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腹痛病因病機源流考※

姜德友 于 琨 溫 馨

(1.黑龍江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金匱要略教研室，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0；2.黑龍江中醫藥大學2021級碩士研究生，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0；3.山東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金匱要略教研室，山東 濟南 250355)

婦女不在行經、妊娠及產褥期間發生小腹或少腹疼痛，甚則痛連腰骶者，稱為“婦人腹痛”，亦稱“婦人腹中痛”[1]。本病始見于漢代張仲景《金匱要略》，其后各家對本病的病因病機論治多有闡發。我們挖掘整理婦人腹痛相關的古籍文獻，從病名、病因病機方面進行研究，考察其學術脈絡和規律，以期為現代婦人腹痛的理論研究和臨床實踐提供借鑒。

1 釋名

古代中醫學文獻中并無“婦人腹痛”病名，而本病主要臨床表現為下腹疼痛、腰骶部痠脹疼痛，常在勞累、性交、經期前后加重，可伴月經不調、白帶增多、低熱、疲乏或不孕等。依據上述癥狀，古代醫家對本病的記錄散見于“腹痛”“婦人腹中痛”“月經不調”“帶下病”“癥瘕”“熱入血室”“不孕”等癥狀描述或疾病論述中[2]。

最早記載婦人腹痛癥狀的中醫古籍為《金匱要略》，其“卷下”中曰“婦人六十二種風，及腹中血氣刺痛，紅藍花酒主之”“婦人腹中諸疾痛，當歸芍藥散主之”“婦人腹中痛，小建中湯主之”，于此，張仲景按病機治則訂立婦人腹痛之辨治雛型。漢代以來的醫家對本病有諸多不同的稱謂，但未明確將其命名為婦人腹痛。至1997年《中醫婦科學》中首見婦人腹痛之病名，且對本病的辨證分型與治則治法進行了系統全面的分析。

古代文獻覆蓋時空廣闊，遣詞用字隨時代不同而有所變遷，綜合分析婦人腹痛之歷史稱謂，多循病證特點疼痛之規律而命名，可歸納為以下4種分類命名。

1.1 以疼痛部位分類命名 歷代醫家對本病疼痛部位之描述紛繁詳盡，有小腹(少腹)、心腹、脅腹、腰腹、臍腹、腹痛引陰股、腹痛引陰中、腹痛引命門等。如宋代楊倓《楊氏家藏方》載“婦人血海虛冷，月水不行，臍腹疼痛”，明代龔廷賢《萬病回春》引《脈經》云“寸關調如故，而尺脈絕不至者，月水不利，當患小腹引腰痛”，清代沈金鰲《婦科玉尺》言“若經水不調，血氣攻注，遂致腹脅疼痛”。

1.2 以疼痛性質分類命名 婦人腹痛據其疼痛性質，記載更是不勝枚舉，有腹滿痛、腹脹痛、腹墜痛、腹轉痛、腹絞痛、腹刺痛、腹陣痛、腹冷痛、走疰腹痛、腹上下旋痛等。如西晉王叔和《脈經》云“婦人少腹磊轉痛，而復自解，發作無常”，宋代王兗《博濟方》載“女人血海久冷，月候不勻，走疰腹痛”，金代李杲《蘭室秘藏》言“白帶久下不止，臍腹冷痛……此病皆寒濕乘其胞內”。

1.3 以疼痛程度分類命名 以疼痛程度、輕重緩急作為表述，有疼痛急暴、劇烈、難以忍耐，亦有疼痛徐緩，可以忍耐。如唐代《張氏婦科》云“有熱勝者：其月水必先期而至。如大熱者，其腹大痛；微熱者，其腹微痛”；明代朱橚等《普濟方》載“腹中切痛”“心腹痛”“臍腹痛不可忍”“心腹痛欲死”等，清代周學海《脈義簡摩》言“腹痛多由肝氣之逆，而肝氣之逆又分虛實……實者，急切如錐刀；虛者，隱隱而脹滿也”。

1.4 以疼痛發作時間分類命名 按婦人腹痛發作時間分類，常與經、產、房事、情志、勞作等緊密關聯。如明代方廣《丹溪心法附余》云“疼痛之中，有常時作痛者，有經前經后作痛者”，清代蔡貽績《醫學指要》言“未行而先腰腹疼痛者，由七情憂郁所致……行過而腹痛者，由去血過多而血海空虛也”，清代馮兆張《女科精要》曰“產后臍腹忽痛，乃呼吸之間，冷風乘虛而入”。歷代醫書所記載婦人腹痛之疼痛特點各異，豐富了本病的內涵。

2 病因病機考略

張仲景在《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并治》中概述“虛、積冷、結氣”為婦人雜病總病機，強調氣血虛少，陽氣不足；寒邪凝結，久積不散；氣機郁結，血脈不通是婦科諸疾之病理基礎，為婦人病審因論證開創先河。婦人腹痛作為常見的婦科雜病之一，歷代醫家對其認識系統而廣泛，多從奇經、臟腑、氣血功能失調，濕邪內侵，攝生不慎等角度分析婦人腹痛的發生機制，歸納總結如下。

2.1 奇經為病 奇經八脈，以小腹部位為循行之所，或為起點，或為交會樞紐。古代中醫籍中，有關婦科的病機頗多與奇經有關，若婦科不究奇經，猶似隔靴搔癢，難以推敲病機，誠如明代李時珍《奇經八脈考》言“醫不知此，罔探病機”，一旦奇經八脈功能異常，則變生經、帶、胎、產、雜諸疾，婦人腹痛亦在其列。

2.1.1 沖任損傷 沖為血海，任主胞胎，其脈與女性生理功能的發揮及病理過程的衍變密切相關。隋代巢元方《諸病源候論》論婦人病，凡月水不調候五論、帶下候九論、漏下候七論、崩中候五論，皆以損傷沖任立論。明代薛己《校注婦人良方》同樣強調外邪損傷沖任、沖任氣血勞損為婦人病的主要病機[3]，乃有“婦人病有三十六種，皆由沖任勞損而致”的著名論斷。婦人腹痛以沖任損傷立論亦比比皆是，宋代陳自明《婦人大全良方》[4]云“若經候時行時止，或淋瀝不斷，腹中時痛，其脈沉細，此因寒熱邪氣客于胞中，沖任不調”，指出此腹痛非因虛弱，乃寒熱邪氣入侵胞宮，致沖任不調而成。明代李時珍《奇經八脈考》[5]載“《脈經》曰：脈來中央堅實，徑至關者，沖脈也。動苦少腹痛，上搶心，有瘕疝，遺溺，脅支滿煩，女子絕孕”“寸口脈來緊細實，長至關者，任脈也。動苦少腹繞臍，下引橫骨，陰中切痛”，既具體描述沖、任二脈為病所對應脈象形態，又指出病均可現少腹部疼痛之癥。

2.1.2 督脈失司 督脈乃督領婦人經脈之海也。《素問·骨空論》云“督脈為病，脊強反折……此生病，從少腹上沖心而痛，不得前后，為沖疝，其女子不孕、癃、痔、遺溺、嗌干”。女子屬陰，以血為用，沖任之陰血需督脈之陽氣的溫煦方可發揮濡養作用。若督脈生疾，督陽不達，沖任不通，胞宮失養，加之胞客虛寒，可致女子少腹冷痛，宮寒不孕等。

2.1.3 帶失約束 唐代楊玄操注釋《難經》時說“帶之為言束也，言總束諸脈，使得調柔也”，凡上下縱行過腰腹之經脈無不受其約束，帶脈與諸多經脈、臟腑器官相聯系，其功能失常會出現諸多病證[6]。《難經·二十九難》云“帶之為病，腹滿，腰溶溶如坐水中”，后世楊上善亦崇其說“帶脈二穴，主腰腹縱，溶溶如囊水之狀，婦人少腹痛，里急瘈疭，月事不調，赤白帶下”，指出帶脈失約致腰腹脹滿冷痛等月事、帶下病候。晉代王叔和《脈經·卷十》載“中部左右彈者，帶脈也。動苦少腹痛引命門，女子月水不來，絕繼復下止，陰辟寒，令人無子”，從脈象的角度描述了帶脈病所出現少腹痛牽引命門等病癥。清代沈金鰲《雜病源流犀燭·帶脈病源流》[7]中將帶脈病表現在腰腹部不適、疼痛之因機加以總結“中分不運，必病腹滿；陰陽兩虛，中分弱而不能鎮定，必病腰溶溶如坐水中……陽不能勝，不能固守于天樞，陰氣得以襲之，必病左右繞臍腰脊，痛沖心腹；邪客于太陰之絡，必病腰痛引小腹控眇，不可以養息。此皆帶脈所生病也”。

2.1.4 二維、二蹺不調 婦科病多以小腹病變為主，與匯集于腹的維、蹺關系密切，每多出現維脈、蹺脈的病證。《難經·二十九難》云“陽維為病苦寒熱”“陰維為病苦心痛”，婦人腹痛如虛損日久出現寒熱者，大多與陽維有關，有屬陰虛血虧而兼有少腹疼痛的癥狀，方是陰維的病候[8]。明代李中梓《內經知要》載“二蹺為病，苦癲癇，寒熱，皮膚淫痹，少腹痛，里急，腰及髖窌下相連，陰中痛，男子陰疝，女子漏下”，蹺脈氣機阻滯不暢，則臟腑失養，腠理失濡，陰陽拘急,可在其循行所過之少腹、腰髖等部位出拘攣、疼痛。

2.2 臟腑功能失調 婦人腹痛是一個涉及多臟腑而復雜之疾病，腎、肝、脾三臟在本病發病中的作用倍受重視。《婦科秘本三種》[9]闡述“按婦人童幼天癸未行屬少陰，天癸既行屬厥陰，天癸已極屬太陰。此三者，祖氣生化之源也，故血之資根在于腎,血之資生賴于脾,血之藏納歸于肝。三者并重，乃先天之體耳”，明確指出肝脾腎三者并重，為女性的先天之體。清代沈金鰲《雜病源流犀燭·腹少腹病源流》載“后世醫者，都以腹分三部，大腹屬太陰脾，臍腹屬少陰腎，少腹屬厥陰肝”，表明腹部疾患多從肝脾腎辨治。

2.2.1 肝氣郁結 《素問·至真要大論》曰“婦人少腹痛，目眛眥，瘍瘡痤癰，蟄蟲來見，病本于肝”，言明婦人腹痛為足厥陰肝病。清代傅山《傅青主女科》[10]載“婦人有經水忽來忽斷，時疼時止，寒熱往來者，人以為血之凝也，誰知是肝氣不舒乎”，婦女以血為主，肝為藏血之臟，以氣為用，性剛而喜疏泄，肝氣疏泄有序方能血脈流通，肝氣不舒，阻滯胞脈，血行不暢，不通則痛[11]。肝氣郁結，日久化火，或肝郁致使陰血虧少，氣分偏盛，氣有余乃成肝火，則有“婦人有經前腹疼數日，而后經水行者，其經來多是紫黑塊，人以為寒極而然也，誰知是熱極而火不化乎!夫肝屬木，其中有火。舒則通暢，郁則不揚。經欲行而肝不應，則抑拂其氣而疼生。然經滿則不能內藏，而肝中之郁火焚燒，內逼經出，則其火亦因之而怒泄。其紫黑者，水火兩戰之象也；其成塊者，火煎成形之狀也。經失其為經者，正郁火內奪其權耳”。

2.2.2 脾胃虛弱 張仲景以小建中湯治療婦人腹痛，清代李彣《金匱要略廣注》指出“此中氣不足而致腹痛也”，清代尤怡《金匱要略心典》闡述到“營不足則脈急，衛不足則里寒，虛寒里急，腹中則痛”。清代蕭塤《女科經綸》引《產寶方》云“或外感風寒，內受邪熱，脾胃虛弱，不能飲食。食既不充，營衛抑遏，肌膚黃燥，面無光澤，時發寒熱，腹脹作痛，難于子息”，脾胃虛弱，氣血乏源，胞脈失養，不榮則痛，或氣虛血少無力行血，脈阻血瘀，不通則痛。《傅青主女科》[10]載“今帶脈之急者，由于腰臍之氣不利也；而腰臍之氣不利者，由于脾胃之氣不足也；脾胃氣虛，則腰臍之氣閉，腰臍之氣閉，則帶脈拘急”，脾主中氣，是氣機升降的樞紐，脾土不運，則腰臍之氣不利，乃致婦人少腹緊迫、急而不舒。

2.2.3 腎氣虧虛 腎居下焦，為元氣之根，《素問·奇病論》曰“胞絡者，系于腎”。胞宮的生理活動與腎氣盛衰息息相關，腎氣虧虛則胞宮失養，發為婦人腹痛。其中，對于行經后少腹疼痛，許多醫家認為經后血海泄溢，氣血驟虛，責之氣血不足，傅山[10]獨排眾議“婦人有少腹疼于行經之后者，人以為氣血之虛也，誰知是腎氣之涸乎？夫經水者，乃天一之真水也。滿則溢而虛則閉，亦其常耳。何以虛能作疼哉？蓋腎水一虛，則水不能生木，而肝木必克脾土，木土相爭則氣必逆，故爾作疼”，認為腎氣虧虛，水不涵木，肝氣上乘而侮脾土，氣失和順而腹痛。

2.2.4 肝脾失調 張仲景以當歸芍藥散治療婦人腹痛，元代趙以德在《金匱方論衍義》中指出“此腹痛者，由中氣脾土不能升，陰陽二氣乖離，肝木乘克而作痛”，尤怡《金匱要略心典》闡述“婦人以血為主，而血以中氣為主，中氣者，土氣也，土燥不能生物，土濕亦不生物……燥濕得宜，而土能生物，疾痛并蠲矣”，認為本病為厥陰、太陰同病，肝脾失養，木旺克土，脾氣益虛，失于運化，濕濁內生，肝木之陷由脾土之濕所致[11-12]。《女科經綸》引薛立齋言“腹脅作痛，正肝脾二經證”，清代程國彭《醫學心悟·腹痛》亦宗此說“肝木乘脾，則腹痛”，強調肝脾不調致腹中疼痛。清代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載“室女經水不調，先后非一，來期必先腹痛，較之平日為重，飲食大減。始于初夏，入秋下焦常冷，腹鳴，忽瀉忽結 ”，葉天士判定此乃肝氣偏橫，脾胃之氣受戕，肝脾不調，使血滯濕留，發為腹痛。

2.3 氣血為患 氣為百病之長，血為百病之胎。《婦人大全良方》[4]曰“婦人之病有異于丈夫者，或因產后血虛受寒，或因經水往來取冷過度，非獨因飲食失節，多挾于血氣所成也”，氣血是人體一切生命活動的物質基礎，女子尤是，女性的生理病理無不與氣血的盛衰暢滯密切相關，如氣血為患，則諸證蜂起[13]。誠如宋代醫家寇宗奭言“夫人之生以氣血為本，人之病，未有其不先傷其氣血者”。明代武之望《濟陰綱目》載“經事來而腹痛者，經事不來而腹亦痛者，皆血之不調故也，欲調其血，先調其氣”，強調婦人腹痛總因血脈不調，主張以調和氣血之法論治。

2.3.1 氣血虛損 宋代齊仲甫《女科百問》[14]中對經水欲行，先身體痛或腹痛的原因做出解釋“經脈者，行血氣，通陰陽，以營衛周身者也。血氣盛，陰陽和，則形體適平。或外虧衛氣之充養，內乏營血之灌溉，血氣不足，經候欲行，身體先痛也”。婦人以血為本，賴氣為用，氣血兩虛，經候欲行時陰血下注胞中，氣隨血泄，周身缺乏氣血溫養濡潤，經脈失養，不榮腹痛。清代何濤、浦天球《女科正宗》云“大凡治婦人不過以陰血為主，陰盛血充則百病不生，陰虛血少則諸病作焉”，強調血虛變生婦科諸疾。清代王邦傅《脈訣乳海》中對血虛腹痛之脈象進行描述“四澀者陰也，指下尋之似有，舉之全無，前虛后實，無復攻序曰澀，主腹痛”。清代沈堯封《沈氏女科輯要箋正·胃脘痛、腹痛、少腹痛》言“失血太多，則氣亦虛餒，滯而為痛”，氣血兩者，和則俱和，病則同病，血衰氣餒，運行無力，血行遲滯，以致腹痛。

2.3.2 氣滯血瘀 氣血相互滋生、依存，在病機上每每氣病及血、血病及氣、氣血不和、氣血同病，易致氣滯血瘀型婦人腹痛的發生[15]。元代朱丹溪《格致余論》曰“將行而痛者，氣之滯也”，指出氣機阻滯，氣不能帥血暢行，血不能隨氣流通，經水滯于胞宮而發生經前腹脹腹痛。明代趙獻可《邯鄲遺稿》同樣遵從此說“因氣不和，致血不能流轉而經不調、臍腹疼痛者，是血凝氣結”，氣結、氣滯則血瘀，經脈不通，血氣不得周流運行，產生不通則痛的腹痛病癥。清代葉其蓁《女科指掌》云“沉緊細動皆主腹痛……其脈沉緊，此由血積不散，為氣所沖，新血與故血相搏故痛”，言明邪與血結，積聚不散，瘀血阻滯經脈，新血不得歸經，血瘀氣滯，氣沖血搏為痛。由此可見，氣滯、血瘀是形成婦人腹痛的重要因素，但二者輕重之別于癥、機亦有差異，清代吳謙《醫宗金鑒·婦科心法要訣》給予解釋“經前腹脹痛，但脹過于痛，氣滯血也。若痛過于脹，是血礙氣也”。

2.3.3 瘀阻胞宮 《婦人大全良方》[4]的問世，首先提出“婦人以血為本”的重要學術思想，其云“然婦人以血為基本，氣血宣行，其神自清。所謂血室，不蓄則氣和，血凝結則水火相刑”，對于“血室”的認識，古代醫家見解不一，多半醫家認為是指胞宮。水火相戰，煎熬成瘀，瘀血凝結于胞宮，胞脈阻滯不通，腹痛乃成。明代張景岳《景岳全書·婦人規》[16]言“瘀血留滯作癥，惟婦人有之”，認為癥瘕主要病因病機為血瘀，“其證則或由經期，或由產后，凡內傷生冷，或外受風寒，或恚怒傷肝，氣逆而血留，或憂思傷脾，氣虛而血滯，或積勞積弱，氣弱而不行。總由血動之時，余血未凈，而一有所逆，則留滯日積而漸以成癥矣”。婦人或感受寒邪，寒客沖任，與血搏結，或憂郁氣結，沖任阻滯，氣聚血凝，或體虛脾傷，氣血生化乏源，運血無力停聚，漸積皆可成癥，然病機之本，不離瘀血[17]。張景岳其后又言“血瘀作痛，或成形不散，在臍腹之下”。瘀血阻滯胞宮，痛在臍腹之下，當屬婦人腹痛之范疇。

2.3.4 敗血惡露不盡 婦人月經不盡，或產后以及流產后，惡露敗血殘留，在于腹中，腹痛乃成。《婦人大全良方》載“產后惡血，雖常通行，或因外感五邪，內傷七氣，致令斬然而止，余血停積，壅滯不行，所下不盡，故令腹痛”。產后百節開張，敗血走留諸處，但因外感、七情等因素，壅滯胞絡氣血，使惡血稽留，排出不盡，留停日久不散，結聚成此疼痛。金代張子和《儒門事親》說“婦人產余之疾，皆是敗血惡物，發作寒熱，臍腹撮痛”，并強調此惡露不快，敗血停凝之勢當慎用溫熱之劑，止作寒治，應予四物湯合涼膈散攻下，利以數行，使惡物俱盡乃愈。《濟陰綱目》言“其發腹痛，逆氣上行，此為胞中有惡血，久則結成血瘕”，武之望在“胞門傷”病理特點的基礎上，直指胞中惡血為本病來源，即“離經之血”瘀積日久而成血瘕，后世沈金鰲在《雜病源流犀燭·積聚癥瘕痃癖痞源流》[7]中對其疼痛特點加以詳細描述“血瘕，留著腸胃之外及少腹間……少腹急痛，陰中若有冷風，亦或背脊疼，腰疼不可俯仰”。

2.4 濕邪內侵 《素問·太陰陽明論》云“傷于濕者，下先受之”。濕邪侵襲人體，易趨下部陰位臟腑及組織器官，盆腔位于下焦，系濕邪易襲之所[18]。濕邪致病, 徐而不驟,潛藏于內,積久而發。其濡潤、黏滯的特性，與婦人腹痛表現為纏綿難愈、易反復發作相吻合。濕邪可與外來寒、熱相合，又可隨體質的陰陽盛衰而發生寒化或熱化，表現為寒濕或濕熱之象[19]。邪氣兼夾為患，使本病的病機更加復雜，愈發膠著難解。

2.4.2 寒濕凝滯 濕與寒邪相合，濕郁寒凝，客于沖任、胞中，血為寒濕所凝，氣血流通不暢，發為小腹冷痛，誠如《蘭室秘藏》載“白帶久下不止，臍腹冷痛，陰中亦然……此病皆寒濕乘其胞內”。經行、產后、術后，婦女體虛，顧攝不慎，或所處環境陰冷潮濕，寒濕之邪侵襲人體；或素體陽虛，水濕不化，寒濕內滯；或寒濕之邪由陰戶而入，直中胞宮，寒濕日久阻滯氣血，氣血運行不暢成瘀，終致“濕”“寒”“瘀”互結而發病。后世傅山[10]亦推崇李東垣之說，認為婦人腹痛多由寒濕之邪所致，其言“夫寒濕乃邪氣也，婦人有沖任之脈。居于下焦，沖為血海，任主胞胎，為血室，均喜正氣相通，最惡邪氣相犯。經水由二經而外出，而寒濕滿二經而內亂，兩相爭而作疼痛”，指出寒、濕之邪損傷沖任二脈，沖任為婦人之血室，經事將來，邪與血爭，故作疼痛。另外，“濕勝則陽微”，寒濕傷陽，陽氣不振，臟腑失溫，寒從中生，脾失運化，腎失氣化，濕邪再生，寒濕日盛[22]。多臟受累，因果相干，其勢反復。

2.5 攝生不慎 宋代陳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23]曰“婦人三十六病……多因經脈失于將理，產褥不善調護，內作七情，外感六淫，陰陽勞逸，飲食生冷……犯時微若秋毫，作病重如山巒”。強調經產不慎，七情內傷，六淫乘襲，勞逸失度，飲食失宜等為婦人病的主要病因。明代孫志宏指出婦人腹痛乃邪正相搏而使然，其《簡明醫彀》言“婦人患此，皆由臟腑虧虛及氣滯不暢，兼以七情動于中，六淫襲于外，邪氣干之故痛作”。孫志宏認為，本病主要病機為本虛標實，本虛者，為正氣不足，臟腑虧損；標實者，為邪氣蓄積，胞絡受阻。正邪交爭，反復進退，虛實交錯， 遷延難愈。

2.5.1 風寒客滯 六淫外邪之中，尤以風、寒邪氣與本病密切相關。眾多醫家認為，本病多由風冷邪氣與體內氣血相搏擊，而致寒凝氣滯瘀血，或寒濕凝滯胞宮，而見腹痛[24]。張仲景以紅藍花酒治療婦人腹痛，清代魏荔彤《金匱要略方論本義》中指出“婦人腹中，經盡之時及產子之后，率皆空虛，風入無所捍衛，此風及腹中之由也”，認為風邪乘婦人體虛之時侵入腹中或胞宮，搏結氣血，血凝氣滯，以致腹中刺痛。溫經湯亦為張仲景治療婦人腹痛代表方“婦人年五十所，病下利，數十日不止，暮即發熱，少腹里急，腹滿，手掌煩熱，唇口干燥……曾經半產，瘀血在少腹不去……當以溫經湯主之”。此病因為“曾經半產”，瘀血未盡，新血難生，風寒客于胞中，沖任虛寒，胞宮失養，則諸證作矣。歷代經典著作皆有感受風寒致婦人腹痛之記載，如《諸病源候論·婦人雜病諸候》言“腹痛者，由臟腑虛弱，風冷邪氣乘之，邪氣與正氣相擊，則腹痛也”，《婦人大全良方》[4]言“夫婦人小腹疼痛者，此由胞絡之間夙有風冷，搏于血氣，停結小腹，因風虛發動與血相擊，故痛也”，諸醫家對于虛損及風寒作為致病因素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2.5.2 情志過極 七情乃人之常有，然而太過不及，強烈持久等不良情緒，皆可導致氣血不調，傷及臟腑，而發生婦人腹痛[25]。唐朝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26]載“女人嗜欲多于丈夫，感病倍于男子，加以慈戀愛憎、嫉妒憂恚、染著堅牢，情不自抑，所以為病根深，療之難瘥”。《女科正宗》載“婦人之病，十倍于男子，蓋婦人身居關內，既不諳世情，又不能變通，事多掣肘，抑郁莫伸，故其為病常多氣郁，郁久則生火”。婦人相對于男子來說更為敏感細膩，思慮憂郁，容易受七情困擾，且古代婦人多深處閨房，易受精神刺激以致情志抑郁，氣結傷肝，沖任損傷，胞宮失常[27]。宋代嚴用和《濟生方》曰“《內經》云百病皆生于氣……氣之為病，男子婦人皆有之，惟婦人血氣為患尤甚。蓋人身血隨氣行，氣一壅滯，則血與氣并。或月事不調，心腹作痛”。當情志活動劇烈，過度，持續時間久時，必然影響臟腑氣血功能，沖脈阻滯，胞脈不暢，不通則痛，造成婦人腹痛。因此，防止七情過極，保持心情愉快，暢達氣機，對預防本病十分重要。

2.5.3 經產不慎 婦人在經行前后、產后或流產后，氣血不足，衛外不固，血室空虛，若調攝不慎，諸癥乘虛易入。《備急千金要方》[26]載“產后未滿百日，胞絡惡血未盡，便利于懸圊上及久坐，濕寒入胞里，結在小腹，牢痛為之積聚”。宋代《陳素庵婦科補解·經行入房論》[28]載“經正行而男女交合，敗血不出，精射胞門，精與血搏，入于任脈，留于胞中，輕則血瀝不止，陰絡傷則血內溢，重則瘀血積聚，少腹硬起作痛”。清代林珮琴《類證治裁·痃癖癥瘕諸積論治》載“經行浴水，水精與邪氣襲入子戶，形如小袢，少腹切痛”。清代鄭玉壇《彤園醫書·婦人科》載“因行經時竭力勞作，衣褲汗污，不即更換，濕郁汗穢侵入成瘕……小腹切痛，陰內拘急，腰背牽疼”。經期、產后血室正開之時，或利于懸圊上或行房事或浴水或不及時更換汗污衣褲等養護不周之舉，使風、寒、濕、毒等邪毒乘虛而入，邪氣蘊留陰戶、陰道、子門，或直入胞宮，流注于沖任，發生婦人腹痛。飲食失宜、勞逸失度亦是本病發病緣由，經產之時尤應該謹慎調護飲食、起居，反之則諸證蜂起。明代龔信《古今醫鑒》論曰“若其時勞力太過，則生虛熱，亦為疼痛之根”，指出經期過勞耗氣動血，內生虛熱，導致疼痛諸病。《婦科玉尺》言“飲冷受寒，或吃酸物，以致凝積，血因不流”，食入寒涼，寒氣凝滯，血隨之寒凝，瘀滯不通，會引起婦人腹痛等婦科疾患。

3 小結

縱覽歷代醫家對婦人腹痛之論述，可見本病病機演變復雜，病因常相互轉化。不同朝代、不同醫家對于本病病因病機的認識不盡相同，觀點推陳出新，深刻全面，為本病奠定了中醫理論基礎。我們循其源流，理其脈絡，整理成文，以期對深入探究婦人腹痛發病的內在本質規律、尋找中醫藥防治本病的有效方法有所裨益。