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的“勇敢者游戲”如今火成了一種生活方式

米粟

“今天我要拉爆你們。”

“那你這是要單飛了。”

別以為這是楊子榮和座山雕的“黑話”，這是自行車騎友間的暗語，意思是“我要遠遠地甩掉你們”。

穿梭在晚霞中的北京長安街、上海苗江路……很容易就能捕捉到一個特別的群體，他們身穿反光衣，頭戴騎行盔，腳踏自行車，儼然整條gāi（街）最靚的仔。他們有時排成一字形，有時兩兩相約，自然也不乏“一騎獨行”，但“速度20邁，心情是自由自在”，這些自行車騎行愛好者們與身邊的車流一起，成為城市風景。

百度搜索指數顯示，從今年3月下旬開始，“騎行”的搜索數據持續加溫，從此前最高的58萬，躍升至257萬。公路自行車的銷量更是節節攀升，一些知名品牌中高端車型甚至火到“一車難求”。上世紀80年代有著國民記憶的自行車，如今已不只是便捷的交通工具，它更作為一種時尚的生活方式，受到人們的喜愛。

自行車自發明以來，從巴黎大都會的時髦物件、國人結婚三大件之一，到鮮有人問津的交通工具，知名自行車廠的虧損，再到共享單車爆火以及如今因騎行“翻紅”，它的命運變遷，也見證著經濟社會發展……

一場“勇敢者的游戲”

美國作家戈爾·維達爾認為，自行車的發明，讓鄉村的小伙子們能夠去更加遙遠的村莊尋找自己心儀的女孩子，而這也使得世界人口有了些許增長。雖然這一論斷沒有數據依據，但自行車的問世，確實讓人們的腳步變得更快了。

時間回到1791年，法國人西夫拉克走在巴黎雨后泥濘的街道上，與一輛四輪馬車發生了剮蹭，馬車司機肇事逃逸，只留下了西夫拉克滿身的泥巴和孤獨的身影。不過，西夫拉克非但沒有追究馬車司機的責任，反而覺得，既然道路狹窄、行人眾多，為何不對馬車“瘦身”，將四輪減為兩輪呢？

不久，西夫拉克的“木馬輪”問世。它前后有兩個木輪，中間連著一根橫梁，梁上有一個板凳，駕駛它還只能靠兩腳蹬地。雖然還沒有動力和轉向裝置，看起來也更像個小孩玩具，但它卻是自行車的雛形了。

直到20年后的1816年，來自德國巴登林業局的馮·德萊斯男爵在木馬輪的前輪上安裝了方向把手。有了轉向裝置，就不必手動搬車拐彎了，如此一來，大大提升了駕駛體驗。他給這個新裝置命名為“德萊斯雙輪木馬”，還為它申請了專利，并將其帶到了有著時尚之都的巴黎進行出售。

在新品發布會上，德萊斯男爵將產品的目標人群定位為法國年輕貴族，并喚起這些中高端人群的興趣，很快在當地掀起了一股熱潮。

然而，新鮮勁兒過后，德萊斯雙輪木馬受到了英美媒體的譏諷，稱它是“一種奇怪的裝置，居然要自己愚蠢地推動它，而不是馬”。

雖然在從倫敦到布萊頓的比賽中，德萊斯雙輪木馬以絕對優勢戰勝了馬車，但人們仍舊認為這是一種娛樂設施，而非代步工具，不久，它便在人們的嘲笑聲中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

在接下來的20年里，人們基本上遺忘了德萊斯雙輪木馬。19世紀上半葉，蒸汽機車和國營鐵路的發展讓交通運輸領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歐洲都被大型機械帶來的無限可能所折服，輕巧簡易的東西，往往得不到應有的重視。

直到1840年，英格蘭鐵匠麥克米倫，使用了鐵制前后輪，并增加了腳鐙這樣的動力裝置，雖然還不是現代意義上的轉腳鐙，而是踩腳鐙，卻是自行車發展史上的重大突破。

新中國成立后，萬物復蘇，在工業發展較為落后的時期，自行車當屬那個年代的奢侈品。最早大批使用自行車的是郵遞員，騎著綠色“二八大杠”、撥動金屬車鈴的郵遞員不知招來多少人的羨慕。

如何利用前后兩個輪子來保持平衡，并能快速前進，在當時看來是反常規、反直覺的設計，這讓騎行者看起來好像騎獨輪車的小丑，因而讓更愿意“坐在馬車里哭”的貴族小姐們嗤之以鼻。

能夠稱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自行車，還得再過20年。

1861年，來自法國的馬車修理匠米肖父子改進了腳鐙，換成了能轉動的腳踏板。車座和車架之間還安裝了板簧，起到了一定的減震作用。但此后，為提高速度，車的前輪被不斷加大，很多人在騎行過程中摔倒，這樣的設計也為自行車的普及帶來了阻礙。那個時候，自行車還屬于“勇敢者的游戲”。

不過，要說時髦物件，還得在時尚之都巴黎更能被大眾接受。1867年，米肖父子將這輛車帶到了巴黎的世界博覽會，這也是自行車首次亮相世博會，一經展出就讓觀眾大開眼界。

要說成為現代自行車的模樣，又過了近20年。

1877年，被稱為“自行車工業之父”的英國人詹姆斯·斯塔利設計了全新的自行車模型。與以往相比，斯塔利設計的自行車前后輪大小一致，以保持整體平衡。最重要的是增加了制動裝置，讓騎行更安全，如此和現代自行車已近乎一致了。

此后，如雨后春筍一般，全世界的自行車制造商爭先恐后地設計制造自己的產品，世界各地在這段時間里出現了幾百家自行車公司。1895年在英國倫敦舉行的斯坦利自行車展上，更有200多家自行車制造商展示了3000種車型。

奢侈品、必需品、共享品

巴黎世博會的一舉成功，讓自行車真正走向了世界，也來到了中國。

年輕人對于這種“不用電線、不需鐵軌、無人挽之、無牛馬牽之”的交通工具，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還給它取了個更接地氣的中文名——風火輪。

鄧云鄉先生在《增補燕京鄉土記》中曾回憶，“每天按時間腳踩兩只‘風火輪馳騁著去上學，在那小胡同中，像魚似的，游來游去，一溜煙，過去了”。過去的老北京城多半是黃土鋪路，本就坑坑洼洼，一下雨更是半街黃泥，這種路況實在不適合自行車，即便是沒雨的晴天，騎車也“只能在東城區交道口以南、前門珠市口以北轉悠，以王府井、燈市口、南池子一帶為中心”。

當然也有敢在北京城里放開了騎的，那就是清朝末代皇帝溥儀。1922年溥儀大婚時，他的堂弟溥佳送給他一輛自行車作為禮物，溥儀的師傅陳寶琛大為光火，唯恐溥儀為學車受傷，好在溥儀有幾分天賦，沒有摔傷就學會了騎車。為了順利騎行，溥儀還將皇宮里所有的門檻都拆了。1923年建福宮大火后，溥儀索性在這里開辟了一個運動場，每天在這里騎騎車打打球。

之前的一些馬車、人力車修理店逐漸開始代理外國品牌的自行車，后來就有了中國自己的自行車品牌，比如上海永久牌自行車的歷史最早可追溯到1940年的上海昌和制作所。

新中國成立后，萬物復蘇，在工業發展較為落后的時期，自行車當屬那個年代的奢侈品。最早大批使用自行車的是郵遞員，騎著綠色“二八大杠”、撥動金屬車鈴的郵遞員不知招來多少人的羨慕。而擁有自行車、手表、縫紉機和收音機的“三轉一響”，成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新婚夫妻的彩禮“標配”。當人們談論起飛鴿、永久、鳳凰時，完全不亞于世紀之交時人們所談論的捷達、富康和桑塔納。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自行車成為中國人重要的代步工具。那時候的早晚高峰，壯觀的自行車洪流，讓中國成為外國人眼中的“自行車王國”。1993年，中國居民自行車保有量達到5億輛，平均每兩個中國人就擁有一輛自行車。那些“80后”甚至“90后”們，誰小時候還沒坐過父親的自行車前橫杠呢？盡管路途遙遠、顛簸，但依舊被家的溫暖所召喚。

隨著摩托車和汽車在越來越多的家庭中開始普及，中國自行車市場逐漸飽和，同時也迎來了市場競爭的陡然激烈。舊時的三大王者“鳳永飛”，在迅猛發展的行業賽道上逐漸減速……

隨著大量民營資本進入自行車市場，產品的款式和價格逐漸多元化，相比之下，顏色陳舊、款式單一的飛鴿牌自行車節節敗退。公司收入由1987年的2.1億元下降至1991年的5947萬元，而利潤不足千萬元。1992年，飛鴿迎來了史上的首次虧損。

1998年，飛鴿集團產量跌至谷底，連續5年虧損，累計達到3億多元。

在此前后，上海永久出現虧損;2001年，上海永久被暫停上市，后并入中路股份。

進入21世紀后，就連高校學生這種用車大戶都將其束之高閣，過氣的自行車，仿佛一夜之間成了“棄兒”。

然而，這只是暫時的……

近10年來，共享經濟的春風，讓看似窮途末路的自行車重新“柳暗花明”。紅橙黃綠青藍紫……色彩絢麗的各式共享單車出現在國內大城小鎮街頭。清脆的鈴聲，又在人們的耳畔回響。

你看，它的歷史好像總會循環往復。

再次“翻紅”

“歡迎回到1980騎行年代。”這是騎行愛好者們招攬新人的歡迎語。

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為躲避擁擠的人群，自行車重新“翻紅”。而這一次，除了作為交通工具，自行車還疊加了健身、休閑、社交等多種屬性。另外，騎自行車還有一個特別時髦的名字——騎行。

自行車騎行不僅健身塑形，還能廣交朋友。無需租賃場地，僅看出行天氣，簡直讓活動的“組織成本”低到海平面。

然而，活動成本低廉，裝備成本卻不容小覷。

對于普通愛好者來說，哪怕一輛共享單車也可以騎出“潮流范兒”。但對于“裝備黨”而言，一輛專業自行車疊加各類配置，價格不菲。

過去幾百塊就能拿下的一輛自行車，如今花費千元才算打底;而配備萬元以上的自行車就可以成為“發燒友”了。有了車，相關的配件也要置辦起來。一般來說，騎行服、頭盔、鎖踏、前后燈、碼表等裝備，疊加后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騎行熱的升溫，也讓零售商們門庭若市。中國自行車協會今年6月披露的數據顯示，2021年中國自行車全行業總營業收入3085億元，行業出口額超120億美元，同比增長53.4%，創歷史新高。

全民健身的運動需求，濃厚的市場氛圍，抑或還有朋友圈的席位滿足，都成為自行車“翻紅”的“加速器”。

騎行恢復了曾經的時髦

在很多騎行愛好者眼中，通過騎行可以認識更多熱愛運動、熱愛生活的朋友，也是騎行所帶來的正能量。地方政府在道路完善等硬件方面的投入，也為騎行活動的發展錦上添花。

早在2019年5月，北京在回龍觀地區開通了國內首條用于通勤的自行車專用道，從回龍觀到上地的騎行全程6.5公里。騎行不僅成為兩地間性價比最高的通勤方式，還兼顧了休閑娛樂健身功能。

今年8月公布的三年使用數據顯示：這條自行車專用道累計通行量已超過570萬人次，日均通行量在4000～8000人次，每人次平均騎行距離為3.8公里，累計減碳超過1500噸。

今年6月，四川成都也推出了11條“天府綠道騎行精品線路”，引導市民科學騎行、安全騎行、健康騎行。

從三四十公里的城市休閑騎，到上百公里的城郊濕地，再到充滿挑戰的川藏線、環湖騎等長途線路，騎行釋放了年輕人對出游的熱情。

根據馬蜂窩《戶外休閑風行報告》，今年位居前列的熱門騎行線路分別是環洱海騎行、千島湖環湖騎行、桂林十里畫廊騎行、西安古城墻騎行、妙峰山騎行以及龍井爬坡騎行。

中國旅游研究院戰略研究所副研究員韓元軍認為，騎行線路將城市地標建筑和景點串聯起來，從而誕生更多新的“網紅打卡地”，還將為鄉村旅游帶來新活力。

此外，為了發展地方經濟、提升城市名片、發展全域體育旅游，多個地方舉辦了專業級騎行賽事，專業級自行車比賽賽道建設可謂一日千里，為國際和國內的自行車賽營造良好的公路環境。

上海市自行車行業協會秘書長郭建榮認為，騎行賽事的引入，帶動了一大批自行車騎行愛好者尤其是年輕人的加入，同時引領了體育新風尚。人們高漲的參與熱情在暢享騎行快樂的同時，也讓城市煥發出了無限活力。

與其說騎行成為了時髦，不如說騎行恢復了曾經的時髦。

◎ 來源|財經國家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