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夕果(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 北京 100029)
復梁思成 思成世兄大鑒 接三月廿三日自沈陽來函致悉 一是連日紀念李先生頗甚忙碌 而深盼執事之來冀可相助 兼與同仁有晤對之便 乃音問闃然 方切疑慮 今接臺緘始得釋然 承示七月回平共同作業 甚所希望 而在沈教學中猶努力于北陵之測繪至可欣慰 此正可為測繪北平故宮之預備 務乞加意進行 前次在津南借之日本伊藤氏支那之建筑一書 現因需用 請速為寄還 弟四月二十左右可以到沈定可快晤 今別封寄上此次開會印品各件 請收閱并分示同仁至荷 此致多安 朱○○啟 三月廿五日發(圖1)

圖1 朱啟鈐寫給梁思成的信
箋注:此信為梁思成在東北大學執教時,朱啟鈐寫給梁思成的。內容涉及梁思成答應到中國營造學社任職、北陵測繪,以及寄還日本伊藤清造《支那的建筑》之事。信為一個筒子葉,無句讀,墨筆書于版心印有“文華閣”的紅色豎格箋紙上。
“日本伊藤氏”指伊藤清造,曾向日本學界介紹中國營造學社的創立和梁思成的研究。他1908年開始研究東北建筑,曾任“南滿洲工業專門學校”的建筑歷史老師,對沈陽故宮進行實測考察,1926年考察北陵,發表了《奉天昭陵圖譜》《奉天昭陵考察報告》。同年出版《支那的建筑》一書,書中實測考察的研究思想對中國營造學社研究方法的形成有一定的影響。
“考李明仲,歿于宋大觀四年二月壬申,即西歷一千一百一十年三月二十一日。今年恰值八百二十周忌,本社同人發起,即以是日為李明仲紀念會”。1930年3月21日,營造學社隆重紀念李誡八百二十周年忌辰。故此函應寫于1930年3月25日。
霍初兄鑒 連接二書未及裁答 贈陳列所書事蘭泉擔任補送當已逕復 頃振兄檢閱志書 于貴州安順黎平府志中得生漆一則 革器一則 茲抄送 東游日記亦得審閱一過 樂浪漆器記載當有無窮追記也蠖上 七月八日(圖2)

圖2 朱啟鈐寫給闞鐸的信
箋注:此信是闞鐸為朱啟鈐所輯《髹飾錄》進行校勘時,朱啟鈐寫給闞鐸的。信一頁,無句讀,墨筆書于印有紅色板框的箋紙內,板框上方印“山東嶧縣中興煤礦有限公司用箋”,板框下方印“總公司設天津意界三馬路電話二九九三電報掛號五二八一”。
朝鮮樂浪郡是西漢時在朝鮮半島設置的四郡之一,1909年在樂浪郡城遺址發掘當時中國官員和移民的墓葬,出土了銅鏡、陶器等遺物。1925年出版的《樂浪郡時代的遺跡》刊載了樂浪郡城遺址發掘調查成果。闞鐸對遺跡中的漆器進行了疏證。在《闞霍初報告樂浪發掘漢墓之近聞》一文中記錄了樂浪漆器有漆棺、漆制圓筒,一些羽觴內面均涂“紅艷之漆”,無腳幾案案面“涂以朱漆”,竹筐“均漆褐色”等。


圖3 大村西崖寫給朱啟鈐的信
箋注:此信是日本學者大村西崖寫給朱啟鈐的,內容涉及日本所藏《髹飾錄》版本流傳。信件為一個筒子葉,無句讀,括號內的字為小字雙行,墨筆書于版心印有“東京美術學校”的箋紙上。
大村西崖是日本東洋美術史家、密教研究者,供職于東京美術學校,著有《東洋美術史》《支那美術史雕塑篇》等書。信中談及東京美術學校等《髹飾錄》藏本都出自“蒹葭堂本”,并說明“黃成正文”與楊明注釋的區別,以便校理。“黃氏”指《髹飾錄》的作者黃成,“楊注”指楊明對“黃氏”的《髹飾錄》正文做的注釋,“壽碌堂主人”在“黃氏正文”與“楊注”外又對《髹飾錄》做了增補、眉批、案語。
圖2朱啟鈐致闞鐸的信寫于1926年7月8日,是在朱先生收到大村西崖《髹飾錄》抄本交由闞鐸校勘、刊行《髹飾錄箋證》之后。因此,大村西崖的這封信應寫于1926年6月9日。1927年丁卯本《髹飾錄》朱啟鈐所撰弁言后正文前,以“節錄大村西崖氏述流傳及體例原函”為題目收錄了此信。
(一)蠖老如備廿九到沈 此間頗涼爽似新秋 以雨水較多也 不知海濱如何 致念 尊座近頃起居何似 途中審馬可波羅游記 注中引金石索有元人尺度歸平即檢出考之 又酒甕亦曾親見 此足充大都宮苑考補充資料者 史料匯編已著手審閱 人不率——不能伏案 奈何之 益肅叩 鈞綏 鐸叩上 七月卅一早(圖4)

圖4 闞鐸寫給朱啟鈐的信一
箋注:此信是闞鐸寫給朱啟鈐的,內容涉及《元大都宮苑圖考》的校訂與資料補充。信二頁,墨筆書于宣紙上。
朱啟鈐曾研究元代宮闕制度,“因取陶氏輟耕錄所述,元代宮關制度之文,就其方位尺度,手自摹繪,加以推定,講貫討論,不間昕夕,既具崖略,乃以授鐸”。朱啟鈐有了初步的研究思路搜集整理資料后,又交給闞鐸,形成《元大都宮苑圖考》,刊于《中國營造學社匯刊》。文前有闞鐸在1930年7月寫的題記,闞鐸把信中提及的“馬可波羅游記”注中的元人尺度等信息資料補充到大都宮苑圖考中,也就是將“所得資料加以此次,并屬宋君麟徵制圖,閱兩月而告蕆”。此信應寫于1930年7月31日。
(二)蠖老侍側 頃晤坂西 談及觶翁所印瓷書已見樣本 云之此間當未約見 可否商之觶翁 先以樣張或說明書見寄之 分能以裝成者見畀一部尤為盼切 此間銷行必為盡力也 此叩暑祺 鐸叩 廿二(圖5)

圖5 闞鐸寫給朱啟鈐的信二
箋注:此信是闞鐸寫給朱啟鈐的,主要是商請瓷器收藏家郭葆昌寄贈瓷書之事。信二頁,墨筆書于紅色板框長方形箋紙內。
信中提及“坂西”,即擔任北洋政府軍事顧問的“中國通”坂西利八郎,當時是成立于1922年的中日學術協會的干事。協會每月開常會一次,有組織地進行邀請講學、互贈書刊等。“觶翁”指以收藏瓷器聞名并取齋名為“觶齋”的郭葆昌,他出版了三部瓷書。《瓷器概說》于1935年以中英雙語印行,其英譯精準優雅,是近代第一部向西方人士系統介紹中國瓷器的專著;《觶齋瓷乘》是選自藏歷代名瓷珍品,利用當時先進的西方攝像技術拍攝編輯而成的瓷器圖譜,僅成書兩三部;《校注項氏歷代名瓷圖譜》是他于1931年校注項子京藏瓷器、北平觶齋書社印行的圖譜。這三部瓷書中,《觶齋瓷乘》成書沒有幾部,《瓷器概說》1935年刊印時闞鐸已過世。所以,此信應是寫于1931年,《校注項氏歷代名瓷圖譜》刊印之時。
桂辛社長閣下辱承 教言藉谉 文祺清適為頌為慰 關于霍初遺著印行諸荷賜示 拜讀之下感激莫名 敬伸謝忱 閣下謂此稿非霍初手筆 弟亦疑之 但霍初壯歲墨跡不似晚年舒朗有致 此稿或系其壯歲所為亦未可知 適有霍初舊友野崎某由津來平 謂此稿碻此霍初手筆 并舉例為證 然茲經清鑒定為非其真跡 是則此稿本不用付之可羅版景仰以排字精仰可也 閣下又謂此稿乃霍初匆率之作 不甚經意 故遺佚仍多 印行以前應有所增補俾成完璧 尊見甚善但以弟之谫陋無才 愧未能負此事 近幸貴社左右人才薈萃 弟夙所飲紉倘得指示推薦篤有研究者一位以成此舉實為榮幸 未悉尊意若何 敝邦關野博士去年已歸道山 弟等刻擬發起為博士刊布一追悼紀念論文集藉慰英靈 將其 貴社學人修補前稿指霍初稿本之文稿重載于該論文集中以增光采 此亦一翰墨因緣也 如蒙慨允共襄其事 弟亦與有榮焉 不勝愿企之至 區區之意不盡飽言 附霍初原稿本再呈察閱專此奉上 順頌 臺安 弟時雄拜于三月五日(圖6)

圖6 橋川時雄寫給朱啟鈐的信
箋注:此信是橋川時雄寫給朱啟鈐的,所談為闞鐸手稿真偽及收錄于關野貞紀念文集之事。信三頁,無句讀,墨筆中文書寫于印有“周易正義卷”的箋紙上,原文豎排。
橋川時雄是日本學者,1930年加入中國營造學社,并任《中國營造學社匯刊》的參校,1934年6月離開學社。他曾在創辦的《文字同盟》雜志上專門介紹朱啟鈐的文化事業,并對中國營造學社刊刻的《營造法式》《天工開物》《髹飾錄》《存素堂絲繡錄》等加以推介。
“關野博士”即日本建筑學家關野貞,于1935年7月去世。信中記“去歲”關野博士“歸道山”,可推斷寫信日期為1936年3月5日。
(一)總長鈞鑒 久慕仁風 未瞻道范 欽仰之余無任神馳 敬啟者 緣 獻瑞先人任樣式房一職已經數世 前所售出之圖樣模型多種皆系舊存之物 只以入不敷出致將先人遺澤未能保守 撫心自問愧憾無地 近悉六胞弟獻華謬荷提攜在津位置一事不勝心感 且悉總長曾派人探詢 適獻瑞蟄處東城始致交臂失此良機徒自悵悵已耳 惟獻瑞兄弟三人早經析居而獻瑞居長 生齒亦繁 困難情形大有朝不謀夕之概茲聞總長胞與為懷 殷殷下詢 爰敢上書陳情 懇乞破格栽培 量材位置 則獻瑞先人亦當感激宏恩于九原矣 謹此 敬頌鈞祺 伏候賜示(如蒙傳見 面呈詳細履歷) 雷獻瑞上陳 一月二十九號 舊居西直門東觀音寺 今住東四 合并聲明 現住船板胡同東口外五顯廟廿一號(圖7)

圖7 雷獻瑞寫給朱啟鈐的信一
箋注:此信是清“樣式雷”的后人雷獻瑞寫給朱啟鈐的,信中提及其因生活困頓出售樣式雷圖樣模型之事,并請朱先生量材破格栽培其六弟雷獻華。信二頁,無句讀,括號內的字為小字雙行,墨筆書于紅框豎格箋紙內,盛裝在貼有五張“中華民國郵政”一分郵票的信封內。
清代有一個主持內務府“樣式房”的雷姓世家俗稱“樣式雷”,掌管著皇家建筑的設計和施工,經過數代積累,收藏有清宮殿、苑囿、陵墓的各項模型、圖樣、施工文檔等。1930年雷氏后裔因家境窘迫將家中舊存圖檔求售。朱啟鈐在民國初年就曾設法訪求樣式雷圖樣,深恐原本系統的資料散佚,于是促成了兩次大規模的收購,保存了大部分雷氏家藏圖檔。1933年,雷氏后裔雷獻瑞、雷獻華向朱啟鈐出示其族譜及有關營造的信札文件,經整理編成《樣式雷考》,朱啟鈐成為樣式雷世家及其圖檔的搶救性發掘者和系統整理研究的宗師[14]。
信封背面所貼的“中華民國郵政”郵票上,蓋有寄出方郵戳“北平 廿四年二月一日PEIPING”及收信方郵戳“TIENTSIN 廿四年二月四日 天津”,由此可知,此信寫于1935年1月29日。
(二)總長大人鈞鑒 敬稟者閣下 獻瑞又找出各處紙圖樣 特稟知總長大人 請示何時閱看 敬候示下 今將各圖名列下 大陵平立樣代尺寸作法說明全圖多分 圓明園北路全圖并零星小圖裝修作法 南苑總全圖并行宮等圖 黃縣龍口圖 北京至東陵圖 候示下 雷獻瑞鞠躬 一月二十九日(瑞現住東四北船板胡同東口外五顯廟二十一號)(圖8)

圖8 雷獻瑞寫給朱啟鈐的信二
箋注:此信為雷獻瑞為售賣新發現的樣式雷圖樣之事所寫,信中列有圖樣的具體名稱。信一頁,無句讀,括號內的字為小字雙行,墨筆書于紅框豎格紙內,和上一封信同裝于一個信封內。
桂老大鑒 無錫旅行攝影四幀已洗出 尚不模糊 特郵寄奉覽 此布 即頌臺祺 仲平拜上 五、廿四(圖9)

圖9 張仲平寫給朱啟鈐的信
箋注:這封信是中興煤礦公司的創始人、第一任總經理張蓮芬之子張仲平寫給朱啟鈐的,僅為郵寄無錫旅行照片之事。信一頁,墨筆書于紅色豎格箋紙內。
張仲平,原名叫張學良,其父張蓮芬1915年去世。因和公司董事張作霖之子張學良重名,1916年后以字“仲平”為名。1916年中興煤礦公司在天津設立總公司,徐世昌為董事長,委托朱啟鈐代理。1918年,朱啟鈐選任中興煤礦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張仲平選任總公司主任。1925年中興公司董事會選舉的董事中有張仲平、朱啟鈐、張漢卿(張學良)等。1928年7月,管理機關遷往上海,選舉朱啟鈐為董事長。1934年5月改組董事會,朱啟鈐不再擔任董事長。1940年,張仲平在上海突發疾病去世。此信寫于張仲平和朱啟鈐有交集的1918-1940年之間。1918年,公司設立上海、蘇州、無錫、常州分銷廠,信中述及無錫旅行,時間似可是1918年5月24日。
蠖公鑒 張星垣工程員來津報告海濱近狀 外人前往避暑者已有六七十家 公安局警員大約有四十人 所招自帶匣槍之特務隊 號稱廿名 實只十一二人 日軍駐北戴河常時來濱調查 偽軍駐牛頭厓者二四百余人 駐太和寨者四百余人 不盡有槍枝也 海濱公安局以偽軍為其背景 劉升伯勾合邊牧師所組維持會以蔡各莊地方警察為其背景 曾有一次蔡各莊警隊數十人入海濱示威 地方警察幾度火并有人敷衍調停而去 不數日 牛頭厓偽軍圍蔡各莊搜槍械煙土或謂乃海濱公安局所鼓動報復 鄉區訴諸日軍派人查辦 偽軍先已取有 并未馳援甘結 日軍亦無如之何 沒收公益會之謠說始于單瑞亭人劉升伯 總之曾呈偽政務廳 而公安局即據此理由亦呈政務廳 謂與其聽劉升伯勾合外人攫去 不如早為之地伐樹充餉 計此時袁仞千必已到海濱 當可釜底抽薪矣 惟聞附近土匪頗盛 通車而后如何 肅清地方問題亦不能簡單解決 亦未易樂觀 手此再敬 興居 管鳳龢敬白 七月四日(圖10)

圖10 管鳳龢寫給朱啟鈐的信
箋注:此信是時任北戴河海濱公益會干事管鳳龢寫給會長朱啟鈐的,談及當時北戴河治安情況。信三頁,無句讀,墨筆書于橙色方格箋紙內。
1916-1937年,朱啟鈐每年暑期必往北戴河海濱。1919年朱啟鈐發起組織北戴河海濱公益會,自任會長,下設副會長1人,董事3人,監事2人,干事3人,會員46人。管鳳龢任干事。公益會負責海濱的地方公益事業、市政管理、建筑規劃、稅務收支、開發建設等,代行海濱地方政府職能。經過13年的開發建設和保護,公益會修筑道路、架設橋梁涵洞,栽種苗木,設立銀行、郵局、醫院,整修名勝古跡,修建特色公園,開展海上救護,完善了自治管理。1932年,北戴河海濱自治區公署成立,接替公益會行使地方行政權力。1933年,日本關東軍占領與東北接壤的臨榆縣、北戴河海濱自治區等冀東地區,李際春成立偽冀東政務廳,1935年殷汝耕成立“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對冀東二十二縣進行統治。
信中提及了偽政務廳、北戴河“牛頭厓”“太和寨”的偽軍,這些偽軍糧餉就地取給,軍械由日方暗中接濟,活動地區有十一二個縣,出現于1933年6月,瓦解于1936年11月。此信似應是寫于侵華日軍占領后的1933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