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標準的邊界屬性

王世斌

（沈陽機床（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遼寧沈陽 110142）

2016年9月12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致第39屆國際標準化組織大會的賀信中指出：標準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成果。從中國古代的“車同軌、書同文”，到現代工業規模化生產，都是標準化的生動實踐。在古代，秦始皇通過法制化和度量衡的統一極大提升了國家實力，進而統一了六國，這就是標準化巨大作用所在。時至今日，標準化不僅僅屬于企業、行業乃至國家的內部管理，更是要面對國際化競爭。需要警惕的是，在標準的國際化競爭中暗藏很強的排他性和侵略性。某些發達國家和組織甚至一些龍頭企業通過設立標準壁壘，劃分標準管轄邊界，坐擁標準管轄邊界內的絕對話語權，對邊界內的標準使用者實行管制（管理和限制）甚至是殖民統治（通過標準必要專利）。所以，只有認清標準的“邊界”屬性，才能更好統籌規劃標準體系，建立起鋒利的標準“矛”和強硬的標準“盾”，用來突破標準壁壘和抵御標準殖民，從而保護標準主權。

1 標準的定義

由于本文主要從宏觀上探討標準的邊界屬性，對標準、標準化以及標準化文件不做學術上的區分，統稱為標準。

《GB/T 20000.1—2014標準化工作指南第1部分標準化和相關活動的通用術語》中對標準做出了定義：為了在既定范圍內獲得最佳秩序，促進共同效益，對現實問題或潛在問題確立共同使用和重復使用的條款以及編制、發布和應用文件的活動。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在對標準進行定義時所附的注解，從表1可以看出ISO/IEC國際標準和兩個版本的國家標準中有關標準注解的變化。

表1 有關標準定義注解的變化

不難看出，最新版的國家標準有關標準定義所附注解中，已將“防止貿易壁壘”表述改為“促進貿易”，這不僅是對國際標準相關定義的修改更是對前一個版本國家標準的更正，和本文提到的標準壁壘的存在的認知不謀而合。

2 標準邊界的屬性含義

在上述標準定義中，第一個限定條件就是“在既定范圍內”。在涉及標準文本諸多核心要素中，排在正文第一位的就是“范圍”（scope），標準名稱的命名以及標準內容的編寫都必須圍繞范圍展開，也就是說，范圍為標準劃定了“邊界”（boundary）。

為了從多個維度分析標準的邊界屬性，下面便從分析一維邊界、二維邊界和三維邊界入手，進而引出標準體系的宏觀邊界。

2.1 一維邊界—標準閾值

標準有別于其他管理型文件的最大特點就是產生結果[1]，而判定結果的依據或要求具有典型的“閾值”特性，判定的結果就是合格或不合格，而不判定超出或欠缺的程度。所以，標準就像一條合格與不合格之間的邊界線。

2.2 二維邊界—標準范圍

一個標準不可能覆蓋所有想要標準化的對象，必然要對標準化對象進行分門別類地劃分范圍，雖然劃分范圍的依據不是唯一的，但一定會有“邊界”的，圖1展示了根據不同劃分依據所形成的標準類別[4]。

圖1 不同標準類別

對于某一類別的標準來說，為了劃分內在有關聯或者沒有關聯的對象，這個劃分范圍的邊界一定是二維的。例如，全國標準化技術委員會負責專業技術領域的標準化技術的歸口工作，通過下屬多個技術委員會以及再下一級的分技術委員會層層劃分出標準化對象的邊界。

2.3 三維邊界—標準

通過一維邊界和二維邊界組合，形成了一個三維邊界，這個三維邊界形成的“空間”就是“標準”。標準只有具備了范圍和閾值這兩個邊界屬性才具有真正的使用價值。

2.4 標準體系

若干個標準便構成一個標準體系。小至企業，大至國家，都會有一個標準體系，每個體系下都會由若干個標準構成。如圖2所示。從眾多產品出發，每個產品都會有若干個相關標準，這些產品標準逐級匯總，形成了全國專業技術領域的標準體系，其中“全國專業技術領域”就是這個標準體系的“邊界”，這個邊界相對單一產品標準的邊界則更為宏觀。

圖2 標準邊界狀態

3 標準邊界屬性的作用

通過了解標準邊界屬性的含義，運用好標準邊界屬性，為標準化工作提供導向。

3.1 一維邊界—提高標準認知

何為“高標準”，很多人對于這個問題的認識存在誤區，就是盲目地追求“高”。以機床的位置精度為例，當產品試制定型驗收時，出現了4個檢測數值：0.01 mm、0.009 mm、0.008 mm、0.007 mm，那么將來這個產品位置精度的出廠驗收標準是最低的0.01 mm，而不是最高的0.007 mm。這就是前面提到的標準“閾值”特性，標準只判定合格還是不合格，而不反映“高”的程度，或者說，在標準所限定的邊界內，這個標準值一定是“最低”的。所以，在制定標準時，不能一味追求“高”的標準，一方面會造成大量產品不合格無法交付，另一方面導致標準無法落地實施，失去了標準存在價值。

高標準的“高”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所以“高標準”準確的表述是“高于標準”。在企業管理中經常提到的 “高標準，嚴要求”，其實指的是“高于標準，嚴于要求”。

所謂高標準產品，不是在自己產品標準范圍內比較，而是和其他制造商所生產的同類型產品的比較。用標準邊界屬性解釋，就是不在自己的標準邊界內比較，而是和邊界之外的同類型產品比較。

3.2 二維邊界—做好標準規劃

雖然每一個標準都有邊界，但不意味著這些標準之間是沒有關聯的，尤其在一個標準體系中，標準之間需要很好的協調性。標準邊界之間會存在3種狀態：真空、無縫和重疊，具體狀態示意圖如圖2所示。

“真空”狀態：對于某些應該標準化的對象，在劃分標準邊界時將其“漏掉”，出現了標準真空區域，造成這些應該標準化的對象無標準可依。

“重疊”狀態：標準A和標準B都包含了同一對象，如果這兩個標準的一致性很好，倒無大礙。但是，不同標準的起草者可能是不同人或者不同機構，對同一標準化對象的理解可能不同，如果事先沒有協調好，導致標準沖突，就會造成標準混亂。

“無縫”狀態：理想的狀態，既無“真空”也無“重疊”。

所以，在建立標準體系之前必須做好標準邊界的統籌規劃工作，避免出現標準“真空”和標準“重疊”。

3.3 三維邊界—提升標準質量

通過科學的劃分標準邊界，制定合理的標準閾值，才能形成高質量的標準。如果把一個標準體系比作一種材料，每個標準就像這種材料的晶格，如果晶格本身出現了缺陷或者晶格之間出現移位、錯位和不正常的空位，都會直接影響材料的整體性能。

4 標準邊界屬性的戰略意義

標準就像一個平臺，平臺的邊界就是標準的邊界，平臺高度就是標準的閾值。平臺的高低直接決定了平臺所要標準化對象的地位的高低。現實當中，很多國內產品以通過“德國”、“美國”或“歐盟”等先進標準的認定，來背書產品的品質。中國想要擁有世界強國的地位，標準的戰略地位顯而易見。《國家標準化發展綱要》不僅僅是對科學技術標準的規劃，還包括農業、服務業和社會事業等領域的標準規劃，可以說是全域覆蓋。

4.1 一維邊界—標準地位

以機床行業為例，現在很多重要的國家標準都是采用國際標準轉化而來，而這些國際標準鮮有中國起草者。《GB/T 17421機床檢驗通則》系列標準是機床行業精度檢驗方法的“底層”標準，而這個系列的標準都是根據《ISO 230 Test code for machine tools》系列標準稍作改動或者直接翻譯而來。《GB/T 18400加工中心檢驗條件》系列標準是加工中心檢驗標準的必備“參照”標準，同樣也是根據《ISO 10791 Test conditions for machining centres》系 列 標準稍作改動或者直接翻譯而來。值得慶幸的是，我國自主原創的“S型”五軸機床切削試件標準被2020版《ISO 10791-7 Test conditions for machining centres - Part 7：Accuracy of finished test pieces》采用。

早期國內數控機床精度檢測標準很多都是直接采用國外標準，比如有的機床生產廠家的位置精度檢測采用日本JISB 6336標準，對位置精度要求嚴格的用戶會指定用德國VDI 3441標準作為位置精度驗收標準，而有的客戶則要求用美國NAS 979或ASME B5.54標準作為切削試件標準。正是這些國家機床行業的強大地位，他們的標準才會被大家認可，其實這些標準在其制定國只是機床行業入門標準，而在我們看來卻是“高”標準。

4.2 二維邊界—標準領土

通過上述標準邊界屬性的介紹，標準領土的概念就很容易理解。擁有更多的領土，為自己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競爭在所難免，而競爭的方式則是明爭暗斗。

2000年發生的農夫山泉和華潤怡寶之間的“標準門”風波就是標準“明爭”的例子。由于國家對飲用水行業沒有細分標準，導致該行業內部標準邊界的缺失，而各地方標準不一致，根本不存在協調性。農夫山泉和華潤怡寶都是飲用水行業前五的企業，屬于競爭對手，當時兩者就水質標準問題互相指責，農夫山泉依據浙江省的地方標準，華潤怡寶則依據廣東省的地方標準，最終雙方對簿公堂。本文不評判雙方的對錯，只想說明雙方都在用標準維護自己在飲用水行業內的市場邊界。

標準分為法定標準和事實標準。我們常說的標準都是指法定標準，而事實標準是自發形成的。比如桌面電腦操作系統Windows，雖然沒有明文規定Windows就是操作系統的標準，但是多年來形成的市場規模以及用戶使用習慣，Windows已然成為事實上的桌面電腦操作系統標準。這種事實標準形成的標準邊界往往是“隱形”的。此時其他桌面操作系統再想進入桌面操作系統市場，在桌面操作系統標準的邊界內，標準壁壘已然形成。

手機操作系統自諾基亞Symbian系統衰敗之后，蘋果IOS系統和谷歌Android系統相繼出現，現在華為推出Harmony OS系統參與到前兩者的競爭。出于商業公平競爭的角度，無法通過法定程序強制指定使用某個操作系統，只能通過自身實力“暗奪”對方的領土，擴充自己的領土邊界（用戶數量），當自己的領土邊界達到一定范圍，就會成為事實標準。華為Harmony OS系統的開疆拓土不單單是商業利益的考量，更是關系到國家信息安全。

4.3 三維邊界—標準主權

標準的二維邊界猶如領陸和領水邊界，標準的一維邊界猶如領空邊界，二維邊界和一維邊界共同組成一個具有三維邊界的標準主權。

如果只有二維邊界，沒有一維邊界的高度，就沒有獨立自主的權利，只能受其他“高”標準的管制（管理和限制）。中國是當今世界屈指可數的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所有工業門類的國家之一，具有先天的標準二維邊界優勢，但中國卻不是標準強國，因為標準的一維邊界高度不夠，無法得到他國甚至是國內的認可，前面提到的早期國內數控機床精度檢測標準就是個例子。當中國的企業參與全球競爭時，我們自主原創的標準不被認可，也就是說在同一領域的標準邊界內，只能受其他“高”標準的管制。

如果只有一維邊界的高度，而沒有足夠廣的二維邊界，就沒有戰略縱深，在被邊界外的標準圍剿時，來不及用空間換取時間，會被迅速碾壓。以芯片為例，華為只在芯片設計這個領域內具有自主的地位，美國就從芯片產業鏈中其他環節（比如制造環節，斷供光刻機）圍剿華為。也正是華為業務廣泛，而且實力不俗，才擁有足夠的三維生存空間，不至于被迅速打倒。

4.4 保護國家標準主權

通過標準的邊界屬性討論其戰略意義的最終目的就是要保護國家的標準主權。

標準殖民是通過標準必要專利SEP（standards essential patents）實現的，這在ICT（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領域尤為常見。標準必要專利簡單說就是某一標準包含專利，當使用這個標準就不可避免地使用其中的專利。標準必要專利實施過程簡單概括就是若干個代表組成某個標準邊界內的聯盟，通過投票的方式決定采用其中1個代表制定的標準，然后標準制定者和使用者在FRAND（fair，reasonable，and non-discriminatory）規則下協商相關利益的分配，整個過程看似公平，但事實卻非如此。2005年10月，諾基亞、愛立信和德州儀器等公司（WCDMA標準的使用者）共同起訴高通公司（WCDMA標準的制定者），就高通公司對 WCDMA標準的專利收費提出反壟斷指控，指控高通違反FRAND規則，利用標準優勢收取高昂的專利費。這就是高通公司在WCDMA標準邊界內，對其標準使用者進行標準的殖民統治。

霸權主義的表現形式之一就是強迫他國遵守霸權國家的標準，這個霸權標準的邊界覆蓋了意識形態、經濟生活、政治制度等方方面面。2018年，“聯想5G投票事件”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事件的背景是3GPP（全球性通信領域的行業協會）在2016年舉行有關5G信道編碼標準方案的投票大會。單純從技術實力上看，華為至少應該拿下3項標準方案中的2項，但最終只拿下1項，而在另一項標準方案的投票上，有人認為是聯想將票投給了高通，導致華為以1票微弱的劣勢惜敗給高通。此次投票直接決定未來5G的標準，可以說是5G標準邊界內的主權之爭。在通信行業，中國的標準地位經歷了1G空白、2G跟隨、3G突破和4G并進，直到現在的5G領先，中國完全奪回了通信行業標準的主權。擁有霸權主義思想的美國認為在信息化產業的標準主權上受到了華為的抵抗甚至是威脅，所以美國舉全國之力打壓華為。

所以，要想保護國家標準主權，就必須建立起強大的標準“盾牌”，抵御外界的標準侵略，同時也要持有鋒利的標準“長矛”，刺穿外圍不合理的標準壁壘。

5 結語

前面已經提到了中國具備先天的標準二維邊界優勢，但在標準體系的統籌規劃和運作管理方面比較薄弱，加之科技實力相比發達國家還有很大的差距，標準質量普遍不高，導致中國的標準現狀是全而不強。技術標準作為技術創新鏈條中的重要一環，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比技術本身更為重要[5]。國家已然認識到了高質量標準體系對建設現代化強國的強大支撐作用，便出臺了《國家標準化發展綱要》，體現了國家對標準化工作的未雨綢繆。本文旨在通過探討標準的邊界屬性，認清標準的本質，為廣大標準化工作者提供參考。作為標準化工作者要致力于高質量標準的制定工作，為國家的標準體系添磚加瓦，筑起強大的標準平臺和長城，保護國家的標準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