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電影《瘋狂原始人2》：一個關于家庭和成長的寓言

賈真真

《瘋狂原始人2》是由美國夢工廠動畫公司出品，喬爾·克勞福德執導，克里斯·桑德斯和柯克·德·米科聯合編劇的一部動畫冒險片。該片延續了第一部的家庭觀念，以咕嚕一家和文明人一家不同的家庭觀念為主要矛盾沖突，對女性、成長、愛情、階級、環保等一系列問題展開討論，“家庭與成長”無疑是這一系列問題的核心。2020年初，全球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家庭”的概念被賦予了更為深刻的內涵，這樣一部以“家庭”為主題的電影無疑是一部合家歡的治愈系影片。

一、洞穴的解構——個體意識的覺醒

《瘋狂原始人》從第一部開始就運用了隱喻敘事，從世界觀到角色再到具體的修辭，隱喻成為了解讀這部電影敘事藝術的一把重要鑰匙。這一點在第二部中得以延續，“洞穴”是第一部中人物的主要活動場景，也是“蒙昧”的隱喻表達。在第一部中，“洞穴”與“光明”相對，咕嚕家族從洞穴到追逐光明的過程正是隱喻從野蠻到文明，從個人的原始野性沖動走向集體的社會價值精神。在第二部中，“洞穴”依舊延續了對蒙昧、野蠻等含義的隱喻，但同時，又有了新的解讀。雖然第一部中咕嚕家族已經打破了“洞穴”，離開洞穴并追隨“光明”而去，但其“洞穴人”的身份依舊保留了下來。在與文明人家族初次見面時，文明人對咕嚕家族就使用了“穴居人”的稱呼，并用“文明人”稱呼自己，于是“洞穴”和野蠻的關系被進一步強化，而“穴居人”和“文明人”的對比一下子凸顯出來。很顯然，“洞穴”“穴居”隱喻了與文明對立的野蠻。

同時，在第二部里，“洞穴”又隱喻了“畫地為牢”以及“逃避”。Eep意識到，“墻”的存在就是Dawn的“洞穴”。從山洞變為了高墻，雖然外在形態發生了改變，但歸根結底二者都是對外界的抵觸以及對自己的閉鎖，以“畫地為牢”形成了自我保護的生活方式，將“洞穴”（墻）外的世界看成洪水猛獸，“保護家人活下去”成為第一要務。從這一角度講，兩個爸爸只是用不同的外在形式完成了共同的目標——保護家人。“畫地為牢”狀況下的生存、野蠻和文明又能有多少不同呢？很顯然這道“墻”也是對現代家庭的一種暗諷。

同時，“逃避責任”也是第二部中“洞穴”全新的內涵。Phil的秘密洞穴，在Grug看來是Phil暫時放松自己，逃避家庭責任的臨時基地，這個秘密洞穴顯然隱喻了現代社會逐漸疏遠的家庭關系。家庭成員的個人獨立空間，在擁有隱私的同時，也割裂了家人之間的聯系，男性成員對家庭責任的逃避，則意味著家庭的重擔將壓在女性成員身上。于Phil而言，這是個人獨立意識的覺醒，可顯然家庭的責任并不是躲在山洞里思考如何幫助他們，而是與家人共患難、共進退，用實際行動保護家人才是男人的責任和任務。Phil所謂的“隱私”被Grug所不能接受，這種對“文明”的態度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文化沖突，也是男性對女性責任義務的文明沖突。

二、女友力爆棚——女性英雄力量的成長

女性的成長是這部電影關注的焦點，或者說，這是一部男性負責搞怪，女性負責拯救的影片，但絕不能將其看成簡單意義上的女權主義影片。與上映于1991年的《末路狂花》相比，經過近30年的時間，關于女性主義的視角和觀念都有了長足的發展。如果說《末路狂花》是對父權制度的反叛的話，那么本片就是對女性力量的致敬。

在傳統敘事中，女性形象是為了滿足男性觀看欲而存在的附庸，是弱小的、無助的、驚恐的，是需要被拯救的?！赌┞房窕ā反蚱屏伺缘奶烊蝗鮿莸匚唬鼘⑴苑旁跀⑹轮行奈恢?，塑造了兩個正面的女性形象。該影片用激進和反叛的角度將女性從被束縛的角色形象、社會形象中解救出來，賦予了她們獨立的靈魂、覺醒的意識。時隔近30年，《瘋狂原始人2》又用一種全新的敘述方式塑造了一個成長的女性群像形象。不同于《末路狂花》，《瘋狂原始人2》中的女性扮演了家庭中的多重角色，她們或是妻子、或是女兒、或是長輩，無論他們扮演著怎樣的家庭角色，都承擔著家庭的責任和義務。相比男性而言，她們擁有更為強大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更具有抵抗壓力的韌性。

影片中每一個女性角色都是特別的，她們不是一開始就是英雄，也不是一直需要被呵護的弱小女性；她們擁有一種特殊的力量，是在現實生活中（危機中）磨礪出來的既細膩溫柔又堅強剛毅的力量，我們可以將其稱為“女友力”（女性的魅力）。勇敢獨立的Eep，向往冒險的Dawn，溫柔大氣的主母Uggu，膽小自私的Hope以及靈魂人物外婆。影片中每一個女性角色都得到了獨立的成長，而“霹靂狂花”的組合又使得她們成為一個堅強勇敢的團隊。

Uggu是咕嚕家族的女主人，她溫柔善良，在第一部中就是家庭里的重要成員，在第二部里，觀眾又驚喜地看見了她的敏感和聰慧。在Hope用旅行籃子變相驅趕咕嚕家族的時候，Uggu識破了Hope的用意，并表現出了憤怒。但她又是善良的，在Hope被狼蛛環伺的時候，Uggu不計前嫌挺身而出。在整部電影里，Uggu是一個溫柔大氣的核心女性，以她的聰明和善良化解了家庭中女性成員之間的矛盾，從一個家庭的妻子成長為團隊的核心，在“雷霆狂花”的組合中起到了“黏合劑”的重要作用。

獨立勇敢的Eep是影片的女主角，片中，她從一個渴望光明、希望擺脫束縛的女孩成長為拯救男性的女英雄。像所有女孩子一樣，Eep是敏感的，細膩的，既渴望愛情，又渴望友情。在夜宴上兩個父親的吵架聲中，Eep選擇了和用語言傷害自己的男友Guy分手，但是在Guy陷入危險時，Eep仍毅然決然地選擇營救男友?？梢哉f，Eep不僅僅營救了Guy的生命，也在精神上、情感上拯救了Guy。這不僅是“女友力爆棚”，也是一個小女孩的蛻變歷程。

在影片中，Hope的轉變是華麗的，雖然略感突兀生硬，卻是兩個家庭得以融合的重要因素。作為小資產階級的代表，Hope是一個膽小自私又殘忍的女性，在營救男人們的路上，膽小的Hope將咕嚕家族每一個人都責罵了一遍，惡毒的言語使得她近乎瘋狂，每跑一步冰柱噴薄而出，這正是影片想要傳達給觀眾的“傷人自傷”的道理。Hope的轉變在于狼蛛媽媽對小狼蛛的愛護，在女兒Dawn的教育上，也在咕嚕家族女人們不計前嫌的保護營救上。以發型的轉變作為標志，Hope從一個自私自利的小資產階級代表成長為勇敢的獨立女性，并最終成為有能力營救丈夫的女英雄，這一轉變是全片的亮點，同時也代表著影片中階級沖突與世界觀的變化。

在外婆的故事里，“雷霆狂花”本是一個女戰士的部落，老奶奶的假發、行為都印證了女戰士的強大，在風起云涌的女性主義浪潮中，這種表達具有鮮明的女權主義特征。然而，影片并不想簡單定義“女權主義”，它通過Eep的一句“外婆的老掉牙的睡前故事”告訴觀眾，這種女權主義已經沒落了。但影片并沒有放棄，而是用了一段MV橋段，戲仿了KISS、Iron Maiden、AC/DC等搖滾樂隊專輯的封面，并借用了女子金屬樂隊可愛、酷炫又震人心魄的配樂節奏，讓這種女性力量得到復蘇和升華，讓觀眾在忍俊不禁中明白女性力量的強大與可愛。

三、“野性”與“文明”——家庭關系的重構

同第一部一樣，《瘋狂原始人2》的故事情節也圍繞著家庭關系展開，不同的是，第二部中增加了文明人家族，將這種家庭關系變得更為復雜，也更具有對比性。不僅如此，影片中還引入了狼蛛家庭以及鐵拳猴家庭。確切地說，第二部講述了四個家庭，詮釋了不同種族的家庭關系，也展現了四個家庭之間的關系。

（一）對立與矛盾

代表野性的穴居人家族咕嚕家族和代表文明的文明人家族本身就是一對矛盾體。影片從對兩個家庭的稱呼上就已經將他們放在了對比的關系上，簡單傳遞了原始野性和現代文明之間的對立，并將對立關系毫不掩飾地展現出來。

野蠻與文明的對立在影片中無處不在，文明人家族的口頭家訓是“有隱私才有獨立人格”，而咕嚕家族則堅信“一家人要待在一塊兒，不管發生什么”；文明人有獨立的房間，咕嚕家族則疊著睡覺；文明人穿鞋，咕嚕家族光腳；文明人用水洗澡，咕嚕家族用棍棒（第一部）洗澡；文明人用工具點火，咕嚕家族用石頭點火等等。影片通過一系列的矛盾對比，將兩個家庭甚至說是兩個階級之間的矛盾拋了出來，如何調和這不可調和的矛盾發人深思。

（二）家庭關系的解構

當野蠻人遇上了文明人，家庭內部之間的矛盾也逐步顯現出來。獨立居住的空間有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卻遠了；房子的現代居住設施有了，卻又成為新的牢籠；甚至于小孩的游戲也從和寵物玩耍變成了偷窺框中的世界，這也是影片對數字技術的諷刺，使家庭內部成員間的矛盾又多了一份復雜。在家庭的原始狀態下，客觀存在的家庭成員團結一致，彼此之間親密無間，家庭結構是統一的整體，整個家族所有成員都為了生存和安全這個人類最基本的需求而努力奉獻。但當文明介入，個體獨立意識覺醒后，這一基本家庭關系遭到了近乎殘忍的解體。所謂的個人獨立空間、個人隱私、個人意識覺醒等文明符號強行介入后，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赫然變得四分五裂。這不是簡單的家庭內部矛盾，而是一個家族的解構，一種社會文明的落幕。這部電影的高明之處在于讓人捧腹大笑之后突然發現，電影中每一個情節展現出來的都是我們的現實生活，在獨立中日漸疏遠的家庭關系，以及代際之間的內部矛盾，真實得讓人恐懼。

（三）“愛”的共性

無論是代表野蠻的咕嚕家族，還是文明人家族，甚至是狼蛛和鐵拳猴一家，“愛”才是共性。文明人家庭的高墻，咕嚕家族居住的洞穴雖然都有“禁錮”的隱喻，但都是父親出于對家人的愛與保護。狼蛛之所以與女人們和解，也是因為狼蛛媽媽對小狼蛛的愛和保護。鐵拳猴俘虜三個男人，雖然是出于對大怪獸的恐懼，但根本原因還是對族群的保護。老鐵拳猴甚至不惜犧牲其他人，也要保護族群中的每一只猴子。對家人的“愛”成為幾個不同種族家庭的共性。“愛”不是人的特權，而是人與動物共有的，也是家庭得以凝聚的重要紐帶。

（四）關系的重構

如果說野蠻人向文明人靠攏的過程是家庭關系的解構，那么在影片結尾，“重回樹屋”就是家庭關系的重構。經歷了危機的兩家人在團結合作后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兩個父親成為兄弟，兩個女孩成為閨蜜，兩個階級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以野蠻人的“一家人待一塊兒更強大”的團結的價值觀取勝，“野性”與“文明”最終融合共存。不僅如此，比咕嚕家族更為野蠻的鐵拳猴以及狼蛛也成了鄰居和家人，雖然是“墻外”的生物，雖然語言不通，但最終在“愛”的共性下融合重構為一家人，影片主題也升華到了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高度。

四、新生代愛情——代際間的傳承

（一）完整的敘事性

關于動畫電影的敘事性，從克里斯蒂安·麥茨（法國著名文學家、語言家、理論家）提出的五條識別敘事的標準中就可以看出：所謂的動漫電影，在本質發展上和文學、電影、電視劇都是一樣的，都是一種完成話語的具體體現。作為一部典型的動漫電影，觀眾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瘋狂原始人2》的敘事完整性。

影片在Guy和Eep之間朦朧又美好的愛情為主的敘事線索下，采用了多敘事視角的手法，探討了家庭、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影片打破了僅以主人公為主的人物聚焦方法，場面聚焦方面濃墨重彩，最為精彩自然的是矛盾集中爆發的晚宴場面聚焦、“雷霆狂花”戰隊組建的場面聚焦，以及救人時大戰怪獸的場面聚焦。三個場面聚焦解放了觀眾的主人公視角，將聚焦于個人視角的鏡頭擴大化、轉移化、宏觀化，在主敘事線索的串聯之下從宏觀的角度敘事，提升了影片立意，深化了影片主題。

（二）愛情的成長

在影片中，編導并沒有止步于一份朦朧時期的愛情，而是通過危機，讓角色成長的同時也使愛情得到了成長。夜宴之前Guy和Eep只是有了愛情的朦朧感覺，并沒有真正明白什么是愛情。當夜宴后，Guy被抓走后，兩人互相吐槽。在經歷過誤解與傷害，共同面對危機之后，兩個人的愛情才真正成長起來。

新生代的愛情在成長，兩對父母之間的愛情同樣在成長，甚至于兩只寵物之間的愛情也在成長。雖說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愛情是影片的敘事線索，但是影片展現出來的是一個充滿了愛的世界，這種干凈純粹的愛情同樣適用于兩對父母，而且不局限在人類之中。

（三）家庭的成長

影片討論的家庭是具有延續性的。在兩個家庭解構又重構之后，在人與動物融為一個大家庭之后，小家庭的隱私和獨立，代際之間的傳遞延續依舊存在。影片并沒有止步于天下一家的宏觀視角，也并沒有放棄文明人獨立空間的價值觀，野蠻和文明共存是影片所表達的理想狀態。Guy和Eep作為新生一代組建新的家庭，是對生命的再傳承，是對野蠻和文明的再融合，也是對故事敘事空間的拓展。

結語

多重視角下的《瘋狂原始人2》具有豐富的故事內涵。奇妙的冒險歷程、豐富的色彩動畫、個性鮮明的角色人物以及生動幽默的情節，讓這部動漫電影充滿了吸引力和干凈純粹的童真童趣。即便是成年人觀影也會被深深吸引。

《瘋狂原始人2》對家庭的討論以及對成長的討論，極具現實意義。家庭關系在現代文明的作用下日漸疏遠，個人成長、女性成長與家庭成長都是具有挑戰性的話題。原始與文明的對立，階級之間的矛盾，家庭成員之間的矛盾都顯而易見，發人深省。影片給出的解決方法是團結和融合，但這種答案是籠統的、不確切的，是一種理想化的。作為一部動漫電影，《瘋狂原始人2》只是講述了一個故事，它能夠提出這些深層次意義上的問題已實屬不易，我們不能苛求其能夠給出一個標準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