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文體學研究
——以《傲慢與偏見》中道歉話語的局部語法為例

鄒艷麗，祝宏帥

(1.長春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32；2.輝南縣第六中學，吉林 通化 134000)

作為計算語言學與語料庫語言學領域新興的研究路徑，局部語法(Local grammar)“聚焦特殊的詞語用法或結構，相關于具體文類、語類的語言使用”[3]。這是一個全新的語言研究路徑，通過聚焦語言意義/功能，更加全面地描寫和深入探索語言的詞匯語法實現形式。每個局部語法僅描寫一個特定的意義或功能，在分析話語文本時將功能成分替代傳統的語法成分，通過量化分析探索語言意義及功能的實現形式。局部語法的研究對象主要包括專門化表達語、子語言以及特定意義及話語功能[4]。其中，學界針對第三類即對特定的語言意義及話語功能的描寫和探索較多，如評價、因果、請求等言語行為[4-6]。Su[7]探討了道歉言語的局部語法范式及其在英語語言中歷時的發展變化。

Searle[8]將道歉話語界定為表達性言語行為。Olshtain和Cohen[9]分析了道歉話語的策略，并提出致歉者主要通過型式化的言外之意表達歉意、遺憾、請求原諒等。本文借助局部語法研究范式，試圖呈現語料庫文體學如何從文本中挖掘數據并發現描述語言在虛構人物創造中的作用。以《傲慢與偏見》為例，本文探索并討論了道歉言語行為在文學作品中的具體表現形式，為基于語料庫的文學研究提供新的角度和研究實據。

一、研究背景

(一)局部語法

局部語法不同于包括轉換生成語法和結構主義語法在內的各種通用語法(general grammar)，隸屬于語料庫語言學領域，聚焦于文類、語類文本的語言使用，是與通用語法模型互補的一種嶄新的語言描寫和信息處理路徑[5]。根據Su[6]對局部語法的特征定義，可簡要歸納為：每個局部語法只描述一個特定的語義領域(one semantic/meaning area)。局部語法與傳統語法不同之處在于以語言在實際語境中的交際功能為依據，使用功能成分來分析和描述的選定的語義現象。衛乃興[3]提出，目前的局部語法研究可以大致分為兩個方面，即面向信息處理的局部語法和面向意義/功能的局部語法。在功能描述分析層面，有Hunston和Sinclair[10]提出的“評價局部語法(a local grammar of evaluation)”、Allen[11]建立的“因果局部語法(a local grammar of cause and effect)”、Cheng和Ching[12]考察的“免責局部語法(a local grammar of disclaimer)”、Su[6]討論的“請求局部語法(a local grammar of request)”、Su[7]描述和分析的“道歉局部語法(a local grammar of apology)”等。在特定語義領域研究層面，有醫學學術語篇[13]、法律學術語篇[14]、學術英語語篇[15]等。

梳理以上文獻可見，目前局部語法用于語言研究的多個領域，但幾乎沒有對文學文本進行過探索。本文旨在利用局部語法的研究范式，以《傲慢與偏見》為例，對小說中的道歉言語行為進行描述和分析，以探尋語言學與文學的交叉融合之處。

(二)道歉言語行為

20世紀中期，約翰·奧斯丁提出言語行為理論，首次指出語言不僅僅是用來描寫、陳述或說明的，還可以實施行為，即“以言行事”。道歉言語行為是指在日常交際中由某種因素導致的過失行為給他人帶來了不幸和傷害，冒犯者為了彌補過錯，減少損失，恢復已損害的人際關系，使冒犯者和被冒犯者雙方心理得到平衡而進行的社會性言語行為[16]。道歉通常是由一系列易識別的道歉標記詞，如sorry、afraid、apologize、excuse、pardon及它們的擴展和變形構成。道歉行為可分為兩類：一類是道歉，即冒犯者通過表示悔恨、遺憾或承擔責任的方式為冒犯表示歉意，其常用詞包含sorry、afraid、apologize；另一種是請求原諒，即因為被冒犯者可能對冒犯行為表示慷慨或寬容，所以冒犯者向被冒犯者請求寬恕和表示歉意，其常用詞包括forgive、excuse、pardon等[7]。

簡·奧斯丁的小說《傲慢與偏見》是典型英式小說的代表。她的作品以機智又深刻的對話而著稱，讓人物通過語言展露個性，用對話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本研究以這部小說中的道歉言語為切入點，通過挖掘文本中的語言結構特征，探索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刻畫及作家的創作風格，摸索基于語料庫的文學研究新路徑。

二、研究方法

利用語料庫方法分析文學文本的語言特征，尤其是簡·奧斯丁小說中道歉話語的語言特點是本研究的關鍵。基于語料庫的局部語法在相關語言數據統計的基礎上，通過定量與定性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可以更深入地探索英文小說的文本特征及作家風格。局部語法的研究主要涉及語言數據提取和功能成分標注兩個關鍵環節[4]。本文將研究對象設置為道歉話語行為而非小說中描述道歉的語言，因此將提取的道歉話語限定為發生在小說的人物對話或信件中的道歉行為，即小說人物的直接引語中的道歉話語。道歉行為可通過道歉語言標記詞如sorry、apologise等，通過電腦程序進行自動檢索并提取[6，12,17]。鑒于小說中道歉行為可能以非道歉標記詞的形式存在，本文采用人工提取的方法，即通過文本細讀檢索小說中的道歉語言實例，以保證語料提取的可靠性和窮盡性。本文采用中國宇航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傲慢與偏見》英文原版小說，經過反復篩查，共提取小說中的道歉言語行為56例。與提取前的假設相悖，這些話語中都具有高度常規化道歉詞如sorry、apologise、afraid、forgive、pardon、excuse及它們的擴展或變形。

在對56例道歉話語進行局部語法標注時，我們采用了Su[7]的分類和分析術語，遵循了其透明原則和節儉原則，達到能直接體現形式表達的話語功能的目的(表1)。

僅有規模是不夠的，如果不端正教育的理念，糾正教育的偏頗，提升教育的質量和教育資源配置的均衡度，人民還是難以獲得優質的、必要的和充分的教育資源，難以滿意我們的教育。

表1 道歉局部語法分析術語

三、結果與討論

基于語料庫的文學研究優勢在于這一量化方法對文學作品的語言風格和作家寫作偏好進行基于語用標注和統計數據的分析，本研究的結果可窺一斑。

(一)《傲慢與偏見》中道歉語言的局部語法特征

在對56例道歉話語進行整理、標注后，本文從道歉標記語的使用、語義、實現方式以及道歉話語的局部語法型式及其分布探索局部語法在文學研究中的應用。從頻次上看，小說中標記語使用最多的是sorry、pardon和afraid，詞頻大于等于10次，其他詞語包括forgive(6次)、excuse(5次)和apologise(4次)。同時，這些詞多出現在相對固定的句式結構中。

表2列出了56例道歉話語中道歉標記詞出現10次或以上、同一結構出現2次或以上的語義實現方式。sorry、afraid和pardon這三個道歉標記詞在各自常用的語義實現方式中共出現26次，占提取實例的近半數(46.42%)。從頻數結果看來，以上3個常用道歉標記詞在《傲慢與偏見》的道歉話語中呈現相對固定的結構以實現致歉行為。同時，通過對這些語言實例進一步分析發現，這些高頻結構呈現出幾乎一致的局部語法型式。

表2 道歉標記詞sorry、afraid、pardon的語義實現方式及頻數

表3列出了基于56例道歉話語整理、標注的局部語法型式。為簡潔、清晰地呈現局部語法型式，按照話語功能標注情況，將其分為6組，列出不同局部語法型式及道歉話語的功能/結構實現方式。在56例道歉話語中“緣由明細”出現43次，這與致歉話語行為的功能有直接關系。在致歉時說明致歉緣由，有助于致歉者為自己發表態度和解釋，表現出道歉言語行為最基本的功能，彌補過失并緩和人際關系。研究結果顯示，《傲慢與偏見》中的人物在施行道歉言語行為時，最常用的局部語法型式是“致歉者+鏈接詞+致歉行為+緣由明細”。如小說中，在伊麗莎白和舅舅、舅媽到彭伯利游訪，和達西的關系剛要進一步發展時，伊麗莎白的妹妹莉迪亞私奔了。伊麗莎白怕家里鬧出的奇恥大辱會被達西瞧不起，陷入痛苦。達西過來真摯地安慰她，并在安慰她之前先對他的出現表示歉意：“I am afraid you have been long desiring my absence”。這種語法型式在56例語料中出現20次，占提取結果的35.71%，其語義實現方式是“I v-link sorry/afraid that/for/to-inf”。這意味著小說中的主人公更高頻次地使用這種較為基本和穩定的結構和對道歉緣由加以說明的方式進行道歉言語行為。

表3 《傲慢與偏見》中道歉話語的局部語法型式

(二)道歉語言的局部語法與寫作風格

基于語料庫的局部語法從語用學和計量分析的視角凸顯了簡·奧斯丁對《傲慢與偏見》中人物的塑造手段和寫作風格。一向驕傲自負的男主人公達西先生在整部小說中共道歉9次，且這9次道歉的對象全部是女主人公伊麗莎白。值得注意的是，達西的致歉中要么具有“強化”行為，要么突出自己作為“致歉者”的身份，以彰顯道歉的誠意。如以下三個例句的局部語法依次是“強化+致歉行為”“致歉者+鏈接詞+尋求原諒”“緣由明細+致歉者+鏈接詞+致歉行為”。

例1：“exceedingly sorry,” (Darcy to Elizabeth, P.384)

“強化+致歉行為”的局部語法由第三卷第十六章中達西的道歉可見一斑：達西瞞著伊麗莎白和她的家人贊助莉迪亞完婚，并幫助他的丈夫謀了份差事，平息了本內特家的丑聞，伊麗莎白知曉事情原委后來找達西對峙，達西怕伊麗莎白生氣，急忙表達出“萬分抱歉”，

例2：“and I hoped to obtain your forgiveness, to lessen your ill opinion, by letting you see that your reproofs had been attended to.” (Darcy to Elizabeth, P.388)

同一章節中伊麗莎白和達西解除誤會后提起在彭伯利時，伊麗莎白認為達西不歡迎她，達西慌忙解釋，想讓伊麗莎白看出他已經改正了她指出的缺點，希望得到原諒，以減輕她對他的偏見。這里用到的局部語法是“致歉者+鏈接詞+尋求原諒”。

例3：“-If, in the explanation of them which is due to myself, I am under the necessity of relating feelings which may be offensive to yours, I can only say that I am sorry.” (Darcy to Elizabeth, P.212)

在第二卷第十二章達西第一次向伊麗莎白求婚時，兩人激動地表達出對彼此的偏見后不歡而散，這之后達西給伊麗莎白寫了一封長長的自白信并親手交給她，里面解釋了伊麗莎白對達西的指責和誤會，由于內容涉及伊麗莎白的家人和她之前愛慕的對象，達西怕惹其不快，所以在解釋前先向伊麗莎白強調緣由并真誠致歉，其局部語法結構為“緣由明細+致歉者+鏈接詞+致歉行為”。

從這些對話的設計可見奧斯丁對人物特征的精致設計和巧妙構思，讓讀者看出這位高高在上的貴族對伊麗莎白的愛慕之情。

“說明緣由”這一道歉標記功能在對人物的刻畫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致歉時的“緣由明細”不僅說明了道歉的原因，也反映了一個人的受教育程度，換言之，一個人受教育程度越高，對道歉內容進行解釋和能完整地表述一句話的可能性越高[18]。能言善辯的女主人公伊麗莎白的15例道歉言語行為中有10例對道歉緣由進行了解釋；不善言辭但受教育程度高的男主人公達西的9例道歉言語行為中有6例對致歉進行了解釋說明；威廉·柯林斯，一個自以為有教養和禮貌并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牧師，在5例里面有4例陳述了道歉的原由。這里包括為了凸顯柯林斯的虛偽與勢利作家對其話語的精心設計。第一卷第十八章中，柯林斯發現凱瑟琳夫人的外甥達西也在這個舞會中，在對方并不認識他更不需要他任何致歉的情境中，他堅持對伊麗莎白聲稱要去為他沒有及早問候達西先生而向他道歉：“I shall intreat his pardon for not having done it earlier. I believe him to be Lady Catherine’s nephew. It will be in my power to assure him that her ladyship was quite well yesterday se’nnight.”(William Collins to Elizabeth, P.107)。這樣的描寫體現出他是個重繁文縟節、但心思不單純的人。

《傲慢與偏見》中人物言語經過細致揣摩，簡·奧斯丁借助小說人物的語言而非外貌描寫，傳遞了生動的人物形象，形成了自己的寫作風格，并使得這一愛情故事成為經典。

四、結語

本研究的研究目的是探索將基于語料庫的局部語法路徑應用于文學研究的可行性。以英文小說《傲慢與偏見》中的道歉話語行為分析為例，研究證實基于語料庫的局部語法可用于文學語域的研究。本研究對小說中人物道歉言語行為及相關局部語法進行分析并探討不同人物的性格特點、受教育程度、語用習慣和權力地位，相關討論使人物的形象及人物之間的關系更加清晰、生動，為簡·奧斯丁擅長對人物語言精細描寫添加了基于數據挖掘的實據。因此，我們認為局部語法在文學領域的價值與功能值得進一步探討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