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文文
2020 年,應星、榮思恒《中共革命及其組織的地理學視角(1921—1945)》①應星、榮思恒:《中共革命及其組織的地理學視角(1921—1945)》,《中共黨史研究》2020 年第3 期。一文對中共革命的地理學進行討論,為理解中共革命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啟發頗大。該文將“太行山—呂梁山”視為影響中共革命的三個重要地帶之一,其中,太行山還包括北段小五臺山以及南段的太岳山,覆蓋整個太行山系,然而,對于與太行山東西呼應的呂梁山,則只提到北段、中段,即今交口縣以北區域。②王銘、孫元鞏、仝立功編著:《山西山河志》,太原: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1994 年,第146 頁。呂梁山南段的革命活動所起的歷史作用有限,這與晉西南在1940 年以后受閻錫山控制有很大關系。但晉綏根據地與晉西南閻錫山的勢力范圍以汾離公路為分界線,那么汾離公路以南至今交口縣③交口縣于1971 年由中陽、孝義、隰縣、靈石四縣析置,本文論述以抗戰時期行政區劃為準。一帶在中共革命史上又曾發揮了怎樣的歷史作用,目力所見,除地方史志外,尚無專門的研究成果。本文所述中離東山地區即位于汾離公路以南,其核心區域以離石縣大東川河以南(離石南梁)、中陽縣南川河以東(中陽東山)、汾陽縣至孝義縣西部山地(汾孝邊山)為組成要素。超越行政區劃的分割,中陽東山與離石南梁、汾孝邊山作為呂梁山脈中段之一部分應視作同一地理區塊。在這一地理區塊內,以中陽東山、離石南梁為主體,故將這一三山交匯之處統稱為“中離東山”地區。這也是晉西北、晉西南與太原盆地相交匯的地區。
從晉西的整體地形來看,太原盆地呈東北—西南走向,而黃河流經陜西佳縣時向東南偏轉,至磧口、軍渡一帶后再度向西南折去,這使得呂梁山脈呈現“8”字型的布局,而中離東山地區就處于“8”字腰間,纖細狹窄。因此,中離東山地區成為連接太原盆地與晉西呂梁山谷以至中國西北地區一條最為便捷的通道。山陜毗連之處,自是商旅往來要道、兵家必爭之地。無論是古代的汾陽向陽峽、1921 年建設的太(原)軍(渡)公路,還是新中國成立后建設的307 國道、青(島)銀(川)高速、石(家莊)太(原)銀(川)鐵路以及正在規劃當中的太(原)綏(德)高鐵等溝通華北與西北的重要交通干線,無不經過這一地區。
中離東山地區向北可以屏衛離石縣城,向西控制中(陽)離(石)公路及中陽縣城,向東則威懾汾河闊野,其銜接的晉西北、晉西南、陜西、太原盆地皆是重要的政治、軍事地理區域,在抗戰中后期更是向南直插晉西南閻錫山勢力范圍。同時,在戰爭環境下,作為溝通太原和離石之間的重要運輸補給線,蜿蜒盤旋于呂梁山間的太軍公路順暢與否全賴公路兩側山地,而這又必須以中離東山地區的實際控制為前提。但是,“要對中共革命進行區域劃分,應該主要著眼于與敵軍重兵盤踞的大中城市、水陸交通干線的阻隔性”①應星、榮思恒:《中共革命及其組織的地理學視角(1921—1945)》,《中共黨史研究》2020 年第3 期。,中陽、離石縣城、汾離公路、汾陽、孝義縣城構成的日軍防衛線又將中離東山地區隔絕開來,形成一個相對獨立的敵后游擊區。因此,控制這一地區顯得殊為必要。而該地區山高林密、溝壑縱橫的地形特征又為中共開展游擊作戰提供了可能。
1930 年,盤踞山西近20 年的閻錫山樹起反蔣大旗,中原大戰爆發,但隨著張學良通電入關,戰局急轉直下,12 月,閻錫山被迫下野離晉,山西軍政動蕩,革命風起云涌。然而,相對于隔河相望的陜北,山西革命形勢仍處低迷,中共中央北方局積極鼓勵和推動山西的革命運動。②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北方局文件匯集(1927、1928、1930、1932)》(一),1992 年,第231 ~238 頁。10 月,中共中央北方局提出在山西“組織紅軍,創建蘇區,將山區變為江西第二”的決策,中共山西臨時省委書記劉天章秘密到汾陽一帶進行地形考察,認為在此區域建立呂梁山蘇區有著便利的地理區位條件:進可以威懾省城太原,退有呂梁山脈做掩護,背后還有革命形勢較好的陜北做依靠,與中共陜北特委聯絡方便。隨后,中共山西臨時省委與陜北特委聯系協商,共同在此組建武裝部隊。③中共山西省委黨史辦公室:《中國共產黨山西歷史》第1 卷(1924—1949),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21 年,第138 頁。為此專門從太原兵工廠調來30 余名工人作武裝部隊的骨干成員,從正義護路軍第1 師高桂滋部隊抽調拓克寬、楊重遠、周維仁、吳岱峰等到汾陽、離石、柳林等地做起義準備工作,陜北特委也派出閻紅彥、白錫林到呂梁山區協助開展工作。④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各地武裝起義·冀晉綏地區·陜甘地區》,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7 年,第302 頁。但并非只有中共看中了這一地區的戰略價值,“有山匪的山頭不一定會有紅軍,而有紅軍的山頭幾乎都會遭遇形形色色的山匪”⑤應星:《主力紅軍在“五湖四海”的崛起(1927—1930)——再論中共革命的地理學視角》,《中共黨史研究》2022 年第4 期。。在劉天章等考察中離東山地區前,汾孝邊山一帶已活躍數股“土客”組織。這些土客身攜槍械,受鴉片販賣者雇傭,以武裝押運,雖與打家劫舍的“土匪”不同,但也屬于影響社會穩定秩序、唯利是圖的私人武裝力量,如師治貴部、賀兆瑞部等。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紅軍初創時期游擊戰爭·回憶史料》,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3 年,第666 頁。1931 年5 月,在鎮壓并收編了賀兆瑞部“土客”后,中共掌握的武裝力量得到壯大,“中國工農紅軍西北游擊大隊晉西游擊隊第一大隊”在晉西孝義辛莊成立,游擊隊在隊長拓克寬、閻紅彥等的帶領下,輾轉晉西山區,宣傳革命主張、打擊閻軍、收編地方武裝“土客”、積極發動群眾開展斗地主活動,極大地鼓舞了東山地區群眾的斗爭情緒。⑦吳岱峰、馬佩勛、馬云澤:《回憶中國工農紅軍晉西游擊隊》,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山西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山西文史資料全編》第20 輯,1999 年,第657 ~660 頁。游擊隊以離石、中陽、汾陽、孝義、隰縣交界之呂梁山區為主要活動區域,遠達臨縣、石樓,逐漸開辟出一片1.5 萬平方公里的游擊區以及2000 平方公里的游擊根據地,⑧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紅軍初創時期游擊戰爭·回憶史料》,第669 頁。中離東山地區正處于這一地區的核心地帶。晉西游擊隊與同年7 月的平定起義一東一西遙相呼應,使山西的革命形勢為之一振。
西部山區日漸活躍的革命活動使處于太原盆地的晉省高層如坐針氈,1931 年8 月,時任山西省主席的徐永昌調動1 個師再加1 個炮兵團及中、離、汾、孝等縣保安團共約1 萬余人對僅僅百余人的晉西游擊隊進行了武力“鎮壓”,雖然晉西游擊隊頑強抵抗,終因力量懸殊,寡不敵眾,被包圍在密林深山,陷入困境。8 月28 日,經過討論,拓克寬、閻紅彥、吳岱峰、馬佩勛等決定依照建隊之前山西省委的指示,渡河西去,接受陜北特委的領導。而便利的地理區位和良好的群眾基礎也使得這一革命武裝能夠巧妙地躲過閻軍的追擊,9 月2 日,晉西游擊隊順利渡過黃河轉移至陜北,①吳岱峰、馬佩勛、馬云澤:《回憶中國工農紅軍晉西游擊隊》,《山西文史資料全編》第20 輯,第661 ~662 頁。10 月,在與劉志丹等部隊會合后,組建了中國工農紅軍陜甘游擊隊,參與并創建陜甘邊根據地。②黃正林:《陜甘邊紅二十六軍建軍前史研究——與陜甘邊歷史研究中一些觀點的商榷》,《蘇區研究》2022 年第2 期。
晉西游擊隊雖然在中離東山僅僅活動了三個多月,但正如星星之火,在晉西這片沃土播下了革命的火種,傳播了中國共產黨的革命主張,為后來紅軍東征在此建立蘇維埃政權奠定了深厚的群眾基礎。而晉西綿延的山脈溝壑,也為保護晉西游擊隊轉移、保存這支革命武裝提供了獨特的地利資源。
1935年10月,中共中央及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抵達陜北,與謝子長、劉志丹領導的陜北紅軍會合。12 月,中央紅軍召開了瓦窯堡會議,會議在做出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決策的同時,綜合考慮了陜北紅軍形勢、西北軍和晉綏軍對紅軍的包圍、山西的地形物產、晉綏軍部署等情況后,決定東渡黃河,進入山西作戰。無論是出于震懾閻錫山之目的③中共山西省石樓縣委宣傳部編:《紅軍東征:影響中國革命進程的戰略行動》,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97 年,第7 頁。,還是擴軍籌款之目的,④彭德懷:《彭德懷自述》,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年,第210 頁。抑或調動陜北晉綏軍回援以緩解陜甘蘇區之壓力,⑤任文主編:《東征·西征》,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4 年,第11、22 頁。迅速進入太原盆地是紅軍東征戰役之關鍵,因此,中離東山地區再一次進入紅軍的戰略部署當中,毛澤東提出“開辟山西西部五縣以至十幾縣的局面”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 年,第497 頁。,在晉西創建蘇區,既可拱衛陜甘蘇區,又能作為進一步東出抗日的橋頭堡。而在這場開啟山西抗日新局面的戰役中,中離東山地區也確實成為紅軍重要的活動區域并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中共中央確定了東渡黃河的作戰計劃后,便積極開展戰前準備工作。作為曾經的晉西游擊隊負責人之一,閻紅彥常年來往活動于晉陜黃河兩岸,對陜北和晉西地情地貌都很熟悉,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因此被中央指派為黃河游擊師師長,負責東征前的后勤供應。東征開始后,閻紅彥升任紅30 軍軍長,維持黃河交通往來,同時繼續利用原有的群眾基礎在晉西開展抗日宣傳工作。⑦畢興、賀安華:《閻紅彥傳略》,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 年,第83 ~87 頁。1936 年2 月20 日,中國人民紅軍抗日先鋒軍東渡黃河,紅1 軍團從中陽三交鎮坪上村登岸,紅15 軍團從石樓縣賀家洼登岸,兩路自西向東,進逼中陽、石樓、隰縣一帶。閻錫山的河防迅速被突破。23 日,毛澤東抵達石樓縣張家塔,并指示紅1 軍團和紅15 軍團“用極大努力在中陽、石樓、永和、隰縣等縱橫二百里地帶建立作戰根據地,為赤化山西全省之起點”⑧《我軍目前方針是建立作戰根據地》(1936 年2 月23 日),中共山西省石樓縣委宣傳部編:《紅軍東征:影響中國革命進程的戰略行動》,第99 頁。。2 月25 日,閻錫山派遣其獨立第2 旅周原健部自汾陽出發,意圖向西阻截東征紅軍。周部占據汾孝邊山南段山地,先頭部隊進軍至中陽東山南麓之弓陽、關上一帶,紅1 軍團乘其先頭部隊防御未備之際,連夜出發,“由曹家峪繞至關上以南的道路和地形很隱蔽,便于我軍之秘密行動”,先后對劉家坪、關上一帶閻軍以沉重打擊,⑨《關上戰斗詳報》(1936 年2 月26 日),《紅軍東征:影響中國革命進程的戰略行動》,第114 ~118 頁。取得東征以來首場勝利。關上戰斗以及同期紅15軍團在石樓縣蓬門戰斗的勝利,打開了紅軍東征越過呂梁,挺進汾河谷地、同蒲鐵路的通道,使東征紅軍在晉西站穩了腳跟。
根據新的戰局形勢,毛澤東進一步將根據地的建設部署細化,“關上、水頭之線,即石樓、中陽、孝義、隰縣四縣交界地區,是我軍作戰樞紐,在地形上又是最好的臨時后方根據地”①《在關上水頭地區創造作戰根據地》(1936 年2 月28 日),中共山西省石樓縣委宣傳部編:《紅軍東征:影響中國革命進程的戰略行動》,第111 頁。,基本確定了以該地區為中心的晉西游擊根據地構想。不久,毛澤東、彭德懷致電林彪、聶榮臻、徐海東、程子華并告周恩來、博古及紅28 軍首長稱:“甲……關上的勝利和水頭的占領,使紅軍取得了在山西創立根據地的初步自由……。乙,關上、水頭的勝利,使汾陽馬路與汾水鐵路②汾陽馬路即太原至汾陽公路,汾水鐵路即同蒲鐵路。完全暴露在我們面前,使閻錫山對我們的進攻與防御陷入極大困難中……。丙,關上、水頭的勝利,使我們奪取了石樓、中陽、孝義、汾西、隰縣五縣交界這個在軍事上有極大意義的地區,因為他把紅軍處在軍渡、離石、汾陽、孝義、介休、靈石、汾西、隰縣、永和這一廣大弧線的中間,對于我們的作戰與創造根據地給了十分有利的條件。”③《一切為著打第二個勝仗》(1936 年3 月1 日),《紅軍東征:影響中國革命進程的戰略行動》,第124 ~125 頁。對這一地區的重要戰略地位再次做了強調。3 月上旬,根據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彭德懷關于在以中陽關上、隰縣水頭為中心的地區建立根據地政權的指示,東征紅軍在關上村建立了中共關上黨支部和關上村蘇維埃政府。東征以來,晉西在紅軍的幫助下,相繼建立了一批基層蘇維埃政權,包括由周恩來指導組建的中陽縣蘇維埃革命委員會,這是山西第一個縣級蘇維埃政權。④中共呂梁地委組織部編:《中國共產黨山西省呂梁地區組織史資料(1923—1987)》,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 年,第48 ~51 頁。同時,隨軍活動的各宣傳隊、地方工作組等也在此廣泛發動群眾,宣傳抗日主張。
4 月11 日,晉綏軍從離石縣、中陽下棗林鄉、朱家店村多個方向將東征紅軍第15 軍團、紅28 軍圍堵于金羅鎮以南河谷地帶,形勢危急,紅15 軍團經過對敵我雙方作戰部署及地理位置的分析,決定連夜急行軍向東南方向突圍。由于中陽縣城內有閻軍集結,并扼守通往孝義縣的枝柯溝,紅15 軍團遂經白草、蘇村一線沿小路翻越柏洼山、青陽山,繞過中陽縣城,迂回到枝柯鎮。在當地群眾帶領下,12 日,紅15 軍團先頭部隊抵達石峪,并在大石頭村、三角莊附近,與自東向西暫駐于此的晉綏軍發生戰斗,全殲晉綏軍第196 旅第392 團。⑤《周士第回憶錄》,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162 頁。大石頭戰斗的勝利,使紅15 軍團成功突圍,擺脫了晉綏軍的“圍剿”,進入孝義縣境,得到為期1 周的休整和改編,實力大為增強,為隨后的行軍作了準備。
東征紅軍兩次在中離東山地區的作戰均對整場戰役產生了重要作用,這固然源于東征紅軍戰前的周密部署和戰中的機動英勇,但一場戰斗的戰術意義也體現在“人”與“地”的巧妙結合上:中離東山地區的戰斗在借用地形特征的基礎上,良好地發揮了人的作用,也通過人的作用最大化地彰顯了地形的軍事戰略價值。
1937 年7 月,日軍在平津一帶發動全面侵華戰爭,9 月,關東軍察哈爾派遣兵團、華北方面軍第5 師團、偽蒙軍一部自天鎮、陽高、廣靈、靈丘等地侵入山西,國共兩黨達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團結抗日。鑒于晉北局勢危急,八路軍自晉南乘火車沿同蒲路迅速奔赴晉東北戰場,積極配合正面戰場。11月太原淪陷,晉綏軍離開太原后,晉西、晉南之呂梁山區便成為閻錫山部抗戰時期的活動區域。同期,八路軍在中共中央的指示下留在山西開展敵后游擊戰,適時開辟抗日革命根據地。第115 師一部堅守晉察冀,第120師轉戰晉西北,第129 師開往晉東南。第115 師直屬部隊在師長林彪率領下開往晉西南呂梁山,1938 年1 月移駐于汾陽、孝義一帶。⑥山西省史志研究院、中共內蒙古自治區委黨史研究室:《晉綏革命根據地史》,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 年,第98 頁。
值得注意的是,第115 師的前身紅一方面軍主力,在1936 年紅軍東征時曾進入山西,而當時由林彪率領的紅1 軍團,在郭家掌分兵后,作為右路軍輾轉于晉西南各地,廣泛發動群眾、擴充兵員。此次第115 師在林彪指揮下重返晉西南,正可利用一年前的群眾和武裝基礎。1937 年10 月,八路軍由陜西開赴晉北前線途經洪洞、孝義期間,就曾派遣地方工作團來到中離東山地區,以作長期抗戰之準備。這一時期,在八路軍和地方黨組織的推動下,該地先后組建數支抗日武裝。后師峪建立秘密三人游擊小組,專責情報轉送;上橋組織了30 多人的游擊隊,后來在孝義編入第115 師;是年冬,工衛隊自太原轉移至中陽,計有張振標等100 多名農民參加工衛隊。①中陽縣志編纂委員會:《中陽縣志》,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 年,第745 頁。工衛總隊11 月在中陽縣整修過后編為4 個大隊,其中第三大隊和第四大隊即從在這一時期由中離東山地區的農民和地方武裝改編成立②軍事科學院《山西新軍史》編寫組:《山西新軍史》,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16 年,第80 頁。。八路軍辦事處主辦學兵大隊的何以祥深入晉西各村聯絡紅軍東征以后隱蔽地方的共產黨員,并聯絡當地公開活動的“犧盟會”組織,利用閻軍撤退后遺留的武器裝備,先后組建了晉西南抗日游擊第一、第二、第三大隊。1938 年2 月,中共中央北方局設立晉西省委,負責汾離公路以南、同蒲路以西、洪洞—蒲縣—大寧一線以北地區的黨務工作。5 月,又設立汾(陽)孝(義)特委等黨委組織,開展晉西南地區的抗日斗爭。③山西省史志研究院、中共內蒙古自治區委黨史研究室:《晉綏革命根據地史》,第102 ~103、106 頁。同時,途經晉西連接太行山與陜甘寧邊區的交通線也逐步建立,周恩來親自布置建立了晉西地區離石縣、汾陽縣兩處八路軍兵站,孝義縣則成為從延安到晉東南地區這條秘密交通線的中介點,同時也作為中共晉西南區黨委的駐地。④王衛香:《開辟通往延安的“鋼鐵走廊”》,《黨史文匯》2003 年第9 期。在由太軍公路、隰縣—永和—延水關、同蒲鐵路圍成的區域內,中離東山地區的占領顯得極其必要,而群山疊翠、山高谷深、林草茂密的特點,又使日軍難以發揮其機動化部隊及大規模軍隊的作戰優勢,這為中共在這一地區開展游擊戰提供了有利條件。
1938 年9 月,日軍經汾(陽)離(石)公路進軍離石,占領柳林、軍渡、磧口一線,企圖西渡黃河,進攻陜甘寧邊區。八路軍第115 師第343 旅便轉戰至汾孝邊山東麓之南北偏城、東西武堡、下堡鎮一帶,阻敵西進,分別在薛公嶺、油坊坪、舍窠里取得汾離公路三戰三捷。這三次戰斗,皆是八路軍在中離東山地區利用地形優勢,對峽谷中交通干線進行殲滅戰的典型戰例,也為晉西南抗日根據地的建立奠定了基礎。日軍如無法保證汾離公路的通行安全,便無法保全以離石、柳林為進攻陜西的前線基地。八路軍在汾離公路的戰斗與晉綏軍在柳林的戰斗相配合,終使在離石縣和柳林鎮的日軍大部在占據了10 天之后撤出。⑤中共呂梁地委黨史研究室編:《呂梁抗日豐碑》,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95 年,第62 ~65 頁。中離東山地區像一道屏障一樣,將意圖牢固侵占晉西以作渡河西犯之跳板的日軍擋在呂梁山東側,占領離石、中陽的日軍也被局限于縣城之內。1945 年日軍投降前夕,駐守中陽縣城的日軍僅剩30多人的一個小隊。⑥中陽縣志編纂委員會:《中陽縣志》,第567 頁。難以有效控制晉西則意味著日軍難以將這一片地區作為其進一步前進的后方基地,晉西北和晉西南中國軍隊的存在可以隨時在呂梁山對其進行迂回包抄,而中離東山地區則是晉西南對汾離公路運輸線上日軍進行殲滅的前沿陣地。
在抗戰相持階段,中共武裝在敵后開展游擊戰爭日益顯著,引起了閻錫山對異己勢力的擔憂,蔣介石在1939 年1 月召開的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上也明確提出“溶共、防共、限共、反共”方針。⑦榮孟源主編:《中國國民黨歷次代表大會及中央全會資料》(下),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5 年,第526 頁。在這一政治形勢下,1939 年12 月,閻錫山發動“晉西事變”,在晉西地區先對山西新軍決死第二縱隊和八路軍第115 師晉西游擊支隊發難。為保存抗日力量,各新軍并未與晉綏軍作持久戰斗,僅在“防衛態勢下……采用運動戰,給以有力與有利的反攻而消滅之”。①《毛澤東、王稼祥關于晉西南事件與我們方針的補充指示》(1939 年12 月9 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2 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 年,第218 頁。12 月27 日,決死第二縱隊和第115 師晉西游擊支隊,經石樓、中陽、汾離公路轉移到臨縣。②軍事科學院《山西新軍史》編寫組:《山西新軍史》,第167 頁。中離東山地區的抗日形勢也隨之急劇惡化,中共中陽縣東山區委機關被迫轉移至離東一帶。③中共呂梁地委組織部編:《中國共產黨山西省呂梁地區組織史資料(1923—1987)》,第92 頁。1940 年2 月中國共產黨與閻錫山就解決“晉西事變”劃定雙方駐防區,汾離公路成為晉西北八路軍和晉西南閻錫山的分界線,因此中離東山地區被劃入閻錫山的勢力范圍。出于政治考慮,東山地區的共產黨抗日武裝和黨組織再次轉移或隱蔽,地方武裝活動也大幅減少,直至1945 年初山西戰場抗日反攻作戰,中共才得以恢復活動。
在這樣的軍事格局下,原本即是東西來往地理樞紐的中離東山地區又增添了南北對峙與合作前沿陣地的身份。在晉西南地區,中共中央制定了“隱蔽精干,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十六字方針,指導受閻錫山和日軍控制的區域展開黨的秘密斗爭。④中共山西省委黨史辦公室:《中國共產黨山西歷史》第1 卷(1924—1949),第379 頁。就在中共中陽東山區委機關轉移至離東的同時,有相當一部分“灰色”黨員就地隱蔽下來,轉入地下堅持抗日斗爭。1940 年3 月在中陽縣和離石縣交界地區重新建立了中共中離東山黨委,負責晉西南地區和晉西北抗日根據地的交通聯系。⑤中共呂梁地委組織部編:《中國共產黨山西省呂梁地區組織史資料(1923—1987)》,第147 頁。1940 年春,地方游擊部隊秘密返回中離東山地區,先后鎮壓了土匪杜連標、敵特薛奎元父子等勢力,重新掌握中離東山地區。5 月30 日,中離東山黨委在后師峪村召開了“紀念五卅暨慶祝中陽東山解放大會”。駐中陽、離石、汾陽、孝義各城的日軍調集兵力入山“圍剿”,地方游擊隊和洪趙總隊借助地形優勢,打退日軍,取得東山反“圍剿”的勝利,振奮了東山地區的抗日軍民,開創了東山地區抗日反頑斗爭的新局面。⑥中共呂梁地委黨史研究室編:《呂梁抗日豐碑》,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95 年,第273 ~274 頁;中陽縣志編纂委員會:《中陽縣志》,第567 頁。不久,中離東山辦事處作為該地區中共政權機構正式成立,中離東山黨委領導下的洪趙總隊第二大隊擴充至300 多人。1941 年3 月,中共晉西區黨委在汾離公路以南地區設立了中共沿(黃)河工委,負責離石、中陽、石樓、隰縣、大寧、永和6 縣的秘密黨務工作,機關駐地則設于黃河對岸的陜西,直至1943年11 月國共摩擦斗爭形勢嚴重惡化,沿河地委⑦1943 年3 月撤沿河工委,成立沿河地委。被迫撤銷。除了隱蔽本地干部,黨組織還在晉西開展了東渡派遣工作,并對派遣人員進行嚴格挑選和專門培訓,但也因斗爭條件嚴重惡化,難以進行。⑧中共山西省委黨史辦公室:《中國共產黨山西歷史》第1 卷(1924—1949),第384 ~385 頁。在隱蔽期間,中離東山地區不再具備發展為抗日根據地的條件,而僅能發揮其秘密情報交通線的作用。太軍公路南北之離石、中陽、柳林一帶成為閻、共、日三方勢力交匯之處。1945 年3 月,山西戰場各地局部對日反攻取得重大戰績,晉西這一地區再度創建了中共河東工委,并成功組建了中共中陽縣東山工委。⑨中共呂梁地委組織部編:《中國共產黨山西省呂梁地區組織史資料(1923—1987)》,第160 ~165 頁。雖然這一階段黨的活動一直處于秘密狀態,但仍堅持不懈地在這一地區建立各種形式的黨組織,領導抗日斗爭,也為日本投降后解放這一地區奠定了良好的組織基礎。
通過梳理中離東山地區的革命歷史,可以將這一地區的革命進程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八路軍開辟敵后抗戰根據地之前,這一階段以中離東山地區為核心區域的晉西革命斗爭活躍,尤以晉西游擊隊和紅軍東征為標志,成為山西革命的重點區域。隨著日軍入侵,中離東山地區的革命進入第二階段,八路軍在更為廣闊的晉西北建立抗日根據地,中離東山地區成為連接晉西北、劃歸于晉西南的游擊區,在這一階段,雖然中國共產黨領導地方創建黨組織、組建地方武裝,但因日軍勢力強大,又靠近閻錫山軍政力量的核心區域,因此革命斗爭未能取得理想成效。及至1940 年“晉西事變”后劃分中共與閻錫山勢力范圍,中離東山地區被汾離公路隔絕于晉西北抗日根據地,開展工作更加艱難,是為中離東山地區革命的第三階段。
從根據地建設的角度審視中離東山游擊區,除了受閻錫山政治勢力的影響而難以進一步發揮中離東山地區的地理區位優勢外,該地自身也存在著難以彌補的地理缺陷。呂梁山脈在這一地區變得纖細狹窄,自黃河渡口軍渡至呂梁山東側汾陽城直線距離僅93 公里,中間又有中離公路相隔,從中陽縣城東山開始計算,東山地區東西相距僅50 公里。在如此狹小的地域內,面對日軍機動化部隊從中陽、離石、汾陽合圍突襲時,可供部署防御的時間并不充裕,主力部隊的回旋空間極為有限,因此,這一地區只能供規模較小的游擊部隊活動。毛澤東認為游擊區的建立對地理條件“主要的要求”是“地區的廣大”,“從游擊戰爭的可能性說來,它是一個重要的甚至是第一個重要的條件”。①《毛澤東選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年,第424 頁。雖然中離東山游擊區戰略地位重要,但狹小的作戰腹地,也構成該地進一步創建根據地的制約因素,這是它只能作為對敵軍事斗爭的前沿陣地,而始終不能與晉綏抗日根據地連成一片的重要原因之一。
“戰略與地理憑借戰事彰顯于歷史舞臺,構成軍事地理重要組成部分。”②韓茂莉、于家明:《軍事地理視角下的中國古代歷史空間進程》,《軍事歷史研究》2016 年第5 期。通過梳理中離東山地區在抗戰前和抗戰時期的重要軍事活動,可以看到,中共自20 世紀30 年代初即注意到這一地區開展武裝斗爭的先天地理區位優勢,其后一直沒有放棄對該地區進行控制的努力。溝通晉西南北,聯結山西陜西,重要的地理區位、良好的群眾基礎吸引著中共或武裝游擊,或隱蔽潛伏;但地接閻占區,地瘠民貧,日據汾離公路、中離公路使之與晉綏邊區、柳林、三交一帶八路軍活躍區相隔而形成了狹窄的作戰區域,又使中共在此創建根據地困難重重。因此,自始至終,這一地區僅僅以游擊區的面貌呈現在歷史的舞臺,③山西省地圖集編纂委員會編:《山西省近現代史地圖集》,西安:西安地圖出版社,2012 年,第372 頁。既是晉綏邊區的前沿,又不屬于晉綏邊區,既劃為閻錫山勢力范圍,又經常活動著共產黨組織及其領導的地方武裝。雖然抗戰時期太行山和呂梁山北段中段的地理區位優勢能夠在“中共絕佳的政治形勢和高屋建瓴的戰略思想”下“被充分地發揮出來”,④應星、榮思恒:《中共革命及其組織的地理學視角(1921—1945)》,《中共黨史研究》2020 年第3 期。但具有區位優勢卻又縱深不足的中離東山地區在面對中共和閻錫山、日軍三方的勢力分布態勢下,終難以進一步發展為根據地。這同時也說明在“軍—地關系”中,并不能簡單地將地理因素置于主導地位,“人”利用地形地勢進行斗爭,其地理區位的優劣與否,與“人”的斗爭活動有很大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