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書法藝術在陶瓷上的表現形式

趙新華 江西省美術館

陶瓷和書法是我國的藝術瑰寶。陶瓷藝術和書法藝術具有悠久的發展歷史，兩者既有各自獨特的形式與載體，又有共通互融之處。較為常見的一種融合方式是以陶瓷為載體，以書法為表現形式，形成陶瓷書法這一藝術門類。隨著陶瓷書法作品的大量出現，此類書法具有了一定的審美特征、表現形式以及藝術風格和功能，并隨著創作樣本的積累、跨領域的形式借鑒與探索逐步豐富和完善。相較于傳統紙質書法藝術，陶瓷書法藝術具有更高的藝術價值。現主要闡述傳統書法藝術與陶瓷藝術的共通之處以及陶瓷書法藝術的表現形式等內容。

中國書法是一門漢字書寫藝術，從最初的甲骨文、金文到大篆、小篆、隸書，再到草書、行書、楷書，每一種類別都創造了極為精彩的藝術成就，成為中國文化中最具代表性也最為獨特的一個藝術門類。中國書法之所以能發展為一門藝術，有兩個最重要條件：一是有結構形式的漢字，書寫或刻畫漢字是書法的基礎；二是毛筆工具，一種起源于中國的傳統書寫、繪畫工具。傳統書法藝術是用毛筆蘸墨以線條的形式在紙本上書寫，紙質材料具有滲透性好、水墨暈染效果佳的特點，但其易損、易磨、易霉，導致傳統書法作品極易損壞，難以長時間保存。而陶瓷在爐中經過高溫燒制，具有較高的硬度，幾乎不會磨損。因此，陶瓷書法藝術能充分兼容兩者的特點，形成新的藝術形式。

陶瓷藝術和書法藝術的共同特征

兩者的根本都是線條

書法的基礎是漢字，漢字是表意文字，它已經從圖形表示（表象）演變為表意和語音意義。古人造字的原理是用表意體系中的符號來表示漢字或圖形。自古以來，陶藝家就受到大自然和日常生活的啟發，其創作的作品代表了象形或圖形等多種含義。多樣的陶瓷造型表現出人與自然的和諧，展現出生活的魅力，與書法有諸多內在聯系。

漢字是由線條構成的，作家在創作作品時可以自由控制書寫力度和其他技巧，漢字的情感表達能體現創作者的情感與思想，這賦予了書法藝術性的特質。同樣，在陶瓷藝術中，點、線、面、體之間的關系也是陶瓷表達藝術張力的主要元素。與書法一樣，陶瓷同樣由基礎的點、線構成，點、線構成面，面構成體。通過復合性的點、線、面、體的組合，最終構成整體性的陶瓷造型。

審美視角的共通性

中國藝術的審美境界崇尚“氣韻生動”，體現在書法藝術和陶瓷藝術上，都強調依據材質的形狀特點發揮活潑、靈動的藝術表達形式。這樣一種固化外形之美與隨機生發的藝術美相結合，就如同詩意的營造，完美地將藝術性融于實用性器物當中。漢字是方塊字，是在空間中擴展的固定形狀，而陶瓷千變萬化的可塑形狀比固定形狀更能體現出藝術的靈動之美，更加生動活潑。

表現特征的相似性

在表現形式上，書法藝術與陶瓷藝術兩者都不擅長表達連續的事件和情節，但都可以表達特定的動作或時刻。同時，其可以根據表達的動作和時刻來激發觀賞者的想象力。

兩者的藝術特征

陶瓷藝術與書法藝術本是各自獨立的藝術，但這兩種藝術是相通的。陶瓷藝術是火與泥相結合的藝術，而書法藝術則是筆與墨相結合的藝術。將書法藝術運用于陶瓷藝術中，無疑是錦上添花。兩者成功契合的基礎在于藝術家對這兩門藝術的理解和探索。

首先，從陶瓷藝術與書法藝術的歷史淵源來看，中國制陶起源很早，且陶器上常有用作記事的符號，可見陶瓷和文字在早期就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系。

其次，從審美特征來看，兩者都是集實用與藝術于一體、描物與情感相結合的藝術。書法家將自己的精神、生命、審美等化為收放自如、粗細剛柔的線條，通過這些線條展現其審美經驗。

總之，對陶瓷藝術和書法藝術兩者藝術特征更為深刻、通透的理解，有助于藝術家創作出更具審美價值的作品。此外，陶瓷作品上的書法內容大多是結合陶瓷的使用功能創作的，有的也借用詩詞佳句作為點睛之筆。如酒具上題寫“百事盡除去，唯余酒與詩”，茶具上題寫“品茗談天地，賞花語人生”。陶瓷藝術與書法藝術作為中華民族傳統的藝術形式，如果把書法藝術的精髓更好地融入陶瓷藝術中，定會形成具有鮮明特征以及強烈民族文化韻味的優秀藝術作品。

書法藝術在陶瓷藝術中的運用及其優勢

由于材料、工藝等因素的限制，將書法藝術運用于陶瓷藝術中更具挑戰性，這不僅使書寫的文字風格多樣化，還產生了雕、刻、樁等技法，構成了陶瓷書法獨有的創作技巧。書法藝術在陶瓷藝術中的豐富應用，不僅豐富了書法藝術的表現方式和技巧，也促進了陶瓷藝術應用領域的拓展。陶瓷書法兼具書法藝術與陶瓷藝術的雙重特點。書法藝術與陶瓷藝術結合時，線條的疏密關系、點線關系、空間關系、墨色關系等都充滿了靈活性，極大地豐富了陶瓷藝術的藝術韻味，提升了陶瓷作品的藝術價值。

在書法藝術運用于陶瓷藝術的實際過程中，書法與繪畫的組合在題款的方法上有三種形式：一是滿構圖時，只署名字和印章，稱為窮款；二是構圖較空時，需要題較多字，補充圖像的空白，稱為長款；三是將陶瓷作品上的書法與圖案融為一體，這一方式具有較強的設計感。

窮款

作為書法創作中較常見的一種題款形式，窮款的主要目的和直接目的是確定作品的作者。同時，為了讓陶藝家保持與陶藝創作水平相同的寫作水平，或者標識陶瓷的創作者，或者傳播品牌與美譽度，作者一般都較為重視題款的書法造詣，從而不斷強化其藝術表現效果。可以說，窮款既能較好地體現漢字的書法藝術，又能強化陶瓷藝術品的裝飾作用。

長款

創作者在繪制陶瓷藝術品時，經常使用整個場景作為裝飾主題，然后在場景頭部和場景尾部之間的空間進行創作。這些書畫不僅可以作為裝飾，而且能使整個作品的形象統一起來。

在當代陶瓷藝術作品中，長款有時還能作為平面設計元素起到較好的裝飾效果。在這樣的情況下，題款的內容有時與作品所表達的意義并不吻合，它只是一種符號化的載體，在平面空間中起到分割、呼應或塊面化的設計效果，從而延展了漢字的應用功能和場景。

此外，通過運用文學性的語言，陶瓷書法還可以為實用性器具增加內在的人文性，從而提升器具的商品價值。例如在茶杯寫上書寫李白的詩句等。

圖案裝飾形式

書畫雖然在同一個陶瓷藝術品中起著裝飾作用，但其在設計上基本是相互獨立的。陶瓷的化學性能相對穩定，陶瓷在上釉并經過高溫窯燒制后，質地極為堅固，能抗腐蝕、不氧化，也不受紫外線影響。此外，陶瓷也不會受潮、發霉，只要不受撞擊，幾乎就不會損壞。因此，陶藝家可以通過書寫、堆疊等技術和工藝來創作陶瓷作品。

陶瓷書法作品可以根據裝飾的需求選擇多樣化的創作手法，在保證整體性藝術效果的前提下，字的數量與大小，結構的完整性，行列的布局等都可以進行無限的組合變化。通過這類技巧的運用所創作出的作品大多造型別致，具有獨特的質感，相較于傳統書法，陶瓷書法的工藝屬性和器物性質更加突出，商業性較強。

書法與繪畫的結合

書法點線與繪畫塊面結合的表現形式，也可以作為平面空間的裝飾技巧。陶瓷藝術家在創作中所運用的構成原理和審美方式基本與書畫藝術的表現手法一致，多運用中國傳統藝術中的“留白”技巧，同時也會運用西方繪畫的創作手段，以字為空間設計元素，構成書與畫、點與線、面與體之間豐富的形式感，并通過字意詮釋繪畫內容，使畫面布局形成動態性的平衡，氣韻連貫，藝術效果更佳。

陶瓷藝術中書畫結合的形式多種多樣。書法作品的布局通常根據繪畫的布局進行，強調與繪畫構圖的精確對應。書法作品通常是在繪畫完成后創作的，因此它有長形和短形；有豎字，長線筆直向下，從上面貫穿整個陶瓷藝術品；還有上下物體邊緣截取，使虛擬現實與圖像現實交織，形成整體平衡；也有穿插于繪畫中的書法作品。書法、繪畫、素描，它們相互關聯，相互交融，創造了獨特的藝術境界。

書法在陶瓷藝術中的表現形式

刻在陶瓷上的書法一般由陶藝家自己創作，通常記錄其在創作過程中的感受與軼事，或是對自己作品的評價，或介紹和解釋作品的主題，其表現形式有四種。

純書法裝飾

清代以前，以紙質為主要載體的書法藝術在陶瓷上的應用多起到實用性記錄或裝飾圖案的功能。這與當時陶瓷應用的藝術性觀念的缺失有關，人們更關注陶瓷的工藝性。此外，受當時的工藝和材料的限制，書法藝術在陶瓷中無法充分發揮其藝術魅力，大部分只能起到裝飾作用。

直到清代中后期，陶瓷作品中的藝術性表達才開始逐漸增多，表現形式也逐漸豐富，以陶瓷為載體的純書法作品越來越多，成為陶瓷藝術作品中最為廣泛的藝術表現形式之一。

純書法裝飾是指整個陶瓷藝術作品僅使用書法作品進行裝飾，不根據陶瓷的審美和功能需要添加其他藝術形式。陶藝家用刻刀或色料，通過書寫或雕刻的方式在陶瓷載體上直接表現書法藝術。

塊面式

用連續性的書法表現形式在器物的表面構成局部或全體的幾何體，稱之為塊面化。塊面通常具有較強的視覺效果，形式感突出，較吸引人，是十分普遍的一種陶瓷裝飾技巧，如“開光”。“開光”又稱“開糖子”“開豆坊”。它通常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在幾何形塊面中填以書法作品，形狀有方、圓、長形，以及菱形、扇形等；一部分則在塊面之外繪出主要圖案。如宋代磁州窯白底黑花詩枕，枕頭代表一個斜倚的女孩，前低后高，中間微凹，底部暴露。通體飾以白底、黑黃相間的花朵，開光中題寫唐人詩句“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線條飄逸靈動，色彩沉著含斂。

此外，清代乾隆、雍正時期的官窯中的瓷器也大量運用“開光”形式，且多組合運用，因此，其內容的表現更為豐富、靈活。如清乾隆霽青金絲開光八方瓶，瓶身通體飾纏枝蓮紋，且賦以變形的形式，極具裝飾韻味；在腹部則有兩個長方形開光，開光內，一處裝飾有花卉紋，一處為楷書書法作品，書法整飭精嚴，結構端莊謹嚴。

條帶形

顧名思義，條帶形是指書法的塊面呈現出帶狀或線性的特殊形態，而這種形態多圍繞一個中心橫向展開。在布局上，有的圍繞中心點順時水平旋轉，也有的呈垂直旋轉。元代白地黑花磁州窯人物詩文瓶上的七絕草書題款就是典型的條帶形表現方式，瓶身所題寫的詩句自右向左橫向排列繞瓶一周，并隨著鼓腹形的瓶體弧形延展，與器物造型完美融合。此外，依器物造型之變，條帶形書法也可縱向排列，從上至下形成線條狀。在元代白地黑花磁州窯瓶的瓶頸至瓶腹下部，用墨筆寫有兩行對稱式紀年款，迤邐而下，如同兩條瀑流傾瀉而出。

圖案式

當書法文字以二連或四連的形式連續呈現，如同裝飾圖案一樣，我們就稱之為圖案式。此外，還有的在單字或組字的外圍加上方或圓形，使之整體化。甚至有的完全將字進行變形或擬象化處理，這樣的表現形式幾乎已經脫離了我們常見的書法形態。

以上四種陶瓷書法的裝飾形式都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在實際運用中通常會兼而用之。總而言之，陶瓷書法更注重形式美和平面構成法則，它一方面遵循陶瓷藝術中的普遍規律，同時也呈現出書法藝術獨有的特點。

陶瓷書法依據不同的創作目標和訴求，會有針對性地在器型的選擇上、色彩的運用上和書寫的技巧上，創造出極其豐富的表現形式，如塊面狀、條帶形和圖案式等。

陶瓷書法與繪畫的結合，使書法的內容與繪畫中的形象相輔相成、相互呼應、對比鮮明，使其圖文并茂，進一步提高了陶瓷畫的知名度。繪畫內容更加清晰易懂。繪畫、書法、文學、陶瓷裝飾、篆刻等藝術要素融合在一件藝術品中，增強了作品的藝術效果，提升了作品的審美價值。特別是近代以來，以書法為裝飾的陶瓷創作越來越豐富，其技巧、工藝、表現手法也呈現出多樣性。

此外，符號與抽象化的現代書法也成為陶瓷創作者所熱衷的形式。這些具有探索性和延展性的書法實踐活動，極大地豐富了陶瓷書法的表現形式，發展了陶瓷書法的藝術形態，提升了陶瓷書法的審美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