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玲
于2021年7月上映,由中宣部國家電影局主抓、國家衛健委和國家疾控中心專業指導的《中國醫生》是一部承載著記錄功能的電影。這部根據2020年中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以當初武漢疫情處于“暴風眼”當中的武漢市金銀潭醫院的一線醫務人員為代表,講述了醫務工作者在這場前所未有的大災難中奮勇而出、不顧自身安危、舍小家顧大家守護國人生命安全的感人故事。
在電影事業發展的歷史長河中,新聞與電影之間一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當下新聞與電影在新的社會時期相互融合產生的具有時代意義的電影類型,即由新聞事件改編的電影,從一開始就有其獨特魅力。就《中國醫生》這部電影而言,它既具有新聞本身的真實性,又有加工虛構情節故事的藝術性,是在文本故事真實與電影藝術虛構間探索和尋求平衡與統一的代表作。特別是在“重大主題”影視劇創作趨于常態化的語境下,其主流價值觀傳達和市場價值雙重訴求的實現,值得思考和探究。
2019年末至2020年新春伊始,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突襲荊楚大地,并蔓延至全國。先是2019年12月“武漢市華南海鮮市場陸續出現不明原因肺炎病人”的新聞成了全網熱點,到1月22日國新辦在新聞發布會上傳遞出的“原則上建議外面人不要到武漢,武漢市民無特殊情況不要出武漢”的鮮明信號,最后1月23日凌晨,武漢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1號通告:10時起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武漢“封城”……這一系列的疫情新聞事件,牽動著每一個國人的心,電影人也不例外。
面對這至今還影響著全球的災難性疾病,堅持人民至上的中國,白衣為甲、逆行出征的醫務人員,堅守一線的各戰線黨員干部群眾,外賣小哥、社區志愿者等,以迅雷之勢開展了人類歷史上波瀾壯闊的抗擊疫情戰役。而承載著記錄真實事件功能的新聞媒體,通過不同形式,全方位地刊發出若干有關新冠肺炎疫情人、事、物的新聞報道,讓這個時代不可磨滅的記憶得以真實客觀地記錄下來。
特別是武漢“封城”,這個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對一個人口千萬級別的大城市采取最嚴厲的防疫措施,讓武漢一夜之間摁下了“暫停鍵”,成為中國乃至世界的焦點。武漢是中國疫情最嚴重的地方,在對抗來勢兇猛、充滿不確定性的新冠肺炎疫情過程中,人類表現出的堅強、不放棄、勇敢無私、攜手同行、守望相助等美好品質在新聞媒體的報道下得以傳遞。同時,人類面對未知病魔的迷茫、無助、恐慌甚至絕望的心理也呈現出來。有關于戰疫的每一新聞事件的背后,記錄的不僅是14億中國人民眾志成城、團結一心的戰疫成果,更是中華民族在抗疫史冊上寫下的悲壯雄渾的篇章。
從新聞事件到改編電影的誕生,抗疫電影《中國醫生》,就是中國核心價值體現最基礎、最扎實的原型代表。總之,“作為影響全球格局和世界歷史的重大自然災難事件,新冠肺炎疫情從世界史意義上對電影文化與審美提出了敘述、記憶、反思這場災難的要求”。
正是在敘述、記憶、反思的多重訴求下,“武漢剛剛解封沒多久,影片執行制片人就帶著編劇和其他主創們抱著厚厚的采訪提綱來到武漢。從武漢市金銀潭醫院、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附屬協和醫院到武漢市肺科醫院……主創們幾乎走訪了當地所有的醫療機構,采訪了很多參與抗疫的一線醫務人員”。最終,《中國醫生》電影的創作團隊經過對1000多個真實素材篩選,將故事定格在武漢市金銀潭醫院的一線醫務人員身上,通過與金銀潭醫院相關的人、事、物,全景展現武漢各醫療機構、國家援鄂醫療隊、疾控隊伍及普通民眾波瀾壯闊的抗疫故事。
作為新聞衍生品,新聞事件改編電影注定不能與原有的新聞傳播割裂。歸根到底,新聞事件改編電影之所以在上映后能夠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和討論,與新聞真實性密不可分。從幾年前把新聞事件改編成電影的代表《紅海行動》《我不是藥神》《親愛的》等即可窺見一二。
觀眾通過新聞事件改編電影了解新聞事件,新聞改編電影則從多方面向社會闡釋新聞事件的來龍去脈,延伸了新聞觸角。同時,通過電影敘事藝術,將新聞事件的真實性以戲劇化的方式“還原”,引導受眾對新聞事件的二次傳播,喚起觀眾對新聞背后意義的再思考,從而推動社會發展。具體到《中國醫生》,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1.新聞真實在影視中的“真實”呈現
《中國醫生》上映后,各大主流媒體對其電影創作過程進行了全方位多角度地挖掘和報道。比如影片中讓醫生看了都覺得自己仍在醫院工作感的醫療場景。《中國醫生》影片中所呈現出來的醫療場景,如金銀潭醫院、方艙醫院,都是嚴格按照醫院建造標準打造,甚至由專業醫院改造,驗收合格后才投入拍攝。只有環境真實還不夠,演員也必須“真實”。群演大部分都是真正的醫務工作者;另外,創作團隊在拍攝前就將主要演員全部送去專業場所進行嚴格的醫療培訓。除此之外,影片中與醫療設備相關的氧氣、水、電均為接通狀態,人、事、物一一“真實化”,最終呈現出讓觀眾如在(醫療)現場的身臨其境之感。對于影片中的還原塑造,簡直堪稱現實世界在影視藝術世界的“真實再現”,這對于影片中人物心理活動、人物形象塑造、影片思想傳達等起著不可估量強調或者烘托作用,也更直接生動地反映出社會現實,與大眾產生共鳴,實現改編電影的社會價值。
2.新聞真實與影像藝術真實之間的虛實互換
在新聞事件改編的電影中,新聞事件中的人物形象塑造極具挑戰性。一方面,電影中的人物在現實中真實存在,真實可感,經過新聞的第一次傳播,已經“家喻戶曉”,在大眾心中已有形象。另一方面,從電影藝術角度來說,原新聞事件中的人物,需要重新塑造構建成符合電影敘事表達的新的人物形象。
從中國傳統美學中“虛實相生”的虛與實關系對此進行考察,在新聞事件改編電影的路上,兩者之間可謂是“實者虛之”與“虛者實之”的完美互化。柏拉圖的三重世界中的理式世界認為,永恒的真理原型世界我們永遠也見不到,但我們可以看得見易朽的真實物質的模仿理式世界和模仿現實物質世界的藝術世界。從這個角度來說,新聞事件和改編電影之間形如對“模仿”的再“模仿”。
在《中國醫生》中,張涵予飾演的張競宇角色原型就是武漢市金銀潭醫院原院長張定宇。2019年12月,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作為武漢專業的傳染病專科醫院,武漢金銀潭醫院第一時間承擔了武漢市防疫重任,成為武漢疫情的“風暴眼”。作為院長,張定宇以“漸凍”之軀沖鋒在前,帶領醫院干部職工救治了2800余名患者。張定宇這種臨危不懼、勇于擔當的國之醫者精神,感動了無數的國人。然而,張定宇是一院之長,也是丈夫,是朋友,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影片通過他躺沙發吃泡面、與深夜患新冠妻子視頻時的淚流滿面、獨自一人在樓梯間摔跤等虛構的影視敘事,把張定宇現實生活中平凡的一面成功塑造了出來,立體可感。
不僅張涵予飾演的張競宇有角色原型,袁泉飾演的文婷、朱亞文飾演的廣東援鄂醫生陶俊、李晨飾演的上海援鄂醫生吳晨光都取材自真實人物,但影片同樣經過影視藝術的重塑功能,將這些角色原型以聯想、想象的藝術虛實相生的手法,把真實新聞中的人物轉化成影視藝術中的“真實”人物形象,呈現給了觀眾。觀眾又通過影視,進一步了解這些存在于現實世界、來自新聞事件中的抗疫先進典型。
作為中國古典美學中的一對重要范疇,虛實相生的運用,向來是電影慣用的手法。在電影藝術中,它們時而相異,時而相輔相成,時而對立統一,對藝術創造和審美活動有著重要作用。
在《中國醫生》這部電影中,盡管醫護群像有現實生活的原型,有真實載體。但影片在反映普通群眾面對疫情突襲時,卻有意思地虛構了金仔、小文這對夫妻,他們是病患群體的主要表現對象。這對虛構的夫婦,在影片故事情節沖突、主角形象塑造、主體思想表達等方面都是重要的承擔者。以“孕婦+新冠患者”定位的小文為例,通過她看診、確診、病危直至痊愈的過程,表達出同他們一樣的大多數患者在面對未知疾病時的緊張、無助和絕望,真實地反映出中國醫生在救治其過程中的責任與擔當。“雖然這對角色完美嵌合于故事主體之中,但仍是對現實生活的虛構,導演將更普遍的遭遇和更特殊的狀況置于虛構的人物上,使每個觀眾都能從中找到熟悉記憶的側面,反而比紀實性表達更為直接、尖銳”。
不僅金仔、小文夫婦是虛構的人物形象,由張子楓飾演的張小楓也是一名虛構的普通群眾。影片中,張小楓父母染疫離世,當她收到醫院下達的父母死亡通知的那一刻,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沒有大哭大鬧,沒有那種失去雙親歇斯底里的大悲大痛。然而,就在她握著爸媽僅有的遺物平靜地說出:“叔叔,一個沒爸沒媽的孩子,該怎么辦呢?”殘酷的疫情對普通人帶來的巨大創傷頓時越屏而出,電影的悲劇美學在此時達到了一個新高潮。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他們都是虛構的銀幕人物,在新聞事件中,都有原型可追尋。根據新聞報道,如被稱為“生命擺渡人”的順豐快遞小哥汪勇,在武漢封城的76天里,義務接送醫務人員、號召同事堅持高質量完成每日快遞投送。銀幕中的金仔,可以說是以汪勇為代表的快遞小哥縮影。失去雙親的張小楓處境,則是影片對新聞報道中武漢一家四口皆感染新冠逝世的普通人類的深情憐憫和同情。藝術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顯然,《中國醫生》在取材自新聞事件中的人物進行重新虛構塑造時,并沒有將影視藝術的悲劇美學發揮殆盡,而是有選擇地做了溫情的留白,給予觀眾以生活的希望。

電影《中國醫生》海報
看過《中國醫生》的觀眾都表示,電影虛實結合,影像資料與后續電影影像結合得天衣無縫,讓人看完傻傻分不清虛擬與現實。凡觀看影片的人,對影片中在重要時間節點配以大量字幕說明和真實影像資料印象深刻:空無一車的長江大橋、各地援鄂的隊伍、在建的火神山醫院、實時穿插的央視新聞等,這些都是當年的疫情實景,如今又成為了影視中的“虛景”。這種虛實的統一,讓觀眾不自覺地代入到當年恐懼無助的殘酷現實中,思緒萬千、無限感慨。然而回到電影本身,雖然現實疫情還在繼續,但當年疫情肆虐造成的“寒冬”與“黑暗”,已成為不可追憶的往事。電影所傳達給大眾的,更多是對舉國上下同心協力戰疫取得重大階段成果的喜悅,以及在戰疫中以醫務人員為代表所散發出的人性光芒。而這,正是新聞事件改編電影虛實藝術運用的超越性表達的魅力。
面對來勢兇猛的新冠疫情,每一個人、每一個家庭都無端地遭受著嚴峻的考驗甚至威脅。以張定宇為代表的醫者銀幕形象,他不忘初心、無私奉獻、舍生忘死的精神早已通過廣泛的新聞傳播深入人心,但經過銀幕張競宇的再次塑造后,白衣為甲、大義逆行的國之醫者形象更加突出,生動感人。還有文婷、吳晨光等其他醫者代表,也從不同角度反襯出醫務人員忠誠盡責、“舍小家”為“大家”的可歌可泣精神。這是新聞事件改編的電影《中國醫生》的一大社會價值。
其次是對具有全民記憶的抗疫英雄群像的塑造。疫情暴發之時由于恐懼害怕逃跑又回來的金銀潭醫院保潔員、小區封閉后不想接單最后卻號召同事為居民購買和配送生活物品的快遞小哥金仔……這些通過新聞報道并不陌生的真實人物,在《中國醫生》銀幕中都得到呈現,他們不是主角,卻又都是主角,在銀幕虛實結合的再塑造下,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心懷“家國天下”,構筑了主旋律電影《中國醫生》所具有的獨特電影美學。
最后,是對舉國上下馳援武漢戰疫的國家堅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深情謳歌。“國家可以把家底都拿出來,就要把病人一個一個救活!”梅婷飾演的國家衛健委武漢專家組負責人臺詞不多,但這一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最終使得武漢這個英雄的城市渡過難關。因此,《中國醫生》“既從醫院和醫療本身展現了生命至上、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理念,也從政治和社會層面展現了制度優勢和國家自信;其中蘊藏的振奮激昂的精神,既是對疫情創傷的療愈,也是對共通的人類意志的禮贊”。
在當前復雜的影視生態語境中,真實新聞事件已經成為改編電影的一大創作源泉。縱觀近年來成功的新聞事件改編電影,新聞本身的真實性和社會關切度能夠為銀幕中的虛構話語帶來更多的賦能。把新聞事件改編成電影通過對新聞真實的構建與重塑,讓二者完美融合統一,對于電影表達和敘事張力極具助益。尤其是對于主旋律電影而言,在傳達社會積極價值的導向時,能夠對把脈時代之變和群眾關切提供有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