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葦子
白琳的新作《兩個人的冬天》(《當代》2022 年第1 期)講述了一個去歐洲旅行的故事。我覺得白琳之所以選擇歐洲而不是南美或澳洲,是因為她對那個物理空間的稔熟,只有這樣,敘述才有騰挪余地,不會捉襟見肘。
我們先看小說的標題——《兩個人的冬天》,冬天是時間性的,可是我們對于冬天的聯想則是空間的,是玻璃上的霜花,窗外的落雪,雪地的足跡、車轍,河上厚厚的冰,是午夜醒來窗外樹梢上的北風,聲音在空間里穿行,空間變得具體。在這里,作家用冬天的意象指喻母女關系的隔閡與疏離。
我們需要先將小說里的故事空間一一列舉出來,首先看母女的旅行空間:
飛機——曼谷機場——朋友的房子——酒店——西班牙廣場——西斯廷小教堂——錢皮諾機場——巴士——菲烏米奇諾機場——布拉格——酒店——巴黎——餐廳——飛機——杭州。
從北京去往曼谷的飛機上,母親鬧起了情緒,原因是她的頸椎不好,無法入睡,抵達曼谷機場,喝了杯熱巧克力后,母親的情緒緩和下來,女兒給她買了一條施華洛世奇的項鏈,母親的情緒變得很好,所以接下去的旅程比較順利。來到羅馬后,借住在朋友租的房子里,因為倒時差,母親無法入睡,為了打發無聊,便開始打掃衛生,這引起了室友們的反感。“我”自然也是頗有微詞,于是兩人搬到酒店。后來“我們”去了西班牙廣場,卻沒有觀看近在咫尺的“西班牙大臺階”(因電影《羅馬假日》而聞名),此物理空間的象征意義自不待言,大概是因為“我們”都活得過于沉重(也或者是主動選擇沉重),害怕失望,因此對于這種輕盈懷著抗拒的厭惡。
母女二人一起觀光、逛街、購物、吃飯,關系有了一定緩和,甚至于“有一種不太舒適的親昵在吃飯過程里縈繞”。次日去西斯廷小教堂,“我”一直和朋友聊天,有點兒冷落了母親,她顯得孤單、無助、柔弱,甚至因為大聲喧嘩被保安提醒。在錢皮諾機場,由于大雨,飛機晚點,后來索性取消了這趟航班,母女只好乘巴士去了另一個城市的機場。巴士上,母親因暈車而嘔吐。在布拉格的酒店里,母女之間積壓日久的矛盾終于引爆,激烈的爭吵差點惹來了警察……
根據這些與空間相對應的人物情緒,我們不難發現這樣一個規律:空間越是逼仄、狹小,母女關系就越糟糕,而一旦進入敞亮的空間,母女之間便會出現短暫和解。
再看母女的日常居所與活動空間:
母親生活在一座建于20 世紀80 年代末的舊樓里,“我”則在杭州的一棟高層公寓;母親的活動范圍是小城里的醫院(單位)、購物街,“我”卻可以滿世界跑:北京、杭州、羅馬、巴黎,各種光怪陸離的大城市;母女倆都愛美,不同的是,母親尋找美的空間是美容院,“我”的空間是美術館……“我”和母親幾乎構成了世界的兩極。
除此之外小說里還有另外一些饒有趣味的空間形式。
一款LV 的女士包叫Neverfull,這名字直譯過來是:永遠裝不滿。裝不滿的是什么呢?
還有一個虛擬的空間——家族群,這里是親戚們討伐“我”為什么會變得這么冷漠的刑場。
和男友分手的時候,“我”正在拆包裹,那是網購的做蛋糕的烘焙材料(男友下個月生日):蛋糕粉、塔塔粉、芝士、黃油、蔓越莓、烤箱溫度計……“我”把它們一樣一樣往櫥柜里塞。空間太小,“我”只好將其中一些再拿出來塞到別的地方。這種擁堵、擠壓是人物那時心理空間的某種外化。徐凱走了,“我”聽到關門聲,不是大力的關門,就是正常的關門聲,“正常”卻在這里具有“反常”的意義。
這個小說的空間還表現在人物之間的界限感上。無論是“我”和母親之間,還是“我”和男友之間。“我們”都在自覺地維持一個安全距離,稍稍靠近便無所適從。
白琳在創作談里這么說:比起講述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我似乎對空間的塑造更有興趣,可這往往需要大量細節,于是逐漸地,記錄日常所見成為生活中一項重要的工作。有時我覺得,人沒有什么深刻可言,充滿共性,簡陋無聊,因而一個小說家最大的作用,也許并不是挖掘什么宏大的內在,而是可以帶讀者去另外的空間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