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曄
(1.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2.貴州省人民檢察院 檢察技術部,貴州 貴陽 550081)
近年來,有關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研究,或是圍繞技術性證據審查的概念內涵、工作程序、辦理模式、成果運用、法律地位、責任分擔等開展實證研究;或是受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刑事訴訟法》修改、檢察內設機構改革等多重影響,將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轉型的相關問題列為研究熱點;或是基于“檢察機關技術性證據審查機制存在的問題和改進措施”進行深入闡述。而專門從刑事檢察視域來研究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功能作用及運行機制的較少。基于此,筆者立足刑事檢察辦案,以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監督糾錯作用為視角,分析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必要性和可行性,挖掘重點審查對象和關鍵審查事項,并在此基礎上論證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規則體系。
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是檢察機關的重要業務,其概念形成經歷了文證審查到技術性證據審查再到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轉變。1988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頒布《人民檢察院法醫工作細則》(試行)和《人民檢察院文件檢驗工作細則》(試行)時,對文證審查作出相關定義。2005年,司法鑒定體制改革后,技術性證據審查的表述開始出現,并與文證審查交互使用,直至2013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出臺新修訂的《人民檢察院法醫工作細則》和《人民檢察院文件檢驗工作細則》,明確用“技術性證據審查”替代“文證審查”,并作出概念性解釋。伴隨技術性證據在證據體系中的比重不斷提升,技術性證據審查的作用也愈發凸顯。為了強化并進一步規范技術性證據審查工作,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技術信息研究中心制定下發了《人民檢察院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規定》(征求意見稿),將“技術性證據審查”更名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進一步明確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是指人民檢察院指派、聘請檢察技術人員或者其他有專門知識的人,對鑒定意見、視聽資料、電子數據、檢測評估報告等專門性問題的證據材料及相關問題進行審查,并提出審查意見的活動。至此,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概念首次以文件形式予以明晰。
從廣義上講,與技術運用相關的證據,均可以稱之為技術性證據。從證據法角度來講,技術性證據一般具有發現、提取、顯現、固定、檢測、驗視等作用和功能。按技術在證據形成中的作用可以劃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技術作為一種證據運用的方法,用于發現、顯示、收集、固定和展示證據的手段,稱之為“描述型技術性證據”;另一類是技術用于解釋已經獲取的證據產生原因或內在聯系的方法,稱之為“檢驗型技術性證據”。刑事檢察中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監督糾錯作用關注的重點對象是檢驗型技術性證據,因為對技術檢驗的基礎理論和鑒定意見技術依據的審查,較之對案件事實、呈現形態的記錄載體的審查,前者更容易出現差錯。檢驗型技術性證據審查是以專業知識為基礎的主觀研判,不同于技術對客觀事實的描述,主觀研判者需要具備主體資格,因此必須由專業的技術人員實施。實踐中,尤其是面臨“案多人少”的辦案壓力時,檢察技術人員應該重點關注檢驗型技術性證據的專門審查,而對于描述型技術性證據可以采取技術協助、委托第三方技術認證等方式辦理。
程序性審查是對技術性證據的形成要件進行審查,比如對鑒定意見的程序性審查主要包括:鑒定流程(主要指委托雙方的法律性流程)是否違法、鑒定機構是否具備資質、鑒定依據的法律法規和技術標準是否錯誤、鑒定意見是否存在邏輯混亂或模棱兩可等。程序性審查是技術性證據審查的關鍵步驟,對查明案件事實具有實際意義。此類審查不受限于專業水平、檢驗儀器設備、原始資料數據等,只要審查人員能夠認真履職,就可以發現問題,因此在技術人員缺乏的情形下,可以將技術性證據的程序性審查交由檢察官來完成。
實質性審查主要是對技術性證據的真實性進行專門審查,根據證據真實性判斷規則梳理具體審查內容包括:(1)檢材和樣本是否具備鑒定條件,有無污染、受損、混裝、夾帶等,按《檢驗鑒定技術規范》要求原件予以鑒定的材料是否為原件;(2)電子數據、視聽資料的存儲載體是否為原件以及是否刪改,如果是復制件,有無復制和提取說明;(3)檢驗鑒定或檢測采用的技術方法和技術標準是否合乎規定;(4)檢驗鑒定的項目有無遺漏,是否存在需要補充鑒定或重新鑒定的情況;(5)鑒定意見依據是否確實充分,分析論證是否科學;(6)鑒定、檢測的技術條件是否符合相關要求。實質性審查是確保技術性證據真實性的關鍵,也是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核心要旨,從狹義的刑事檢察技術辦案角度來講,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便是對檢驗型技術證據真實性的審查,核心任務是“對鑒定對象來源的質疑做得更為精細,對鑒定意見本身的質疑深入科學原理、專業規范等內部審查”。實質性審查需要專業技術知識的支撐,要求審查人員知曉相關專業知識,并能根據專業知識輔助刑事檢察辦案人員判斷技術性證據的證據能力和證明力。鑒于不具備專業技術知識的刑事檢察辦案人員審查時很難關注到類似專業性的審查點,加之即便關注到了類似審查點,也不能苛求刑事檢察辦案人員在有限的辦案期限內查詢了解相關專業知識并解決此類問題,因此技術性證據實質性審查只能由專業技術人員來完成。
概括而言,刑事檢察辦案中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出現的問題通常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在沒有理解技術性證據價值和證明力的情況下,未經審查便直接認定;二是沒有排除技術性證據同其他證據的矛盾點;三是未能發現缺失的技術性證據。分析產生的原因主要是由于技術性證據本身包含的專業技術知識超出了刑事檢察辦案人員的認知能力,使刑事檢察辦案人員無法通過自身的知識儲備完成證據審查。彌補認知能力缺陷的主要路徑是檢察技術人員運用自身的專業知識,通過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將對技術的認知轉換并融入法律性分析,以此彌補刑事檢察辦案人員在技術認知方面的不足。上述彌補認知能力的過程亦是技術性證據審查的專門化過程,即具有專門知識的人運用專業的方法就專門性問題提出專業化的解釋。專門知識和專業化方法的運用,旨在提升辦案人員對技術性證據的認知能力,但遺憾的是,因為認知能力不足,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未能有效發揮監督糾錯作用。因此,強化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實質是搭建認知場景,核心功能在于提升辦案人員的認知能力。
根據對已經平反的50起冤錯案件統計,并結合在西部某省的調研發現,重特大刑事案件的證據體系中,技術性證據出現率接近100%,而且大部分為關鍵證據或是同關鍵證據緊密相關,更應引起重視的是這些關鍵性的技術證據提請專門審查的占比不足20%。如此就導致了技術性證據很容易成為審查的失誤點,甚至直接導致冤錯案件。正如學者分析所言,實踐中,不少冤錯案的“罪魁禍首”之一就是這種錯誤的鑒定意見。綜合調研結果可以判定,技術性證據在刑事案件證據體系中的作用已達到影響案件判決的程度,如果未能對技術性證據進行有效審查,一旦認定偏差,輕者出現量刑失衡,重者造成冤錯案件。
根據案例溯源分析,如果認真對技術性證據進行專門審查,并依法嚴格執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至少可以阻卻冤錯案的發生。以圖1呈現的案件為例,假如辦案過程中能夠有效進行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便不會將呼格案中的血型鑒定和許玉森案中的鞋印鑒定這類種屬認定作為同一認定使用,張氏叔侄案中“從被害人指尖提取的物質中檢測出混合型DNA譜帶,系被害人與張氏叔侄外另一名男性DNA譜帶混合形成”的鑒定意見也會被高度重視。從司法證明的角度來講,通過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提出的質疑點,其證明力至少可以使案件證據無法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標準,進而防止冤錯案的發生,為刑事檢察辦案筑起一道堅實的監督糾錯屏障。

圖1 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主要審查事項及對應案例簡析
目前關于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可行性的質疑,第一方面是理論支撐問題,如有的學者鑒于訴訟和科學(技術)在認知結構上的本質差異,提出作為外行的司法辦案人員“即便手里有種種科學操作指南,也是看不懂、做不來、審不了”,此論斷基本否定了專門性審查的功能。第二方面是法律瓶頸問題,如部分研究文章中提出因缺少法律法規的授權,導致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結果應用受限。第三方面是資源配置沖突問題,主要表現為“案多人少”。
認知轉換學說源于社會心理學的認知理論,“當今創新研究的熱點‘橋接科學家’現象,是對認知轉換過程的直觀描述”,應用到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則集中體現在科學技術與法律適用之間的“橋接”。法治精神指引下,在證據審查過程中,內心確信是重要的審查標準,獨立作出判斷是重要的審查原則。但是當大量高新科技融入證據本身和證據調取過程后,實難苛求法律知識背景的審查人員掌握各類相關知識,進而依據自身認知作出符合審查標準的判斷。同時,法律性裁判(廣義,含各種法律類判斷,不單指法官裁判)本質上是一種人文社會價值裁判,包含了實體、程序、價值等因素,其突出特點是必須作出取舍性選擇,或者判斷為“對”進而認可、或者判斷為“錯”進而否決、疑惑不能確定的等同于“錯”(疑罪從無)。而通過技術手段獲取的證據很多是實驗性的數據、羅列出的表單,本質上是一種實驗結論性判斷。實驗結論本身是科學的,但在法律應用方面出現了錯誤。正是基于實驗判斷與法律裁判的差異,才需要將實驗性判斷轉換成法律性裁判,借以完成證據審查。從理論上講,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核心要義是科學認知轉換到法律認知,模糊性認知轉換成確定性認知。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相關工作便是搭建了科學認知到法律認知、模糊性認知到確定性認知轉換的橋梁。首先,借助技術人員的專業知識審查技術性證據本身是否存在真實性方面的瑕疵,以此保證技術性證據的生成過程均符合專業要求和技術規范,真實性是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核心,一般由技術人員完成,從認知轉換過程角度來講,這是技術人員在認知專業知識并衡量其對認定案件事實的作用。進而技術人員對技術證據所能證明的真實性問題向檢察辦案人員解釋清楚,并在此基礎上將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中的每一個審查項轉換成法律裁判中的要素。這些要素具有兩個特點:一是涵括了技術性證據的證明事項;二是檢察辦案人員能夠獨自理解并判斷。據此,檢察辦案人員最終根據要素評判技術性證據的證據能力和證明力,已然達到內心確信并能夠獨立作出判斷。縱觀認知轉換過程,檢察辦案人員通過技術人員的輔助,拓展了認識范圍,彌補或糾正了對技術性證據的審查偏差,故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認知轉換過程中也蘊含了監督糾錯功能。
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始終存在技術和法律未能有效融合的問題,由此產生一系列制度性困境,如審查范圍、審查條件、人員定位、結果應用等方面的爭議,客觀影響了審查功能的發揮。法律人員技術化可以有效解決上述問題,檢察改革過程中,大量技術辦案骨干入額成為檢察官,在辦案中很好地發揮了自身技術和法律特長,為法律人員技術化提供了范例。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本質上是一項法律審查,因此對審查人員的法律素養要求較高,而對于技術問題要求達到的程度是“看得懂含義,講得清作用”。實踐中,技術化的法律人員有效解決了諸多審查問題,證明法律人員技術化是必要的,也是可實現的。當然,法律人員技術化不是指每位法律人員都可以通過了解專業技術知識便能實現,而是要選取有一定專業基礎的法律人員經過系統的培訓考核獲取相關資格后,使之在某些專業領域勝任對專業問題的專門審查。基于此項前提,將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作為證據審查體系中的一個單獨模塊,以通曉法律和技術的復合型人才為主體組成辦案團隊,專門執行重特大案件中的技術性證據審查,更是對法律人員以技術化為導向的技術性證據審查機制的較好詮釋。如此,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開展完全依據刑事檢察辦案需求展開,無須討論審查范圍和審查條件,同時因法律人員和法律審查的地位是明確的,也由此解決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人員定位和結果應用問題,從而全面突破了制度性困境,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應用于刑事檢察辦案構建了良好的法律環境。
一般而言,審查覆蓋面越寬泛,則作用越顯著,同時也需要更多的辦案力量,便產生了“案多人少”問題。所謂資源配置沖突,核心在于解決人力不足問題,為此引入了智能化技術。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中的違反技術程序類問題和鑒定意見間彼此矛盾類問題的審查,可以借助智能化技術構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輔助平臺,輔助辦案人員完成技術性證據審查工作。基于目前檢察機關智能化輔助辦案系統的功能,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輔助平臺可以加設“預警功能、自動推送功能和智能化比對研判功能”。技術部門可以會同業務部門和信息化部門共同搭建應用環境,構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知識圖譜,借助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開展程序性審查、輔助實質性審查,并借此將分散的檢察技術人員整合起來,通過系統自動推送、網上辦理來實現跨地域聯合辦案。此外,智能化應用替代了檢察技術人員完成重復性、機械性的審查,將促進技術辦案數量、質量大幅度提高,有助于建立公平、有效的考核體系,從而軟化資源配置沖突,提升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辦案質效。
依據對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特征的分析,刑事檢察辦案中以檢驗型技術證據為重點審查對象,從程序和實體兩個角度進行專門性審查,通過提升檢察官的認知能力來避免技術性證據審查錯誤。
檢材的審查主要是審查檢材提取程序不規范、檢材提取不完整、檢材被污染等問題。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實質性審查,同法律概念中的實體性問題并不吻合。實質性審查以專門審查是否涉及專業知識為基準界定,簡言之,需要依托專業知識進行審查的便屬于實質性審查范疇。錢仁鳳案件中未提取藥瓶指紋屬于技術操作規范問題,雖然沒有涉及指紋鑒定的專業知識,但是現實辦案中無法苛求法學背景的檢察官去熟知痕跡檢驗的技術操作規范,因此發現該項審查點仍然需要具備專業知識,屬于實質性審查范疇。
檢驗過程的審查主要是審查檢驗過程是否規范、送檢程序是否合法、鑒定方法是否科學等問題。鑒定方法是否科學是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中專業性最強的審查項之一,需要對技術性證據涉及的專業知識有全面深入的了解,同時還要結合技術性證據的證明事項綜合研判,鑒于檢察技術人員數量和專業構成,很難全面掌握技術性證據涉及的專業知識,因此這部分審查一般需要咨詢外部專家。外部專家是檢察系統外掌握某項專門知識的人,主要是針對技術性證據涉及的專業性知識予以查看、分析、判斷和解釋。
通常鑒定意見可能出現不具有唯一性、不指向犯罪嫌疑人、不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性等問題。如聶樹斌案中的尸檢報告結論,用“分析意見”的形式表述“符合窒息死亡之特征”。從技術檢驗的角度來講,這是一個傾向性意見,但筆者曾就此描述咨詢過5位檢察官的意見,其中4位毫不猶豫地將其認定為肯定性意見,即“被害人系窒息死亡”。調研結果表明,因專業差異,在缺乏有效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情況下,實務辦案人員很容易出現對檢驗鑒定意見理解使用錯誤的情況。鑒于此,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過程中,有必要就模糊性表達的檢驗鑒定意見進行專門審查,并在審查意見中作出明確的解釋,以確保檢驗鑒定意見的正確使用。
矛盾點的審查主要是發現并解決犯罪嫌疑人供述與檢驗鑒定意見矛盾、檢驗鑒定意見之間存在矛盾、訴訟過程中已有專家對之前的檢驗鑒定意見提出相反意見、檢驗鑒定意見與其他證據存在矛盾等情況。如呼格案中,犯罪嫌疑人供述與尸檢報告中描述的“被害人系被扼頸致窒息死亡”明顯不符,然而精準發現此矛盾點,需要熟知扼頸窒息死亡的特征。顯然現實辦案中無法保證每位刑事檢察辦案人員都能熟知各類死亡特征,只有通過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才能有效解決此類問題。
關聯性的審查主要關注技術性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是否存在關聯,該項審查的問題點集中出現在鑒定意見、檢驗報告等技術性證據證明事項錯誤和偽造、變造技術性證據兩類情形。較為典型的如呼格案和許玉森案中,將種屬認定的證明事項錯誤地作為同一認定的證明事項使用;而錢仁鳳案和許玉森案中,簽名和指印造假屬于偽造技術性證據。技術性證據使用中出現關聯性錯誤,部分是有意為之,如偽造變造技術性證據多是主觀所為;部分是無意之錯,如技術性證據證明事項錯誤有些屬于受限于認知能力而出現的錯誤。技術性證據關聯性的審查不但要從專業角度分析相關證據本身,還要將技術同法律對接,進而考證某項技術性證據是否可以用來解決某項法律問題。
圖1是對樣本中涉及的技術性證據審查問題進行梳理,該思維導圖一方面較為詳盡地歸納了實務辦案中技術性證據審查容易出現的問題;另一方面從案件辦理的角度更為直觀地描述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五類事項。針對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存在的問題,對換角度便是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重點,也是監督糾錯功能施行的空間。
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作為法律框架內的一項證據審查工作,必須構建相對完善的規則體系,才能為審查作用的發揮保駕護航。根據前述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自身特征、審查事項及功能研判,規則體系至少包含法律法規和行業規則等層面的規定,用以明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法律地位和職能;檢察技術部門主導頒行的一系列工作機制,借以明晰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實踐運行;加之針對外部專家輔助審查而制定的工作細則,用于彌補技術能力不足。
就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規則體系而言,《刑事訴訟法》和《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主要明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法律地位和基本原則,屬于賦權性規定,如《刑事訴訟法》規定了“有專門知識的人”制度,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便是該項制度設計在檢察實踐中的應用,而《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三百三十四條,作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最主要的法規支撐直接規定了相關工作職責。檢察技術部門的行業條例主要用于頒布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技術規程,屬于指導性規定,如最高人民檢察院頒布的文檢、法醫、司法會計等門類的工作細則中對相應技術門類證據審查的規定,還有即將頒布的《人民檢察院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規定》,均是指導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的具體規程。而部分省級檢察院出臺的一系列“工作細則”著眼于解決工作實際中遇到的問題,屬于操作性規定,一般是各省檢察機關根據技術辦案實際情況頒布,側重點略有不同。如貴州省人民檢察院技術部門為協調檢察技術與檢察業務工作對接,充分發揮檢察技術職能作用,制定的《貴州省檢察技術部門與檢察業務部門建立協作配合工作機制的規定》便是較為典型的解決技術辦案工作對接問題的規定,其中部分條款旨在處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在實踐辦案中委托審批復雜、檢材樣本流轉混亂等問題。
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作為一項傳統的檢察技術工作,其法律依據和運行規則基本是完備的,但是因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本身包含不同的技術門類,受不同專業規則規制,形成的審查結果也不只是一個類型,審查意見還可能是專家意見或是檢驗報告,甚至可能屬于聲像資料或電子數據,因此無法籠統式的明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意見”的法律效力。之所以在某些研究中提及“文證審查(技術性證據審查)意見作為證據使用缺乏法理依據”,是因為部分研究者忽略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意見本身包含不同證據形式的事實,而是將其作為單一的證據形式去考量,顯然從實務辦案和法律規制雙重考量,如此定位是不恰當的。綜上,相關法律法規和行業性規定保證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意見的法律效力,并為其履行職能提供法律保障。
伴隨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作用的愈發顯著,為進一步強化該項工作,各地檢察技術部門會同刑事檢察部門,針對技術性證據審查工作聯合制定了工作機制。如浙江省檢察機關公訴部門協同技術部門制定的《浙江省檢察機關公訴案件技術性證據審查工作規定》,該規定就技術性證據審查中刑檢和技術雙方的職責、委托的程序、資料的流轉、配合的細節等進行詳細規定,從而明確了辦案流程、優化了辦案資源、提升了辦案效率。再如廣西壯族自治區檢察院頒布的《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檢察院關于完善命案中技術性證據審查制度的若干規定》,從命案辦理角度細化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要求。通過梳理相關省市發布的類似工作機制內容,主要涵括三個方面:一是明確職責,鑒于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規定較為籠統,權責不夠明晰,為此各地工作機制中明確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的權責劃分;二是保證效率,檢察實務辦案中某些案件時效性要求較高,按固有程序審批后開展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極易錯過最佳時間,因此各地工作機制中一般對時效要求高的案件規定了特別審批程序;三是考核辦法,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的作用有時未能得到應有評價,故而在工作機制中原則性規定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的評價標準。總體而言,上述三項內容具有共性,工作機制中涉及的其他內容則是各地根據實際情況設計,如有的地區技術辦案人員偏少,便設計了跨地區聯合辦案模式等。檢察技術部門與刑檢部門制定的一系列協作機制作為有針對性的實施細則,促進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實效的發揮。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在明晰審查對象、審查功能、法律地位等要素后,最為關鍵的便是明確工作職責、流程和一系列關于辦案細節的協作方式。各地工作機制的制定實施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落實提供了堅實保障,尤其是刑事檢察部門同檢察技術部門共同制定的若干工作規定,保證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實施效果。
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涉及的專業領域廣泛,以檢察機關目前技術人員的構成很難獨力完成審查任務,因此在實踐中大量聘請外部專家輔助完成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本來這是彌補檢察技術能力不足的有效途徑,但是缺乏相應的規則管理,極易出現專家代替審查、審查缺乏監管等問題。以最高人民檢察院技術信息研究中心下發的《人民檢察院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規定》(征求意見第三稿)為例,作為層級最高的工作規定,僅在第十七條籠統性規定了聘請外部專家的啟動程序,即“檢察人員委托社會機構和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由檢察技術職能部門統一組織對外委托辦理。”繼而在第二十三條原則性規定了外部專家的組成和職責,即“聘請有專門知識的人進行審查、會審,應當組織兩名或者兩名以上審查人進行,如實記錄審查人意見,出具審查意見書或者審查紀要。”顯然僅靠類似兩項原則性條款無法有效規范外部專家輔助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為此亟須完善相應審查規則。目前,借助外部專家輔助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最大癥結即是程序過于隨意,缺少制度化的啟動標準,缺乏合理化的專家庫,未形成規范化的反饋意見,由此導致權責不明,外部專家的作用和公信力大打折扣。解決此類問題,需要構建外部專家輔助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程序模式,規范專家庫的建設和運行,更為關鍵的是出臺正規化的外部專家評審機制。隨著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量的加大,外部專家參與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廣度和深度都會增強,檢察機關和相關專業技術機構及有專門知識的人之間的業務協作漸趨成為工作常態。為規范運行,可以探索由第三方公權力機構,如司法行政部門鑒定管理機構,將專家參與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資質加入到行業認可項目中,并定期對專業機構和人員進行考核,以此實現外部專家評審機制的正規化。
囿于檢察技術的專業范圍和審查能力,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離不開外部專家的參與,外部專家意見也因此被融入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外部專家輔助規則完善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的規則體系,大幅提升了使用審查意見進行監督糾錯的公信力。2021年6月15日,發布了中共中央《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要求以高度的政治自覺依法履行刑事、民事、行政和公益訴訟等檢察職能。在四大檢察協同發展的要求下,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將會擁有更加廣泛的工作領域,如近年來由民事檢察部門牽頭會同檢察院其他職能部門聯合開展的虛假訴訟監督專項活動中,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助力調查核實權的運用,促進虛假訴訟監督案件由“審案”變為“查案”,對通過虛假訴訟監督推動民事、刑事案件雙贏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四大檢察融合發展的模式下,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正在改變傳統的辦案視角,更多關注民事、行政和公益訴訟檢察中技術性證據的勘驗與審查。以公益訴訟檢察為例,2018年6月最高人民檢察院技術信息研究中心在蘇州召開公益訴訟技術辦案工作推進會以后,傳統的法醫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開始向公益訴訟中的食品、藥品衛生和環境污染快速檢測方面傾斜,電子數據、文書檢驗甚至司法會計等鑒定門類也增加了公益訴訟檢察領域的辦案力度,上述變化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主要面向刑檢辦案的局面。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覆蓋全部檢察辦案業務是必然的發展取向,但是刑事檢察是檢察機關的基本職能,在四大檢察中處于基礎地位,影響檢察業務工作全局,因此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工作的重心仍在刑事檢察。尤其是司法體制改革、監察體制改革、健全司法鑒定管理體制改革、檢察內設機構改革,在幾項改革疊加背景下,檢察技術各門類整體上處于人員缺乏狀態,業務骨干轉崗較多,導致技術隊伍斷代、設備空置、專業素能下降。在這種情勢下,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應該集中有限的技術辦案力量,立足刑事檢察辦案主業,就重點領域關鍵問題開展有效的專門性審查,并借此培養人才、孵化機制,為技術性證據專門審查在檢察業務全覆蓋打好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