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認知術語學的創新

句云生

(黑龍江大學，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

引言

術語學是新興學科，主要探討各學科術語、術語分類、術語命名原則、演變和規范化以及術語的認知特點等。俄羅斯術語學研究起步較早，在術語理論方面著述頗豐。術語學研究的核心對象是術語，提出了描寫、分析術語體系的一般方法，界定術語和術語體系的一般屬性及其在不同領域專業詞匯中的特點。

1 俄羅斯術語學的認知轉向

俄羅斯術語學根據其研究對象和分類出現了不同方向。分支學科眾多奠定了俄羅斯術語學繁榮發展的基礎，也為俄羅斯術語學的認知轉向做了鋪墊。

1.1 俄羅斯術語學的分支學科

從整體來看，現代術語學分為理論術語學和應用術語學。理論術語學主要探討行業術語的發展和使用規則，從事理論建構方面的活動。應用術語學關注如何使用術語，排除術語使用不準確、不完善的方面，以及術語的描寫、評價、修正、組織、翻譯及使用。根據其屬性可分為一般術語學和專門術語學。一般術語學(обще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關注術語詞在專門領域的共性、目標、流變等。專門術語學(специально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研究專業詞匯的使用規則，共有以下主要分支：類型術語學(типологическо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 研究術語總匯的特征比較，以此來明確術語的一般特征和不同點，與對比術語學有相近之處；對比術語學(сопоставительно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從不同語言某一領域詞匯進行對比分析，以求展現不同語言或行業詞匯使用的異同；詞匯語義術語學(семасиологическо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探究專門詞匯語義的問題，包括術語語義流變、術語意義的不同表現、同義、反義、多義等問題；稱名術語學(ономасиологическо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研究專門詞匯的稱名過程、概念的產生以及稱名的最佳表達方式；歷史術語學(историческо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主要研究術語學史，發現不同流派對術語的不同解讀，術語發生、發展和變化的原因；功能術語學(функциональное терминоведение)關注術語的功能，注重其在話語中的功能性解讀，術語在行業交際中的特點及在信息技術中的應用；術語詞典學(терминография)探討專業詞匯詞典的編撰過程，是術語學的一個分支學科，是研究設計、編撰和使用詞典及其演變活動的學科。20世紀70年代以來，上述幾個術語學分支學科迅速發展，受到了學界的很大關注。這些領域的發展為俄羅斯認知術語學的出現奠定了學理基礎。術語學也隨即出現認知轉向，一個新興的、闡釋力更強的術語分支學科由此誕生了。

1.2 俄羅斯認知術語學的學科內涵

認知術語學興起后，開始研究不同語言、不同知識領域中術語的產生、形成和發展，分析術語在專業語言和現代信息技術系統中的功能特點，界定術語在科學認知、思維和知識發展及科學術語在專業人員的培訓、交流過程中發揮的作用。術語學、詞典學和詞匯學相互融通，互相補充，完善不同類型專業詞典的編纂理論。認知術語學誕生于20世紀90年代，已經成為一個獨立的語言學分支學科，有獨特的研究對象、術語體系、分析方法、問題導向以及發展定位。1998年俄羅斯術語學家阿列克謝耶娃(Л.М.Алексеева)率先使用了“認知術語學”這一術語。早前俄羅斯術語學家格里尼奧夫(С.В.Гринев-Гриневич)就曾使用過“認識論術語學”這一稱名，雖與現在的認知術語學有所區別，但反映出認知術語學已成為一個獨立的認知學科。進入21世紀以后，俄羅斯術語學家諾瓦德蘭諾娃(В.Ф.Новодранова)、米什蘭諾娃(С.Л.Мишланова)、舍洛夫(С.Д.Шелов)等人紛紛著書闡述認知術語學的學理形態。2006年，俄羅斯術語詞典學家塔塔里諾夫(В.А.Татаринов)將“認知術語學”作為詞條入典，標志著認知術語學作為一門獨立的交叉學科被學界廣泛認可。2008年，語言學家戈羅萬諾娃(Е.И.Голованова)詳細闡述了認知術語學的研究方向，即術語的認知屬性、認知術語學的核心問題、行業交際語言的發展規則、認知術語的啟智效用、核心術語體系等。此后，術語學家們詳細探討了術語的認知屬性，行業知識的描寫、儲存和傳播，專業語言術語系組織、構建的認知交際視角，行業語言的概念分析以及概念化進程，科學語篇的認知分析機制，認知術語學元語言研究，科學語言的形成及心智體驗，行業語言中的隱喻化現象，行業交際中常規認知和科學認知的關系，科學話語中的概念意義模型，醫學術語描寫的認知視角，行業術語稱名的范疇基礎，術語概念與范疇的表征，科學認知圖式、概念模型、概念域的形成，術語構成的隱喻化研究，術語的概念融合研究等，這些都是術語學研究前沿領域。

1.3 俄羅斯認知術語學的研究對象

認知術語學的研究主題紛繁復雜，要整體審視該學科須從核心術語下手。核心術語為讀者提供有關核心詞的簡易解釋和互參方法。某一學科或理論與核心詞構成一個整體表達體系，一端是某一學科或理論，經過精密的分析后，到達由核心術語組成的另一端。一個學科或者理論的存在必然要通過與其他術語的區分并比較，而后在其核心體系中去理解術語的意義、功能和價值。認知術語學是現代術語學與認知科學交叉的產物，具有自己的核心術語體系，依托概念化、范疇化及語言物化的概念模型理論，形成了獨特的話語體系。它主張從認知和交際視角著手，研究術語構成的概念隱喻現象。認知語言學核心術語主要有認知、認知科學、語言的認知功能、概念化、范疇化、隱喻化、術語化、概念、感知形象、原型、圖式、腳本、格式塔、范疇、語言世界圖景、科學世界圖景、行業交際、行業詞、原型術語(類術語)等。認知術語學體系的形成是個漸進的復雜化過程，從認知語言學中引入的概念和范疇效用較大。它重新審視了術語與概念的關系，深化了學界對二者的理解，引入了認知語言學的核心術語來豐富自身的理論，以完善其學科話語體系。

認知術語學作為認知語言學和術語學的交叉學科，繼承了二者的研究原則，將這些原則融入到術語研究中。它主張以跨學科的視角審視術語，即堅持術語研究要秉持交叉學科一體化的視角。認知術語學為心理學、邏輯學、科學學、計算機科學、哲學、語言學的發展注入了新鮮血液。它主張研究術語的認知、交際、民族和文化屬性，試圖拉近語言學和術語學的關系。它關注人本身、宇宙中心、人類活動，主張術語研究應以“人”作為分析的出發點，闡釋“術語與人”的二維互動。俄羅斯認知術語學著力探討語言中“人”的因素，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主要包括兩個方面：(1)自然語言與個體行為、思維的互動，以及在這一互動框架下人具有的特定世界圖景；(2)人對術語使用、術語生成活動的主觀能動作用，關注行業思維與術語結構的關系，科學世界圖景中的概念研究問題。該學科還關注術語的功用，即關注術語作為研究對象具有的功能。

在認知術語學框架下，術語是行業交際的手段、媒介、渠道，是人認知活動中實現特定動機的機制，其主要探討術語、行業詞等語言單位的交際認知功能，反對純形式術語研究，反對片面術語理據要素等。上述原則均在探討術語的形成機制本身，有助于理解術語生成、術語傳播進程中的生物、社會和心理屬性。它關注術語的科學認知功能、話語語境下的認知、交際功能等問題，積極倡導術語由純描寫向闡釋過渡，堅持術語研究的系統中心論，堅持探尋術語的內部結構問題。認知術語學是一門體驗科學，是經驗主義和邏輯主義在語言內實現的共鳴，分析術語能夠探究人的心智活動、認知機制等，強調術語是一個動態的系統，認為只有觀察研究其在話語中的使用才能揭示術語發展的內部規律。

術語學進入了認知范式的發展階段，從實際出發來發現、解決問題，從術語定義的不同視角入手。認知術語學則主張在諸多語言單位中探索術語的語言學淵源，通過術語要素的詞源分析揭示術語單位的結構語義和句法特點。了解行業交際領域概念的結構、本質可以明確術語在術語系中的實際用途。它繼承了傳統術語學的優良傳統，對傳統術語學分析專業詞匯的方法加以總結和創新，選取語料進行實證分析。

隨著學科的發展，認知術語學開始關注術語在科技、科普、教學等類型話語中的功能，預測未來術語系理論發展的趨勢。術語認知學說深化了稱名進程的科學認知，認為稱名不僅是給客觀世界命名的過程，還是認知、建構、評價以及描寫世界的過程。術語單位、術語生成、術語稱名的研究展現了術語言語化的前景，對構建術語系，描寫學科概念域和范疇有指導作用。術語學正式向認知術語學范式過渡。

2 俄羅斯認知術語學的核心術語遴選理論

錢冠連指出：“術語是一門學科結晶。要了解一門學科是什么樣子；把握了核心術語以及它的下層關鍵術語群，就知道這門學科的核心與精華。”[1]任何學科的建立都離不開一套理論系統和可用于闡釋相應理論的術語系統，學科是以少數核心術語為基礎建立起來的。

2.1 俄羅斯認知術語學的核心術語體系

英國學者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于1976年出版了一本類似于工具書的《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語匯》。2005年英國學者本內特(Tony Bennett)等人重新編撰了《新關鍵詞——新修訂的文化與社會的語匯》。從威廉斯的《關鍵詞》到本內特的《新關鍵詞》，30年間學術界已經廣泛接受威廉斯的一系列創造性想法，那就是把關鍵詞作為社會和文化研究的一種有效路徑[2]。《俄語言語禮節百科詞典》給關鍵詞(ключевые слова)的定義為：“一些文學語言研究用于稱謂文本核心思想。”[3]《語言與語言學詞典》給關鍵詞的釋義為：表示某一時期或社會團體典型思想和概念的術語[4]。術語是執行特殊功能的詞。所以學科內指稱科學概念的關鍵詞就是這個學科的核心術語。

認知術語學從認知語言學借用了諸多核心術語，以建構行業交際的概念結構、概念體系等，其目標是分析行業領域核心術語和語體通用詞，研究術語體系中術語的關系，歸納術語體系建構的方法等。總結起來，認知術語學有7大核心術語體系性功能：(1)研究不同話語中術語的生成、發展及功用；(2)學科術語系的結構化建構；(3)確立術語系的建構規則；(4)研究術語系的具體現象、術語構成、術語語義發展規律；(5)構建行業術語的概念模型；(6)揭示認知模型語言體系的形成途徑；(7)從認知語言學、稱名學的視角分析和描寫術語的概念模型。核心術語的更迭和演化意味著研究方法、研究視角的變化，說明學科中即將使用新的研究手段對固有問題進行回答，或者首創性地對某些對象進行闡釋。科學研究是采用新研究方法探索新研究對象的過程。從這一點來看，核心術語研究與關鍵詞提取有異曲同工之妙。

2.2 認知術語學對核心術語的闡釋

學科術語的研究與該學科的自身發展是同步進行的，通常從一個學科的幾個術語出發，由點及面闡述學科本質[4]。術語是構建理論的基石，是對特定范圍內部同一類現象的概括性闡釋。術語在理論體系中的地位不同，可分為核心術語和一般術語。核心術語是科學理論體系的主要范疇，一般術語伴生于核心術語之側，是為核心術語服務的一般概念。換言之，術語分為一級術語和亞術語。核心術語與一般術語、一級術語和亞術語，共同構成學科理論的術語體系。核心術語體系在認知語言學的學科同一性形成和科學化發展過程中發揮核心作用。作為一種科學分類過程，術語化和范疇化是認知語言學核心術語體系形成的核心途徑。在建構認知語言學核心術語體系的過程中，應遵循單一性、簡明性和專業性等核心原則，在不同層面和維度上次第開展。

根據語言認知現象間的實際聯系來建構認知語言學核心術語間的層級關系，進而以完整的核心術語體系呈現學科完整的語言現象及其內在聯系。核心術語是層次眾多、結構復雜的符號體系，其研究得到了許多研究者的關注。核心術語實質上是一種描寫語言，是自然語言的組成要素。列伊齊克 (В.М.Лейчик)[5]認為術語的構成要素是符號。在科學中使用的一般科技詞和指稱概念的稱名符號都是元語言。學者們用核心術語來描寫自身主要研究對象。核心術語有功能指向性、蓄積性及交際性等特點。國內術語學界對核心術語的界定尚不明確。核心術語作為一個正式的術語并沒有一致的定義。從綜合查閱文獻和分析總結的基礎上看，核心術語就是用來描寫學科輪廓、梳理概念體系、打造理論的一種術語系。

2.3 核心術語的認知屬性

俄羅斯認知術語學家格戈娃諾娃(Е.И.Голованова)[6]認為，認知科學術語的啟智潛能在現代科學知識中難以估量。一個核心術語可能展現一整套的科學認知手段。研究有組織的術語體系，可以建構一個內部不矛盾的語言觀點體系，呈現科學圖景與人類思維、認知和活動的復雜關系。認知術語的啟智價值首先在于可以確立自然和人文社會科學的紐帶關系，連接交叉學科的知識領域，組織不同語言知識的相關理論。自然，核心術語具有的啟智價值更高，其身上承載著4個重要屬性：(1)揭示事物內部結構；(2)是一門語言的核心部分；(3)是稱謂語言文本的核心思想；(4)凝聚社會集團的典型思想和概念。核心術語對理論建構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核心術語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彼此相互關聯，具有系統性。核心術語具有層級性，一般處于系統頂端的核心術語，具有上位概念屬性，可以衍生出自己的下位概念。核心術語有變異性，是科學表達的基礎概念，是相應概念的能指，其所指是相應概念的內容，在不斷的發展變化過程中能指會遺留下來，所指一般會發生變化。葉其松[4]指出，一個學科的術語其科學化程度與該學科理論研究的發展程度密不可分。在學科概念本質未被完全認清的情況下，學科術語的使用不可能完全科學與規范。術語使用混亂會使研究無法深入，學科話語體系的建構也無從談起。研究表明：學科發展初期是術語使用的混亂期，也是術語規范的最佳時機，所以開展核心術語研究是必要的。核心術語研究可以記錄、質詢、探索術語的研究方法，以更加準確的方式呈現術語的復雜性、多變性和差異性。當代科學界學派林立，觀點眾多，這經常體現在關鍵詞的不同上。對同一關鍵詞的闡釋，不同學派也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不同語言學家的不同語境正是呈現關鍵詞差異變化的背景所在。

2.4 俄羅斯認知術語學框架下核心術語的類型學劃分

核心術語研究是為了展現學科發展的規模、復雜性、重要意義和社會需求，是科學研究、科學交流必備的術語知識。下文嘗試從核心術語與術語體系的應用領域將其劃分為3種類型，分別為學者型核心術語體系、理論建構型核心術語體系和學科體系型核心術語體系。

(1)學者型核心術語指適用或涵蓋某種理論觀點，抑或為某種觀點的建構提出的核心術語和術語體系。庫布里亞科娃(Е.С.Кубрякова)[7]在論證認知-話語范式時提出的四種語言學理論主張：外延主義(экспансионизм)、人本主義(антропоцентризм)、功能主義(функционализм)和闡釋主義(эксплантарность)，在學界被許多學者認同，作為認知語言學的核心術語資格已經具備。學者型核心術語一般具有一定的主觀色彩，庫布里亞科娃論證核心術語的例子就是典型的學者型核心術語，后來被學界廣泛接受，是典型的學者型術語。本文在介紹一個學科時要了解該學科的研究領域和對象，然而事實證明并非所有學科都界限清晰，恰恰相反，多有交叉，這時學者型術語在核心術語系統中的作用不可替代。

(2)理論建構型核心術語。理論建構型核心術語是指對某學科以及相關學科研究產生里程碑式的術語體系。此種學科理論核心術語的提出標志著學科內部研究傳統、范式和綱領的革命性變化，這種新范式對原有研究對象的研究范圍重新界定，從這一點來看與庫恩科學革命的思想不謀而合。認知主義占主導的現代語言學主要體現在術語體系、分析對象與研究方法的根本變革方面。認知語言學作為一個獨立交叉學科，產生自身的范疇體系，因此描寫該學科的元語言是該學科建設的首要問題。大眾熟知的概念隱喻理論、心智空間理論就是典型的學科理論核心術語。

(3)學科體系型核心術語。學科體系型核心術語是以學科建構為基礎的，一般有成體系的研究對象、目標、方法和成果等。認知語言學、心理語言學、神經語言學、術語學、科學學、邏輯學等都是學科體系型核心術語。它是學科發展到成熟的標志，也是建構某一學科理論的基本材料，分析該學科的基本工具。該類核心術語與術語體系是基礎性的，是學科理論體系不可或缺的組成要素。它們是處于最高層級的術語，可以確定這一學科領域的界限。

可以看出，核心術語一般根據學科名目和內容來選定。筆者認為選取核心術語應依據：(1)學科構成、衍生術語數量、使用頻率、學界認可度等原則；(2)參考俄羅斯知名學者的研究成果，選取其中復現率最高，研究成果最多，闡釋力最強的術語；(3)譯名及術語內涵相對固定，術語標準化程度也較高。

3 術語的科學認知問題

語言認知一般用概念來表征現實世界。認知能夠給出意識狀態的特定形式和功能的語言表達。從認知視角研究語言的基本公設是通過對現實的不同體驗模型來推斷的。認知科學呈現的是世界的多維結構。認知現實其實就是掌握知識的現實。

3.1 科學認知的術語內涵

認知本身是社會的、人文的，其視角可視為社會生活組織模型和行為體系的建構。術語使用對體現語言經濟原則意義重大。一個龐大的術語系統對展現術語特性和專業領域的行業特色至關重要。術語對于學科發展意義重大。核心術語為讀者提供有關核心詞的簡易解釋和互參方法。某一學科或理論與核心詞構成一個連續系統：一端是某一學科或理論，經過精密分析后到達由核心術語組成的另一端。這是由于一個學科或理論的存在必然要通過它和其他術語的區分與比較，最后在該學科或理論體系中去理解其意義、功能和價值。

人的認知能力與人的認識過程是密切相關的。認知是人的認識過程的一種產物。一般來說，人們對客觀事物的感知、思維等都是認知活動。認知是處理信息的能力，感覺(即我們通過不同的感官得到刺激)是獲得知識的重要過程，而我們的主觀特征，使我們能夠整合所有這些信息來分析和解釋我們的世界。換句話說，認知是人從不同來源(感知、體驗、信念……)接收信息和處理，將其轉換成知識的能力。科學認知以反映世界本質為目標，是在特定科學發展階段以特殊語言形式反映客觀事實的完整的成體系的認識。科學認知由具體領域的科學概念構成，這些概念以其語言形式形成術語體系，服務于科學理論。科學認知服務于整個科學，運用分析、歸納、推理、演繹和實驗等方法，透過概念表達對科學的整體認識，進而描寫、揭示和預判科學現象。科學認知是具體學科在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獲取世界知識的總和。它不斷完善，但只能貼近反映客觀世界，不能窮盡。隨著認知水平的提高，一些理論會被重新思考，甚至推倒，在此基礎上形成新知識、新概念。術語也是如此，固有術語被賦予新內涵，反映新概念。人類探索世界無止境，對知識的科學認知也會繼續。人類的科學認知相對客觀，雖然受民族語言、民族心理、民族傳統和文化的影響，但一般都會產生相應的分類機制和術語體系。

3.2 科學認知的主要特性

皮夏利尼科娃(В.А.Пищальникова)[8]認為，科學認知的基礎是邏輯性(рациональность)或者是依托心智能夠提出原則和思考前提的能力。然后遵循邏輯規則提取出新的知識。科學認知具有自己的基本規范。所獲取的科學認知應是新的、獨具特色且十分重要的。學者們經常得到科學中已經存在觀點重合的論斷，然而真正的科學價值在于新知識的出現，當然也包括對已有事實的新闡釋。科學認知應該是被證偽過的。經過總結和歸納，科學認知有很多的展現形式。科學認知最重要的特點就是社會價值。學者們獲得的認知反映的是所描寫事實的系統關系。科學是基于特定原則對整個事物體系的認知。體系內所涵蓋的概念、理論、規則、假說都能獲取科學認知。本質上來看，科學研究就是將分散的科學事實建構成體系的過程。研究者尤其是語言工作者關注自身體系的合理性和邏輯性，有時甚至看得比對客觀世界本身的反映還重。李曉茜等[9]指出，語言構成的理論體系影響人對事物的理解，影響著主體對客體的把握。語言在認知活動中內化為主體的知識體系，是主體選擇客體、考查客體特征的前提。

科學認知具有理論屬性。理論是科學認知的本質，是客觀反映世界特定領域事物相互關系的科學認知形式。科學研究的目標是解決理論內部的問題，這些問題可能是兩種理論的競爭問題，可能是實踐活動抽象出的理論與知識關系問題。一般出現問題之后，學者會提出相應的假說，假說如果經過實踐檢驗就會被納入理論體系，為解決實際問題提供新方案。科學家們建立的模型不管多么抽象，提出的術語不管多么復雜，最后都要用于實踐，指向客觀事物。知道是為了預見，科學一定要服務于、體驗于實踐，才能成為改造世界的利器。科學認知還具有再現性，可以再現其描寫和解釋的事實。科學認知最重要的前提和基礎是主體的積極性。任何知識都是主體與客觀世界互動的產物。因此，科學認知其實是對人類經驗的再現。比如化學的歷史不僅是連串的實驗和觀察，還需要一些數據統計工作，也是一種概念的歷史。理解客觀世界現象首先要引入概念，只有借助正確的概念，人才能清楚觀察到事物和現象。當探索一個新的領域時，通常需要新的概念[10]。與人不相關的客觀世界吸引不了人的注意，所以科學認知和科學本身都與人類自身息息相關。科學創新的源泉就是創建新的手段和工具，這里不僅包括復雜的機制，也包括概念體系。

3.3 科學認知在術語中的應用

科學認知與術語關系十分緊密。術語自身發展過程也是一個科學認知的過程。從原型術語到行業詞是術語演變的科學認知過程。同樣，術語的認知是由樸素到科學的過程。原型術語(прототермин)屬于專門的詞匯單位，一般發生在專業知識發展的前科學階段。原型術語命名專業知識缺乏嚴格的定義，但詞匯意義和形式相對穩定，修辭中立。原型術語缺少理論支撐，即通常所說的俗名。隨著科學發展，有一些原型術語會進入術語領域，其表達內容會逐漸科學，即變成術語。

類術語(термиоид)功能與術語稱謂相近，一般用來稱名樸素概念，缺乏穩定性，有可能存在歧義，是一般沒有明確界限概念的專業詞匯，有稱其為半術語(半科學術語或言語術語)。類術語缺少穩定性，不是學界公認的，且其形式往往不穩定，意義依賴上下文，缺乏準確性。類術語與術語在形式上差別不大。類術語與客體概念的距離較遠，對這些客體概念的表達不充分。類術語和術語所表示的信息不同。類術語闡述的信息相對具體，以專業概念為基礎。科學不斷發展，對術語整理工作的力度在加大，類術語數量會逐漸減少，一部分成為真正的術語，有些會被取代。

初術語(предтермин)有術語資質，處在術語生成的早期階段，是命名學科的新概念，是一種專業詞匯單位。初術語有術語的諸多特征，但只簡單羅列，一般是詞組，不具備簡潔性。初術語一般是臨時發揮作用，形式相對穩定，意義不穩定，修辭不具備中立性。隨著時間推移和實踐發展，它可能失去術語地位。初術語有準術語資格。很明顯，準術語是語言中固定的初術語，但是不符合對術語提出的“專業詞匯單位”這一要求。準術語最常見的外殼是描寫式主從關系詞組。謝尼娜(И.В.Сенина)[11]指出，初術語是一個長復雜結構，在科學完善后可成為科學術語。

行業用語(профессионализм)大致等同于術語，表示專業概念、工具或勞動產品、生產過程，是工業生產高度發達后出現的詞匯。行業用語在使用上具有非規范性，是專業人士在非正式場合的口頭交際語，語體上受限制，有表現力和感情色彩。區分術語和行業用語的標準是在專業領域的使用是否受限，但這一標準要在特定條件下才有效。

非術語詞用于表示專業概念而成為術語的過程叫作術語化。在相應術語缺位的情況下，行業用語會在滿足一定條件時成為術語。術語化是指語體通用詞的詞義擴大或者縮小而具有標準的術語意義的過程，并可與其他日常詞匯或專用詞匯產生新的意義聯系。科學認知的另一個現象就是術語化，日常詞匯(語體通用詞)上升為術語的過程伴隨著科學認知。術語化主要分為下定義和隱喻兩種。賦予日常詞匯專業內涵形成特定概念和專業意義就是術語化。使普通詞匯獲得明確的定義，這個過程也被叫作概念術語化。概念術語化是將語言中已有的詞匯納入專用術語的一種手段。隱喻是日常詞匯成為術語的主要手段，從抽象到具體、化繁為簡，構建出易于把握和操縱的現實世界。

3.4 術語的科學認知問題

語言的認知功能不是新話題，而術語的科學認知功能卻是個新鮮事物。術語的科學認知功能是其最為重要的特性之一。術語化是一種人類活動，是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過程。因而可以講，科學是一種知識語言，是專家語言。一門學科研究的前提是掌握該學科的有關對象、過程和關系。在此過程中，術語的價值就顯得十分重要。術語有語言符號屬性，作為認知的一種交際要素，為行業交際者提出了指導性操作原則。術語系是人類對某一領域的知識和活動的認知——邏輯模式。因此，術語是科學交際的工具語言，是形成相應概念體系的輔助手段。不同時代的學科術語的研究能體現某一歷史時期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水平，從而判斷某一學科的專業化程度及所處發展階段。此外，術語與信息理論和認知心理學等學科有密切聯系。它反映了人類某一認知領域的發展階段和發達程度，能夠概括、擴容和傳遞科學知識，并把人類獲得的信息固定下來，是重要認知工具。

科學與語言相互促進，這種相互作用程度對語言發揮作用有影響，此處所說的語言是科學語言。科學語言由特殊符號組構而成，是科學思維的表達手段和方式，能夠幫助人認識客觀事物。總之，科學語言有助于完成信息儲存與交換，并獲取相關科學研究對象的新信息。科學認知功能是術語最主要的功能，因為術語在思維過程中積極發揮效用。作為客觀存在的一種形式，術語是科學工作者對客觀事物和現象觀察與認知后的產物。

術語對專業概念普及發揮了重要作用。術語是思維對象，其形成是長期實踐活動和語言加工的共同產物。術語在科學認識過程中發揮的作用不可忽視。科學思想從產生、加工到確定，最后發展成概念，這一過程要借助術語來實現。術語指稱概念，為其稱名。認知形象被相應術語固化下來，變成思維對象。因此，對首創的專業思想的表述就等同于構建一個新的概念，僅憑這一概念就足以豐富科學認識，創建術語就是在創建理論、確定知識。作為科學認識工具，術語是對研究對象本質的探索。因為人最終認知的結果是以術語體現的被認知事物的特征。新科學概念的描寫要依托類推思維，概念隱喻是聯想思維作用的結果，有系統化功能，這就是以認知隱喻為基礎的類推功能。隱喻轉化一般通過形態、功能、動作等方面的相似性實現術語化目標，將日常詞匯納入科技術語行列。戈娃諾娃[12]認為，人類使用術語的不同演化類型反映的正是科學認知的推進過程，是對世界片段信息獲取的連續階段。隱喻作為人類一種基本的認知方式，使原概念和新概念的對比突破了對客觀現實自然范疇劃分的界限，創造了知識，成為認知工具，有助于科學發展。隱喻是用“感覺”現象表達“認知”現象。人要認知周圍世界，探索未知領域，需要借助已知的概念，并將此映射到未知的領域，以獲得新的知識和理解。

隱喻思維不僅具有解釋、描述功能，還可以幫助科學家發明、發現新事物。在術語創建過程中，隱喻有命名的功能。可以說，一門新學科的創立伴隨著系列新概念的命名，新思維的出現也需新詞來表達。在新詞或舊詞新義的創造使用過程中，形象化類比、想象、聯想等隱喻方式發揮著很大作用。如，реконструирование клапана/瓣膜重建(реконструирование是建筑術語應用到醫學)，атриовентрикулярная блокада/房室傳導阻滯(блокада原指戰爭中的包圍、封鎖)，сердечный тон/心音(тон 原指音樂節奏)，расслоение аорты/主動脈夾層(расслоение原指機械的分層)，моторная функция/運動功能(мотор原指發動機)等一系列雙成分術語中，限定成分與定義的種概念參數相吻合。隱喻術語是科學認識新領域不斷擴大的過程，是客觀世界的知識通過人的想象、加工、形成和衍生科學技術知識的過程。在科學思維中，隱喻是一種重要的工具和手段，它是通過某一領域的經驗來談論另一領域經驗的認知過程。隱喻能力是隨著認知發展而產生的一種創造性思維能力，是認知發展的最高階段，是認識世界特別是抽象事物不可缺少的能力。

4 結語

俄羅斯認知術語學克服了傳統術語學研究術語的邏輯內涵弊端，承認術語背后不僅有科學知識，還有行業經驗的具身認知。它融合各學科的優點，特別是認知科學的優長，深化了不同流派對于術語內涵形成和演化的認識，以及對行業知識心智概念及科學概念的理解。俄羅斯認知術語學為研究科技術語、行業概念、行業話語提供了方法論基礎。在21 世紀的前20 年間，以中國俄語學者鄭述譜、吳麗坤等為代表的黑龍江大學的術語學者們在術語研究領域做了大量工作，引進了俄羅斯術語學研究成果，進行了系統跟蹤譯介和系統化研究，先后闡介了許多俄國術語學的著述，在術語定義、術語多義性、理據性、術語標準化、行業話語等領域成果豐碩。學者們從稱名原則、術語學科建設、術語定義研究、行業術語研究、術語整合研究、術語符號性研究、核心術語辨析、術語應用研究、認知術語學研究、漢語術語實證研究等視角展開細致而深刻的探索。可以說，當今術語學研究已經從維斯特時代的本體術語研究轉向研究術語的認知、交際功能。當然，俄羅斯認知術語學也存在不少問題，比如過多引入認知語言學術語，學科兼容性及實際效用受制于認知語言學，對術語特殊性的把握還不全面等。但是瑕不掩瑜，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俄羅斯的認知術語學是一個前景明朗的學科，其理論為術語學乃至整個語言學研究提供了全新視角，在一些關鍵領域進行的有益探索，為世界認知術語學做出了貢獻。

從俄羅斯術語學的發展過程看，我國應吸收其優秀研究成果，加快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的術語學，一是著力補齊研究范式、學科建制、方法論等方面的短板，充分研究漢語語料，努力推出原創性成果，加快術語學科體系建設步伐。二是充分利用我國傳統文化優勢，為術語闡釋研究提供多元視角，同時學者們要充分挖掘古漢語辭書資源。三是與俄羅斯術語學者積極開展學術交流，中國的術語研究應充分融入國際學術交流語境，積極參與學術探討，鼓勵青年術語工作者勇于探索，多在國際術語學期刊發表論文，提高在國際學界的學術聲譽和影響力。四是打造術語學術語體系。作為一門科學的術語學，其術語體系不僅反映出它的科學思維水平和社會貢獻度，也反作用于科學發展。對術語學術語體系的探討和思考是該學科科學化發展不可回避的一項重要的基礎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