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圍,苗鐘元
(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勞動經濟學院,北京 100070 )
傳統的西方工會理論認為,工會組織是從業者自愿結合、維護自身經濟利益的自治組織,因此,其具有壟斷性,以維護會員利益為基本遵循,采取以罷工為代表的對抗性方式以實現維護會員權益的目的,游離于公共事務之外,缺少公益性和全局觀[1]。我國的工會組織遵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工會發展道路,除了群眾性(社會團體性),即維護職工權益,還具有政治性和先進性,即作為黨領導下的群團組織,承擔勞動關系社會治理、維護社會穩定的角色,其職責是黨和政府職責在勞動關系領域的延伸。《工會法》和《中國工會章程》以保障工會在國家政治、經濟以及社會中的地位為前提,將工會雙重角色的定義立法化。2021年新修訂的《工會法》第2條明確規定,“工會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職工自愿結合的工人階級群眾組織,是中國共產黨聯系職工群眾的橋梁和紐帶。……代表職工的利益,依法維護職工的合法權益”;第5、6、7條規定了工會負有組織、教育和服務職工群眾,協助政府,維護國家政權,以及參與經濟建設的職能。2015年,習近平總書記就包括工會組織在內的群團組織的雙重性作出重要指示:“群團組織做服務工作具有兩重性,既要服務黨和國家工作大局,也要服務群眾,不能把兩者割裂開來,也不能畸輕畸重。服務黨和國家工作大局是黨的群團工作的主線,服務群眾是群團組織的職能。群團組織既要圍繞黨和國家工作大局搞好‘公轉’,又要聚焦服務群眾搞好‘自轉’,做到‘頂天立地’。”[2]
勞動關系現實利益形態的差異致使我國工會的雙重角色運行機制和實際表現有所不同。由此學界關于我國工會雙重角色形成“沖突論”和“協調論”兩種不同觀點。前者認為雙重角色存在內在沖突,工會更偏重發揮“維穩”責任,對“維權”的投入相對薄弱[3]179。后者則認為雙重角色可以內部協調,中國工會組織是維護國家穩定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發揮維護勞動者權益的職能[4]62,即工會的維權職責具有手段性,服務于維護穩定的大局。筆者認為,對于我國工會的雙重角色在實踐中的運行情況不能一概而論,應根據勞動關系現實形態所涉及的具體利益結構(對象和烈度)來確定。黨的十九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的決定》提出深化群團組織改革,“健全黨委統一領導群團工作的制度,推動群團組織增強政治性、先進性、群眾性,……支持和鼓勵群團組織承擔適合其承擔的公共職能,增強群團組織團結教育、維護權益、服務群眾功能,更好發揮群團組織作為黨和政府聯系人民群眾的橋梁和紐帶作用。”群團組織雙重角色運行的基本要求是以政治性角色的發揮,即維護社會穩定為目標,而以社團性角色,即維護職工權益、服務職工群眾需求為手段。為了落實上述改革要求,近年來,我國工會組織聚焦新時代背景下如何通過機構改革、管理優化和機制創新,以便更加貼近職工群眾,更好地維護職工利益、服務職工群眾,更好地發揮工會組織政治性角色、維護社會穩定的作用。因此,工會組織雙重角色是以政治性角色為目的,社團性角色為手段。中國工會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將工會基本職責擴展為“維護職工合法權益、竭誠服務職工群眾”,并在新修訂的《工會法》第6條中予以規定。
本研究基于案例分析的方法,在理論層面圍繞我國工會的雙重角色職能發揮對以下問題進行梳理:(1)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下工會雙重角色的理論及其制度依據為何?(2)職工群體與用人單位之間利益并存與沖突的具體類型及其沖突風險外溢對社會穩定等公共秩序的影響形態如何?(3)在職工群體、用人單位以及公共秩序三者實際運行中的不同利益形態之下,工會組織分別采取了哪些不同策略來協調其雙重角色的發揮?
1.馬克思主義工會理論的指引
中國工會始終堅持以馬克思主義工會理論的中國化成果為指導。列寧將馬克思主義工會理論同俄國社會主義實踐相結合,提出了 “古典二元論”,即工會既代表黨和國家的整體利益,又代表工人的具體利益[5],并將工會描述為國家政權的“蓄水池”、政權力量的源泉、國家政權發揮的特殊機關,“工會國家化”特征明顯[6]9。1934年,列寧提出了關于工會理論的三個基本學說:工會學校說、傳動裝置說、工會維權說。這為工會雙重角色的職能特性的提出提供了理論淵源[7]200。在馬克思主義工會理論的指引下,早期中國工會通過創辦報刊、建立工人學校,宣傳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剝削的本質和殘酷現實,使工人階級逐漸意識到聯合的重要性,激發工人階級的階級意志[8],并通過勞動立法運動等方式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工會理論和實踐方略,強調要把堅決維護基層群眾利益穩定作為黨領導全國各級企業工會組織激烈開展革命斗爭的一個重要突破口和首要政治目標[6]14。黨的二大通過的《工會運動與共產黨決議案》提出:堅持黨對工會的集中統一領導,工會存在的客觀基礎是保護工人利益[9]。我國工會組織的雙重角色由此基本確立。
2.中國工會理論的發展
中國工會雙重角色的協調方式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會隨著歷史發展階段的需要進行調整[10]。計劃經濟時期,統一生產、統一分配的家長式管理方式使工會服務于統一的“政治性”目標,雙重角色沖突并不明顯[11]。改革開放之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利益群體出現分化,勞資博弈的復雜化致使勞資沖突增加[12]71,引發了實務界對工會在協調處理勞資沖突事件中雙重角色作用發揮問題的關注。黨的工會理論也在不斷發展,為不同時代背景下中國工會雙重角色及其運行提供強大的理論支撐[7]204。鄧小平在中國工會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對工會性質作出說明,指出“工會可以通過廣大群眾,為四個現代化作出重大貢獻”[13]。江澤民“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強調了工人階級的重要作用,凸顯了黨和群團組織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階級的思想[6]21-23。胡錦濤要求工會堅持“以人為本”的發展理念,“把服務職工、維護職工合法權益同組織職工、教育引導職工緊密結合起來”[14]。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工人階級和工會工作的重要論述是新時代工會工作的理論指導和行動指南。他指出,工會工作是黨治國理政的一項經常性、基礎性工作,要堅持黨對工會工作的領導。工會要忠誠黨的事業,通過扎實有效的工作把堅持黨的領導和我國社會主義制度落實到廣大職工群眾中去[15]。堅持黨對工會工作的領導,團結動員億萬職工積極建功新時代,加強對職工的思想政治引領,履行維權服務的基本職責,對工會雙重角色的職能發揮提出了具體要求。
學界對工會“維權”和“維穩”角色之間是否存在沖突性,以及雙重角色如何協調的問題存有較大爭議。
一是沖突論。持該觀點的學者認為,工會的雙重角色存在較大沖突。一方面,中國工會的官方屬性使上級工會偏向維護政治穩定,基層工會受上級工會的管理監督,實際維權效力較弱,整體組織架構存在“上下兩張皮”的情況,工會的“維權”作用難以真正發揮。例如:胡恩華等指出,工會領導人一般由上級工會或企業管理者直接任命,致使工會更偏重發揮“維穩”責任,對“維權”的投入相對薄弱[3]179;陳維政等基于重疊角色組模型,從角色期望的賦予者和接受者角度對工會角色的沖突性進行分析,認為企業工會的多重角色間具有沖突性[16]322;孫中偉和賀霞旭將工會維權作用的發揮機理類比為“田間稻草人”機制,認為在較強的行政性和依附性中,工會維權具有“安撫性”,可以保障勞動者“底線型權益”,但無法保障“增長型權益”,真實維權效用較低[17]。另一方面,少數學者對工會能否真正代表國家利益提出質疑。張允美通過梳理工會與黨的歷史沖突事件發現,工會與黨的關系一直沒有擺脫“順從—沖突”怪圈,認為工會有著與黨和國家不完全一致的利益,工會的行為往往受其組織內的集體利益和其成員個人利益的支配[18];喬健和錢俊月[19]、陳宗仕和張建軍[20]指出,理論上我國企業工會不僅代表著工人的合法權益,同時肩負著促進生產和保障經濟增長的職能,由此存在著工會的角色模糊甚至沖突的可能。
二是協調論。該觀點認為,中國工會雙重角色雖存在沖突但可以協調。中國工會與中國共產黨共生共存[7]199,黨“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除了工人階級和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沒有自己特殊的利益”,因而,不同于西方傳統工會與政府相對立的單一性“維權”角色,中國工會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踐行維護群眾權益的目標。例如:徐世勇等基于中國特殊國情,認為中國工會維護勞動者權益既是組織職能所在,也是維護國家穩定的重要組成部分[4]62;許曉軍和吳清軍通過實證分析,認為工會作為“類政府機關”的群團組織,其核心職能是“維權”和“維穩”,符合中國工會性質特征和中國特色社會管理體系需要[21];魏下海等通過構建理論模型實證分析民營企業數據,得出工會可以提高企業工資率和勞動生產率的結論,認為工會在適度保護勞動者利益同時,兼具增加企業利潤的“正外部性”作用[22]。另有部分學者通過論證工會改善勞動者收入,體現“維權”角色作用發揮的有效性,以此支持雙重角色可以協調的觀點。例如:詹宇波等研究發現,工會的存在對集體工資議價有積極作用,并對改善勞動者工資水平有顯著影響[23];李明和徐建煒發現,工會常通過平等協商、簽訂集體合同等方式提高雇員的工資和福利,改善了職工勞動權益[24]。在回應工會能否真正代表國家利益討論中,吳清軍通過梳理已有研究發現,學者們對于工會“維穩”屬性的研究大多是將工會系統視為一個利益共同體作為討論前提,并未脫離“國家(黨)—工會”的分析框架[25]。
在協調論觀點的基礎上,部分學者就中國工會雙重角色的協調策略展開了進一步研究。例如:王永麗和鄭婉玉依托跨界理論,構建工會跨界職能履行框架,以討論工會在雙重角色定位下跨界職能的作用效果,認為工會跨界職能有助于提高企業績效,增強員工情感承諾,提升員工工作滿意度[26];徐世勇等以委托代理理論作為分析框架,在西方三方談判機制基礎上,提出了以地方黨委為領導的四方主體、三個層級的罷工解決機制[4]65-69;李力東將工會協調策略界定為維護、建設、參與和教育四個方面[27];陳維政等在總結現有文獻,并參照工會工作相關規定的基礎上,將企業工作的職能作用總結為幫扶員工、協調勞資關系、參與民主管理、培訓教育和自身組織建設五個維度[16]321。
從上述研究文獻來看,首先,根植于馬克思主義工會理論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工會的雙重角色屬性具有正當性。如前所述,在我國,黨和人民群眾的利益具有一致性,因而黨領導下的工會工作既體現了政治性目的,也體現了群眾性手段。其次,研究認為雙重角色在原則上不具有沖突性,“維權”和“維穩”角色更像是一個硬幣的兩面,不可割裂。不可否認的是,在勞動關系協調的實踐中,企業工會的雙重角色職能發揮存在一定程度的沖突性,但這并不來源于角色屬性本身,而是企業工會組織自身的建設問題,如企業工會自身工作體系的不健全,致使工會參與性較差、代表性不足等。隨著工會改革的進行,企業工會組織的代表性和獨立性不斷增強。因此,在企業層面,應加強黨對工會的領導,促進企業工會組織 “橋梁”和“紐帶”作用的發揮。
根據勞動關系實踐,勞資雙方利益關系存在兩種基本的形態:一是利益一致型,即勞資雙方的利益一致,特定事項對勞資雙方均有利;二是利益沖突型,即勞資雙方存在利益沖突,特定事項導致勞資之間的利益沖突。馬克思主義沖突論指出,社會沖突的本質是利益沖突。勞資沖突是社會沖突的重要表現形式。有研究按照事件的參與主體數量將其分為個體與群體、群體與群體之間的沖突[28]。也有研究依據事件烈度(參與集體行動的人在行動過程中采取的手段的激烈程度)對勞資沖突事件進行分類[29]。但以上兩種分類方式均未能厘清中國工會在具體勞動關系事件中雙重角色的沖突和協調關系。綜合現有研究結論,并參照《工會法》和《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的相關規定,本研究以“對象+烈度”組合的利益結構為劃分標準,將勞資利益沖突形態分為三種類型:勞方利益受損型、勞資雙方利益各有損益型,以及多方利益受損型(見表1)。這是中國工會雙重角色運行的前提,通過預先識別勞資不同利益形態,可以確定工會雙重角色的互動方式。隨后,本研究嘗試構建“中國工會雙重角色協調機制模型”(見圖1),從中國工會雙重角色“并存”和“沖突”兩個方面對工會雙重角色互動方式進行區別。最后,使用案例研究的分析方法進行驗證,并對實踐中工會雙重角色在兩種運行方式中具體的協調策略進行抽象。同時,相比于單案例研究,多案例研究可以通過復制邏輯支持研究結論,以擴大研究結果的可推廣性及適用性[30]。根據Yin的建議,案例選擇應盡可能選擇典型案例[31]。因而,本研究選擇近三年的熱點案例和歷史經典案例作為研究對象,以馬克思主義工會理論的基本觀念為指導,結合新時代“工會維權觀”的具體要求對工會雙重角色的作用效果進行評估,以期通過機制構建為我國工會組織雙重角色的有效發揮提出合理化建議。

圖1 中國工會雙重角色協調機制模型

表1 勞資沖突下的三種利益形態
現有研究多將“沖突烈度”用于描述集體性、群體性沖突事件,強調對抗行為(如罷工等)激烈程度的討論。表1中本研究將“烈度”的適用范圍進行了拓展,重點關注沖突事件對公共秩序的破壞程度或風險外溢的可能性。因而,高烈度沖突除了指涉及大規模職工利益的集體沖突,還包括存在損害公共利益可能的沖突事件。具體來說:一方面,若低烈度沖突事件中的其中一方一味追求利益最大化,超過另一方的承受范圍,或者任意一方認為國家制度并沒有很好地平衡勞資利益[12]70,勞資沖突風險外溢致使其演變為危害公共秩序的高烈度沖突事件;另一方面,在某些以公益服務為宗旨的用人單位(如地鐵公司、自來水公司等)中,因其行業特殊性,若企業內部出現大量消極怠工等問題影響企業正常運營時,也將對公共秩序產生較大的沖擊。
首先將涉及職工群體、用人單位,以及公共秩序的勞動關系事件進行分類。圖1中第一部分(從左至右看)是“勞資利益形態”。其中,第1項是勞資雙方利益一致的情況,如工會提供體檢、高溫補貼等職工福利。第2—4項則屬于勞資利益沖突的情況,依據沖突烈度可以分為:低烈度事件,包括勞方利益受損(個體的裁員解雇和部分的集體爭議)、勞資雙方利益各有損益(疫情下的“降薪保崗”等集體協商);高烈度事件,即勞資沖突外溢到公共秩序領域,損害公共利益,如罷工、群體性消極怠工等。第二部分是在勞資利益形態的不同分類下,工會組織雙重角色呈現“角色并存”和“角色沖突”兩種運行方式。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下工會“橋梁”和“紐帶”的政治性定位,以及“代表職工利益,依法維護職工合法權益”的職能要求,使得工會在協調勞資雙方利益一致、勞方利益受損,以及勞資雙方利益各有損益的勞動關系事件時,通常兼具“維權”和“維穩”的雙重維護職能,即雙重角色并存。在雙重角色并存的情況下,爭議通常不會對社會穩定和國家發展的需求構成威脅,工會根據相對規范和成熟的協調處理策略,在實現矛盾化解的同時,也發揮了維護社會穩定的作用。列寧的“工會學校說”“傳動裝置說”“工會維權說”三個基本學說為工會組織雙重角色的同時運行提供了理論基礎。胡恩華等對上述基本學說進行了本土化解釋:將“工會學校說”理解為提高職工技能素質,并對其進行思想宣導,組織建設社會活動;“傳動裝置說”則更多體現為工會組織的聯結功能,既指組織內部上下級之間的傳達反饋,也指組織與外部環境,包括黨和國家在內各主體的多渠道溝通;“工會維權說”主要指維護和關懷員工的切身利益和合法權益[3]178。
而工會在介入涉及多方利益受損的高烈度沖突的過程中,雙重角色的運行可能會存在矛盾和沖突。“在一般情況下,人民內部的矛盾不是對抗性的。但是如果處理得不適當,或失去警覺,麻痹大意,也可能發生對抗。”[32]根據角色沖突理論①本研究將角色沖突的“中心人物”抽象為整體中國工會組織,并基于Kahn對角色沖突解釋中的第二類解釋,即中國工會作為接受者需要同時面對兩種角色賦予者(國家和職工)的角色期望(維權和維穩),將面對不同角色賦予者對于同一接受者角色期待的沖突。,當勞資雙方利益始終難以達到平衡時,為滿足一方利益需求,可能會通過聚集眾多人員參與等方式致使沖突激化[12]69,從而對廣泛公共利益產生影響,如發生罷工等對社會安寧、正常生產生活秩序具有較大沖擊性的群體性強沖突事件。工會組織既要滿足勞資雙方在沖突中對充分維權的期待,也需要做好黨和國家與職工溝通的“橋梁”和“紐帶”,維護社會穩定,避免對正常生產生活秩序產生重大影響。因而工會組織“維權”和“維穩”角色在運行順序上與勞資雙方的期待可能難以兩全,從而需要在二者之間進行先后次序的選擇。
1.工會常用的協調策略
根據《工會法》和《中國工會章程》的相關規定,中國工會服從于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整體,以層層遞進的方式逐級分布。基層工會作為協調勞動關系的直接參與者,相較于各級總工會更易掌握職工群體和用人單位的真實訴求,發揮建立勞資雙方溝通渠道的作用,通過組織簽訂集體合同和召開職工代表大會的方式維護職工集體利益,實現勞資利益平衡,同時接受上級工會的監督,并肩負思想宣貫和教育培訓責任,以引導職工正確理解黨和國家的基本方針。各級總工會則更多通過“上傳下達”的方式發揮國家目標的向下落實和向上反饋,同時對下級工會工作進行監督,在出現特殊情況時聯同其他組織和部門,組成專門的“工作組”以協調群體性沖突事件或基層難以解決的勞動關系事件,維護職工群體合法權益,減少對公共利益的損害。可以看出,中國工會組織的維護對象既包含廣泛的職工群體,也包括每個具體職工,各級工會兼具“維權”和“維穩”的雙重角色,但在具體的協調策略中有所不同。
上述工會組織協調策略的討論僅僅基于對現有法律規范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工會維權觀”理論的普適性概括,為得到工會雙重角色在并存和沖突兩類不同運行方式下具體的協調策略(圖1的第三部分),需要依據第一部分的類型化區分進行案例檢驗。
2.角色并存與沖突協調策略
(1)雙重角色并存
如前文所述,不同利益形態的存在,導致了工會雙重角色的并存。依托列寧三學說的理論思路,結合表2中的實際案例,將體現中國工會雙重角色在并存狀態下的協調策略提煉為以下三類:總工會搭平臺,各級工會組織上下聯動;多部門聯合,共同協調解決;基層工會組織集體協商。具體分析如下:
①總工會搭平臺,各級工會組織上下聯動
在中國工會組織運作體系下,當勞資雙方利益一致時,各級總工會通過搭建就業和服務平臺,與用人單位和職工群體之間建立良好互動。列寧提出的“工會學校說”,將工會認定“是一個教育的組織,是吸引和訓練的組織”[37]。結合前述學者研究結論和案例實際,此處將工會的協調策略理解為,各級總工會通過搭建平臺,進行思想文化宣傳引導,為職工提供技能培訓機會,為企業提供指導等方式助力疫情期間企業復工復產,在落實國家政策方針和維護職工合法權益兩方面,充分發揮“橋梁”和“紐帶”作用,突顯了中國工會組織雙重角色優勢。
②多部門聯合,共同協調解決
在協調處理勞方利益受損和勞資雙方利益各有損益類型的事件時,當遇到基層工會組織不能直接解決的勞資沖突事件,如發現單純依靠工會的力量并不足以兼顧多方合法權益,或出現多次協商未果的情況時,可求助上級工會組織,實施聯同多部門共同解決勞動爭議的運行策略。此時,“傳動裝置”可具象為在黨的領導下,工會發揮“紐帶”作用,聯合其他部門和組織共同協商解決問題。除此之外,案例中的總工會在國家方針政策的指引下,通過針對具體情況編寫和發布具體指導意見、聯同其他調解和仲裁機關共同協調等方法均在確保職工合法權益得到合理保護的同時,實現了維護地區和諧穩定的政治性目標。
③基層工會組織集體協商
基層工會作為中國工會組織架構中最末端的工會組織,代表職工進行集體協商是其最常見的協調策略。表2案例中工會主動“建立經常性勞資雙方對話渠道”等多項舉措充分體現了工會的政治性和服務性職能。一方面,企業工會積極主動開展集體協商,重新訂立集體合同,是基層工會組織在企業中貫徹實施“保民生穩就業”政策方針,實現企業和職工共同受益的良好效果,防范化解潛在沖突,發揮工會“維穩”職能的具體體現;另一方面,適時就疫情期間勞動者待崗工資發放、輪崗輪休待遇等問題組織參與集體協商,與企業修訂集體合同,維護勞動者合法權益不受侵害,充分發揮了工會“維權”職能。
(2)雙重角色沖突
在勞資沖突的風險外溢導致多方利益受損,危害公共利益和社會穩定時,工會雙重角色運行順序存在明顯的沖突性,但本質目標是一致的。現實案例中通常采用“維穩優先”的沖突運行原則:個人利益服從集體利益,集體利益需服從國家利益。在特殊時期中國工會首先會以維護社會穩定的大局為重,各級工會在協調多方利益受損的沖突事件時需要堅持“優先性”原則,以維護公共秩序,維持社會和諧穩定為準則,優先扮演“維穩”角色,安撫職工情緒,以盡可能減少群體性事件的發生。在此基礎上,發揮“維權”角色職責,主動代表職工群體與用人單位進行協商,必要的時候會根據具體事件,協調雙方各自作出讓步以共渡難關,實現勞資雙方利益平衡。《工會法》第6條對此予以了明確規定,即“工會在維護全國人民總體利益的同時,代表和維護職工的合法權益”。這也印證了現有關于中國工會在協調角色沖突性事件時所表現的雙重角色矛盾和沖突性本質上是非對抗的,最終可通過協商和多主體的合作化解的論斷[38]18。通過對表3的案例進行分析,得出雙重角色沖突時的協調策略如下:

表3 工會雙重角色沖突協調策略
第一,“維穩優先”原則。多方利益受損前提下,工會在介入沖突時將面對職工群體利益、用人單位利益和公共秩序三種具有矛盾性的維護期望,此時“取舍”和“優先”標準變得尤為重要。“引導合理訴求”是工會組織協調此類勞資沖突事件的常用策略,以表3中的“降薪保崗”事件為例:工會首先為避免員工出現集體性失業,與職工進行溝通,使其理解企業發展的困難,在保證企業不裁員、保證可以領到最低工資的基礎上,引導職工在工資方面作出適當讓步,與企業共渡難關。同時,通過協商與企業就職工的多項具體權益保障問題進行重新規定。這充分體現了“堅持維護全國人民總體利益與維護職工群眾具體利益相統一”[41]的協調要求。具體來說,工會在面對當前全球經濟發展受阻,企業經營遭遇現實困境時,為實現國家維穩定保就業、職工不失業不降薪政治性目標,采取了“維穩優先”原則,在預防大規模惡性裁員或停工等極端事件發生的前提下,通過組織集體協商等方式在維護勞動關系雙方利益之間找尋合理區間,以實現“維穩”和“維權”的雙重角色平衡。
第二,工會主導,維權方式社會化。以五位一體維權工作格局為支撐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工會維權觀①五位一體的“工會維權觀”指的是黨委領導、政府支持、社會配合、工會運作、職工參與共同維護職工權益。,將工會的職責定位于職工群眾的服務者、組織者、代言人,以及職工群眾利益的代表者、協調者、維護者[38]18。從“南海本田停工”案例分析中可以發現,在堅持上述工會組織“維穩優先”原則前提下,政府部門和人大代表的權威性、新聞媒體和相關領域專家學者的積極參與,在勞資沖突的順利解決中發揮了積極作用,可以有效替補工會組織解決在協調勞資沖突事件中的雙重角色運行順序選擇時的沖突問題。
一是工會主導。工會組織作為調解矛盾的重要參與主體,主動參與協調處理的全過程,并與勞資沖突雙方積極溝通。如南海本田停工事件中,工會以避免發生影響生產生活秩序的沖突性行動和反映員工利益訴求為目標,在第一次停工時主動就員工意見與企業行政協商,同時做好員工工作,并承諾會督促企業給員工滿意答復。之后,地方各級總工會聯同勞動部門對第一次停工情況進行調查,提出集體協商建議。第二次停工始于資方與企業工會協商提出的方案遭員工拒絕,使得矛盾尖銳化。為做好思想引導工作,盡快結束停工,區鎮黨政有關部門與鎮總工會成立工作組進入廠區調查,聯同企業工會召開座談會,配合公司行政,勸導停工員工復工,取得一定成效。在此過程中,工會組織從大局出發,以區鎮總工會名義起草公開道歉信,并主動與企業方高層就協調解決停工事件進行溝通[40]15。作為最廣泛的群眾組織,中國工會,尤其是基層工會組織身處協調勞資沖突事件的第一線,相較于黨政機關,具有更強的及時性和靈活性,能夠主動反應,以最快的速度介入沖突事件,及時協調勞動爭議。同時,可以發現,安撫雙方情緒,尤其對勞動者進行思想引導,防范沖突向著極端方向發展是各級工會組織解決勞動爭議的首要目標。
二是黨政兜底。中國工會作為黨聯系職工群眾的“橋梁”和“紐帶”的定位,決定了中國工會組織受各級黨委的指導和監督。因此,黨政機關及其相關部門在工會協調勞動關系中發揮著重要的領導、協調和監督作用,在處理勞資沖突事件中尤為明顯。如南海本田停工事件中,勞動部門在前期與總工會一起了解停工情況,在第二次停工開始后,區鎮黨政有關部門組織近200名工作人員進入廠區進行協調[40]12。而全國人大代表通過與員工的對話有效緩解了員工對企業管理層的不信任和對工會維權有效性的疑慮,并在全員復工的后期,就工資集體協商問題聯合工會共同主持工作,通過營造信任氛圍,全程監督和參與,使爭議在相對和諧的環境下得到解決。除此之外,政府通過補貼企業和減稅降費等行之有效的舉措為指導和支持工會組織工作提供方向,對減小企業壓力、助力企業復工復產和勞動者穩就業保就業發揮了強大的兜底保障作用[42]。
三是外部力量發聲。數字技術發展提高了信息的共享性,使溝通效率和資源共享性不斷加強,勞資雙方的信息不對稱性有所下降。南海本田停工事件的局勢扭轉與員工以工人代表身份通過網絡、電話尋求外界幫助[40]15密切相關,其圓滿解決離不開專家學者和新聞媒體的推動。當前信息的透明化和互聯網平臺的自由性,提高了專家學者和新聞媒體參與沖突協調的便捷性,多方同時介入極大程度上弱化了工會雙重角色在運行順序上的沖突性。
本研究基于文獻梳理構建了中國工會雙重角色協調機制模型,并通過勞動關系現實案例對不同勞資利益形態中工會雙重角色的兩種運行方式的協調策略進行驗證。研究得出以下結論:首先,中國工會組織兼具“維權”和“維穩”雙重角色;其次,工會雙重角色在不同的勞資利益形態中存在“并存”和“沖突”兩種運行方式;最后,工會雙重角色在不同運行方式中的協調策略存在差異。角色并存出現在勞資雙方利益一致和低烈度沖突事件當中,此時總工會多采用組建、聯合、監督等策略,基層工會在政策執行、思想宣貫、主動組織集體協商中發揮了明顯作用。多部門聯合共同協商解決極大提高了工會雙重角色發揮的效用。各級工會組織互動性強,上下連接緊密,充分發揮了其上下聯動、互為支撐的作用。總工會與基層工會之間存在著以上帶下、以下推上的雙向溝通渠道,上級工會組織是“指揮棒”和“信訪箱”,基層工會組織是“先鋒隊”和“諫議員”。角色沖突出現在涉及多方利益受損的高烈度勞資沖突事件中,以“維穩優先”為原則,同時主張推進維權方式社會化,發揮政府、社會等多方共同協調作用是行之有效的工會協調策略。
據此,為更好地發揮中國工會雙重角色在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的實際作用,筆者提出以下建議:第一,對勞動關系事件進行基于利益形態的類型化梳理,完善工會介入前的工會雙重角色互動識別機制。第二,在確定工會雙重角色運行方式基礎上,鼓勵各級工會組織各司其職,創新協調策略。第三,建立多主體共同參與的社會化預警機制。如何將勞資沖突所引起的損害降低到最小,是工會介入協調勞動爭議事件的目標。建議在“三方機制”的基礎上,倡導建立工會主導、政府兜底、職工群體參與、社會監督發聲的多方協調機制。鼓勵總工會從基層工會參與的實際案例中總結經驗,找尋規律,例如:針對特殊時期可能發生的“薪酬縮減”等問題,進行提前預警,引導基層工會主動與企業就疫情下職工權益保障問題進行集體協商;開展就業咨詢、技能培訓、法律援助等一系列工作對可能發生的勞資沖突事件進行提前預警。同時,吸納其他主體,積極參與,如聘請專家開設心理健康講座,降低職工因不確定環境產生的不安全感,減少沖突發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