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說

/陳四益

五代時的馮道，是個圓滑的官吏。《舊五代史》說他“歷任四朝，三任中書”。過去所謂“三朝元老”、“四朝元老”，不過是說皇帝換了幾個，還能穩居官位，而馮道卻是王朝變了四個，始終好官自為，前 后 侍候過十個皇上，到死還能“謚曰文懿，追封瀛王”。若沒有十分的圓通，怕是很難成功的。對馮道如何評說，非短文所能承載，且說一個與馮道有關但或系編造的故事。

據說馮道的一位門客為他講《道德經》首章“道可道，非常道”。怯于馮道權勢，要避他名諱，便把“道”字改為“不敢說”，結果首章念成“不敢說可不敢說，非常不敢說”。《道德經》念成這樣，也算天下奇聞。其實，天下事沒有什么不敢說或不可說的，對言論設置這樣那樣的禁區，只是無能的劣著。同是一個讀書人李導，去見馮道時，馮說：“老夫名道，而且久居相府，你不會不知道，怎么你也名導，這合于禮嗎？”這個李導大聲答道：“相公是無寸的‘道’字，小子是有寸的‘導’字，有什么不可以的！”馮道只得訕訕笑道：“老夫不但名字無寸，很多事情也無寸。”算是下了個臺階。

人都有一張嘴，有嘴就有說話的需要和權利。禁止他人講話是辦不到的。即便強制，也必是“口雖不言，心實非之”，并不見得就是言論歸于一統。要研究的只是應當怎樣說，而不是馮道式的“不許說”或門客式的“不敢說”。可惜歷來總是權大的不許說，而權小的不敢說，弄得萬馬齊喑，了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