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情態動詞+說”的話語標記化
——以“可以說”的功能演變為例*①

亓文香

(煙臺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山東 煙臺， 264005)

學界對話語標記的研究較多。就言說類而言，漢語存在眾多“說”類固定結構，如“誰說的”“不是我說你”“你說”“說實話”“要我說”“這么說”等。據中國知網搜索，言說類結構研究成果近萬條，雖出現了諸如分析“說”類話題轉換標記的語義功能(1)李秉震：《“說”類話題轉換標記的語義演變》，《中國語文》2009年第5期。，探析假設兼話語標記“X說”的形成(2)張雪平：《假設兼話題標記“X說”的形成探析》，《漢語學習》2010年第4期。，“說”類話語標記的語法化等相對系統的研究(3)喻薇：《言說動詞“說”和“說”類話語標記的語法化》，博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2018年。，但話語標記的研究仍然以個案研究為主。

“情態動詞+說”在現代漢語中存在“我能說”“可以說”“我想說” “要說”“應該說”等既有常規用法又有話語標記功能的結構，但是學界只對“可以說”“不要說”和“應該說”有過研究，缺乏對“情態動詞+說”的類型化和共性研究。

“可以說”是“情態動詞+說”做話語標記中出現頻率較高的一個結構，其意義指向既有單純的短語組合，也有日漸凝固的話語標記功能，趨向多元化。

一、“可以說”的界定

本文所要研究的“情態動詞+說”結構中，情態動詞與“說”處于同一語法層面。以“可以說”為例，判斷依據是“可以”的語義轄域。若“可以”的語義轄域直接關涉“說”，則認為二者在同一層面，是“情態動詞+說”范疇；若“可以”關涉整句，則“可以”與“說”無直接關系，是跨層結構，不在本文的“情態動詞+說”范疇。例如：

(1)勝爺心中發慌，暗道：“大蠻子，你可以說了不算，哥哥焉能失信于天下十四省英雄之前呢？”(清·張杰鑫《三俠劍》)

(2)倘使是這樣，就可以說那句話了。做官原是要讀書人做的，那就先要埋怨讀書人不好了。(清·吳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3)現在正在看《莊子》和《史記》，很好，但做事必須有恒心，不可以說考試在即，便把沒有看完的書丟下。必須從頭到尾，句句看完。(清·曾國藩《曾國藩家書》)

(4)自從近百年以來，上界鬧革命，下界鬧洪水，真可以說是天昏地暗，神人不寧。(民國·鐘毓龍《上古秘史》)

例(1)(2)中的“可以”與“說”不在一個語法層面，只是偶然位置相鄰。例(3)(4)“可以”與“說”在同一層面，屬于“情態動詞+說”結構。

“可以說”在學界已有關注，如董秀芳研究“X+說”短語的詞匯化時列入“可以說”作為個例，認為其是“對句子所表命題意義的正確性與合適性的一種正面肯定,具有表達情態的功能”(4)董秀芳：《“X說”的詞匯化》，《語言科學》2003年第2期。；楊黎黎、汪國勝從共時層面分析了“可以說”作為弱斷言成分的語法特點和主觀化現象(5)楊黎黎、汪國勝：《“可以說”向弱斷言成分發展的主觀歷程》，《湖北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陸萍、賀陽對比分析了“可以說”與“應該說”作為情態副詞的共性和在推斷依據、情態強度上的意義差別(6)陸萍、賀陽：《試論“可以說”與“應該說”的異同》，《語言教學與研究》2015年第3期。；李金鳳在前人研究基礎上勾勒了“可以說”的固化過程，描述了其語篇特征和語用功能(7)李金鳳：《“可以說”的固化歷程及語用功能》，《綏化學院學報》2019年第11期。；段楠楠考察了“可以說”的歷時演變和共時語義(8)段楠楠：《話語標記“可以說”的多維考察》，碩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2021年。。

我們認為，“可以說”不僅發生了詞匯化和語法化，而且最終還充當了話語標記，體現了“情態動詞+說”在語用和認知方面的發展，值得深入研究。本文擬運用構式語塊理論和話語標記理論，結合豐富的語料，從歷時和共時角度，全面分析“可以說”成為話語標記的歷程，并以此管窺“情態動詞+說”作為話語標記的類型化特征。

二、“可以說”的語義和語用功能

“可以說”在現代漢語中比較常見，分析CCL語料庫中所有語料可知，“可以說”有以下屬性和功能：

(一)“可以說”作為短語

【可以+說】

這是短語的最初意義，也是情態動詞“可以”與“說”的本義的直接組合。表示客觀條件允許說或主觀具備說、評判的能力。如：

(5)如果本部院有不到之處，你現在可以說，我還可以當時把你釋放！(清·貪夢道人《彭公案》)

(二)“可以說”作為動詞性語塊

之所以稱之為“動詞性語塊”，是因為“說”的意義已虛化，不是“口說”，而是表達心理認同，“可以說”的意義不是字面意義的簡單組合，已相對凝固，表達心理上的允許或許可；在語法屬性上已不是普通的動詞詞組，“可以”與“說”的語法功能融為一個整體。

(6)文大爺若不把錢夫人當堂一辦，錢夫人之命，我可以說，一定難保。(民國·徐哲身《大清三杰》)

“可以說”表示斷定，位置可前可后，已經具備了話語標記的功能。

(三)“可以說”作為副詞性語塊

“可以說”在許多用例中具有副詞功能，但又沒有詞匯化成為典型的副詞，因此稱之為“副詞性語塊”。其意義和功能包括：

【算做，算是】

(7)到了順治十年，可以說比較安靜一些了，人們哪個省份都可以去，就雇一人給保鏢，交了鏢，您給我錢我就回來。(民國·常杰淼《雍正劍俠圖》)

【語氣釋緩功能】

(8)雖然不能說明他已具備了先進的革命思想，但至少可以說他是追求進步、向往新生活的。(當代·陳廷一《蔣氏家族全傳》)

在此意義和功能上，“可以說”作為插入語，功能和語法作用很弱，可以省掉或前移。

【比喻功能】

(9)當初，他受皇帝詔令修《唐書》時，對妻子說：“我今天參加編撰《唐書》，可以說是猴子鉆進布袋里了?！?民國·曹繡君《古今情海》)

例句中“可以說”后面的情況不是真值，而是說話者的一種比喻用法，使語言形象化和語氣輕松，也有緩和語氣的作用。

(四)“可以說”作為連詞性語塊

“可以說”不僅具有副詞的功能，還具有連詞的性質和功能，參與言語活動中信息的組織和串接，但語法形式上卻未詞匯化成為連詞，因此稱之為“連詞性語塊”。其語義功能如下：

【表示遞進】

(10)康熙這個人處理軍國大事非常謹慎，可以說慎之又慎，不是腦門一熱一拍板就這么辦了，不是這樣的。(當代·閻崇年《百家講壇·清十二帝疑案【五】·康熙》)

“可以說”后面部分是對前面部分的語義遞進，在于強調表達說話者的觀點，“可以說”有連接語義的連詞作用。

【表示總結】

(11)他來京半年，家眷也接來，除去定省父母，就陪著侄子練武，可以說形影不離。 (民國·常杰淼《雍正劍俠圖》)

“可以說”連接最后分句與前文，其后部分是對前文的總結陳詞，在語義上，“可以說”起到了總結概括的作用。

(五)“可以說”作為話語標記

話語標記是語言交際中語法、語義和功能都相對獨立的用來表達說話者主觀態度或情感立場的語言形式，比如英語中的“you know”“I mean”，漢語中的“這不”“別說”等。

目前學界對話語標記的確定有四點共識：語音上具有可識別性，可通過停頓、語氣詞等來識別；句法上具有獨立性和非強制性，不與相鄰成分構成任何語法單位，剔除掉也不會使句子違背語法；語義上具有非真值條件性，即話語標記本身沒有概念意義，其有無不影響語句命題的真值條件；功能上具有銜接性，用以表現當前話語與前一話語之間的某種聯系，能為話語理解提供方向，以引導受話者對前后關系的識別和說話者意圖的準確理解。(9)姚雙云、姚小鵬：《確認性評注副詞的銜接功能》，《語言研究》2011年第3期。

按照Schiffrin的界定，話語標記是說話人用來表示言語的后承單元如何與當前話語狀態相聯系，從而形成連貫關系的一種語言手段，連貫關系是話語標記存在的根本基礎。(10)Schiffrin，D, “Discourse markers”,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Linguistic, New York an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 pp.361-364.話語標記在交際中體現主體對表述對象的主觀態度和立場，具有很強的主觀性和銜接功能。

“可以說”做話語標記時與連詞模塊的功能有相通之處。不同在于，作為連詞模塊側重于句法功能，不能缺??；作為話語標記側重于篇章功能，可缺省。

現有話語分析理論認定的話語標記功能主要有四個：話輪轉接，話題處理，指示說話人的態度，指示段落或意群的開始或結束。

“可以說”由表達真值語義關系的動詞性短語，到真值語義關系漸漸弱化，詞匯意義衰減，語音弱化，逐漸成為表達非真值語義關系的話語標記，篇章連接功能增強，可表達主體對客觀情況的認定、強調，也可表達上下語義關系的順承、因果關系的推論等。

具體來說，“可以說”作為話語標記的功能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話題轉換】

(12)當我們了解到壽縣八公山鄉欠款的情況時，著實感到了意外的震驚?？梢哉f，八公山鄉是安徽境內最小的一個鄉鎮了，它總共只有四個行政村。(當代·陳桂棣、春桃《中國農民調查》)

“可以說”后面的內容并不是主觀推測，而是事實，“可以說”的作用在于轉換和引出下面話題。

【因果承接】

(13)漸漸地，她便竭力去迎合他?？梢哉f，他一直自由地出入她的房間。她知道宗教、藝術、科學、政治、文學各個方面的展覽會以及人物、動態等等。([美]德萊塞著，主萬、西海譯《天才》)

例句中“他”自由出入她的房間，不是突兀而來，而是順承上面的“她便竭力去迎合他”，“可以說”起到了因果連接作用。

【順承總結】

(14)鄭老員外有一女，這位小姐，月貌花容，女工針黹無所不精?？梢哉f，上炕一把剪子，下炕一把鏟子，煎炒烹炸，酸甜辛辣，操持家務全行。(民國·常杰淼《雍正劍俠圖》)

例(11)與(14)中的“可以說”雖同是總結，但前者是連詞模塊，連接分句，是句內總結，且從語法功能上看，“可以說”缺省會影響語法完整；后者做話語標記則是篇章總結，銜接句子，在語法上可以缺省。

【主觀推論】

(15)水分循環是自然界最重要的物質循環之一，它與人類的關系十分密切?？梢哉f，沒有水分循環，就沒有自然界里的一切。(《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可以說”后面部分并不是前面的總結，而是一種客觀常識或主觀認知的推論，“可以說”的語義功能已不顯著，而是具有強調突出、話題深入的語用功能。

作為話語標記的“可以說”與動詞模塊、連詞模塊、副詞模塊的最大不同就是其語法和語義角色的弱化，語用表達角色凸顯。故作為話語標記的“可以說”在句中缺省不會影響語法和語義，只會削弱語用表達效果。

Fraser根據語用功能將話語標記語分為四類：對比性標記語、闡發性標記語、推導性標記語和主題變化標記語。(11)Fraser,B.“What are discourse markers”.Journal of Pragmatics, 1998, pp.931-952.

由語料分析可見，“可以說”作為話語標記的性質定位不是單一的，而是兼有推導性和主題變化功能。

三、話語標記“可以說”的形成

從共時層面講，充當話語標記的語言單位可以是副詞、感嘆詞、連詞、短語、插入型的小句，比如“難道”“這不”“可是”“哎”“誰知道”“不是我說你”等。從歷時層面看，充當話語標記的語言單位是經歷了一些變化和發展的，這就是話語標記的形成問題。目前國內外對話語標記的形成有三種說法：

語用化。語用化理論認為話語標記不是與語類固定對應，常處于句外位置，無真值意義。話語標記的語用功能說明其不屬于語法專有，故話語標記不是經語法化而來。 Frank-Job認為語用化是指某些詞匯或語法形式在特定語境下命題意義變為元交際性的話語互動意義。他提出語用化的特點即高頻使用、語音弱化、句法獨立、可刪除性等，句法獨立和可刪除性是語法化不具備的。(12)Frank-Job, “A dynamic-interactional approach to discourse markers”, in Fischer,Kerstin, ed., Approaches to Discourse markers(Studies in Pragmatics,1.), Amsterdam:Elsevier.2006,pp.395-408.

語法化。比如Brinton、Traugott認為話語標記是語法化的結果而非詞匯化的結果，這種認識是基于他們認定話語標記是語法性成分，凡是變成語法性成分的演變都屬于語法化范疇。(13)Brinton, L. and Traugott. E. C., Lexicalization and Language Chang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140.

詞匯化。董秀芳認為，判定話語標記的形成是語法化還是詞匯化，不能只看結果，而是要著眼其變化過程。同時指出，話語標記不同于語法范疇，表現在話語標記不具備語法強制性、話語標記是非黏著性的、話語標記在語形上可以有變體等。同時認為詞匯化是分階段的，初級階段又叫習語化。雖然董秀芳主張詞匯化，但不是絕對地認定詞匯化，比如將連詞變成話語標記歸為語法化。(14)董秀芳：《詞匯化與語法化的聯系與區別：以漢語史中的一些詞匯化為例》，杭州：“第二屆中青年語言學者論壇”論文，2004年。

本文主張，要根據話語標記的個體特征和具體發展演變歷程來判定其如何形成，不能絕對化和一邊倒。

(一)“可以說”的歷時演變

“可以說”屬于短語充當話語標記。但是從短語到話語標記這個過程，經歷了一些語義和功能上的變化。具體來說，“可以說”先是由離散的短語到凝固的模塊，這是詞匯化過程，繼而語法化，由動詞模塊到副詞和連詞模塊。充當話語標記時，“可以說”并未完成詞匯化，仍是短語模塊，但是其語法功能弱化，語義指向由“言說”義轉向主觀判斷義，再轉為虛化的話語標記義，帶出話題。

在CCL古漢語語料庫中，得到符合條件的“可以說”共44條。

從時間上來看，“可以”與“說”的最早相鄰見于戰國時代《鬼谷子》：

(16)由此言之，無所不出，無所不入，無所不可?？梢哉f人，可以說家，可以說國，可以說天下。(戰國·王詡《鬼谷子》)

不過，此時“可以”與“說”尚處于跨層結構，“說”與后面賓語關系更近。雖然“可以”與“說”未發生直接關聯，但“說”已由“言說”義轉喻到“指稱”義。位置相鄰與“說”義擴大，這為“可以說”的固化提供了兩個先決條件。

“可以說”最早出現于西漢，只有1例，為本義，常規短語用法。如：

(17)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市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西漢·劉向《戰國策》)

西漢《史記》和北宋《冊府元龜》中各出現1例，所載事件同(17)，出自蘇秦同一句話。

清代，“可以說”13例， 本義3例，主觀判定義4例，“說”義擴展，讀音弱化。例如：

(18)現在正在看《莊子》和《史記》，很好，但做事必須有恒心，不可以說考試在即，便把沒有看完的書丟下。(清·曾國藩《曾國藩家書》)

從本義到主觀判定義，有一個中間過渡階段，“可以說”既可以理解為“言說”，也可以理解為“判定”，體現出“說”義的轉喻，體現出人們往往通過“口之言說”來表達主觀判定的語言現實。此種共6例。例如：

(19)其實我們何嘗有什么成見，還夠不上象蔭白副使一般，有一個日本姨太太，人家可以說他是東洋駙馬。(清·金松岑、曾樸《孽?；ā?

民國時期，“可以說”共28例，其中本義4例，主觀判斷共18例，已是主流。這個時期，“可以說”意義進一步凝固和弱化，出現話語標記用法，“可以”與“說”本義弱化，讀音變弱，共3例。例如：

(20)現在，我們的百姓可以說人人都肯用命，分派起來不嫌不夠，我們還是兩邊都有防備的好?！?民國·鐘毓龍《上古秘史》)

中間過渡3例。如：

(21)至于梵字，與倉頡字比較，它的結構和寫法，都各有便利之處，可以說差不多。(民國·鐘毓龍《上古秘史》)

通過語料分析可知三點：

1.近代之前，表達主觀允許或認定時，人們多用書面語結構“可謂”或“可曰”。隨著近代白話文的發展，偏重于口語色彩的“可以說”才漸漸增多。

2.“可以說”的功能演變并不是單向取代關系，而是多種功能共存。

3.“可以說”的詞匯化始于清代，話語標記化始于民國時期。

(二)“可以說”的演變條件

“可以說”的固化過程有三個條件：

1.情態動詞“可以”的客觀性弱化，主觀性增強

情態動詞與普通動詞的區別在于其主觀性?！翱梢浴毕鄬τ谄渌閼B動詞如“能”“會”，有一定的客觀性，表達客觀條件或主觀意愿的允許。朱冠明按照語義類別，將“可以”歸為表達“該允”的道義情態動詞。(15)朱冠明：《情態與漢語情態動詞》，《山東外語教學》2005年第2期。

“可以”客觀性的表現是前面可加入“甚至”“很”“當”“也”“卻”“真”“還”等副詞。例如：

(22)他是個實際的人，這些自然的詩意，本來和他不打交道，可是此時他的心情實在很可以說，近乎所謂感傷了。(現代·茅盾《蝕》)

隨著主觀性的加強，作為話語標記時，“可以說”便不再出現言語主體和其他修飾限定成分，而是單獨作為話題的引出或總結。例如：

(23)所以這個原位制造是目前比較突出的一個，比較有優勢的一種辦法?？梢哉f，原位制造激光燒接成一個我這個材料，它可以做成粉末的。(當代·王遠亮《百家講壇·人體零件制造》)

Palmer認為主觀性是情態最本質的標準，情態被定義為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和觀點的語法化。(16)Palmer, F. R., Mood and Modal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p.86-112.“可以”的主觀性為句意表達提供了強烈的言者視角功能，而言者視角正是語言主觀性的表現。

2.“說”的語義轉喻和范疇擴大

在語料中，“說”的意義從言語行為的“口說”之義，擴大到認知行為的“認為”之義，最后再到提出話題，這個過程中，“說”的意義發生了語義轉喻。這其實是漢語動詞“說”的演變共性，除了“可以說”之外，“我說”“別說”“說起來”等話語標記中“說”也發生了類似的語義演變和功能擴展。方梅從去范疇化的角度論證了認證義謂賓動詞虛化為語用標記的過程，指出“說、想、看”都具有認證義并且已經發展為語用標志。(17)方梅：《認證義謂賓動詞的虛化——從謂賓動詞到語用標記》，《中國語文》2005年第6期。劉嵚較系統地分析了“我說”中“說”義從行為義到認知義和篇章義的演變，梳理了“我說”由實到虛的主觀化過程。(18)劉嵚：《“我說”的語義演變及其主觀化》，《語文研究》2008年第3期。

“言為心聲”，人類所言即內心所想，這是“說”從言語義拓展到認為義的認知心理基礎，較之于其他動詞，“說”的拓展具有語義優先性。試對比，“可以”與普通動詞如“走”“寫”“拿”，與口部動詞如 “念”“唱”，與其他五官行為動詞如“聽”“聞”“看”等一起使用，均不能固化成為語義模塊，更不能作為話語標記引出話題。

“可以說”的存在語境由客觀到弱客觀再到主觀，其意義由實實在在的短語字面意義發展到擴展意義，再到話語標記，符合人類語言系統的形成體系和程序，而且，從口部行為“說”到思維層面的“認為”，這種推進是一種概念轉喻，即由“說”的表達域到與“說”有關聯的認知域，是一種相關性的概念投射。

認知語言學家認為語言是人類的一種認知能力，語言信息的輸入輸出過程與人類認知其他事物的方式和過程無本質區別，人類的語言系統是在對客觀事物自身體驗和感知的基礎上，經過范疇化(categorization)、概念化(conceptualization)、映射(mapping)、隱喻(metaphor)和轉喻(metonymy)等思維活動，經過由具體到抽象、由低級到高級的認知程序，逐漸形成。

3.“可以說”之后賓語從言說對象到話題中心

通過語料分析發現，“可以說”之后的賓語情況復雜，包括無賓語、詞賓語、短語型賓語和句子型賓語。賓語長短逐漸變化，同時伴隨著“可以說”功能和意義的演變。一般來說，賓語越短，“可以說”的詞匯化和語法化程度越弱，當“可以說”作為話語標記時，其后賓語往往是話題性較強的句子形式，此時，作為話語標記的“可以說”后可以加入標點符號等表示停頓。例如：

(24)它們跟哪個名詞相搭配，完全是根據說話的習慣，例如“把”，可以說“一把刀、一把米、一把扇子、一把鎖、一把年紀”等等。(《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25)人的各種注意的發生和保持，都是和一定的興趣相聯系的，可以說，任何注意都依賴于興趣。(《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例(24)中“可以說”后賓語為簡單短語賓語，此時“可以說”為常規短語用法。例(25)中，“可以說”作為話語標記，其后賓語為句子。賓語從有到無，從詞到句子，體現出話題表達的需求，同時也影響著與“可以說”的關系。當賓語從單一指稱對象發展到中心話題時，“說”的意義也相應地從言說動作逐漸發展到認知看法，再到篇章指稱。賓語與“可以說”的緊密關系由緊到松，這也是“說”類認證義謂賓動詞與賓語之間關系的共性。朱德熙在《語法講義》中提到述語與賓語長短的關系，認為“謂詞性賓語跟述語的關系不如體詞性賓語跟述語的關系緊，當中往往可以有停頓，特別是當賓語比較長的時候”(19)朱德熙：《語法講義》，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1年，第122頁。。方梅指出，“認證義動詞+小句賓語”這種句法格式有陳述事件和表現主語認識內容的雙重語義功能，并且這種格式是認證義動詞虛化的基本條件。(20)方梅：《認證義謂賓動詞的虛化——從謂賓動詞到語用標記》，《中國語文》2005年第6期。

在語義上，情態動詞“可以”由客觀允許擴展到主觀認定，適用對象擴大化，“說”由具體的言語行為動作引申到觀點態度，繼而到話題標記的篇章功能，“可以”與“說”達到主觀的契合點之后，組合的凝固性增強，短語功能轉向詞語功能，意義逐漸虛化，真值性減弱，篇章功能增強，這正是詞匯化和語法化的體現?！罢Z法化過程中的語義演變遵循從實到虛、由客觀到主觀、由句子主語到言者主語的原則”(21)李秉震：《“說”類話題轉換標記的語義演變》，《中國語文》2009年第5期。。

簡單來說，“可以說”的話語標記化過程如下圖所示：

四、話語標記“可以說”形成的理論基礎

“可以說”從一般短語到話語標記的功能演變，既有語言自身的要求，也體現了人類認知模式的需求。下面從六個方面來分析“可以說”形成的理論基礎。

(一)語言主觀性

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是人類的自然本性，使用和駕馭語言的過程也是人類思維活動的外在體現，主觀意志必然通過語言展現出來，這決定了語言的主觀性特點。不管是在語音、詞匯、語法方面，還是在語用方面，都有所展現。而話語標記的出現，正是語言主觀性在語用層面的直接外象。據方梅等的研究，越來越多的語言形式被靈活地吸收到話語標記行列中來，比如“你知道”“不是我說你”“這個”等，包括很多原有的連詞如“所以”“但是”等也參與到話語標記中來，交際的主觀性得到的明示越來越強烈。(22)方梅：《自然口語中弱化連詞的話語標記功能》，《中國語文》2000年第5期。

Langacker研究英語情態動詞指出，普通動詞和情態動詞的區別在于后者的主觀性。(23)[美]Ronald W. Langacker：《認知語法基礎(Ⅱ)描寫應用》，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70頁?！扒閼B動詞+動詞”突顯出的關系不是客觀的參與者，而是主觀者所構建的參照點?！霸跐h語中能愿動詞……說明人們對事物的態度，即說話人對所說內容的真值承擔何種責任和承擔責任的程度，表示邏輯上的模態義，即邏輯主項和謂項間聯系的樣式?！?24)馬慶株：《漢語動詞和動詞性結構》，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2年，第66頁。

“可以+說”的組合，一方面受語言主觀性特點的影響，另一方面受“可以”的主觀性特點制約，逐漸在句子中表達話題者的引入和主觀傾向而充當話語標記。“可以”作為情態動詞自身就具有很強的主觀性，在使用過程中主體意識逐漸增強，不僅僅局限于具體的條件允許，更擴展到主觀認知領域，表達主體的態度、推測等。例如：

(26)黃昌梁說，為做品牌，我可以說是虧了千萬元以上。(新華社2004年3月7日新聞報道)

(27)民主黨派人士呂忠梅對中共提出“依法治國”的方針予以積極評價，她認為：“在憲政道路上，中國可以說一分鐘都沒耽誤?！?新華社2004年3月11日新聞報道)

(28)棒球和壘球可以說是一對兄妹，它們的比賽規則以及場地、器材都基本相同。(《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例(26)中“可以說”后面內容靠近或基本接近語言現實，客觀性很強；例(27)雖然“中國沒耽誤”這一事實雖然客觀，但是用“一分鐘都沒耽誤”，客觀性減弱，有主觀增強色彩，例(28)則純粹是表達話語者的主觀判定和感知。三個例句中“可以說”所銜接的內容客觀性越來越弱，主觀認知度越來越強。

(二)話語交際原則

按照Grice的合作原則，話語交際雙方要根據交流的意圖和環境采取互相合作的態度，合作方式多樣但是要遵循四條準則：真實準則(Quality)、適量準則(Quantity)、相關準則(Relevance)和方式準則(Manner)。(25)Grice,H.P., “Logic and conversation”, in Cole,P.,and J.L.Morgan, eds.,Syntax and Semantics 3:Speech Acts.New York:Academic Press, 1975,pp.28-29.

“可以說”作為話語標記，連接的前后語言環境之間存在著邏輯和事理上的聯系，“可以說”的存在，一方面表達了主體的態度，另一方面更體現了交際中的四條準則。“可以說”后面的結論是基于事實的推理，符合真實準則和相關準則；“可以說”語氣委婉間接而不是非常強烈的認同或否定，符合不說無關話題的適量準則和簡潔條理的話語交際方式準則。

(三)交際心理的需要

對話語標記的功能，人們大都歸為兩大類：語篇功能和人際功能。前者是指話語標記在連接語篇、組織語言信息方面的功能，后者指話語標記表現人的情感、態度、評價、立場和認知心理，具有緩和語氣、調節氣氛、維護面子、轉換話題等作用。

“可以說”之后的言語，是根據對已知信息的獲得和推理而得出的主觀評判和認知。用唯物辯證法的觀點來看，世界萬物是發展變化的，將來的未知的東西不可預測，因此沒有絕對的真值，“可以說”這個話語標記的使用，使語氣緩和，用“可以說”來緩和信息沖擊，避免說話者將觀點強加給受話者，避免使交際雙方陷入絕對化的尷尬境地。例如：

(29)各種生物與人類的生活息息相關，可以說，自從人類出現之時起，人們便一刻也離不開生物。(當代·陰法魯、許樹安《中國古代文化史》)

例中“可以說”后面的主觀評價即使很實事求是，但也避免主觀意識的強加，“可以說”的出現能夠讓觀點比較緩和地被人接受。

李金鳳分析“可以說”的語用功能主要有三個：主觀論斷功能、維護說話者正面面子功能和維護受話者負面面子功能。(26)李金鳳：《“可以說”的固化歷程及語用功能》，《綏化學院學報》2019年第11期。維護交際雙方的面子是“可以說”作為話語標記的主要功能之一。

(四)組塊心理

據統計，成年人使用的語言中有80%的公式化語言，即預制語塊。組塊是人類對信息記憶加工時的一種手段和機制，將單個的信息元組合成一個個的模塊，更符合記憶規律。組合心理對語言的直接影響就是語言中出現了大量的預制語塊，這些語塊會逐漸發生意義和功能上的融合凝固，甚至意義演變?！翱梢哉f”就是如此。組塊的前提是位置相鄰，各自的詞匯意義界限模糊，二者能夠達到互相吸納和融合。“可以”與“說”本是語義和語法關聯上沒有內在聯系的“情態動詞+動詞”模式，二者偶然組合而后又頻繁相鄰，高頻率組合使用，人們的組塊心理為其凝固提供了條件。

(五)語篇連貫性

語篇連貫性的需要為“可以說”提供交際價值空間。在話語標記研究領域，對話語標記功能的理論基礎的研究有兩大陣營：“連貫”派和“相關”派。前者認為話語標記的功能是基于語言自身，認為連貫性是語篇生成和語篇理解中最重要的特性，包括諸如條件、原因、結果、依據、承接等各種連接語篇的關系。后者認為話語標記功能的存在是基于人腦的理解和認知機制，認為話語說出者在交際過程中頭腦里已有選擇，通過上下文環境的預設，以期受話者領悟自己的選擇。

我們認為，這兩種觀點其實并不相悖，只是角度不同，二者都強調了話語標記對話語的闡釋功能。語言要素不管是詞匯、語法還是語篇之間，要共存于一個話語空間，之間必須存在一種連貫語篇的需要，這是話語標記在語言中生成和存在的前提。

建立在推論機制上的“可以說”比其他話語標記更顯性地體現出了語篇之間的因果、推論、順承等連貫特性。例如：

(30)今日的皮埃切已經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績?？梢哉f，他的成功得益于他對汽車技術的精通，對汽車的熱愛以及巨大的財富。([美]·喬斯《誰是最好的管理者》)

例句中“可以說”的出現不是邏輯關系的需要，而是語篇連貫性的需要。

(六)關聯理論

基于Grice合作原則之上的關聯理論認為，交際和認知活動都受制于關聯。關聯理論有幾個基本點：認知語境、明示推理過程、最大關聯和最佳關聯。在關聯理論框架中，語境是變量，關聯是常量，推理是交際的核心。

Blakemore對話語標記與關聯理論的研究影響很大，她認為，話語標記語參與語言信息編碼，但編碼的是程序信息，而非概念信息。(27)Blakemore,D., “Are apposition markers discourse markers? ”,Journal of Linguistics, 1996,(32),pp.325-347.話語標記就是將語境和認知關聯起來的中樞和紐帶，話語標記的使用影響著語境和認知的關聯效果。她強調，話語標記語的唯一作用就是標示語境特征和語境效果，促使受話者為取得最佳關聯效果而努力作出一種背景假設。

上文提到的“相關”派就是從認知關聯角度來闡釋話語標記的存在功能的。語言和思維分屬不同領域，“連貫”派屬于語言層面，“相關”派屬于思維層面。

“可以說”之后的語言信息是說話者要傳遞的核心信息，而這種核心信息的捕捉，是基于對其前面部分的理解和預設，“可以說”在這兩部分之間起到了很好的關聯作用，使受話者能夠付出最小的努力就能獲取最佳關聯，實現明示—推理交際過程。例如：

(31)我曾看過他年輕時的一張穿著軍裝的照片，真是帥呆了，可以說他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男模都帥，甚至那些超級名模，也無法和他相比。(當代·卞慶奎《中國北漂藝人生存實錄》)

例(31)中的結論“比任何一個男模都帥”由前面“看過照片”而知，這二者之間的推論關系由“可以說”關聯完成。

五、組合的功能超越：“情態動詞+說”的話語標記化

除“可以說”之外，漢語中“情態動詞+說”還有其他常見結構如“我能說”“我想說”“要說”等。這些結構除了常規用法之外，都具有話語標記功能。例如：

(32)我真想一賭氣扯了這日記的。我能說我沒有糟踏日記嗎？(現代·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記》)

(33)他不愿意借，他說我沒有那么多錢，我只有兩百塊臺幣，看醫生根本不夠錢。所以他，我想說，兩百塊也好，至少可以買東西吃。(《魯豫有約》2010年4月15日)

(34)“美，真是太美了！”要說，每個姑娘都喜歡獻殷勤的小伙子。宋美齡當即報以甜美的一笑：“8點鐘我們乘環美旅游公司的車出發，上午就可以到紐約。”(現代·陳廷一《宋氏家族全傳》)

“我能說”常與疑問詞“嗎”一起使用，組成“我能說……嗎”，但其意義并非“不能說”，相反，帶出話題，表達說話人的不自信或委婉含蓄心理，或并無實義而只是引入話題，例如(32)，話題中心是“沒有糟踏日記”。比較流行的“我能說我很累嗎？”主題是“我很累”?！拔夷苷f……嗎”已成為一種很普遍的帶有委婉和釋緩語體風格的固定表達模式。

例(33)和(34)中的“我想說”和“要說”，也是引出話題，作為話語標記的特征就是表達主觀看法，語法上獨立，可以不出現。

這些“情態動詞+說”結構均不同程度地從普通短語發展到了話語標記功能的固定模塊，這是情態動詞主觀化和動詞“說”語義擴展的結果。

從理論上來講，情態動詞與其后動詞的語法關系具有臨時組合性，其關系并不近到可以詞匯化成詞，乃至成為意義和形式都很凝固的話語標記。情態動詞與普通動詞的關系比普通動詞之間的關系要遠很多，比如在句子“他明天能去北京”中，語法關系上“能”與“去”的距離比“去”和“北京”遠得多，“能+去”固化并且充當話語標記的可能性比較小。又如句子“下課了才可以走”中，情態動詞“可以”和一般動詞“走”的句法關系也比“可以說”遠得多，“可以走”很難形成話語標記。

但“情態動詞+說”卻出現了超越常規功能的變化，之所以如此，原因有兩點：

1.與情態動詞的語用多義和主觀化有關

有關情態動詞的界定和意義，在外語和漢語學界有過諸多爭鳴與討論。共識是情態動詞意義指向比較復雜，如李基安認為有單義模式、多義模式和模糊集模式。(28)李基安：《情態意義研究》，《外國語》1998年第3期。白世俊分析了情態動詞的單義假設和多義假設的各自不足后指出，從語義層探源，情態被視為修飾語句的方式，用以表達發話者對命題成真的可能性的判斷，進而體現某種關系。(29)白世俊：《論英語情態助動詞意義假說及其單義回歸》，《外語與外語教學》2000年第11期。湯敬安提出了情態動詞的“語用縱觀論”，即語言使用的過程是一個為順應而不斷選擇的過程，情態動詞獨特的句法語義特征和使用中的語境意義構成一個變化紛紜的系統，貫穿主線是情態動詞的語用特征在語義和語法層面的映射。(30)湯敬安：《情態動詞的語用縱觀性》，《外語與外語教學》2008年第9期。

“情態動詞+說”的組合使用，既有情態動詞自身意義的強大影響，又有語用環境對意義的解釋和誘導，其意義應該放置于語用環境中理解，而不只是靜態分析情態動詞的語義內涵。

關于“可以”，楊洪艷從認知語法理論角度分析了“可以”在情態動詞中的中心地位和與其后動詞的關系(31)楊洪艷：《情態動詞“可以”的認知語法視角》，《黑河學刊》2012年第9期。，但是并沒有關注到具體的“可以+說”。我們認為，情態動詞自身強大的主觀性和語用特點決定了諸如“可以說”這樣的“情態動詞+說”結構更容易從自身意義上升發出話語標記功能。“我能說……嗎”“我想說”“要說”等結構中情態動詞“能”“想”“要”均為多義，不管“能不能”“想不想”“要不要”，說話主體都實現了“說”的行為，這是情態動詞主觀化的表現，也是言語主體主觀性的體現。

根據Coates的研究，情態動詞的主觀性會發生強弱變化，原因是在主觀化過程中“言者參與”具有程度上的變化。(32)Coates,J., The Semantics of the Modal Auxiliaries, London and Canberra:Croom Helm Ltd.1983, pp. 36-86.“如果主觀性越來越強，那么客觀性則越來越弱，二者之間形成梯級(gradience)排列，量變到一定程度引起質變，二者相互轉化，情態的主觀性蘊涵著情態的客觀性?！?33)湯敬安：《情態動詞的語用縱觀性》，《外語與外語教學》2008年第9期。

情態動詞主客觀意義的變化影響著句中表達重心的轉移。從言說義的主體所指轉向句子話題，“情態動詞+說”由此實現話語標記功能。邱述德認為情態動詞的情態意義是話語特征和結構形式的對立統一，并指出：“從語用觀點看，情態動詞的主觀與客觀意義的變化實質上是指示關系(deixis)的轉移，即由話語參加者向句子主語的所指對象轉移?！?34)邱述德：《情態動詞的語用分析》，《外國語》1995年第4期。例如：

(35)但是，他們畢竟對當時對錢老的迫害做了道歉和說明。我想說，這和科學無關，這和科學技術無關。(當代·楊恒均博客)

(36)這段時間，他為了追來美齡，真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簡直追得太苦了。要說，真正愛一個人也真難吶！(現代·陳廷一《宋氏家族全傳》)

例(35)(36)中的“我想說”“要說”的功能均表達話題的指示關系變化。

2.與“說”的語義域不斷延伸拓展有關

“情態動詞+說”充當話語標記的實現過程，不只是情態動詞起作用，還與其后動詞“說”的認知語義擴展情況密切相關。不是所有的“情態動詞+動詞”都能做話語標記，“情態動詞+說”的話語標記化與“說”的意義轉喻有關。前文已分析過“說”的語義轉喻，“說”不僅僅是生理機制的“口說”和表達認知，還具有話題引入的功能，符合人類認知規律，這也是“情態動詞+說”能充當話語標記的一個重要條件。

漢語中與“說”有關的許多組合都比較容易發生概念的轉喻，比如“沒的說”“我說”“別說”等，體現出“說”這個概念域的無限延伸性。這一點，前人研究中也有關注。如董秀芳對一系列“X說”的詞匯化研究(35)董秀芳：《“X說”的詞匯化》，《語言科學》2003年第2期。，韓蕾、劉焱的“別說”(36)韓蕾、劉焱：《話語標記“別說”》，《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4期。，唐雪凝、張金圈的“不是我說你”(37)唐雪凝、張金圈：《元語否定與“不是我說你”類話語標記的產生機制》，《當代修辭學》2016年第5期。，儲韻的“這么說來”(38)儲韻：《論話語標記“這么說來”的功能與用法》，《雞西大學學報》2016年第11期。等，都從歷時或共時角度探討了“說”這個動詞在語義和認知層面的延伸。

總之，“情態動詞+說”由普通的短語組合使用到詞匯化成為一個固定語塊模式，進而在語用功能上產生話語標記功能，這是語言自身發展與認知模式相互作用的結果。

六、結語

從語言現實來看，“可以說”并不是一個單一的話語標記，而是多種角色共存，其字面意義并沒有完全消失，作為話語標記是其字面意義擴展基礎上的一種語用功能拓展，從詞匯化和語法化角度看，“可以說”的固化尚在進行之中。由短語而成話語標記，是一個漫長的語用過程，“可以說”由于情態動詞“可以”和“說”的核心語義影響，其話語標記功能尚有很大發展空間。本文由“可以說”的研究拓展至“情態動詞+說”的話語標記化，以期拋磚引玉，引起更多對“情態動詞+說”的研究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