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談“元宇宙”：Metaverse譯為“仿真情境”更好
——從小說《雪崩》原文、《柯林斯英語詞典》2021年收錄“Metaverse”詞條及尼爾·斯蒂芬森訪談錄談起

文 ｜ 肖方晨

“元宇宙”這個偽概念在中國炒作一波接著一波，現在已經到了第四波。第一波是從2021年美國Roblox 公司3月11日在美國紐交所上市，股票大漲，2021年10月28日Facebook創始人馬克 . 扎克伯格公布將Facebook改名為Meta開始，國內一些產品提供商和一部分風投公司的投資人開始炒作“元宇宙”。緊接著第二波，是有所謂意見領袖（KOL）開始著書立說，開設大師課，進行鼓動宣傳，進而引發專家學者進場，研究報告紛紛出爐，自娛自樂似的“元宇宙”國際會議蜂擁召開。第三波是上海帶頭，北京、河南等許多省市的“元宇宙”規劃紛紛出臺。上海市培育“元宇宙”新賽道行動方案（2022—2025年）；北京市要將北京城市副中心通州區打造成“元宇宙”的應用示范區；河南省《河南省元宇宙產業發展行動計劃(2022—2025 年)》。其他省份也在建園區和打造形形色色的中心?，F在是第四波，各種自媒體、短視頻鋪天蓋地地大講“元宇宙”，這些資本媒體和短視頻只追求流量，內容雖短但語氣嚇人。這一波一波的狂熱炒作不禁讓人想起十七世紀荷蘭的郁金香熱，其對于發財的渴望、羊群效應都有相似之處。

盡管目前炒作者一口咬定“元宇宙”就是尼爾·斯蒂芬森在科幻小說《雪崩》創造的。那么我們就從英文小說《雪崩》原文關于“Metaverse”的描述探究應該如何翻譯。小說的兩處原文（英文版23頁最后一自然段和24頁倒數第二自然段）及對應四川科技出版社的中文版本中譯者郭澤先生的譯文如下：

郭澤先生翻譯“Metaverse”采用了直譯法，將其翻譯為“超元域”。在其中文譯本的開始，關于尼爾·斯蒂芬森的介紹中，有一段談《雪崩》到底是一本什么樣的書，提出了六個嘗試性答案。其中第六條：“它（小說《雪崩》）是有著堅硬技術內核及超凡想象力的一流科幻小說。它展現的‘超元域’（虛擬實境技術）對后來的計算機技術，尤其在游戲領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郭澤先生在這里把直譯的“超元域”意譯為“虛擬實境技術”，這樣就更貼近了斯蒂芬森所創造的新詞“Metaverse”的原意。

科幻小說在西方尤其是美國比較流行，從蒸汽朋克小說“復刻”過去的維多利亞時代，到賽博朋克小說創造了賽博空間，再到斯蒂芬森的小說《雪崩》創造出Metaverse，都是為小說的內容服務的。科幻小說一般包含“三要素”，或者說有三種屬性：第一要邏輯自洽；第二要有科技元素；第三要有人文情懷。斯蒂芬森知識淵博，而且做過計算機軟件編程員，以他的技術背景，他對電腦網絡和黑客的生活狀態有深入的了解和深刻的感受。因此他在創作《雪崩》時創造了新詞Metaverse（虛擬實境）和小說主人公，即生活在現實社會中又通過電腦和他的目鏡（類似于今天的VR眼鏡）進入虛擬的情境相互對應。這樣故事的邏輯和科技的邏輯完全自洽。就是現實和虛擬之間的對應，和宇宙沒有一點關系。如果讀過《雪崩》，人們不難理解這一點。我個人認為將Metaverse譯為“仿真情境”更為合理，因為小說中描述的地區、社會各種形態都能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原型。

在小說中，“Metaverse”的地點選在美國洛杉磯市的近郊。這里除美國的洛杉磯外，還有黑手黨老大恩佐大叔領導的“新西西里”；亞洲人李先生管轄的“李先生大香港”地區。在這里還有各種組織進行著情報、毒品、軍火的交易。因此可以說“Metaverse”就是作者要批判的社會現象的投影，和什么“元宇宙”扯不上關系。

另外，《柯林斯英語詞典》編撰團隊2021年將“Metaverse”收入詞典。此時這個被創造的新詞已經誕生29年了。《柯林斯英語詞典》的解釋是：A proposed version of the internet that incorporates three-dimensional virtual environments?！犊铝炙褂⒄Z詞典》的一大特點是用完整的英文自然句子解釋詞條，充分反映單詞在語境中的典型意義及用法（百度百科的說明）。

我曾經請不同領域里的人對小說《雪崩》中的“Metaverse”一詞上面兩次出現的段落進行翻譯，同時也對《柯林斯英語詞典》中“Metaverse”詞條進行翻譯。這些人中有資深的計算機軟硬件專家現任東華信息與系統科學技術研究院的執行院長林明貴先生；有在中國駐美國大使館工作過現在印尼蘇門答臘領事館工作的劉宇清女士；有中國在美國斯坦福大學從事博士后研究的司念先生；有華東政法大學在校學生肖天澤同學。比較不同經歷的人對“Metaverse”的理解，其中，對小說中的原文的譯文大部分是一致的，只是對于“Metaverse”的理解有所不同。

上述幾位對“Metaverse”的意譯都不完全相同，但大致意思是相似的。林明貴先生認為應該譯成“比特空間”或“布爾空間”，劉宇清女士認為應譯為“虛擬世界”，司念先生和肖天澤同學認為就是“Metaverse”的音譯“麥塔沃斯”，然后加以解釋為3D互聯網。

對于《柯林斯英語詞典》關于“Metaverse”詞條的翻譯，大家基本一致。林明貴先生的譯文是：“一種融合三維虛擬現實技術的互聯網新版本”；劉宇清女士的譯文是：“一種互聯網概念，包含三維的立體環境”；司念先生的譯文是：“一種包含三維虛擬環境的網絡版本”；肖天澤同學的譯文是：“提出并建議為虛擬的三維互聯網版本”。可見大家的理解翻譯基本一致，這與“宇宙”沒有一點關系。更不用說“元宇宙”，及中文意思的“最高宇宙”和“第一宇宙”了。

最有說服力的是“Metaverse”一詞的創造者尼爾·斯蒂芬森在2022年2月接受中國《新京報》的連線采訪時的談話。斯蒂芬森在整個采訪中沒有表達出任何 “元宇宙”的意思。他明確表示：“Metaverse里的一切都是虛擬的。除非你用某種新技術來創造連接方式，否則就不能直接連接到現實世界。不過，連接現實世界并不是我們創造‘Metaverse’的目的。我是一名小說家，我的工作是講述有趣的故事，讓人們閱讀時樂在其中，有的想法并不完全符合現實……”。

需要說明的是，這是一次連線采訪，并沒有說明新京報的記者是用什么語言對斯蒂芬森進行采訪，如果用中文采訪斯蒂芬森，需要一名翻譯，如果用英文采訪，采訪者說“Metaverse”時意思是“元宇宙”，而被采訪者斯蒂芬森認為就是自己創造的詞“Metaverse”，這就形成了錯位的對話，對于“Metaverse”的理解不在一個頻道上。盡管采訪的標題相當震撼：《專訪來了，“元宇宙之父”如何看當今“元宇宙”熱潮？》。訪談中，斯蒂芬森表現出一個學者和科幻作家的嚴謹、真誠和邏輯自洽，沒有被忽悠到溝里去，有興趣的人可以在網上搜索這篇專訪。

對于上述內容總結一下：

一、《雪崩》的翻譯者郭澤先生將“Metaverse”翻譯為“超元域”。在小說中，譯本開篇又將“超元域”解釋為“虛擬實境技術”。

二、不同經歷的人根據小說的故事情節將“Metaverse”譯為“比特空間/布爾空間”、“虛擬世界”或音譯為“麥塔沃茲”，然后加以解釋。

三、權威的英語詞典之一，柯林斯詞典對“Metaverse”詞條的解釋大致是“融合三維虛擬技術的互聯網新版本”的意思。

四、小說作者在采訪中不認同“元宇宙”的概念。而且在采訪中明確說明“Metaverse的優點是可以與人交流，獲得更多信息，嘗試新的游戲等，而它的缺點是可能失去隱私，也可能失去社會凝聚力，因為人們對何為真何為假已沒有共識。因此，我希望當開啟下一代技術的時候，我們能從上一代技術中吸取教訓，試圖利用新技術做建設性和有用的事情?！?/p>

以上四點已經更充分地證明“元宇宙”概念的荒謬性。

我將“Metaverse”理解為“仿真情境”，是基于《雪崩》這部小說本身的設定。小說虛構故事發生的時代是本世紀末，地點是在美國洛杉磯郊區，故事中人物、機構都和現實有相似性。模仿是人類習見的行為，而《雪崩》中發生的一切都是現實在虛擬場景中的反映。仿真技術就是利用科技的手段進行模仿。進入電子計算機時代，仿真技術有了質的飛躍，已經成為一個科技體系。小說中虛擬場景中的一切都是靠各種仿真技術集成在一起完成的。而在虛擬場景中，需要用電子計算機和光纖網絡，及各種機械的、光學的、顯示的、聲學的等技術經過仿真集成在一起才能形成在“Metaverse”中的情境。也就是說VR、AR、MR都是電子計算機數字仿真技術，工作原理有不同，而虛擬情境則是電子計算機各種數字仿真技術的集成。

林明貴先生對“Metaverse”的理解也是很有道理的，他認為“Metaverse”應該譯為“比特空間/布爾空間”是有科學原理根據的。電子計算機數字仿真技術模擬的虛擬場景以信息的比特形式存在，而二進制的比特形式由數學家布爾二進制邏輯代數（布爾代數）運算決定。

由此可見，對于一個由科幻小說中創造的一個新詞有不同理解是正常的，但應該相互交流討論，而不能像目前的輿論一樣，在媒體上幾乎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我們為什么對這個問題如此關注，因為語言是思維的工具，概念是思維邏輯的起點。如果我們按中文“元宇宙”的意思，“第一宇宙”或“最高宇宙”的概念去思考，就會出現混亂的思維邏輯結果。如果我們按照自然科學技術，具體來說，按照電子計算機數字仿真技術方向去思考，就會感謝為我們開拓和奠基的科學理論和技術基礎的科學巨匠們，如近代數學家布爾，控制論創始人維納，計算機科學家馮 . 諾依曼、圖靈，信息論開創者香農。我們應從他們身上汲取創新的智慧，研究科學理論和科學技術的發展變化的路徑，為我國正在培養的自己真正的基礎理論科學家提供參考。

面對當下和未來，計算機數字仿真在各個領域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是當前由于偽概念“元宇宙”引發的炒作，有可能把計算機數字仿真應用引向歧途。我們將繼續以科學的態度關注這一領域的發展。堅持真理，修正錯誤，為產業發展貢獻我們微薄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