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服務合同保價條款淺議

□文/趙媛淵

（吉首大學法學與公共管理學院 湖南·吉首）

［提要］近年來，隨著電子經濟這一新興經濟形式的迅猛發展，快遞服務行業日益繁榮，快遞服務合同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因快遞服務合同而引起的民事糾紛也越來越多，其中絕大部分的爭議集中在保價條款上。因此，應當對保價條款進行深入研究，完善快遞服務合同之保價條款的相關制度，促進快遞服務行業的發展。

一、快遞服務合同之保價條款界定

（一）保價條款的起源與發展。在國際海上運輸領域繁榮興盛的時代，承運人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護自己的利益，基于契約自由的思想，利用自己的優勢地位，越來越多地在契約中規定，當航運貨物全部或部分海損時自己應當減免責任，而將越來越多的風險強加給托運人。這種濫用私法自治原則的行為，極大地損害了托運人的權益，擾亂了市場經濟秩序，阻礙了航海運輸業的進一步發展，因此《海牙規則》及時地對此進行了干預和控制。《海牙規則》規定，當航運貨物損失而承運人不可免責時承運人應當承擔規定的限額賠償責任，針對該“一定范圍”，其第四條明確規定，托運人在托運貨物之前已向承運人聲明貨物價值的不在該范圍內。這一規定就是現代保價條款的雛形。

（二）保價條款的概念及性質。承運人限額賠償制度的不斷發展成熟衍生出了運輸服務合同中的保價條款。快遞服務合同中的保價條款是一種選擇性的格式條款，主要解決的是貨物在快遞公司的運輸與管理下發生毀損、滅失等情形時，快遞公司如何賠償寄件人經濟損失的問題。

快遞服務合同中的保價條款通常是快遞公司在與客戶進行日常交易時，為了節約時間、降低成本，而單方面地預先在快遞服務合同中列入的、關于快件保價賠償的書面條款。由此可見，保價條款實質上是一種格式條款，具有不可協商性、重復使用性、雙方當事人事實上的不平等性等特征，其中不可協商性是保價條款最本質的特征。

二、快遞服務合同之保價條款的效力

（一）保價條款有效。持有效說的學者認為，保價條款具有一定的法理價值和法律基礎。保價條款的法理價值主要體現在意思自治、經濟效益、公平合理三個方面。首先，保價條款以快遞公司和消費者真實的意思和意愿為基礎，是私法自治的產物；其次，快遞公司的主營業務是按照客戶的要求為客戶提供快件寄送服務，因此為了提高公司利益，快遞公司往往會選擇利用格式條款促進交易；最后，消費者通過讓渡一部分經濟利益而獲得較低的運輸風險體現了公平原則，同時保價條款可以預估合同履行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商業風險和法律風險，提前約定責任義務，實現承運人與托運人之間風險與責任的平衡，增進交易安全。

保價條款的法律基礎主要體現在《快遞市場管理辦法》第16條第1款的規定，消費者在填寫快遞服務合同時，快遞服務企業應當向消費者提出保價建議，這表明保價條款確實有其存在的法律基礎。

（二）保價條款無效。持無效說的學者認為，當快遞公司與消費者就快遞服務合同的各項條款達成合意時，雙方就形成責任平衡的狀態，而保價條款的存在打破這一狀態。《民法典》保護交易相對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當快遞公司構成違約時，交易相對人本可以依據法律規定向違約方主張因其違約造成的損失，但在保價條款的作用下非違約方僅能向對方主張貨物本身價值的損失甚至只能主張5倍運費的賠償金，喪失了正當完整的法定損害賠償請求權，屬于無效的格式條款中免除自身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情形，違反了法律關于無效的格式條款的規定。可見，保價條款不僅違背了民法的公平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而且違反了法律的效力性規定，屬于無效合同條款。

（三）依據快遞公司是否盡到提示、說明義務確定保價條款的效力。保價條款是特殊的合同條款，是一種格式條款，除由當事人意思自治外，還受《民法典》規制。我國《民法典》明確規定了格式條款提供方應當履行的義務，包括就格式條款向合同相對方予以提示和說明的義務。實際上保價條款并沒有列在快遞詳單的正面予以公示，而是列在了快遞詳單的背面，這就為合同相對方的利益保護埋下隱患。基于自身優勢地位，快遞公司應當依法履行說明義務，即在訂立合同時主動提醒消費者注意閱讀保價條款，并在消費者對保價條款存疑時，針對保價條款的內容、風險、責任承擔等具體內容向消費者予以全面詳細的說明和解釋，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消費者合理完整地行使了自己的法律權利，否則保價條款就屬于不成為合同內容的條款。

三、快遞服務合同之保價條款存在的法律問題

（一）缺乏對保價條款的明確規定。目前，我國法律對保價條款的解釋和說明尚不明確，與“保價”相關的法律規范不多，主要存在于《郵政法》《快遞市場管理辦法》《快遞暫行條例》以及《民法典》中。《快遞市場管理辦法》中明確規定，快遞企業應當以其與消費者達成的書面約定為依據進行賠償，如果事前沒有約定，則根據《郵政法》《民法典》的規定賠償。實際上《郵政法》規制的主要是郵政普遍服務這一特定的服務領域，不包括民營快遞服務企業，因此《郵政法》第47條、第48條對郵政企業因自身不能免責的事由造成貨物損失的賠償標準就不能在快遞服務合同糾紛案件中予以適用，而只能適用《民法典》的相關規定。但是，《民法典》并未對保價條款的效力及義務人違背法定義務時消費者作為相對人的權利如何保護予以進一步的說明，實務中也經常出現不同法院同案不同判的情形。

（二）保價條款的說明機制不健全。《民法典》雖然規定了快遞公司的提示說明義務，卻沒有對“提示”和“說明”的具體內涵和操作標準進行界定，這直接導致了實務中法院對快遞公司是否盡到義務的判斷不盡相同，進而出現同案不同判的現象。在2014年盛雷坤與烏魯木齊展程迅馳公司運輸合同糾紛案中，一審法院認為被告展程迅馳公司在托運單中以特殊字樣顯示保價條款已盡到法定的提示說明義務，保價條款有效，而二審法院認為，僅在托運單中將保價條款以特殊字樣顯示并不能認定為完全盡到了提示說明義務，被告需使原告確實注意到保價條款并為其進行說明才算正確履行義務。事實上，從近幾年法院審理的相關案件來看，近七成的爭議焦點在于快遞公司是否履行法定的提示說明義務，這表明實務中各方主體對該義務的認識與理解存在較大的分歧，保價條款的說明機制模糊不清。

（三）保價費及賠償標準不統一。實踐中，不同的快遞企業有不同的保價制度，對保價費用的收取方法、貨物保價后的最高賠償限額、未保價貨物的最高賠償限額等的規定也不盡相同。以國內部分市場份額較大的快遞企業為例，不同企業的保價制度具體差別如表1所示。可以看出，不同的快遞服務公司執行的保價賠償標準不完全相同，甚至相差較大。部分快遞公司執行的較高的保價費率使寄件人在寄送快遞時，為了盡可能地降低自己未來的經濟損失而不得不選擇支付高額的保價費用，這容易誘發快遞市場秩序混亂和競爭不當的現象。（表1）

表1 部分快遞企業保價賠償標準一覽表

同時，寄件人郵寄的物品除了具有經濟利益的物品外，還有身份證、紀念冊等不能用貨幣來估價的特定物品，這類具有精神價值的物品一旦丟失給寄件人帶來的實際損失和傷害是難以衡量的，對于這類特殊的物品，絕大多數快遞服務商在制定保價制度時并沒有予以考慮，甚至排除在可以保價的物品范圍之外，使寄件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四）快遞行業內部管理缺失。《快遞市場管理辦法》第16條對快遞行業的內部管理提出了明確要求，即負有對寄件人的提醒義務和對郵寄貨物的管理義務。

在托運貨物時，對消費者的提醒和說明責任主要是由快遞公司的工作人員來承擔的，而快遞市場對勞動力的選擇標準高低不一，容易導致快遞公司業務員良莠不齊，同時法律知識的缺失也使那些低素質的業務員欠缺對快遞服務合同背書條款的基本認識，不利于消費者保護自身的合法權益。

在對郵寄貨物的管理方面，《辦法》第16條第2款規定企業應按照快件的種類、時限分別處理、分區作業、規范操作，該條雖然沒有明確規定保價貨物的處理規則，但根據合同的公平與誠信解釋原則，快遞企業應當將保價貨物作為單獨的一類，予以特殊的注意和管理義務。這是因為，當保價合同成立，承運人對托運人的貨物所負有的注意義務已經從一般的注意義務升級為高度的注意義務。但現實生活中很少有快遞公司將保價貨物與非保價貨物分別處理，而是隨意放置、一并處理，這顯然損害了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

四、我國快遞服務合同之保價條款的法律完善

（一）完善快遞服務合同之保價條款的相關立法。為系統化、針對化地完善目前我國快遞服務業中廣泛使用的保價條款，就現階段而言，僅就我國快遞服務行業的內部問題出臺一部專項的法律規定較為困難，且并無必要，為緩和、協調目前由快遞業保價條款造成的矛盾，可以繼續完善《快遞暫行條例》的相關規定，考慮出臺相應的司法解釋、行業操作標準，以此作為《民法典》的補充，節約立法成本，提高司法效率。

另外，為維護法律的確定性和權威性，立法機關應當刪除《郵政法》中關于民營快遞服務業的規定，明確《郵政法》僅適用于我國的郵政普遍服務而不適用于民營快遞的相關業務，以最大限度地減少快遞服務合同糾紛案件中法律適用錯誤的現象。

（二）健全保價條款的提示和說明機制。建立健全保價條款的提示和說明機制是認定保價條款法律效力的前提和基礎。在提醒合同相對方注意保價條款的時候，首先，快遞公司應當采取“采用合理的方式”。保價條款雖然是格式條款，但不能剝奪寄件人的合法權益、加重寄件人所承擔的風險，因此快遞公司不能僅為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濫用自己作為經營者的優勢地位，將不利于自己的保價條款隱藏在密集繁雜的合同條款之中，反之，快遞公司提供的保價條款在外觀上必須能夠產生足以引起消費者關注的現實效果。其次，在行為方式上，快遞公司的業務員應當使一般的交易相對方能夠清楚明白地了解保價條款的含義，當寄件人是聾啞人、盲人或患有其他功能障礙癥時，快遞員要確保該相對人事實上已經理解保價條款的基本作用，并尊重其是否保價的真實意愿。

快遞公司業務員在提請消費者注意保價條款之后，還要對保價條款進行必要的說明，該說明義務包括主動說明和被動說明，即無論消費者是否要求業務員為其說明，業務員都要履行該義務，為其進行說明和解釋。

（三）促進保價賠償標準化。目前，我國快遞服務市場上使用的保價費標準高低不一，從2‰到3%，差別較大。對普通消費者而言，除個別快遞公司實行的保價制度費用較低、可以接受外，大多數快遞公司的保價費用是過高的。高額的保價費用增加了消費者的郵寄成本和對保價制度的排斥與誤解。要想改變這一現狀，應當由國家物價部門、工商管理部門等相關部門聯合起來對快遞服務市場進行規制，對各快遞企業執行的保價制度進行標準化，提高消費者對保價條款的認可度。

（四）加強快遞公司內部的管理和監督。第一，保價條款對消費者而言意義重大，無論消費者是否要求，快遞公司都應當盡到法定的提示和說明義務。因此，快遞公司應當提高對勞動力的篩選和任用，積極開展崗前法制培訓課程，嚴格遵循我國《民法典》規定，落實本公司工作人員在快遞保價問題上應履行的法律義務，由此充分保護處于相對弱勢的消費者的合法權益。第二，快遞公司在運輸時要合理區分保價貨物與非保價貨物。對保價貨物，快遞服務企業應當考慮采用更加穩妥科學的方式，設專崗，由專人負責。同時，建立健全統一的保價運輸賠償程序，保障保價貨物在發生毀損、滅失之后消費者能夠第一時間得到賠償，在為寄件人提供便利的同時，又能夠有效預防快遞公司的內部工作人員監守自盜。

綜上，快遞保價制度設立的初衷是在消費者的快件出現丟失、毀損的情況時為消費者提供合理合法的救濟途徑，維護消費者的損害賠償請求權，但在實務中，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快遞服務合同中的保價條款并沒有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和價值。通過對其中的法律問題進行分析和解讀，希望能夠完善保價條款的立法規制，促進保價條款的發展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