著凌亂的腳步聲和隱忍的抽泣聲，無一例外。待大門緊閉，新一波哭聲猶如悶雷，翻滾爆裂。此時不會有人前去安慰，也沒有人會流露出被打擾的煩躁，老家屬們只是靜靜地看著，然后等待哭聲自動停息。只有遇到不吃不喝的新家屬，老家屬才會上前解勸。我就聽到一位就著白水啃饅頭的阿姨對新家屬說：“你一定要吃點東西，這樣才有力氣陪伴躺在里面的人。”我也學著她的樣子，對很多后來者這樣說。從最初的悲痛欲絕不吃不喝，到悄無聲息地逼迫自己一口口吞下，再到咬緊牙關借錢籌醫藥費。在這里一段時間后，每個家屬都會明白一個道理：有一場硬仗要打，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在這里，家屬們身處絕望中，也依然心存希望。大門一旦打開，家屬們會不約而同地繃起身子、伸長脖子，性急的則會沖到門口，滿懷期待地等著自己的新名字被叫起。若護士口中的“×床家屬”沒能及時回應，便會有人一聲聲地往大廳外傳呼，直到有人應答為止。也有家屬會圍著開門的護士，主動報上床號詢問，護士的回答千篇一律：“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因為ICU的特殊性，加之疫情防控需要，這里不允許陪護，也取消了探視，能見到親人的唯一機會就是在他們被推出來做檢查時。家屬們一邊簌簌地落淚，一邊扶著手推床急急地走。我也多次這樣和母親相見，我哽咽著叫她，并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臉，但都被隨行的護士制止了，原因是高危病人需要保持情緒穩定，更要防止感染。大多數時間里，家屬們除了聽醫囑、簽字和繳費外，都是無事可干的，但沒有人會離開，守在這里，只為離里面的親人更近一點。

那扇大門里最不受歡迎的是催繳費用的工作人員。只要她一探頭，家屬們都會情不自禁地低頭。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沒有一個家屬會被落下。被叫到的家屬挨個領著催繳單，上面標注著床位號和費用。每次收到這個單子，我也和眾多家屬一樣，打開手機銀行，看看余額，然后再打開手機通訊錄，在一些名字前停留好久，掙扎著要不要打電話，思考著怎么開口去借錢。

在這里，除了眼淚和絕望，也有溫柔和體諒。夜里，家屬們拿著各自的泡沫地墊或折疊躺椅，沿著墻邊一字排開。長長的隊伍，從緊閉的大門口起，順著大廳墻邊，繞過開水房，蜿蜒到過道、走廊與電梯邊，家屬們會自動留出足夠醫護人員推著搶救床奔跑的中間位置。哪怕實在找不到空地，家屬們寧可蜷縮在樓梯邊、衛生間旁，也不會占據那些位置。家屬們都明白：意外隨時會降臨，要給生命留出一條搶救的通道。

重癥監護室外的家屬們，都是沉默堅忍的戰神，輸贏已不重要，挺住意味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