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衣可食
——火麻

文/徐龍 圖片提供/李繼鋒

在北京止觀小館小聚。止觀小館是一家經營東北菜的餐廳，善于挖掘本土好食材及民俗文化，以精致的出品、簡約的格調改變了人們對東北菜粗獷的認知。2020 年，該店被評為米其林一星，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

餐廳老板張總是我的同鄉又是多年的好友，他建議品嘗一款新品啤酒。我因患痛風多年，早就告別了中意的啤酒。但在他的勸說下還是嘗了一下，濃郁的麥芽和啤酒花的香味中夾雜著堅果的氣息，甚至還有百香果的果香，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味覺體驗。忙問里面有什么特殊之處？張總得意地說：“這是采用東北火麻仁釀造的啤酒，是企業最新研發的飲料。”我一飲為快，不知不覺中竟把一大杯酒體金黃剔透、泡沫潔白細膩、掛壁持久的火麻啤酒喝完了。

此后幾天，火麻仁這個詞一直縈繞著我，便找些資料查詢。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所謂火麻，就是大麻。腦海中立刻浮現“毒癮”二字，但接下來的學習和了解火麻相關知識，終于使我放下了緊張的情緒。

大麻的品種很多，植物學上根據用途分為纖維用、藥用和籽用三大類。國際上又依據來自其葉子、花或樹脂中的四氫大麻酚（Tetrahydrocannabinoid，THC）進行區分，含量低于0.3%的品種稱為工業大麻（Industry Hemp），含量高于0.3%的稱為藥用大麻（Marijuana）和毒品大麻（Hashish）。毒品大麻被濫用成癮，起始于500 年前的印度，故又稱印度大麻。在20 世紀，全世界超過100 個國家制定了相關的法律，以限制毒品大麻的生產，只允許應用于麻醉藥品領域。

而我國種植的工業大麻品種只含微量的四氫大麻酚（THC），即遠低于國際標準的0.3%，對人無害，更不足以成癮。其種子可食用、榨油或釀酒。工業大麻在我國又稱火麻、漢麻或黃麻。

火麻原產地為中亞細亞、黑海沿岸到西伯利亞南部及吉爾吉斯草原。它生長迅速，在溫暖的氣候條件下，可以在三個月的時間內完全長成。它的最早用途是制作纖維，因為火麻莖皮產生既長又具強韌度的植物纖維，是棉花的四倍，可用于織布、搓麻繩和織漁網。所以火麻是人類最古老的編織材料。

火麻是沿著北方草原之路傳入我國的，但準確年代已無法考證。河南滎陽青臺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過麻布和麻繩，西安半坡遺址的考古發現陶器上有麻布紋，新疆孔雀河古墓內發現有用火麻纖維制作的草編簍，甘肅省臨夏縣東鄉林家遺址出土過四五千年前的火麻籽，遼寧省北票市豐下遺址出土過同一時期的麻布殘跡，這些史料都表明我國是世界上種植火麻最早的國家，至少有5000 多年的栽培史。日本學者星川清親在《栽培植物的起源與傳播》中認為，中國于公元前7 世紀在四川、湖北等地就進行種植火麻，后又傳到了東北。中文“麻”字，古時就專指火麻。雌者名苴麻、荸麻；雄株不結子，名枲麻、牡麻。《儀禮》（公元前7 世紀至前6 世紀）中云：“苴徑者，麻之有者也”“緝也，牡麻者，枲麻也”。

火麻的纖維有堅韌而長、吸濕性好、且不易發霉的特點，因此是我國北方衣物原料的主要來源。夏至戰國時期大麻織物就應用很多，生產技術亦很成熟，織品潔白細薄。《詩經·曹風》：“蜉蝣掘閱，麻衣如雪。”火麻不僅是古人普遍穿著的衣物，還是古人用于喪事儀式的標志性織物。古人在長輩亡故時，都要“披麻戴孝”。火麻在歷史上一直是舉足輕重的纖維植物之一，麻布制成的衣服，在古代被泛稱“布衣”。《荀子·大略》：“古之賢人，賤為布衣，貧為匹夫”。

宋末元初以后，保暖性更好的棉花從西域傳播到中原，人們才逐漸放棄了麻質的服裝。但有些少數民族，如苗族至今還保持以火麻織制麻布及服飾的傳統，并發展成復雜的加工技術和工藝。

《詩經》中就有種麻的詩句，如《齊風·南山》：“藝麻如之何？衡從其畝。”這句話中的“藝”是種植；“從”是“縱”的異體字。先民種麻除了是為取麻纖維御寒外，還以大麻籽果腹。《豳風·七月》（公元前6 世紀）云：“九月叔苴……食我農夫”，苴為雌麻，可見當時古人對火麻雌雄異株的現象已有清楚的認識。

盡管火麻不是谷物，但火麻籽卻被列為五谷之一。《黃帝內經·素問》：“麻麥稷黍豆，為五谷”。以麻為首，可見火麻是古代主要的糧食之一。五谷所指，歷來不一，然麻總居其中。雖然漢代以后人們更愿意選擇從西亞傳入口感更好的小麥及其他谷物作為主食，但種植火麻和食用火麻籽的習俗仍然延續。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中有專門“種麻籽”的記述。

火麻籽有類似于松子及堅果的味道，《禮記·月令》有“孟秋之月……天子食麻與犬”，“仲秋之月……天子以犬嘗麻，先薦寢廟”的記載。是說天子秋季祭祀時，與群臣分享狗肉時，把搗碎的大麻籽與狗肉一起烹飪，此時的火麻又有了調味的作用。

南朝時有食“麻粥”的記載，出自梁蕭子顯撰的《南齊書·皇后傳·宣孝陳皇后》：“太祖年二歲，乳人乏乳，后夢人以兩甌麻粥與之，覺而乳大出。”唐朝白居易在《七月一日作》中也有“饑聞麻粥香，渴覺云湯美”的詩句。

火麻籽不僅能食用，也可榨油。但在古時是固態的膏脂，僅作為照明使用，而非烹飪之用的液態。《周禮》及東漢經學家鄭司農謂麻可做燭，即麻油燈；《三國志·魏志》也有麻油做燃料的記載。

由于火麻的重要性，“桑麻”一詞在古代常常代指農業，故而孟浩然有詩曰“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唐代時大麻的種植遍及全國，從杜甫《新婚別》“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到許渾《春日題韋曲野老村舍二首》“繞屋遍桑麻，村南第一家”等，吟詠大麻的眾多詩句均可窺見。

隨著農業歷史的發展，不同農作物的重要性排序也在更替。宋代時火麻的種植面積有所縮小，但在局部地區仍然方興未艾。這一時期，火麻多記載于本草類藥書中，如北宋蘇頌的《本草圖經》、南宋《紹興本草》、元代王禎的《農書》等著作都有火麻生產、藥性的詳細論述。

火麻全草均可入藥，有利尿、鎮靜、麻醉等作用。火麻的花名，古稱“麻勃”或“麻賁”。漢代的《神農本草經》中有把大麻花當作藥物：“麻賁多食，人見鬼，狂走，久服通神明”的描述。明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寫道：火麻仁，性甘、味平、無毒。補中益氣，長時間服食，輕身健康強壯，猶如神仙。它能治中風出汗、治水腫、利小便、破積血、疏通血脈。還可以滋潤五臟，治大腸熱，便秘。

中文“麻”為會意字，自古就有兩個含義，一是“眾多和紊亂的”，由纖維的特點引申而來；另為“麻醉或無知覺的”，明顯源于以其果實和葉子浸液的醫藥功能。古人很早就發現其有麻醉的作用，有學者認為，在古代的一些祭祀活動中，巫人將火麻作為加強與天地溝通、對話鬼神的能力，以及營造宗教儀式上的迷幻氣氛。

火麻在我國歷史悠久，分布廣泛。在河北、山東、安徽、山西、甘肅、陜西、四川及廣西等省份有少量栽培。近年來，云南、黑龍江等地開始大規模種植。

火麻籽去殼即為火麻仁，很多地區也還保持食用火麻仁的習俗。火麻仁的食用價值很高。據生物機構研究表明，火麻仁富含Omega-3 脂肪酸、蛋白質、卵磷脂、油酸、亞麻酸、亞納酸等，其脂肪酸中含亞油酸和亞麻酸共達76.4%。被譽為長壽之鄉的廣西巴馬，許多百歲老人的食譜中就離不開火麻仁，當地有“天天吃火麻，活到九十八”的諺語。

各地火麻仁的吃法多種多樣，如廣西習慣用去殼的火麻仁與粳米一起熬制“火麻粥”，或火麻仁加水煮沸后可加苦菜制成“火麻苦菜湯”,云南納西族和傈僳族喜飲飄香誘人的“火麻茶”，而大理白族吃生皮時蘸水的配制中也少不了舂碎的大麻籽增香；廣東涼茶的配料中也有火麻仁，有潤燥解渴的作用。

在內蒙古及東北地區，傳統的方法是用火麻籽磨成的漿加工成“麻籽豆腐”。火麻籽先用溫水浸泡后磨成糊狀，將其加水用細紗布或籮網過濾，以去掉麻籽外皮。再將過濾后的麻籽汁放入鍋中，用文火慢慢熬制，待麻籽汁呈水豆腐腦形時就可以出鍋了，這種豆腐不像我們印象中成塊的豆腐，其形態為漿糊狀，且呈灰色，質地細砂粒而松散。因其加工的方式與豆腐相似，故被稱為“豆腐”。“麻籽豆腐”可與切碎的白菜、酸菜、芥菜櫻、雪里蕻、蘑菇或豆角等組合，用蔥花熗鍋后，可用炒、燒、燉及蒸等方法再加工成不同風味家常菜，“豆腐”的用量也可多可少，因人而異。火麻仁經石磨磨碎后，其具有堅果的香氣完全被釋放出來，做好的“麻籽豆腐”更別有一番滋味兒，令人入口不忘。“麻籽豆腐”與雞蛋和肉末混合就是“麻籽蒸蛋羹”，還可以摻入玉米粉及蔬菜蒸制成“麻籽菜窩頭”。

此外，用火麻仁制作的麻仁綠豆湯、麻仁紫蘇粥、麻仁栗子糕、麻仁玉米糕、麻仁香酥鴨、麻仁瘦肉湯等都是人們喜愛的保健食品。

火麻籽含油量在30%左右。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就有：“凡麻可粒可油者，惟火麻、胡麻二種”的記載。用火麻仁加工的“火麻油”是目前世界上獨有的一種能夠溶解于水的植物油，也是常見食用植物油中不飽和脂肪含量最高者之一，有養心益血、延年益壽之功效。鑒于火麻油適合較低的溫度下烹飪，建議拌涼菜時使用火麻籽油為好，避免高溫煎或炸，以保持其結構的完整性。

中醫認為，麻仁可潤燥、滑腸、通淋、活血。在功效上，火麻仁可將體內多余的脂肪、膽固醇等有害物質排出體外，既能排毒減肥，又可養陰滋補腎肝。長期食用，對慢性神經炎、便秘、高血壓和糖尿病等有顯著療效。李時珍在《本草綱目》寫有“漢麻籽補中益氣，久服康健不老，神仙！”

自2002 年起，原衛生部《關于進一步規范保健食品原料管理的通知》中，將火麻籽仁列為“既是食品，又是藥品的物品名單”之一。2010 年，云南和黑龍江陸續成為我國以法規形式允許并監管工業大麻種植加工的省份，并明確將工業用大麻和毒品大麻區分開，允許工業大麻銷售和加工。2014 年，原國家衛計委將火麻仁列為食藥同源品種允許用于保健性食品，添加了火麻籽仁的火麻生態茶、火麻醬、火麻乳等都是現今流行的保健品。

近年來，用火麻仁加工的食品有卷土重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