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正
從泰愛泰黨到人民力量黨,再到為泰黨,“他信系”政黨被稱為“選舉的常勝軍”——自2001年起,它一直是泰國下議院的第一大黨。它的發展歷程既有上臺執政的巔峰,也有遭遇重大挫折的低谷。面對強大的反對力量,經歷兩次政黨解散以及領導人被起訴、放逐國外或被禁止參政等逆境,“他信系”政黨為什么能夠絕境重生,長期存在與發展,并在泰國政治轉型中扮演重要角色?與此同時,作為泰國政壇的主導性政黨,“他信系”政黨數度執政,卻為何會引發社會對抗和撕裂,導致功敗垂成,它的發展面臨哪些難題?這些問題一直為世人所關注。筆者嘗試從政黨社會學的視角對此進行解讀和探究,以期達到解惑的目的。
近20年來,泰國的政治轉型與社會分裂引起國內外學者廣泛關注,泰國政黨作為民主機制的核心要素,學界對它的研究也日益增多。現有研究主要從政黨發展史、政黨制度化、政黨模式、政黨與民主鞏固、政黨法律、政黨與權力集團等視角,對泰國政黨政治的發展、運轉及作用進行探討。現有關于“他信系”政黨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他信及其政治理念、“他信系”政黨的管理模式和選舉策略、泰愛泰黨的執政理念與得失、泰愛泰黨的興衰與政黨格局等,其中不乏真知灼見和學術亮點。總體而言,學界對“他信系”政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泰愛泰黨時期,對人民力量黨、為泰黨涉獵不多,對“他信系”政黨的系統性和長時段的探討存在不足,缺乏對政黨適應性及其與社會群體關系的深層關注。
政黨一直是西方社會學的重要研究對象,政黨的組織運作及其與社會群體的關系決定了政黨的興衰。政黨社會學可以分為“政黨中的社會”和“社會中的政黨”兩種研究維度:前者關注政黨內部構成的“小社會”,即政黨內部的組織結構和運作機制;后者探討政黨與外部社會的關系,比如政黨的社會基礎、合法性來源、社會功能等。本文采用政黨社會學研究視角和方法,探討“他信系”政黨的生存發展能力與未來前景。具體思路如下:首先,在闡述“他信系”政黨的發展脈絡之后,探討“政黨中的社會”,即“他信系”政黨的內部組織運作及其適應性;其次,探討“社會中的政黨”,以政黨與外部社會的關系為中心,聚焦“他信系”政黨的合法性建構及其對外部社會的塑造;最后,在前述討論的基礎上分析“他信系”政黨面臨的難題及其未來在泰國政治發展中可能扮演的角色。
泰國是東南亞較早建立政黨的國家之一。1928年泰國第一個政黨“民黨”成立,該黨在1932年推翻君主專制的革命中扮演重要角色。但在此后半個世紀里,受制于軍人獨裁政權和傳統文化,泰國政黨的發展時斷時續,十分曲折。20世紀80年代后期,軍人逐漸退出政治舞臺,泰國政黨迎來快速發展期。進入90年代,民主黨、泰國黨和新希望黨等先后上臺執政。1997年憲法的頒布推進了泰國政黨的整合和制度化發展,為大型政黨的發展提供了支持和保障。正是得益于這種制度變遷,2001年泰愛泰黨登上歷史舞臺,使得泰國逐漸形成一黨獨大的政治格局。但2006年和2014年先后發生的軍事政變再次打斷泰國政黨政治的有序發展進程。2017年新憲法和政黨法的頒布使得泰國政黨的地位和作用受到約束,泰國政黨政治呈現出顯著的“泰式民主”特征。盡管目前泰國政黨政治發展在一定程度上被限制,但在公民社會蓬勃發展的泰國,民主文化逐漸在民眾中扎根,政黨作為聯結國家與公民社會的核心力量,其作用的發揮具有牢固的民意基礎。從中長期來看,隨著保守力量的衰落,泰國政黨仍有望在國家政治生活中扮演關鍵性角色。
泰愛泰黨于1998年7月14日由泰國前總理、電信大亨他信· 西那瓦(Thaksin Shinawatra)聯合頌奇·乍都西披塔(Somkid Jatusripitak)、琛瑪叻·伊少朗軍·納阿育陀耶(Thammarak Isarangkura na Ayudhaya)等人共同創立。泰愛泰黨奉行平民主義的政治理念,其支持者主要來自泰國北部和東北部地區。他信長期擔任該黨黨魁,并兩度出任政府總理。2006年9月19日,泰國發生軍事政變后,他信被迫辭去總理職位,長期流亡海外。2007年5月30日,泰國憲法法院以違反選舉法為由,判決解散泰愛泰黨,其111名執行委員自解散之日起5年禁止參政。
泰愛泰黨被解散后,其主要力量集結組成“泰愛泰集團”。2007年7月28日,“泰愛泰集團”集體加入人民力量黨。隨后,人民力量黨高層改組,他信的政治親信沙馬·順達衛(Samak Sundaravej)出任人民力量黨主席,曾任他信政府信息技術與通訊部長的素拉蓬·多威差猜恭(Surapong Tovichakchaikul)擔任秘書長,36名執行委員中亦有不少原泰愛泰黨成員。至此,泰愛泰黨借助人民力量黨的“殼”實現政治重生。改組后的人民力量黨繼承了泰愛泰黨的政治理念,并在上臺執政后延續他信政府的社會福利政策,承諾致力于解除泰愛泰黨高層5年不得參政的禁令,允許他信回國并撤銷對他的一切指控。
2008年12月2日,泰國憲法法院以選舉舞弊為由宣布解散人民力量黨,他信妹夫、時任人民力量黨黨魁頌猜·翁沙瓦(Somchai Wongsawat)和執行委員共37人被禁止參政5年。12月3日,人民力量黨成員集體加入為泰黨,為泰黨可謂人民力量黨為應對憲法法院解散危機尋找的“替身”。他信作為為泰黨的靈魂人物,長期通過各種形式影響為泰黨高層的決策。2011年大選,他信妹妹英拉·西那瓦(Yingluck Shinawatra)被推選為為泰黨總理候選人,而為泰黨的一項競選口號便是“他信思索,為泰實施”。同年8月,英拉出任泰國總理。為泰黨在執政期間延續他信的經濟社會政策,謀求通過制定“特赦法案”,為他信回國創造條件,但遭到民主黨等反對派力量的強烈反對。2019年3月,時任為泰黨領導人的素達拉·革育拉攀(Sudarat Keyuraphan)明確表示:“雖然他信博士按照憲法規定,不能管理政黨,但他的許多思想和政策已成為為泰黨的哲學和工作方式”,“我們將繼續秉承其哲學和原則,并通過增強民眾的購買力來造福泰國人民”。
不難發現,從泰愛泰黨到人民力量黨,再到為泰黨,這三個政黨的人員構成、政治理念、政治遺產一脈相承,其政治基礎也主要在泰國的北部、東北部地區。事實上,我們也可以從其黨標中發現端倪,泰愛泰黨和人民力量黨的黨標外形十分相似,為泰黨的黨標則直接將泰愛泰黨和人民力量黨的黨標拼合在一起,體現了該黨對二者的繼承性。
2001—2019年,泰國共進行了五次有效大選。“他信系”政黨均獲得最多國會議席(見表1),長期保持國會下議院第一大黨地位,可謂選舉的“常勝軍”。

表1 “他信系”政黨歷次選舉結果
2001年,成立時間不足三年的泰愛泰黨首次參加大選,擊敗衛冕總理川·立派(Chuan Leekphai)領導的老牌政黨——民主黨,在下議院的500個議席中,獲得248席(含200個選區議席和48個政黨議席),得以首次上臺執政,而民主黨只獲得128席,其他主要政黨如泰國民族黨、國家發展黨分別獲得41席和29席,獲得36席的新希望黨在大選后則并入泰愛泰黨。
泰愛泰黨上臺執政后積極兌現競選承諾,贏得民眾廣泛的支持。2005年2月泰國迎來新一屆下議院選舉,泰愛泰黨一舉奪得500個議席中的377席,而民主黨再嘗敗績,僅獲得96席。泰愛泰黨成為泰國政黨史上首個擁有下議院簡單多數席位的政黨,并獲單獨組閣權。他信由此成為泰國首位任期滿四年的總理和第一位通過選舉連任的民選總理。
2006年9月,他信政府被軍事政變推翻。2007年8月,泰國實施新憲法并逐步開放黨禁。同年12月,泰國再次舉行大選。改組自泰愛泰黨的人民力量黨,雖面對逆境,仍贏得下議院480個席位中的233席,繼續保持國會第一大黨的席位。2008年1月,人民力量黨候選人沙馬被推選為泰國總理。
2011年7月,泰國舉行第26屆國會選舉,作為人民力量黨替身的為泰黨一舉贏得下議院500個席位中的265席,民主黨、泰自豪黨、國家發展黨分別獲得159席、34席和19席。這是“他信系”政黨第二次獲得下議院半數以上席位。同年8月,以英拉為首的新政府宣告成立。但其后,泰國政壇經歷了2014年軍事政變、英拉被判違憲并解職、2017年新憲法實施等一系列重大事件。
2019年泰國再度迎來大選,為泰黨獲得下議院500個議席中的136席,仍是國會中獲得議席最多的政黨。在本次選舉中,為泰黨席位數較以往有所下降,究其原因主要有:首先是新的選舉制度的限制,分區議席和不分區議席存在此消彼長的聯動關系。如果得票率固定,選區議席贏得越多,反而會減少其按政黨比例所獲議席。此舉導致大黨優勢被削弱,中小政黨的議席得到擴張,而為泰黨最終也未能獲得任何不分區議席。其次,軍政府遲遲不愿開放黨禁和持續打壓,對為泰黨的選舉造成嚴重負面影響。為泰黨為減少選舉限制和規避被解散的風險,推動成立泰護國黨、泰自由黨作為大選的輔助黨。但2019年3月7日,泰護國黨被選舉委員會解散,導致他信陣營的泰護國黨和為泰黨在101個選區均沒有候選人,加之臨近選舉,為泰黨痛失臂膀,幾乎無法補救。有鑒于此,為泰黨仍能在選舉中保持國會下議院第一大黨的地位,實屬難能可貴,顯示出強大的民意基礎和政治韌性。根據2017年憲法和相關制度的規定,泰國總理人選在上議院的第一個任期內由上、下議院共同表決選出,而上議院250名議員均由“全國維持和平秩序委員會”指派,因此,巴育陣營只要在下議院獲得126個議席支持,便可決定總理人選,這最終導致為泰黨未能在2019年重新上臺執政。盡管如此,目前為泰黨仍是在野黨聯盟的領導者,也是在議會中與執政聯盟進行政黨博弈的主導力量。
從組織社會學的研究路徑來看,政黨社會學的焦點是“政黨中的社會”,即政黨是如何通過組織運作,建立和維持其內部支配關系(小社會)的。“他信系”政黨的生命力和內部適應性的建構,就政黨的組織結構和運作機制而言,主要得益于有效的精英吸納、他信的領袖特質、領導層的平穩過渡、企業化的組織管理以及強大的財源供給等因素。
精英是政治社會的普遍現象和政治活動的關鍵力量。政黨要在政治競爭中獲勝,需要增強組織的包容性,不斷深化吸納社會精英的能力,通過“組織化調控”將社會變遷過程中產生的新舊精英納入其中。政黨組織吸納社會精英,可以增進政黨對新技術、管理經驗的掌握,換取政治支持,以更好地融入環境并適應環境的各種變化,進而提高政黨的運作績效和適應性。“他信系”政黨自創黨伊始,就是各界社會精英的集合體,具有較強的包容性。1996年他信脫離正義力量黨后,開始為籌組自己的政黨做準備,并廣泛結交社會精英。1998年泰愛泰黨創黨的23名成員來源十分多元,既有政界、軍界、學界的精英,也包括了媒體記者、律師、學生、社會運動改革者等,其中13人具有博士學位。泰愛泰黨的決策層聚集了布拉猜·扁頌汶(Purachai Piumsombun)、頌奇·乍都西披塔(Somkid Jatusripitak)、攀塞·溫雅叻(Pansak Vinyarath)、素拉蓬·薛翁里(Surapong Seupwonglee)、巴帕·班雅察叻(Praphat Panyachatrak)等一批精英。其中,經濟學博士頌奇是泰愛泰黨經濟決策的主要操盤手,曾為學運領袖的巴帕則提出草根農民政策,后為他信采納。
“他信系”政黨既善于用現代企業管理模式吸納各類社會精英,同時也深諳泰國傳統庇護手段,通過與政治人物和政治派系結成互惠互利的關系,吸納了大批政黨人物。泰愛泰黨成立后,以選舉資金和宣傳支持、豐厚的議員津貼、內閣職位安排、政策資源分配許諾等為“誘餌”,將以差瓦立·永猜育( Chavalit Yongchaiyudh)為首的新希望黨派(New Aspiration)、以差徒龍·猜森(Chaturon Chaisaeng)為首的北柳府派(Chachoengsao)、以本初·迪通(Bunchu Treetong)為首的南邦府派(Lampang)、以寬布蓮(Khuepluem)家族為首的春武里府派(Chonhuri)、以素瓦·利達潘格(Suwat Liptapanlop)為首的國家發展黨(Chart Pattana Party)等政治力量籠絡其中,為己所用。2001年大選前,泰愛泰黨已經擁有117名從其他各黨加入的國會議員,大大提高了選舉的勝算,同時也削弱了競爭對手。
沙努·天通(Sanoh Thienthong)是泰國資深的政治人物和掮客。他于1976年成為國會議員,1994年擔任泰國民族黨秘書長和班漢政府的衛生部長,1996年加入新希望黨擔任秘書長,并出任差瓦立政府內政部長,2001年在他信的招攬之下,歸附泰愛泰黨并擔任首席顧問。其領導的汪喃耶(Wang Nam Yen)派系一直是泰愛泰黨執政的重要支柱。他信執政后期,沙努與他信的矛盾擴大,因此他脫離泰愛泰黨,并成立新黨。2011年,“他信系”政黨不計前嫌,邀請沙努加入為泰黨,在其助力下,英拉順利當選總理。此后沙努一直是為泰黨的重要成員,并擔任國會議員。“他信系”政黨對沙努派系的吸納,凸顯了該組織的包容性。通過維持政黨組織的包容性,不斷吸納社會精英,“他信系”政黨實現了團隊的壯大與穩定,為其長期生存和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政黨領袖是政黨內部關系的主導者,其存在與延續對政黨的穩定至關重要。強勢的政黨需要強有力的領導人,而他信便是這樣的領袖。他信在從政前是泰國著名的電信大亨,但其奮斗的歷程并非一帆風順,也曾遭遇嚴重的挫敗。他信事業成功的關鍵在于對自身理想與信念的堅持,豐富的人生閱歷讓他積累了過人的經驗和能力,也鍛造了他百折不撓、克服萬難的意志和決心。他信是泰國近30年來罕有的具有領袖魅力的政治人物,在民眾面前,成功塑造了現代主義改革者和底層人民代言人的形象:在城市商業精英面前,他信常常身著西裝和商業制服,演講中充斥著英語單詞和比爾·蓋茨的名言,表明其引領泰國經濟騰飛的能力;而面對泰國東北部、北部地區的農民,他信喜歡脫下西裝,大幅敞開襯衫領口,讓頭發稍顯蓬亂,并且不再在演講中用英語彰顯其國際視野和現代理念,而是用方言和粗俗的玩笑接近底層民眾。此外,長期的商業歷練深刻影響了他信領導政黨的行為模式,他將公司首席執行官的管理模式應用到黨建和選舉之中,形成較為有效的政黨運作模式和競選模式,強化了政黨政策的執行力。由于深受他信的影響,無論是人民力量黨還是為泰黨,都十分重視商業包裝與行銷,著力塑造自身的良好形象,展現其解決泰國問題的能力;同時,具有較強的風險意識,面對各種政治風險,提前做好應對預案。

泰國政黨的制度化水平總體較低,但“他信系”政黨相對于其他政黨,在組織管理方面進行了一定的改進和創新,以適應內外環境發展的需要。泰愛泰黨重視發展黨員,黨綱凸顯民主價值與平民精神,由此吸引了一批忠實的黨員與支持者;其基層組織建設也較為完善,依照商品營銷理念設立組織機構,先在曼谷設立總部負責統籌協調,同時在泰國中、南、北、東北四大區設立分區機構,在全國400個選區設立“分銷商”(選區支部),針對各選區的選民作深入經營。后繼的為泰黨為了生存和發展,建立戰略委員會負責統籌、制定全黨的發展規劃與政策,同時在黨內成立公共關系、法律、聯絡等多個委員會,鼓勵各方參與,選賢舉能,增加黨內事務協調,提升凝聚力;為增強吸引青年的能力,在黨內成立泰國青年學院,大力培養和儲備優秀青年政治精英,以繼承為泰黨的意識形態和政策主張;并且,為降低被解散的負面影響,為泰黨減少了中央執委會的人數,規定黨主席和總理候選人不能為同一個人。
政黨經費是支持政黨建立和發展的物質基礎,也是提升組織運作效率的物質保證。充足的經費保障可以激發政黨的活力,有助于其充分發揮利益表達和整合、綱領制定、政治動員、精英培養等功能。因此,一個強大的政黨離不開強有力的財源供給。泰國政黨經費來源主要包括國家資金補貼、黨員捐款、企業和私人捐助等。在國家資金補貼方面,2001—2013年,除了受政黨解散影響的部分年份外,“他信系”政黨獲得的經費補助均超過民主黨、泰國黨、泰國發展黨等。企業和私人的捐助構成“他信系”政黨的主要資金來源,而西那瓦家族則是最主要的貢獻者。他信在接受采訪曾表示:“泰愛泰黨接受的捐款,大部分來自我的口袋;我用自己多余的錢,沒有給家人增添負擔;我們用自己的錢開始,不欠任何人的恩情。”他信組建泰愛泰黨前已是泰國家喻戶曉的電信大亨,也曾是唯一入選《財富》雜志全球富豪榜的泰國人——2006年福布斯富豪榜顯示西那瓦家族資產高達22億美元。他信被解職流亡海外后,其家族的部分財產被政府凍結或收繳,但仍然保有雄厚實力——2021年他信個人仍擁有20億美元的資產。西那瓦家族憑借雄厚的資金為“他信系”政黨的發展運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經費,而且絕大多數捐助都是通過中間人或秘密的方式進行。資料顯示,他信的時任妻子樸乍曼· 西那瓦(Pojaman Shinawatra)僅在2000—2003年間就向泰愛泰黨捐款八次,總額逾三億多泰銖;2013年,他信的女兒萍通塔· 西那瓦(Pinthongta Shinawatra)通過名下的公司向為泰黨提供了867.22萬泰銖政治獻金。此外,“他信系”政黨與泰國商界關系歷來密切,正大集團、盤谷銀行、BEC世界等企業集團都曾是其經費的重要來源。強大的財源供給賦予“他信系”政黨較其他政黨更強的生命力。
20世紀下半葉以來,作為“亞洲四小虎”的泰國經濟快速發展,1961—2019年,泰國經濟年均增長率高達5.93%,人均GDP也從107美元增加至7807美元。但由于國內政策和分配的不合理,快速的經濟增長并未解決泰國經濟社會深層次的不平等問題。時至今日,泰國仍然是全球貧富最為懸殊的國家之一。城市與農村二元經濟結構固化,曼谷和外圍地區以及產業部門之間發展失衡,構成了泰國經濟社會結構最顯著的特征。泰國社會中的不平等問題,催生了泰國草根民眾和外府對現有政治分配格局的不滿,社會矛盾不斷加深。在“他信系”政黨上臺之前,以農民為主的草根階層雖然在選民數量中占據優勢,但力量分散、碎片化,缺少政治組織動員,難以采取有效的行動來爭取政治話語權;泰國東北部、北部地區處于國家政治的邊緣,其選舉長期被地方豪強壟斷,無力改變以曼谷都市圈為中心的政治體系。泰國經濟社會結構的不平等問題以及草根階層和外圍地區的政治困境,為“他信系”政黨進行政治“耦合”提供了原料,也構成了“他信系”政黨發展的外在環境。“他信系”政黨與外部社會的互動主要表現為以下兩點。
政黨合法性的來源是指政黨獲得社會成員認可(即合法性)的方式和渠道,其構成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即制度規則、意識形態(政治綱領)、“有效的利益代表”。從制度規則來看,在非軍人執政時期,泰國實行“競爭選舉式民主”,政黨被視為選舉工具,與選舉相關的自由民主政治制度規則構成泰國政黨合法性的主要來源之一。因此,包括“他信系”政黨在內的泰國政黨,可以通過遵守選舉法則、競爭法則以及政黨執政法則,開展選舉競爭,與社會進行互動,獲得合法性來源。
除了制度規則外,相比其他泰國政黨,“他信系”政黨更注重通過“政治綱領”和“有效的利益代表”來建構自身的合法性。而“他信系”政黨之所以能夠提出符合草根階層需求的政綱,成為他們“有效的利益代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自身對泰國經濟社會結構問題的深刻感知和洞察,得益于對泰國底層民眾訴求的認真傾聽和回應。泰國被稱為世界上收入分配最不平等的國家之一,社會貧富差距懸殊。以2016年為例,占泰國總人口1%的最富有公民獲得20%的國民收入,月均收入超過11,000美元;占泰國總人口10%的富有公民獲得53.6%的國民收入,月均收入達2900美元;占泰國總人口50%的低收入公民只獲得國民收入的13%,人均月收入僅150美元。瑞信銀行(Credit Suisse)全球財富報告顯示,2018年泰國的財富基尼系數高達0.902,超過絕大多數國家,占泰國總人口5%的最富有人群擁有該國高達79.9%的財富。與此同時,泰國長期推行“重城市、輕農村”的政策,導致城鄉經濟鴻溝擴大。城市地區存在較發達的資本主義現代經濟,生活水平較高,擁有良好的基礎設施、教育、衛生資源及政府服務;農村地區則是落后的農業經濟,存在大量的貧困人口,教育、衛生資源和基礎設施嚴重不足。根據泰國官方統計,農村的貧困率一直是城市的三倍左右,有時高達六倍。1988年農村地區貧困率為40.3%,城市地區為12.6%;至2002年,農村地區的貧困率為12.6%,而城市地區僅為4.0%(見表2)。城鄉教育也嚴重不平等,2013年城市高等教育凈入學率為39.5%,農村地區僅為18.0%。衛生資源則高度集中于城市,21世紀初曼谷地區每879人有一名醫生,而在農村人口集中的東北部和北部地區,分別是每7466人和每4534人才配有一名醫生。

表2 泰國城市與農村地區貧困率(1988—2002年) (單位:%)
長期以來,“他信系”政黨之外的政治力量,對于泰國經濟社會結構存在的問題并沒有給予真正的關注;對于草根民眾的訴求,他們有的選擇忽視,有的則無力改變。而“他信系”政黨是泰國歷史上第一個認真關注泰國貧困問題和鄉村問題并付諸行動的政黨。他信曾指出,政黨與人民之間存在一種社會契約,這決定了人民與政黨之間是一種雇傭關系,政黨不能凌駕于人民之上,必須把為人民解決問題作為首要任務。基于此,“他信系”政黨自成立伊始,就提出“新思維、新做法,為國民服務”的政治口號,確立了“一切以人民為本”的民本主義政治綱領,突出平民精神和民主價值,由此吸引了一大批忠實的黨內成員與支持者。不過,美好的政治綱領并不足以保證“他信系”政黨持久地獲得社會成員的認可。因此,“他信系”政黨在執政之后,將政治綱領付諸實施,努力實現支持者的利益訴求。如他信政府推行農村百萬基金計劃、“30泰銖普惠醫療”、“一村一產品”、“農民三年緩債和免稅”等一系列政策,建立平民銀行、扶助中小企業、打擊毒品犯罪等等。代表人民力量黨執政的沙馬政府和頌猜政府則推出湄公河引水計劃、控制食品價格政策、社會弱勢群體脫貧計劃等。英拉政府除了延續他信時期的政策之外,還實施大學畢業生和勞工最低工資政策、大米典押政策等。2001—2015年期間,占泰國總人口50%的低收入群體人均收入增長了220%,而占泰國總人口10%的富人群體收入只增加了30%。泰國底層民眾收入的增加是他信和英拉政府2001年和2014年制定的社會政策的直接而必然的結果。
總的來說,“他信系”政黨通過擴大就業、增加收入、減輕農民負擔、發展農村經濟,滿足了底層民眾的迫切需求,較為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社會成員的“有效的利益代表”,進而獲得持久的合法性。實際上,合法性是一種“因時因地的哲學”。一方面,“他信系”政黨的合法性來源具有時代性,反映了21世紀以來泰國底層民眾對國家經濟資源、政治資源實現公平分配的階段性訴求。另一方面,“他信系”政黨的合法性來源形成于自身對社會環境的適應,具有鮮明的泰國經濟社會特征,而且其合法性因其所處地區的不同,存在強弱差異。顯然,“他信系”政黨在東北部、北部地區獲得的社會認可要高于泰國其他地區。
政黨與社會之間是一種辯證關系:一方面,政黨被社會結構塑造,反映社會群體的認同和訴求;另一方面,政黨具有相對的自主性,政黨可以在社會結構的限定條件和范圍之內,主動塑造社會。
“他信系”政黨對泰國社會的塑造,首先體現在對草根階層這一社會群體的塑造。在泰愛泰黨成立之前,泰國的農民和城市貧民占總人口的多數,但他們是分散的個體。由于受經濟條件、知識能力以及傳統文化的束縛,這個階層從未在泰國政壇扮演過重要角色,充其量只是政客們的政治工具,他們的不滿與發展困境也沒有被賦予重要的政治和社會意義。1998年他信組建政黨后,開始把目光投向底層民眾,從中發現了巨大的政治價值。“他信系”政黨借助先進的選舉營銷策略、互聯網技術和大眾傳媒,深入農村和基層進行廣泛宣傳和社會動員,并在執政后兌現選舉承諾,逐步將泰國社會結構層面的差異和矛盾塑造成具有意義的身份認同和群體邊界,并由此轉變成底層民眾集體行動的基石。至此,碎片化、分散化的個體農民和城市貧民被整合成認同感一致的群體,草根階層登上政治舞臺,開始影響泰國政治價值的權威性分配。當支持“他信系”政黨等于維護自身發展權益成為草根階層的政治自覺意識之后,他們在歷次大選投票上給予了“他信系”政黨關鍵性的支持。以2011年大選為例,從選民的社會特征角度看,為泰黨在農民群體中的支持率為66.6%,而民主黨僅為26.1%;在農村地區,為泰黨獲得61.9%的選民的支持,而民主黨只獲得29.1%的選民的支持。“他信系”政黨通過對農村地區原有組織資源的重組和整編,建構起廣泛的基層網絡,草根階層具備了相當的政治動員能力。當自己的分配權益受損時,草根階層不再選擇沉默和逆來順受,開始以更積極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甚至不惜進行社會抗爭。2006年,他信政權被軍事政變推翻后,以農民為主體的“紅衫軍”興起,開展了大規模示威運動。2009年和2010年,“紅衫軍”先后兩次組織10萬外府的農民前往曼谷舉行集會抗議;為爭取國王特赦他信,“紅衫軍”發起“百萬簽名”行動,并在短時間內就征集到超過500萬個簽名。“紅衫軍”的示威運動成為制衡反他信力量的重要砝碼,從側翼給予他信力量有效支持,幫助處于危機時期的“他信系”政黨維系了生存和發展。

“他信系”政黨成立后,日益關注泰國東北部、北部地區民眾的發展困境,認識到該地區規模龐大的選民對議會選舉的價值。與以往的政治力量不同,“他信系”政黨致力于與外府選民發生直接聯結,而無需通過地方“樁腳”與政治掮客,其領導人通過勤走基層,傾聽民眾的心聲和訴求,迅速拉近與東北部、北部地區民眾的情感距離;在集會上,“他信系”政黨積極宣傳新式民主價值觀,鼓勵民眾用選票謀取應得的利益;在政策上,承諾邊陲地區的民眾可以分享國家社會經濟發展的紅利。通過上述行動,“他信系”政黨逐漸在東北部、北部地區構建起自己的社會根基,而東北部、北部地區的民眾也將“他信系”政黨視為自身利益的代言人,形成與首都地區不同的政治認知。當曼谷民眾控訴他信是貪污犯、獨裁者,對于“非曼谷”地區,特別是對東北部、北部地區民眾而言,他信卻是救星,是打壓舊權貴的杰出領袖。這種對他信兩極的評價,顛覆了以往傳統政治的框架。在歷次選舉中,東北部、北部地區都是“他信系”政黨的“票倉”。2011年大選,為泰黨獲得204個分區議席,其中153個(占總分區議席的75%)來自東北部、北部地區;2019年大選,為泰黨獲得136個分區議席,其中112個(占總分區議席的82.35%)來自上述兩個地區。在“他信系”政黨的塑造和民主化進程的影響之下,東北部、北部地區民眾政治意識已經覺醒,舊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被鼓勵獨立政治行動的新規范和價值觀取代——他們挑戰傳統精英,走出原有的社區,通過民主的形式,用選票表達政治訴求,不再逆來順受。毋庸置疑,他們通過“他信系”政黨品嘗到國家資源分配的甜頭之后,不可能再走回頭路,因而比以往更加渴望在國家事務中發出自己聲音,泰國政治已經無法回到20世紀曼谷精英獨攬大權的時代。
“他信系”政黨憑借有效的組織運作、對外部社會環境的適應與塑造,建構起自己的社會根基,成為泰國歷次大選的“常勝軍”。其候選人五度出任總理,卻兩度因為軍事政變而黯然下臺,泰國政治也未能實現民主鞏固。為什么“他信系”政黨能在泰國政壇得勢一時,卻又功敗垂成?這當中既與其自身的缺陷有關,也涉及如何處理與其他政治力量之間關系的問題。

此外,“他信系”政黨在吸納其他政治力量的過程中,存在消化不良的問題。內部派系眾多,導致凝聚力不足,長期困擾“他信系”政黨的發展。與民主黨等政黨相似,“他信系”政黨也曾參與和組織街頭運動,甚至釀成流血沖突,這是政黨功能非制度化的體現。2011年和2019年的大選結果顯示,“他信系”政黨所獲的大部分議席來自東北部、北部地區,而在其他地區斬獲不多,其支持者存在地區化的風險,這也降低了其自身的制度化水平。學者們通常認為,他信系政黨、民主黨等泰國政黨的低制度化水平,是導致泰國政治失序和民主轉型的失敗的重要因素之一,唯有建立強健的制度化政黨,才能實現泰國政治的良性發展。
“他信系”政黨通過有效的社會塑造,雖然構建起草根階層的群體認同感和清晰的利益訴求認知,但也導致社會群體之間產生明顯的對立感。這種社會塑造,一方面讓“他信系”政黨獲得選舉的競爭優勢,另一方面也加劇了底層民眾、中產階級的社會矛盾和群體對抗。“他信系”政黨執政后,在推行改革和惠農政策的過程中,急于求成,未能有效平衡各階層的利益。“他信系”政黨的歷屆政府用全國的稅收收入來彌補農村百萬基金計劃、“30泰銖普惠醫療”、“一村一產品”、“農民三年緩債和免稅”、“大米典押”等惠農政策導致的財政赤字,事實上損害了中產階級的利益。其推行的教育改革沖擊了知識精英的利益,20所大學的1萬多名青年教師因被納入他信倡導的脫離公務員隊伍計劃而加薪無望;國有企業私有化、股份制改革使得自來水、煤氣、電力等公司的大批職工下崗。這些行為引起包括工薪階層在內的曼谷城市中產階級的不滿,加劇了社會階層的對立。

泰國政治民主化進程步履蹣跚,固然是因為保守力量的強大和歷史傳統的慣性,但也與泰國政黨對政治妥協缺乏理解和認同密切相關。21世紀初,泰愛泰黨的崛起曾一度為泰國民主鞏固注入強心劑,但該黨為了加強集權,在處理與官僚集團、軍隊、王室等傳統力量關系的問題上過于武斷和傲慢。2002年,泰愛泰黨憑借席位優勢,推動下議院通過行政機構和公務員改革的相關條例,借助撤并和增設機構、調整部門職責、重新安排部委高層常務官人選等手段,削弱了官僚集團的權力;同時,一批公職人員的利益也因所在機構被剝離出政府體系而遭到損害。“他信系”政黨的行政改革,雖然提高了政務官對行政體系的掌控力,卻得罪了官僚階層,招致他們的怨恨。軍隊是泰國政治主要權力集團之一,“他信系”政黨上臺后,開始對軍人集團進行滲透和限制。一方面,降低軍費預算比重——泰國軍費支出占中央政府支出的比重從2000年的8.06%降至2005年的5.47%,以壓縮軍隊的生存和發展空間。另一方面,加強對軍隊的改革,干預軍隊的人事變動,安插親信,以警察取代軍隊的部分安全職能。這引起了軍人集團的強烈不滿。
泰國雖然是君主立憲制國家,但憲法賦予國王諸多權力,使得這個角色往往能在關鍵時刻發揮決定性作用。拉瑪九世普密蓬國王1946年登基,地位十分尊崇,被譽為“泰國政治的穩定器”。長期以來,關心窮人被視為王室的“專利”,農村是普密蓬國王苦心耕耘的政治根基。“他信系”政黨上臺后,實施惠農政策,獲得農民群體的擁護和支持,以至于外府的農民曾同時高舉“他信萬歲”和“拉瑪九世萬歲”的標語牌,這引起了國王的警覺。泰愛泰黨一黨獨大格局的形成,不利于國王在相對分散的政治力量中發揮制衡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國王的影響力。此外,由于權力的膨脹,他信本人對國王的態度和言行較為傲慢,曾前往國王御用的玉佛寺祈福,挑戰王室權威,引起外界廣泛的批評;他還利用物質利益拉攏王室成員,分裂王室,導致普密蓬國王震怒。上述種種因素,損害了王室與“他信系”政黨的關系。
“他信系”政黨在施政的過程中,操之過急,不斷調整利益分配格局,激化了與傳統力量的矛盾,最終導致軍隊、官僚階層、王室與中產階級結成強大的反他信聯盟,他們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斗爭浪潮,直至將“他信系”政黨及其政權推倒。經歷多次政治挫折之后,近年來,“他信系”政黨在處理與王室、軍隊及其他政黨的關系上,逐漸變得靈活和審慎。他信家族開始謀求與泰國王室緩和關系。2019年,他信家族多名成員前往醫院看望詩麗吉王后;2020年,他信前妻樸乍曼·達瑪蓬(Potjaman Damapong)及女兒覲見泰王拉瑪十世,并敬獻先進的移動醫療車;2021年,當反政府團體提出廢除“刑法112條”(冒犯君主罪)的訴求,為泰黨表現得十分慎重,沒有輕易表態,盡力避免重蹈“泰愛泰黨時代”的覆轍。這些行為有助于“他信系”政黨維系生存及發展的延續性。
除了上述難題之外,“他信系”政黨目前也面臨泰國政治生態的多元變化帶來的新挑戰。近年來,泰國移動互聯網快速發展,2021年社交媒體用戶高達5685萬。Facebook、YouTube、Line等泰國民眾常用的社交媒體正在改變傳統政治傳播的方式和路徑,成為整合、動員民間團體和群體性活動的重要平臺以及政治力量博弈的重要場域。面對數字時代新的趨勢和變化,如何充分利用新媒體資源塑造政黨形象、傳播政治理念、開展政治行動,將是為泰黨提升政黨能力的重要努力方向。2019大選結束后,由學生、非政府組織等發起的各種社會示威運動此起彼伏,導致原有的政治議題失焦,新的政治議題和政治力量的出現,可能會與“他信系”政黨爭奪支持者,進而壓縮其發展空間。目前,18-35歲的年輕選民約占全國5000萬合格選民的1/4,這批年輕人在成長過程中經歷了10余年的政治動蕩,渴望改變,其政治參與意識更強,政治訴求更加多元。他們展現出不同于上一代的政治價值,成為影響泰國政治未來發展的重要變量。如何爭取年輕選民的支持,已構成為泰黨發展的當務之急。此外,在現有法律和規則框架下,為泰黨再次執政的難度較大,在長期缺乏執政資源投入的情況下,如何維持既有的選民基礎,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從泰愛泰黨到人民力量黨,再到為泰黨,“他信系”政黨在泰國政治發展進程中已存在20余年。盡管世人對其評價不盡相同,但不可否認,“他信系”政黨在培養民眾的民主意識、促進資源分配的相對公平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他信系”政黨能夠近20年保持國會下議院第一大黨地位,并在泰國政治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究其背后的原因,從內部來看,得益于該政黨組織運作的有效性和適應性;從外部來看,得益于該政黨對泰國社會結構的適應和塑造,它通過“政治綱領”和“有效的利益代表”建構自身的合法性,將泰國社會結構的矛盾轉變成具有意義的身份認同和群體邊界,進而構筑起自己的社會根基。“他信系”政黨雖具有較強的社會適應能力,但其制度化水平較低,未能彌合社會分裂,未能妥善處理與傳統力量的關系,最終引發軍人集團政治的回歸。
政黨與社會之間是不斷互動、相互交織的關系:一方面,政黨的誕生和發展有其社會結構的前提;另一方面,政黨又具有能動性,能夠主動塑造和整合社會。包括“他信系”政黨在內的泰國政黨,產生于本國既有的歷史和文化土壤,不可避免地帶有傳統的包袱乃至“缺陷”,因此,我們可能無法完全按照西方政黨的發展模式和規范來要求它們,面對當下復雜的社會結構和數字時代社會的多元發展,泰國政黨需要走自己的發展道路。對于為泰黨而言,仍需不斷自我革新。在內部組織運作上,需要提升政黨的自主性和系統性,實現政黨與領袖關系的平衡,避免淪為他信家族的資產,同時不斷夯實基層組織,完善政黨制度;在適應和塑造外部環境方面,需要摒棄一黨之私,以國家利益為重,以最大的妥協和容忍,推動社會整合,擴大選民基礎,避免地區化的取向。亨廷頓曾指出,現代化進程中的政治體系,其穩定取決于政黨的力量,一種政治制度遭受軍人干涉的幾率與其政黨的力量成反比。對于長期存在軍人干政傳統的泰國,若要實現政治轉型和民主鞏固,仍需依靠包括為泰黨在內的政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