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倩,陳紅敏
(復旦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系,上海 200438)
隨著我國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已成為我國發展的戰略方向。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明確指出要推進經濟綠色發展,加速綠色生產生活方式的形成,但當前我國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依然突出,高投入、高消耗、高排放的粗放型發展模式依舊存在,資源環境問題成為制約我國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推動綠色發展已被認為是節約能源、降低環境污染、實現區域可持續發展的有效途徑[1],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必經之路。我國城鎮化發展迅速,自改革開放以來,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由1978 年的17.9%增長至2021 年的64.72%[2],年均增長率為1.09%,是全球城鎮化進程推進最快的國家之一。但研究表明,我國快速的城鎮化發展,在帶來人口集聚、經濟快速增長及生產要素集聚、生產率提升等積極效應的同時[3],也存在著高資源消耗、高污染物排放等一系列問題[4],給資源供應帶來巨大壓力,造成生態環境過荷負載。在我國城鎮化高速發展、生態環境問題突出及大力推行綠色發展戰略的背景下,綠色發展效率呈現怎樣的變化特征,城鎮化的推進是否有利于促進經濟、資源、環境三者的平衡,城鎮化發展對于區域綠色發展有怎樣的影響,以及這種影響是否存在差異性等問題都還有待進一步研究。為此,本研究以綠色發展效率作為衡量區域綠色發展程度的指標,考察不同地區和城市規模下城鎮化發展影響的差異性,以期為政府優化城鎮化和綠色發展政策提供理論依據。
作為綠色發展研究的重點內容,綠色發展效率是在經濟效率基礎上的進一步拓展,測算方法也逐漸趨于成熟,目前多采用數據包絡分析法(DEA)進行測算,如李靖等[5]采用超效率SBM 模型評估了1990—2006年我國區域綠色發展狀況;趙立成等[6]從綠色發展理念出發構建投入產出指標體系,運用DEA-Malmquist 模型對環渤海地區的綠色發展狀況進行了評估;盧麗文等[7]運用傳統的DEA 模型測算了長江經濟帶108 個城市的綠色發展效率;任宇飛等[8]將非期望產出納入指標體系,運用SBMDEA 模型測算并分析了我國東部沿海四大城市群的綠色發展效率及其時空演變特征;葉文顯[9]運用超效率SBM 模型測算并分析了我國省會(首府)城市2009—2019 年的綠色發展效率及其空間特征。
目前許多研究對城鎮化與區域綠色發展效率的關系進行了探討,但尚未就研究結果達成一致,關于城鎮化對區域綠色發展效率的影響主要有以下3種觀點:(1)城鎮化發展能夠促進區域綠色發展效率提高。如王兵等[10]在運用環境范圍調整測度(RAM)模型測算我國112 個環保重點城市綠色發展效率的基礎上分析了城鎮化與綠色發展效率之間的關系,認為居民城鎮化對綠色發展效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2)城鎮化發展會抑制區域綠色發展效率提高。如鄭垂勇等[11]基于2006—2015 年省際面板數據測算了長江經濟帶城市的綠色全要素生產率,同時通過進一步研究得出了城鎮化發展總體上會降低區域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的結論。(3)城鎮化發展對于區域綠色發展效率的影響是非線性的。如鄭慧等[12]通過托賓(Tobit)模型實證分析2006—2015年我國30 個省份的城鎮化對生態效率的影響發現,東部省份的城鎮化對地區生態效率存在先抑制后促進的非線性影響關系;同樣地,趙領娣等[13]通過測算2003—2016 年我國大西北和黃河中游經濟區部分城市綠色發展績效發現,城鎮化與區域綠色發展績效之間的影響存在階段性差異,整體呈現出先抑制后促進的非線性影響關系。此外,也有學者如鄭麗琳等[14]、于偉等[15]通過實證研究發現城鎮化建設對區域綠色經濟效率無顯著影響。
總體而言,已有研究對城鎮化與綠色發展效率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詳細探討,但仍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從研究視角來看,鑒于國內部分地級市層面的數據獲取難度較大,對城鎮化與綠色發展效率的關系研究主要從行業、省級或城市群視角進行分析,較少對全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綠色發展效率進行評價;其次,缺乏城鎮化對綠色發展效率影響的差異性探討,僅有少數探討了不同地區之間的城鎮化對綠色發展效率的影響差異,但未有分析不同城市規模下城鎮化對綠色發展效率的影響差異。然而,在我國人口增長趨緩的背景下,探究加快發展大城市還是中小城市更有利于綠色發展這一問題,對優化城鎮化發展戰略具有重要的政策價值和現實意義。基于此,本研究采用超效率SBM 模型,將環境污染作為非期望產出納入投入產出指標,以我國地級及以上城市為研究對象,分析其綠色發展效率的變化趨勢和城鎮化對綠色發展效率影響,驗證城鎮化與綠色發展效率之間的關系。
以我國262 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為研究對象(以下簡稱“樣本城市”),研究時段為2010—2019 年。在我國所有地級及以上城市中,西藏、新疆、吉林及黑龍江等省區的23 個地級市由于存在數據缺失,不列入研究范圍;同時根據地級市行政區劃的變動情況,將2019 年撤市設區的萊蕪市剔除。
2.2.1 基于非期望產出的超效率SBM 模型
為解決EDA 模型中變量的松弛性問題和徑向帶來的測量誤差問題,Tone[16]提出了基于松弛變量(slack variable)的非徑向、非導向型的SBM-DEA分析模型;但傳統的SBM 模型無法對同時有效的單元格進行區分與排序,為解決這一問題,Tone[17]進一步提出了超效率SBM 模型。因此,為更加全面地測算城市的真實綠色發展效率,本研究將污染物排放作為非期望產出納入超效率SBM 模型,測算樣本城市2010—2019 年的綠色發展效率(gde)。具體計算公式如下:


為進一步驗證區域城鎮化水平與綠色發展效率之間是否存在非線性關系,將城鎮化水平的平方項(ur2)納入模型:

2.3.1 綠色發展效率評價指標
根據綠色發展效率的內涵,其評價指標應是投入及產出的指標組合。借鑒已有相關研究,同時參考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務院辦公廳發布的《綠色發展指標體系》《關于構建現代環境治理體系的指導意見》等文件,遵循客觀性、全面性、可操作性和數據可得性的指標選取原則,構建我國地級及以上城市綠色發展效率評價指標體系,共包含12 項指標(見表1)。其中,投入指標包括資本投入、勞動力投入、科技投入及資源投入;而期望產出涉及經濟效益、技術產出、社會效益和環境效益4 個方面;此外,在產出部分還加入了人們在綠色發展中不期望看到的環境污染方面的非期望產出。

表1 我國地級及以上城市綠色發展效率評價指標體系

2.3.2 變量選擇
以綠色發展效率作為被解釋變量,以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為核心解釋變量;同時,參考相關研究,選取了產業結構、科技水平、能源結構、環境保護力度、對外開放程度、政府影響力等因素作為控制變量指標。各變量具體說明如表2 所示。

表2 主要變量說明
2.3.3 數據來源與說明
研究數據來源于2010—2019 年的《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環境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和樣本城市統計年鑒,以及各層級的統計局網站。此外,為了減少通貨膨脹的影響,保證數據可比性,以2010 年GDP為基期不變價,根據GDP 平減指數對其他年份GDP進行平減;對于資本投入指標,使用Goldsmith 提出的永續盤存法進行估算[18],以2010 年為不變價格計算。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3 所示。

表3 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3 (續)
3.1.1 綠色發展效率測算結果
通過MaxDEA 8.0 軟件得出測算結果如圖1 所示,2010—2019 年樣本城市的綠色發展效率均值在0.9~1.1 的范圍內波動,10 年來的總體均值為0.985 8,整體呈波動上升狀態,從2010 年的1.012 8增長至2019 年的1.023 3,年均增長率為1.183%。

圖1 樣本城市綠色發展效率總體均值及變化趨勢
從綠色發展效率具體增長情況來看,在2013 年和2016 年發生了轉折。其中,2010—2012 年綠色發展效率總體呈現上升趨勢,這可能是因為在“十二五”規劃期間國家和地方政府逐漸開始意識到當前經濟發展模式的局限性以及經濟、環境和資源之間存在的矛盾,進一步認識到節約資源與發展環境的重要性,綠色可持續發展理念逐漸得到重視;而2013 年卻發生了較大幅度的下降,可能是由于2012 年召開的黨的十八大提出要將生態文明放在突出地位,綠色可持續發展由此成為區域發展戰略方向,而綠色發展效率在這一時期處于戰略初調的下降階段;2014 年綠色發展效率有所上升,在之后兩年回落,但2016 年后一直處于較快增長狀態,這是由于2016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綱要》首次提出了綠色發展理念,國家發展進入綠色可持續發展模式,綠色發展效率穩步提升。
3.1.2 綠色發展效率區域差異分析
根據國家統計局關于我國的經濟區域劃分標準,將樣本城市劃分為東、中、西、東北四大區域(見表4),進一步探討綠色發展效率的地區差異。

表4 樣本城市的區域劃分
如圖2 所示:(1)各區域樣本城市的綠色發展效率變化趨勢與樣本城市總體層面綠色發展效率變化趨勢相同,均為波動上升狀態。其中,東部地區相對較高,中西部地區次之,而東北地區較低。主要是由于東北地區是我國老工業基地,科技水平較為落后,傳統工業產生污染相對較大;且東北地區城市多為資源型城市,因大規模開發陷入資源枯竭困境[19]。(2)分階段來看,各區域的綠色發展效率變化趨勢也是以2013 年和2016 年為轉折點,表明其綠色發展戰略方向與國家整體保持一致。(3)分區域來看,東、中、西部地區綠色發展效率2019年相較于2010 年變化不明顯;而東北地區2010 年綠色發展效率最低,但2017 年已基本與其他地區持平,到2018 年已高于中、西部地區。東北地區綠色發展效率變化范圍最大,說明相較于其他高效率城市,其綠色發展效率較低城市的效率提升幅度與提升彈性更大。

圖2 樣本城市所屬區域綠色發展效率年度分布
在運用OLS 對面板數據模型進行回歸分析前,本研究先對數據進行了Hausman 檢驗。根據Hausman 檢驗結果,P值小于0.01,表示其在1%的顯著水平上拒絕了采用隨機效應的原假設。因此,本研究最終采用固定效應模型對面板數據進行回歸分析。表5 中,模型(1)和模型(2)分別不加入控制變量和加入控制變量;模型(3)則加入了核心解釋變量的二次項。從結果可以看出,城鎮化對區域綠色發展效率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而ur 系數為負、ur2的系數均為正,分別在1%和5%的水平上顯著,即城鎮化對綠色發展效率存在顯著的先抑制后促進的正“U”型變化趨勢。根據回歸結果,計算得到全樣本視角下城鎮化對綠色發展效率影響變化的拐點為74.96%,即當城鎮化水平低于74.96%時,城鎮化發展將抑制區域發展效率提升;而城鎮化水平超過74.96%后,城鎮化發展能夠顯著提高區域綠色發展效率。

表5 樣本城市城鎮化對綠色發展效率影響回歸結果

表5 (續)
在控制變量方面,產業結構和政府影響力對于綠色發展效率的影響主要表現為抑制作用,環境保護力度為正向促進作用,科技水平、能源結構和對外開放程度等控制變量對區域整體的綠色發展效率無顯著影響。原因在于:(1)第二產業所占比重降低,說明城市產業結構正逐步由第二產業向第三產業傾斜,不僅有利于推動區域新興產業發展,也能減少傳統工業污染物排放量,提高資源利用效率、降低環境污染,提高區域環境質量,進而改善地區綠色發展效率。(2)環境保護力度越大表示環保投資占比越高,即城市對于環保的重視程度越高,也就更有利于促進當地的綠色發展,因而環保力度與區域綠色發展效率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作用。(3)政府影響力與區域綠色發展效率之間存在顯著負相關關系,即財政支出占比越高,區域綠色發展效率越低。雖然財政支出是城市綠色轉型的重要資金來源之一[20],但由于財政支出受到政府預算、投資使用、效果考核等多方面限制[21],因此在地區經濟發展競爭中地方政府可能會更傾向于將資金投入能夠短期內實現經濟增長的生產性領域,對環境管制力度及綠色發展投入不夠,造成區域綠色發展效率下降。
考慮到直轄市行政地位和經濟地位的特殊性,為排除其對回歸結果的干擾,剔除北京、天津、上海、重慶4 個直轄市后再進行回歸分析(見表6),結果依然穩健。此外,進一步剔除省會(首府)城市以驗證回歸結果的穩定性,結果與原全樣本回歸結果保持一致。由此可知,“城鎮化與綠色發展效率之間存在顯著的正‘U’型關系”的研究結論是穩健可靠的。

表6 研究結論穩健性檢驗
郭付友等[22]、張倩等[23]的研究認為,我國各地區和不同規模城市之間所處的經濟發展階段和所擁有的資源稟賦存在較大差異,可能會導致不同地區的綠色發展質量存在明顯的差異性,因此,本研究認為城鎮化對城市綠色發展效率的影響也可能存在區域、城市規模上的差異性,需要進一步分析。采用固定效應模型,按以上樣本城市的區域劃分來進行區域回歸;同時參照2014 年《國務院關于調整城市規模劃分標準的通知》中的分類標準,基于地區總人口數將樣本城市劃分為中小型城市、大型城市和特大型及以上城市3 類。如表7 所示,不同區域的城鎮化對于綠色發展效率的非線性影響有所不同。其中,中部地區存在顯著的先抑制后促進的正“U”型關系;而東、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顯示存在正“U”型和倒“U”型的非線性關系,但影響均不顯著。

表7 樣本城市分區域的差異性回歸分析結果
從表8 可見,大型城市和特大型及以上城市的城鎮化水平提高對區域綠色發展效率產生顯著的先抑制后促進的正“U”型影響,而中小型城市則存在倒“U”型關系,且影響并不顯著。其中,大型城市和特大型及以上城市的城鎮化水平提高對區域綠色發展效率產生正向影響的拐點分別為61.78%和59.13%,即其城鎮化水平分別達到61.78%和59.13%后,城鎮化水平的提升能夠有效提升區域綠色發展效率。對比以上全樣本視角下74.96%的拐點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城市規模越大,城鎮化的發展可以越早達到拐點,實現對綠色發展效率的正向影響,從而更有利于促進綠色發展。我國當前的城鎮化水平已經達到64.72%[2],促進人口向大型城市和特大型及以上城市集中更有利于綠色發展效率的提升。

表8 樣本城市規模影響的差異性回歸分析結果
(1)時間上來看,2010—2019 年我國262 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綠色發展效率呈波動上升狀態,其分區域的年均綠色發展效率變化趨勢與總體變化趨勢基本一致,且東部地區高于中部、西部和東北地區。
(2)從城鎮化對城市綠色發展效率的影響來看,存在顯著的先抑制后促進的正“U”型關系,拐點為74.96%,即當地區城鎮化水平低于74.96%時,城鎮化發展會抑制城市綠色發展效率的提升;而當地區鎮化率高于74.96%時,城鎮化發展會顯著促進城市綠色發展效率的提升。此外,第二產業占比和政府影響力對城市綠色發展效率有顯著的抑制作用,而環境保護力度則能夠顯著促進城市綠色發展效率的提高。
(3)城鎮化對城市綠色發展的影響存在明顯的區域差異性。其中,在中部地區城市存在顯著的正“U”型關系;而在東、西部和東北地區城市分別呈現正“U”型和倒“U”型的非線性關系,但均不顯著。
(4)城鎮化對城市綠色發展的影響存在明顯的城市規模差異性。大型和特大型以上城市的城鎮化與綠色發展效率之間存在顯著的正“U”型關系,拐點分別為61.78%和59.13%。城市規模越大,城鎮化的發展可以越早達到拐點,實現對綠色發展效率的正向影響,從而促進綠色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