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詢,吳釤珊
(東北財經大學 經濟學院,遼寧 大連116025)
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主要取決于其全要素生產率,而資源配置效率是決定全要素生產率的根本原因之一。目前,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資源配置效率相對美國仍存在一定差距。為應對這一問題,持續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2020年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要加快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新發展格局,消除生產要素在市場配置中的障礙,促進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提高資源配置效率。
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是影響資源配置效率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因素。在市場均衡時,如果不存在任何扭曲,全要素生產率和生產技術相同的企業,會選擇相同的要素投入,此時資源配置效率處于最優水平。如果某種原因導致企業間實際稅率產生差異,生產要素會從高稅率企業流向低稅率企業,降低資源配置效率,影響整體經濟的發展水平。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又受財政分權、稅法法定、稅收征管能力等因素影響。已有研究驗證了財政分權、稅法法定可以通過影響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對資源配置效率產生作用,但是缺少分析稅收征管能力是否會通過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這一機制影響資源配置效率的研究。
稅收征管能力的提高,不但可以增加企業信息的透明度,抑制企業逃稅行為,而且能夠擴大稅基,提高政府的財政收入,使得政府有更大的空間實施稅收優惠政策激勵經濟發展。對整體經濟而言,稅負公平性的提高,可以改善市場競爭環境,降低企業逃稅帶來的交易成本,縮小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從而實現資源配置效率的提升。
“十二五”期間,金稅三期工程的逐步實施,為本文研究稅收征管能力對資源配置效率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提供了準自然實驗分析框架。金稅三期工程將互聯網信息技術應用于稅收征管系統,通過統一各涉稅部門的系統操作平臺,使稅務機關掌握豐富、精準的企業信息,減少企業繳納所得稅時低報利潤、高報成本,以及繳納增值稅時低報銷項稅、高報進項稅的行為,降低企業的逃稅程度,從而影響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
基于此,本文使用2011—2015年全國稅收調查數據、《中國檢查年鑒》《中國稅務稽查年鑒》和《中國統計年鑒》數據,對理論分析中提出的假設進行檢驗,估計稅收征管能力對資源配置效率的影響程度,有助于進一步理解數字技術在稅收征管系統中應用的重要性,為稅收治理現代化提供可靠的理論與現實依據;使用準自然實驗方法檢驗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資源配置效率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可以豐富該領域的研究成果。
金稅工程開始于1994年新稅制改革背景下,到目前為止,共經歷了三個階段的建設。其中,金稅三期工程于2009年正式啟動,由政府招標,神州數碼、中國軟件、稅友集團三家企業共同承辦,在金稅二期工程的基礎上,統一了網絡硬件和軟件操作平臺。在統一的系統操作平臺內,國稅局、地稅局可以通過系統網絡中心與工商、信用、社保、銀行外匯和房產車船五大部門實時共享企業涉稅數據。金稅三期工程網絡系統平臺不但覆蓋了國稅局、地稅局及相關部門所有稅種的稅收征管業務,而且具有系統操作版本統一、數據標準統一規范、與地區平均預警稅負率可比較等特點,實現了多部門聯合稽核企業財務與納稅信息填報的合理性,減少了企業逃稅行為。
2013—2016年,金稅三期工程分三批試點進行階段性實施。在試點省份內,除使用電話申報的小規模增值稅納稅人和個人獨資企業外的所有企業,均采取單軌運營方式,線上辦理所有稅務業務。金稅三期工程第一批試點包括重慶、廣東、山東、河南、山西和內蒙古6個省份;第二批試點包括西藏、河北、貴州、云南、廣西、青海、甘肅、海南和湖南9個省份;第三批試點包括安徽、四川、新疆、吉林、上海、遼寧、福建和江西8個省份,以及青島和廈門2個計劃單列市。2016年8月,在國家稅務總局的統一部署下,金稅三期工程于全國稅務系統全面上線,標志著中國稅收征管系統正式進入數字化治理模式。
Restuccia和Rogerson以及Hsieh和Klenow認為,資源配置效率取決于勞動邊際收益產品()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標準差,在無扭曲的市場環境下,企業間具有相同的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且等于要素價格,此時企業間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標準差為零,資源配置效率達到最優。當產品市場和要素市場存在扭曲時,會增加企業間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降低資源配置效率。
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是導致產品市場扭曲的原因之一。假設市場中存在兩家相同的企業A和B,并且兩家企業面臨相同的法定稅率,不同的是企業A存在逃稅行為,而企業B不存在逃稅行為,在不考慮其他因素的情況下,企業的實際稅率等于法定稅率。由于企業A存在逃稅行為使得其實際稅率低于法定稅率,企業A的實際稅率τ小于企業B的實際稅率τ,即τ<τ。借鑒Hsieh和Klenow的研究,本文將企業A和企業B的勞動邊際收益產品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定義為:MRPL=/(1-τ),MRPK=(+)/(1-τ),MRPL=/(1-τ),MRPK=(+)/(1-τ)。根據上述定義,企業A存在逃稅行為使得τ≠τ,從而導致MRPL≠MRPL且MRPK≠MRPK,企業間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標準差不再等于零,即資源配置效率沒有達到最優。
在現實經濟中,同樣存在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并且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越大,產品市場扭曲越嚴重,勞動邊際收益產品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越大,對資源配置效率的損失越嚴重。上述分析說明企業逃稅行為會提高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損失資源配置效率。稅收征管能力的強弱是影響企業逃稅行為的直接因素。稅收征管能力較弱時,政府無法有效監管企業納稅過程中的操縱行為,增加了企業的逃稅機會。因此,提高稅收征管能力可以減少企業逃稅行為,通過降低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提高資源配置效率。
現有研究已經證明了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顯著抑制了企業逃稅行為。因此,本文假設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后,企業A逃稅行為減少,使得企業A的實際稅率變為τ,則有τ<τ≤τ。由此可見,金稅三期工程實施縮小了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進而降低了企業間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提高了資源配置效率。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金稅三期工程實施提高了稅收征管能力,顯著改善了試點省份的資源配置效率。
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通過降低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減少了資源配置效率損失。
被解釋變量。本文借鑒Gopinath等的研究,根據Hsieh和Klenow的方法構建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具體計算公式如下:≡αηy/l,≡(1-)ηy/k。其中,借鑒Joel和Venky的研究取值為0.5,借鑒Peng的研究取值為0.83,表示企業全年平均職工人數,表示固定資產凈值。由于全國稅收調查數據中增加值存在大量缺失值,本文借鑒Brandt等的研究計算增加值。并選擇在省份—四位碼行業層面上計算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對數的標準差,表示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sd_ln_mrpl)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sd_ln_mrpk)。
解釋變量。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為金稅三期工程試點省份與實施年份的交互項(DID),如果省份在第年實施了金稅三期工程,則DID取值為1,否則為0。金稅三期工程于2013年2月首先在重慶實施,同年10月在山西和山東(除青島外)實施,2015年1月將試點范圍擴大至廣東(除深圳外)、河南和內蒙古。由于金稅三期工程在各省份單軌運行后,為保證涉稅業務辦理的準確性,需先使用測試系統進行2—3個月的試運行。因此,本文借鑒樊勇和李昊楠的研究,將金稅三期工程實施時間在6月以后的試點順延至下一年,即實驗組重慶,DID在2013年前取值為0,2013年后取值為1;山西和山東(除青島外),DID在2014年前取值為0,在2014年后取值為1;廣東(除深圳外)、河南和內蒙古,DID在2015年前取值為0,在2015年后取值為1。其余省份為控制組,DID取值始終為0。
控制變量。本文控制變量分為兩類:一類為金稅三期工程試點選取的分組變量,另一類為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的行業與省份層面控制變量。首先,對分組變量來說,本文控制了省份層面的腐敗程度()、稅務人員專業能力()、稅務人員受教育程度()、人均生產總值()、財政自給率()、第二產業比重()和第三產業比重()。其次,對控制變量來說,本文借鑒Wu的研究,使用赫芬達爾指數(hhi)、行業層面的規模()、年齡()、可抵押資產()、資本凈值()作為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的控制變量;本文借鑒張天華和鄧宇銘、陸雪琴和田磊的研究,使用行業層面的資產負債率()、現金持有量()、融資成本()、固定成本()、用工成本()、出口傾向()、非私營經濟占比()以及省份層面的城市化率()與城市人口密度()作為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的控制變量。
為有效識別稅收征管能力對資源配置效率的影響,本文將金稅三期工程在各試點省份的逐步實施視為準自然實驗,使用多期雙重差分法,構建計量模型如下:

其中,表示省份,表示行業,表示年份。被解釋變量Y表示第年省份行業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解釋變量DID表示第年省份金稅三期工程實施狀態,0表示尚未實施,1表示已經實施,本文關注的核心為其系數,衡量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資源配置效率的影響程度,若<0,則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后,實驗組相對于控制組行業內企業間資源配置效率得到提高,即提高稅收征管能力改善了資源配置效率,反之則說明提高稅收征管能力降低了資源配置效率。X表示省份—時間層面的分組變量和控制變量集合,W表示行業—時間層面的控制變量集合。γ表示年份固定效應,控制了各年份可能影響資源配置效率的宏觀經濟沖擊;λ表示省份固定效應,控制了省份層面不隨時間變化的因素;η表示行業固定效應,控制了行業層面不隨時間變化的因素。ε表示隨機誤差項。模型標準誤聚類到省份—行業層面。
本文使用的企業層面數據來源于全國稅收調查數據,省級層面數據來自《中國檢查年鑒》《中國稅務稽查年鑒》和《中國統計年鑒》。為降低宏觀政策對準自然實驗的干擾,以及2011年國民經濟行業分類與代碼(GB/4754-2011)變換導致的部分行業分類不確定性因素,本文將樣本期間選擇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二個五年規劃內的2011—2015年。本文借鑒Liu和Mao的研究,依據金稅三期工程實施規則,對數據做如下處理:(1)只保留制造業企業;(2)剔除企業員工人數、資產年末數以及固定資產年末數小于等于零的樣本;(3)剔除企業類型為“小規模納稅人”及“非法人企業”的樣本;(4)剔除2012年以后被選為“營改增試點”的樣本;(5)剔除連續型變量在1%和99%分位上的觀測值,消除極端值影響。最后共獲得777 918個有效觀測值。
表1為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被解釋變量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均值為1.380,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均值為0.656。描述性統計結果顯示,首先,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無論是均值還是標準差均大于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說明制造業中行業內企業間勞動和資本存在不同程度的錯配,但是資本的配置效率明顯低于勞動的配置效率。其次,分組變量的極差較大,說明中國各省份的腐敗程度、稅務人員專業能力、稅務人員受教育程度、人均生產總值以及財政自給率存在較大差異。最后,分組變量與控制變量的取值范圍均在試驗標準范圍內。

表1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2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影響資源配置效率的基準回歸結果。

表2 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影響資源配置效率的基準回歸結果
表2第(1)—(3)列的因變量為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第(4)—(6)列的因變量為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第(1)列和第(4)列作為比較基礎,只控制了省份、年份和行業固定效應。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DID為負且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后,實驗組行業內企業間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降低了,即金稅三期工程實施提高了稅收征管能力顯著改善了資源配置效率。第(2)列和第(5)列在上述基礎上加入分組控制變量,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依然顯著為負。第(3)列和第(6)列進一步將單獨影響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和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的控制變量納入模型,回歸結果依然顯著。本文的實證估計結果符合理論分析給出的結論,金稅三期工程實施確實提高了稅收征管能力顯著改善了資源配置效率,假設1成立。
平行趨勢檢驗。多期雙重差分方法的有效性前提是:在政策發生前實驗組與控制組之間滿足平行趨勢,即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前,試點省份與非試點省份的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不具有顯著性差異。本文借鑒Jacobson等以及Beck等的研究,使用事件研究法對平行趨勢假設進行檢驗,構建回歸方程如下:

其中,虛擬變量D表示第年省份金稅三期工程實施情況。其他變量的解釋均與式(1)相同。本文借鑒樊勇和李昊楠的研究,將2012年作為缺省比較組。檢驗結果顯示,實驗組與控制組在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前β的估計結果不顯著,在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后β的估計結果顯著,并且呈下降趨勢,說明基準回歸結果滿足平行趨勢假設,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顯著提高了試點省份的勞動和資本配置效率,且該效應隨著時間的推移有所增強。
安慰劑檢驗。為檢驗基準回歸結果是否由模型中未考慮到的其他因素導致,本文進行安慰劑檢驗。本文將樣本重新編碼后隨機分配到實驗組中作為偽實驗組,以式(1)為標準進行回歸,并重復隨機抽樣過程500次。結果顯示,安慰劑檢驗核心解釋變量DID的估計值明顯集中分布于零附近,且基準回歸結果屬于分布中的小概率事件范圍,說明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資源配置效率的改善作用并非由其他因素導致。
改變分組方式。為驗證估計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僅保留2013年試點省份作為實驗組,將樣本期內未受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影響的省份作為控制組,以2013年為金稅三期工程統一實施年份,使用傳統雙重差分法進行回歸,結果如表3第(1)—(2)列所示。第(1)列的因變量為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第(2)列的因變量為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結果顯示,在剔除2015年試點省份后,2013年實施金稅三期工程的試點省份相對于未受金稅三期工程影響的省份,資源配置效率得到了顯著改善。
改變因變量測算層面。本文選擇在城市—二位碼行業層面計算因變量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對數的標準差,再次進行基準回歸,結果如表3第(3)—(4)列所示。第(3)列的因變量為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第(4)列的因變量為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結果依然顯著為負,說明本文研究結果是穩健的。
替換因變量。在資源配置效率的度量方面,不同研究使用的指標有所差異。本文分別使用OP、LP和ACF法計算企業全要素生產率,并選擇在省份—四位碼行業層面計算全要素生產率對數的標準差來度量資源配置效率,得到TFPR_LP、TFPR_OP和TFPR_ACF作為因變量,對基準回歸再次進行驗證,結果如表3第(5)—(7)列所示。第(5)—(7)列的因變量依次為使用LP、OP和ACF法計算的全要素生產率的分散性。結果顯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顯著改善了試點省份的資源配置效率,進一步證明了本文估計結果的穩健性。

表3 穩健性檢驗結果
理論分析說明,抑制企業逃稅行為可以縮小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從而降低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改善金稅三期工程實施試點省份的資源配置效率。據此,本文進一步對提高稅收征管能力可能通過降低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改善資源配置效率這一作用機制進行檢驗。本文借鑒范子英和趙仁杰的研究,計算企業所得稅和增值稅實際稅率,并選擇在省份—四位碼行業層面計算其對數的標準差作為因變量,其余變量定義均與式(1)相同。表4第(1)—(2)列報告了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企業間所得稅實際稅率差異的影響;第(3)—(4)列報告了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的影響。其中,第(1)列和第(3)列只控制了省份、年份和行業固定效應,第(2)列和第(4)列在此基礎上加入了省份層面的分組變量和行業與省份層面的控制變量。核心解釋變量DID的估計結果顯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顯著降低了企業間所得稅和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在加入分組變量和控制變量后,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所得稅實際稅率差異的影響明顯降低,且由在1%水平上顯著變為在10%水平上顯著。而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的影響一直在1%水平上顯著,且加入分組變量和控制變量后變化范圍不大。
本文同樣使用事件研究法對機制分析回歸結果進行平行趨勢檢驗。結果顯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前,實驗組與控制組之間企業間所得稅實際稅率差異顯著異于零,不滿足平行趨勢檢驗,而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不具有統計顯著性,滿足平行趨勢檢驗,證實了表4中的估計結果。
本文借鑒溫忠麟等的研究,對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通過降低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這一傳導機制改善了資源配置效率進行檢驗。由于在前文中已經通過實證分析檢驗了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可以顯著降低試點省份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企業間所得稅實際稅率差異,以及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所以這里只需要在基準模型(1)的基礎上,分別繼續加入中介變量企業間所得稅實際稅率差異和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后構建中介效應模型如下:

其中,sd_ETR_cit和sd_ETR_vat分別表示第年省份行業內企業間所得稅和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其余變量定義均與式(1)相同。在式(3)與式(4)中,通過、的顯著性可以判斷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是否為部分中介變量,而、的顯著性則決定了企業間實際稅率差異是否為中介變量。表4第(5)—(6)列分別報告了企業間所得稅實際稅率差異作為中介變量的結果,當因變量為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時,雖然和均顯著,但是加入中介變量后DID的估計結果與基準回歸相比并沒有明顯變化,而當因變量為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時,并不顯著,說明企業間所得稅實際稅率差異并不是中介變量。表4第(7)—(8)列進一步報告了將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作為中介變量的結果,無論因變量為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還是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和均顯著,并且在加入中介變量后,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資源配置效率的改善作用相較于基準回歸均明顯下降,再次說明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是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影響資源配置效率的部分中介變量。

表4 機制分析結果
以上結果均表明,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通過降低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改善了生產要素從高稅率企業流向低稅率企業導致的資源配置效率損失,假設2成立。
本文繼續討論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如何對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產生影響。由于不同規模的企業逃稅動機和逃稅能力不同,本文根據國家統計局2011年《統計上大中小微型企業劃分辦法》將企業規模劃分為大型、中型、小型及微型企業,進一步驗證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不同規模企業增值稅實際稅率的影響。本文使用企業增值稅實際稅率的對數作為因變量,構建模型如下:

其中,Y_vat表示第t年i企業增值稅實際稅率,控制變量集合W由式(1)中的行業—年份層面變為企業—年份層面,模型標準誤聚類到企業層面,其余模型設定均與式(1)相同。表5第(1)—(4)列報告了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大型、中型、小型、微型企業增值稅實際稅率的影響。在估計結果中僅第(3)列的核心解釋變量DID在1%水平上顯著,其余均不顯著,說明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僅提高了小型企業增值稅實際稅率,對其他類型企業增值稅實際稅率均未產生影響。因此,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通過提高小型企業增值稅實際稅率,降低了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本文對表5第(3)列的回歸結果進行了平行趨勢檢驗。結果顯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前實驗組與控制組之間企業增值稅實際稅率沒有顯著差異,說明進一步分析的估計結果是穩健的。

表5 進一步分析結果
慈善捐贈行為差異。一般來說,有慈善捐贈行為的企業相比于沒有慈善捐贈行為的企業通常具有更高的信譽度和更低的逃稅動機。表6第(1)—(2)列顯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顯著降低了行業內沒有慈善捐贈行為的企業間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而第(3)—(4)列則顯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顯著降低了行業內有慈善捐贈行為的企業間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但是對這些企業間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沒有影響。總體而言,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沒有慈善捐贈行為的企業間資源配置效率改善作用更大。
研發投入行為差異。通常企業在繳納稅款的過程中會填報研發投入費用等相關信息,國稅局或地稅局以此為依據判定企業是否有資格享受研發激勵稅收優惠政策。因此,有研發投入行為的企業相比于沒有研發投入行為的企業而言逃稅動機更低。表6第(5)—(6)列顯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顯著降低了行業內沒有研發投入行為的企業間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而表6第(7)—(8)列顯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僅顯著降低了行業內有研發投入行為的企業間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并且影響效果相比于沒有研發投入行為的企業更小。
行業勞動密集度差異。前兩個異質性分析的結果顯示,即使對樣本進行分類的標準不同,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始終對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有顯著的改善作用。因此,本文借鑒李建強和趙西亮的研究計算勞動密集度,將樣本劃分為非勞動密集型行業與勞動密集型行業,回歸結果如表6第(9)—(12)列顯示,金稅三期工程實施顯著降低了勞動密集型行業內企業間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卻僅降低了非勞動密集型行業內企業間勞動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因此,金稅三期工程實施對勞動配置效率的改善作用大于資本配置效率。

表6 異質性分析
本文以2013—2015年金稅三期工程分階段實施為準自然實驗框架,使用多期雙重差分法檢驗了稅收征管能力對資源配置效率的影響。研究發現:第一,金稅三期工程實施提高了稅收征管能力,改善了試點省份的資源配置效率。第二,稅收征管能力影響資源配置效率的機制,通過降低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縮小了勞動和資本邊際收益產品的分散性,提高了資源配置效率。第三,金稅三期工程實施主要通過提高小型企業增值稅實際稅率,降低了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第四,稅收征管能力的提高對逃稅動機較大和勞動密集型行業內企業間的資源配置效率改善作用更大。
根據研究結果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第一,應繼續推進和完善“互聯網+”電子政務模式在國稅局、地稅局及相關部門中的應用,運用大數據技術采集結構化、半結構化與非結構化數據,提高數據的可靠性和多樣性,減少稅務稽查人員的失誤與腐敗風險。第二,應適度增加對高納稅檔次且高生產率企業的稅收減免政策,減輕企業的納稅負擔,增強企業活力;降低由增值稅多檔稅率導致的企業間增值稅實際稅率差異,促進生產要素在企業間的合理配置。第三,應在維護公平性的基礎上從其他方面入手適當放寬對小型企業的貸款條件,緩解小型企業盈利能力低且融資約束嚴重的現狀。綜上所述,在“以數治稅”的稅收征管模式下,政府通過提高稅收精細化管理服務水平,打造更加人性化的系統界面和更加便捷化的操作方式,節省企業在納稅過程中的交易成本,同時提高稅收部門的稅收征管能力和企業的自主納稅意愿,在維護稅負環境公平的同時充分體現政府稅收征管的軟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